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季深未置可否。


    他二人扮來扮去,真是一筆糊塗賬,再這樣下去,恐怕都分不清真真假假了。


    “至於邱季深……”葉疏陳麵向她,意味深長地笑了出來:“嘿嘿。”


    邱季深對此打了個哆嗦。


    “別說,你自己想的方法,還真是挺合適的。”葉疏陳打量她片刻,隨後狡黠笑道:“我曉得了。這樣吧,我叫人給你準備一身衣服,你穿著下去。要怎麽做,你自己看著辦。”


    邱季深問:“你是指什麽衣服?”


    “我做事,你放心就好了,有分寸的。”葉疏陳估測了下他二人的身形,“至於和恩的衣服……”


    邱季深道:“我的衣服他穿著不合身吧?”


    葉疏陳催促說:“不合身也得穿。將外袍脫下來吧,反正你裏麵還穿了兩件。”


    和恩也坦然地伸出手討要。


    邱季深:“……”


    所幸夏天的衣服都是很寬鬆的,和恩並不屬於誇張壯漢的類型,穿上之後有些緊身,但還算合適。


    二人換完衣服沒多久,廟外的肩輿也到了。


    那頂肩輿是最普通的模樣,就是一張改製的木凳,無頂無蓋。兩位壯漢一前一後地挑著,等在門外。


    葉疏陳叫他們帶了些東西過來,給和恩重新偽裝了一次,剩下的衣物就留給邱季深。


    等二人準備妥當,葉疏陳單手抱上棉被,說道:“那我們先走一步了。你早點回來。若是天黑之前不到家,我就當你是出了意外,再回來尋你。”


    邱季深點頭:“我後腳就走。”


    最後是和恩坐上那頂簡陋的轎子,膝蓋處蓋上邱季深帶來的那一床棉被,被子邊角垂下,正好遮住大部分的腿。


    他調整著坐姿,勾起雙腿,最大限度地將身形掩蓋,同時整個人軟綿綿地倚在靠背上。手中撐著一把傘,用來遮陽。


    隔得遠的話,隻能隱隱看見他模糊的五官輪廓,那恰好是跟邱季深最相似的地方。


    葉疏陳腿腳利索,沒有上轎,跟在旁邊悠悠地走著。


    邱季深也換上衣服,戴上冪籬,在屋裏走了一圈,確認無誤,然後出門。


    葉疏陳讓人給她準備的衣服……不知道該怎麽形容。


    邱季深的意思是,不知道該算男裝還是女裝。


    因風氣開放、文化交融,外邦英武寬鬆的胡飾傳入京城,快速流行開來。類似胡服的裝扮已成了京城中較為尋常的畫麵,與之相對的是女著男裝蔚然成風。


    “或有著丈夫衣服、靴、衫,而尊卑內外斯一貫矣。”,不少女人喜歡穿上男人的衣服上街走動,在過往朝代中,這是一種犯法的舉動,但是在大梁,卻屢見不鮮,並未禁止。與唐朝很是相似。


    且自漢魏起,就有偏向中性的衣服產出。邱季深這一身,大概就算在這其中。款式中規中矩,很難說是男是女。


    葉疏陳做事果然是有分寸,不會借著這種時候為難她。除了衣服外,還給她準備了香粉、香囊,女性的一些手鐲發簪等,以及一頂遮臉用的冪籬。讓她在細節的地方,能做一些修飾。


    因為時間緊迫,找到的都是最普通的樣式。這樣正好,不會引人注目。


    邱季深吐出一口氣。扶著自己的腰,不大習慣地咳了一聲。


    葉疏陳或許顧慮的是,男女骨架終究不一樣,如果穿著普通的女裝,可能要將兩者的缺陷暴露出來。


    但是這樣中性的打扮,配上一點女性的裝飾,加上她本身偏瘦的身形,欲蓋彌彰的味道,反而不會讓人懷疑她是個男人。


    考慮的確是挺全麵的。


    如果真讓邱季深穿大梁尋常的女裝,邱季深反而要發怵。要是被葉疏陳高吟遠等人看見,以後都不知道該怎麽相處。


    邱季深將腰帶勒緊,上衣放寬,頭發也做了下修飾。邁動著委婉的淑女步,爭取走得緩慢嬌弱,再時不時展示一下露在外麵的手鐲。


    尷尬又不失娘氣地離開了雲來寺。


    邱季深是慢一步出發的,擔心有人跟蹤,途中特意拐了個彎,所以到高吟遠家的時候晚了很多。彼時和恩跟葉疏陳已經換好行裝,等在屋中。


    邱季深偷偷摸摸地到了後院門口,進去之前長了個心眼,先摘下冪籬,同時把腰帶也給扯了,單手提住褲子,以防滑落。


    她之前穿衣服,總是會多穿兩件,或是往裏麵塞點東西,好讓自己的上身看起來能壯實一點,肩膀和後背也可以更寬闊。


    隻是這樣一扯,整個人的風格立即變得放蕩不羈,頗像登徒子。她正在外衣裏麵係腰帶做調整,高吟遠魂遊天外般地出現在她身後。


    二人正正打了個照麵。


    邱季深動作停住,覺得對方瞳孔中的自己形象有點詭異。


    高吟遠看著她,神情從震驚,到慌亂,到恍悟,到沉痛,最後千言萬語化成一句話:你終於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邱季深:“……”


    個鬼啊!


