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恩站在門後,看著前方閉合的大門,說道:“邱季深還不回來。”


    院中高吟遠點頭:“是。”


    和恩將佛珠帶回到手上,推開門走出來說:“他今日說了一定會回來的。”


    高吟遠看他如此不安,說道:“可他不回來你也沒有辦法。或許是被陛下留在宮中敘舊了呢?”


    和恩神色嚴峻:“若真是如此,那消息應該已經傳過來了。”


    高吟遠是弄不懂他兄弟二人,隻是一會兒不見,有什麽好擔心的。


    和恩站到他的邊上,低聲說道:“他在宮中,我心中便煞為驚懼。”


    高吟遠聞言瞥了他一眼,起身過去抓過外袍,就要出門。


    和恩問:“你去何處?”


    “去國公府找葉疏陳問一聲。”高吟遠回過頭,高冷道:“你不是擔心他嗎?葉疏陳那邊的消息總比你這裏來的靈通。”


    “多謝,高兄。”和恩由衷道,“多謝。”


    高吟遠:“罷了。”


    第50章 出去


    高吟遠到葉府時,已近戌時,天色迅速開始放暗。


    葉疏陳聽完他的來意,知是不妙,抬頭看了眼天色,喃喃說:“時間可真是不早了……”


    留人不會留到現在。


    此時要求進宮不妥,出門的話國公應該會攔著他。葉疏陳考量片刻,說道:“我會讓人進去打聽,總不是無緣無故就被留下的。隻要出過事,一定會有風聲。”


    高吟遠凝重道:“就是這樣才覺得嚴重。邱季深不是一個不知分寸的人,連你也沒收到他的口信,說明宿留宮中不是他本意,不過被人強留罷了。”


    葉疏陳安撫說:“在宮裏他有陛下保護,一時半會兒的,出不了大事。若真嚴重,陛下也該通知我來了。”


    似乎正要印證般,門外侍衛突然進入,打斷了二人談話,他低頭遞上一張紙條道:


    “公子,方才一位宮人匆促過來,留下一張紙就離開了。並托我轉告公子,請您盡快想個辦法。”


    說完便躬身退下。


    高吟遠心中燃起一股不詳的預感,看著葉疏陳陰沉地打開字條。


    葉疏陳隻輕輕掃了兩眼,就重新將紙張合上。可是表情不見舒緩,反而更加冷冽了三分。


    高吟遠連聲問道:“是陛下送來的?邱季深在宮裏犯了什麽事?”


    “是長公主。”葉疏陳放下手說,“她隻說,邱季深被太後留下了,如今宮裏封了消息,她也見不到人。目前形勢有些微妙,她不知道該怎麽做。”


    “太後能無憑無據豈能扣押朝廷命官?”高吟遠說著恨恨咬牙,“我大梁江山,卻容他們這群外戚,屢次敗壞朝綱。嗬……”


    葉疏陳知道他深受其害,對當今朝政恨得深沉,不沒與他爭辯。


    “眼下說這些無用。目前可以確認的是,邱季深暫時是安全的。若已遭遇危險,那邊就不是封鎖消息來解決了,而是會傳出洶湧謠言先發製人。”


    讓他不解的是,為什麽率先過來報信的人會是長公主。他自認跟長公主沒什麽交情,邱季深就更不用說。


    而且信中描述語焉不詳,除了叫他恐慌,半點有用的東西都沒透露。


    長公主做事真是……


    “邱季深不是個會無故生非的人,何況出手的是太後。”高吟遠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暫時安全有什麽用?太後喜翻雲覆雨玩弄手段,要是什麽時候不高興了,直接發怒,尋個令人啼笑皆非的理由,將人辦了也無不可能。難道還有人逼著她解釋嗎?”


    葉疏陳被他的闡述逗笑了:“太後在你心中究竟是什麽人?全然是個瘋子!”


    高吟遠:“她是!反正不是善與之輩。”


    “太後總歸隻是太後,天下還是要陛下做主的。”葉疏陳舉起手中的字條示意道,“是長公主送的信而非陛下,說明長公主已經慌了手腳,陛下卻還不覺得是件多嚴肅的事。我看多半是牽扯到了長公主,她才如此反應,我等卻不必這樣悲觀看待。”


    高吟遠知道此時消極抗議別無用處,忍著沒有出聲。


    葉疏陳道:“這事我來處理。高兄,你回去告訴和恩,就說邱季深被陛下留在宮中,詢問農業相關的政事,可能要過兩日才回來。口信是送到我這裏的,讓我幫忙轉告。如此就好,別要他擔心。”


    高吟遠如今也說不出“不”來。


    ·


    “你說什麽?”


    邱家書房,邱父扔下手中的東西,猛得站起,大聲詢問麵前的人道:“你說葉二公子單憑個人臆測,就在陛下麵前這般故意辱沒我?”


    邱三郎看也不看地上的東西,點頭說:“確是如此。舅舅特意趕來告知我的,讓我提醒您近日小心一點。千萬注意行事作風,莫叫人抓了把柄。”


    邱父側過頭,掩下眼中暗光,低沉道:“他怎能……怎能做出如此惡毒的揣測!他是想置我於萬劫不複?這般恨我……恨極了我才敢做的事!”


