過了一會兒,海因茨的眼睛終於從文件上抬起來,再次看著陸軍總參謀長,他開口了,聲音中一如既往地平靜:


    “這方麵不成問題,友軍的人數雖然確實比不上我軍,不過在防守陣線方麵,他們擁有的經驗已經足夠應付路德尼亞人了。”


    “可是,閣下,科斯佳洛夫城外的地帶對於我軍的陣線來說,是非常重要的。目前我軍雖然已經把敵人牽製在城內,而且開始緊逼往河岸方向。不過這並不代表城外的防線就可以鬆懈,要知道,不管是翁波裏尼亞軍,還是布隆尼亞軍,或是特蘭西瓦尼亞方麵軍,他們的作戰能力都令人擔憂。而且最近他們的指揮部也向我軍請求支援,希望能夠得到有力的補充。我軍如果目前再派出部隊,或是從另外兩個集團軍方麵抽調軍團前往,那麽城外的防線就能抵抗來自敵人的衝擊。這樣做對我軍以及友軍都是有利的,請您三思!”


    會議室裏更加安靜了,因為眾人都不敢說話。有的將軍甚至不敢把視線落在首相身上,因為他生怕自己看見了對方臉上有什麽難看的神情,到時不是首相下不來台,而是目睹首相這一神情的自己會下不來台。


    “你怎麽會這麽認為呢?敵人現在根本已經自顧不暇,我軍已經將他們逐漸包圍起來。他們就算真想衝擊城外的防線,也不可能有一點作為的。你應該對友軍有信心,更要對我軍的將士們有信心啊。”


    海因茨咳嗽了兩聲,才把話說完。他雖然聲音平靜,不過眼神中卻掠過一絲焦躁。似乎是因為自己還得為這種問題向下屬作出解釋,而覺得有點不耐煩。西格蒙德看到首相如此神情,不禁下意識地又看了一眼陸軍總參謀長,他在心裏想:


    “好家夥,快別說了,再說下去,你可得當心!”


    可惜礙於此時的情況,三軍指揮司令部部長根本沒法提醒對方。而弗朗克卻對周遭各種各樣的眼神視而不見,他繼續說道:


    “攻城是當前頭號要務,這點我也承認。可是科斯佳洛夫城外,我軍及友軍的陣線拉得太長,這本來就不利於防守。再加上我軍的絕大部分都已經進入城中參加作戰,那麽那些留在城外看守陣線的友軍,就無人可管束了!在原本作戰力就不如我軍的情況下,一旦敵人能夠出城作戰,那麽我軍外圍就岌岌可危了!”


    “這是不可能的!因為敵人不可能到城外!”海因茨也提高了自己的聲調,“你沒看到地圖嗎?不管是前線的文件還是情報顯示,敵人的集團軍現在隻能被圍困在城內,他們根本哪兒也去不了!隻要我們的大軍一起發起進攻,他們就會全部葬身在科斯佳洛夫之中!這是毫無疑問的!”


    看到首相生氣了,一旁的副首相作了個眼色,作為勝利黨要員參加會議的布魯諾趕緊上前,低聲勸首相不要動怒、當心自己的身體健康。而副首相則掃了陸軍總參謀長一眼,那樣子好像在說:


    “真是個不識趣的家夥!”


    在布魯諾的輕聲勸慰下,首相的臉色轉了幾轉,總算緩和了一些。看著那個不引人注目、悄悄退回首相身後的布魯諾,西格蒙德不禁在心裏對自己說:


    “這個家夥,現在好像快成了帝國的第三號人物了!”