    高吟遠倉皇退開,要跟她保持距離。邱季深一把抓著他的衣領,爆發出了一股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將他拽到麵前。然後抬腳大力踹開了屋門。


    “往哪裏跑啊?都回來了,跟小爺一起進來啊!”


    高吟遠怒道:“放手!你想做什麽?邱季深我與你不是同道中人!”


    邱季深:“由不得你是不是?我今天一定要跟你說清楚!”


    高吟遠:“你大膽!我不要!”


    邱季深:“誰管你要不要啊!你給我進來!”


    邱季深將他甩進去,返身用腳把門勾上,同時堵死。對著麵前的人陰惻惻地笑了兩聲。


    葉疏陳聽到動靜,從屋內跑出來,萬萬沒想到看見的會是這幅場景。瞠目結舌道:“你二人演的什麽戲碼?霸王……弓硬上霸王?”


    邱季深揮手道:“簡直是不可理喻!”


    高吟遠瞪眼,仿佛聽到了天話:“你說誰?”


    “滿腦子汙言穢語說的就是你!我知道你在想什麽!”邱季深指責說,“我是個正人君子,你不要胡思亂想!我身上哪一點看著,是個放蕩形骸的人了?”


    葉疏陳跟高吟遠望著她沉默了。


    邱季深深吸一口氣,抑揚頓挫地宣誓道:“我現在是個男人!”


    ……就這才覺得可怕啊。


    高吟遠喉結一滾,艱澀道:“我可以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


    邱季深覺得自己無敵了:“但是我不想跟你解釋!”


    高吟遠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實錘了。


    邱季深帶著無比風法的意氣,越過他二人,直接往自己的房間走去。旁觀了一會兒的和恩不得不站出來,朝高吟遠施禮:“多謝高公子收留。”


    “??”高吟遠,“!!”


    這人給他一股強烈的似曾相識感。加上這出現的時機和場合,以及幾人對他諱莫如深的態度,一個荒誕的猜測呼之欲出……


    他看向葉疏陳,後者聳肩以對。


    “形勢緊迫,你是我最信任的朋友了。”葉疏陳鄭重拍肩說,“如同我信任邱五郎一樣信任你!”


    高吟遠從驚駭中回神,指著和恩問:“他是誰?”


    葉疏陳說:“不要問他是誰,他借住兩日就走了,茲事體大,希望你當做什麽都沒看見。”


    和恩:“阿彌陀佛。”


    高吟遠徹底憤怒了。


    住他的房子,要他承擔風險,給他扣朋友的帽子,沒有一點點的銀子,這些都算了,竟然還不帶他吃瓜。世界上哪有那麽好的事?


    是房東的權力飄了,還是你租客的心彪了?


    他不幹!


    ·


    “就是如此。”


    千牛備身細細將雲來寺中發生的情況都說了一遍,然後用餘光窺覷書桌後那人的神情。


    唐平章一手敲著筆杆,不急不緩道:“這樣嗎?”


    侍衛問:“陛下有何旨意?”


    “枳句來巢,空穴來風。葉二不是個信口開河之人,也沒有那個必要。他們一定有什麽事在瞞著我。”唐平章摔下手裏的毛筆,說道:“你也派人去寺廟盯著。如果看見那個人,就將他請到宮中來。”


    侍衛:“是。”


    唐平章垂下視線,又加了一句:“還有城門口,也讓人多注意一些。此事不要聲張,更不可叫太後知道。”


    “是。”


    千牛備身正要下去吩咐,唐平章將手從桌上收回來,似是不放心地補充道:“命人看著葉二。他有何舉動,你先來向我稟報。”


    “是。”


    千牛備身等了會兒,沒有下一句,才後退著出了殿門。


    唐平章捏著自己的手,低語道:“你什麽時候來找我幫忙?五郎,我這麽信任你,你可不要騙我,讓我失望。”


    ·


    幾人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送和恩出城的大好辦法。葉疏陳晚上要回家,而高吟遠那憤懣的心情不住溢出,向摧撐黑雲一樣重壓在邱季深頭頂,讓她不敢冒任何的騷念頭。


    於是晚上,沒人敢說話,都躲在自己的屋裏


    翌日。


    邱季深知道,自己得進宮去見唐平章一麵。單為昨天的事情,也要親自解釋一遍。便跟和恩說:“等我回來再跟你細談。晚上一定回來。”


    和恩頷首,不發一言地躲在屋中。


    京城對他來說,隻是個比幽深牢籠更怕恐怖的地方。哪怕沒有人任何東西可以禁錮他,他也不能出現在任何人的麵前。


    他看著邱季深離開院門,背過身麵向牆壁,長長一歎。


    ·


    邱季深求見的時候,唐平章正在花園中納涼。


    夏日雖然灼熱,但園中花也開了不少,唐平章聽是她求見,就讓宮人直接領著他來後院一道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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