    “可不是?”邱三郎思及此也是憤懣不平狀,“虎毒不食子,他竟構陷您有意傷害五弟,還在陛下麵前混淆是非,說您在雲來寺中軟禁了何人以對三弟做出威脅,嗬。還說五弟他……”


    邱父目光狠狠刺向他:“說什麽!”


    邱三郎喉結滾動,將口水吞下,配合著情緒憤慨說:“說的一派胡言,無稽之談!若叫兒子知道是何人在背後搗鬼,定然不放過他,也讓他嚐嚐身敗名裂的滋味!”


    邱父:“陛下怎能跟著他胡鬧?”


    “父親,據說此事未對外聲張,知道詳情的隻有當日幾名侍衛。隻是葉二少領著千牛衛走進雲來寺的場麵,是有不少人看見的。即便封口,還是有消息通達的官員已經知曉。”邱三說,“其中有一位是舅舅的學生,所以刻意過去提醒了一句。他擔心葉二會在整治了您之後,再尋借口找舅舅錯處。舅舅也是多番打聽,才知道雲來寺的事竟然是跟我邱家有關。隻是那人不肯透露更多。”


    邱父瞳孔顫動,轉過身背對著邱三郎。


    邱三郎急急道:“父親,我想是表妹的事,叫葉二遷怒了我們邱家。您說,現下該如何防備?”


    邱父搖了搖頭。


    邱三郎未有察覺地靠近一步,又叫了一聲:“父親?”


    他卻不知道邱淮安此時心中的驚駭已無可比擬。本以為天下人都猜不到的真相,就這樣被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如何能不震撼?


    所幸,對方應該沒有證據,隻是誤打誤撞地攪渾水而已。


    不能這樣繼續下去!


    一旦風聲傳開,縱使真假無從分辨,依舊會有人深信不疑,這罪行在他身上可就如芒刺揮脫不去。傳得愈多,便顯得愈真,世間荒誕大多如此。


    邱父胸膛劇烈起伏,告誡自己冷靜。


    果然,果然邱季深留著一日,他就有一日不安。


    當初他就不該心慈手軟,一念之差,把人留下,否則也不會有今日的無窮後患。


    邱三郎同仇敵愾道:“那些人會做出如此猜測,不定家中就是這般惡濁,也敢來揣度他人。”


    邱父回過身嚴厲道:“此事你不用管,你先回去吧。記得切勿再跟他人提起。”


    邱三郎:“父親,我是想,國公與太後多有齟齬,您又總替太後辦事,這已非一兩日……”


    邱父突得大聲喝斷:“叫你不要管!你難道還要對你父親指手畫腳不成?!”


    邱三郎呆住。


    邱父:“出去!”


    邱三郎消了氣勢,身側手指用力收緊,埋頭淡淡應了聲,躬身退出。


    他此刻也是五味雜陳,心緒飄搖不定,不知所措。一麵希望是自己思慮過多,一麵又自嘲是自欺欺人。


    如果,如果隻是受人構陷,怎會是這樣的反應?父親,你不會是被人戳中了痛處……


    ·


    早晨。


    和恩等在家中,便聽門扉外傳來一陣響聲。


    邱季深徹夜未歸,高吟遠今日也出門了,家中隻剩他一個。


    高吟遠離開前,曾囑托他,說自己在京中沒有旁的熟悉的朋友,凡是不請自來的,都不必理會。


    他放輕腳步,走到門後,貼牆而立。


    來人叩門見無人應聲,安靜了下來。在和恩以為對方會破門擅闖的時候,門縫下遞進來一封書信。送完東西,腳步聲再次響起,那人主動離開了。


    和恩蹲下身撿起。


    骨節分明的蒼白手指劃過書信,最後停在落款處。指尖用力按下,將單薄的紙張捏出褶皺,甚至戳破。


    無論如何他都記得這一行字跡,如此熟悉,乃至不可磨滅。畢竟這是他曾經用心學習過的筆鋒。


    “父親——”和恩沉沉吐出一口氣,“真是好久不見!”


    信是邱淮安送來的。


    確切來說,這不過是邱父要求會見邱季深的命令而已。上麵隻有簡短的一句話,並未考慮邱季深的意見。


    約定的地點不是高家小院,也不是邱家宅院,而是京郊一處偏僻無人的地方。仿佛是怕被人發現一樣,藏頭露尾地過來送信。


    哪位父親對自己的孩子,是這樣的語氣,這樣的安排?可見他平日是怎樣的態度。


    和恩將手收緊,把紙張揉捏成團。眼中再不複平靜。


    不管多少年過去,邱淮安還是一樣。他本以為可以默不在意,可當往事翻湧上來,才發現自己始終無法置身事外。


    邱季深如今不見蹤跡,生死未卜,而高吟遠的說辭他根本不能相信。


    邱季深被太後留在宮中,怎會是一件小事?


    ……是邱淮安。


    他早就敢痛下殺手,但凡邱季深顯露出一點危險的訊息,對方一定選擇不擇手段地鏟除後患。


    四麵楚歌之際,他跟“邱季深”這身份之間,隻能活一個。


    第51章 了解


    和恩將紙張銷毀,當下做了決定。


    他回到屋中,換上一身尋常款式的衣服,再戴上笠帽。


    他推門而出的時候,仍舊不可避免地閃過了一絲遲疑。因為他能想象得到這一去的結果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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