    雖然說明的是,不管是在三軍之中還是在與勝利黨關係更加密切的禁衛軍之中,對於這個依靠著首相權威而爬上高位的布魯諾,有好感的人都不算多。除了他自己安插進禁衛軍中的一些心腹外,軍中的人對於這個外表不起眼的矮個子,往往一說起來就會麵帶譏嘲之色。而那些對他指手劃腳幹預軍中事務大為不滿的軍人們,更是直接在背地裏稱為他“首相府的跳虱”,以此來表達自己對此人的鄙視。


    海因茨來回踱著步子,最近一直關注著前線戰事的他,在信心滿滿希望一鼓作氣攻下科斯佳洛夫的時候,居然聽到在自己身邊發出如此異樣的聲音,他的心情突然變得糟糕,也不是沒道理的。如果換作是在以前,他還能夠跟眾多“非黨內”的將領們有商有量;可是現在,隻要被其身邊的人認定“不是自己人”,那麽即使對方的軍功再高、軍階再大、作戰經驗再豐富,他也不大可能會得到首相的重視。


    走了幾步,首相似乎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平靜了,因此他又轉頭看向那個直言不諱的陸軍總參謀長,說:


    “我相信我軍的能力,也相信友軍不會辜負帝國的期望。您所說的問題,那是不成問題的!這一點,您就不必費心了!”


    聽到他說話的語氣,旁邊的人都已經臉色煞白,而弗朗克本人臉色沉重,但依然站得筆直。在路尼語係之中,一個人對他人的稱呼,如果用的是“您”,那麽就是表示友好尊重但疏遠;而如果稱呼“你”,那麽就表示親近。而在神聖帝國的最高統帥部這兒,首相對於自己人——偶爾也會對那些他不得不表示友好尊敬的將軍們——一向稱呼“你”,而誰都知道,隻有得不到他信任——或是那些輩份較高的將領——的人,才會被稱呼為“您”(可能隻有軍需總監是個例外)。得到這個稱呼的人,往往就已經表明了他喪失了在最高統帥部中的地位和本應得到的尊重,離開這個最高層的圈子,恐怕也不會太久了。現在首相已經如此稱呼,那麽陸軍總參謀長的地位就有危險了。


    會議不歡而散,有不少人在私底下都認為這是陸軍總參謀長的過錯。而默默拿起帽子和手套打算離去的弗朗克,剛走出會議室,就聽到身後有人趕過來叫他的名字。那是布魯諾,他此時一臉笑容可掬,向這位將軍說:


    “我從總參謀部那兒聽說,您家裏的房子最近水管有點問題,連累到您的夫人和女兒都得暫時搬到別處去住。要是您願意接受黨的一份禮物,那麽我們可以為您安排在尼德堡的別墅居住,那裏空氣清新,周圍都是田園風光,一定能讓您的家人在那兒住得舒服,而且這樣對您心血管的毛病也會大有好處。”


    弗朗克一愣,他家中最近確實是在進行裝修,不過很快就要結束了。那是祖上留下來的老宅,他們一家人都不打算搬走。可是現在聽對方這意思,似乎已經連別的住處都替他找下了。陸軍總參謀長明白了,在布魯諾的笑容背後,隱藏著無法駁回的決定。這不是一個普通官員的勸導,而是來自於最高層的意見。他知道,自己在最高統帥部的工作恐怕是要永遠結束了。弗朗克雖然了解到自己的處境,但他此時沒有流露出半點彷徨恐懼之色,而是緊抿著嘴角,說:


    “謝謝您的好意,我們並不打算放棄祖先留下的房產。不過如果是有需要,我會跟我的家人一起,在鄉下過過日子。”


    “是呀,這樣對您和您的家人也有益。如果在購置房產上有什麽困難,請不要見外,盡管向黨和政府提出要求,這是您應得的。我相信陸軍人事部也能幫助您。當然囉,您出身於名門,錢財乃是小事,不過我也是希望向您表達政府和黨的一點心意而已。請代我向您的夫人問好,我的內人對上次在府上受到的招待還一直念念不忘呢!”


    結束了寒喧之後,布魯諾離開了弗朗克的視線。因為知道自己很快就要離開軍隊、離開一向熟悉熱愛的事業,弗朗克即使聽著對方那刺心的話語,也沒馬上作出反應。他隻是覺得難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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