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工部漸漸有了一些關於棉被的傳聞,那些人自然是交口稱讚。


    此時眾人還是不以為意的,想著畢竟是白得的東西,稱兩句也是應該。後來有機會親自摸到實物,並打聽到了售賣的價錢,才發覺真是不簡單。


    他們沒想到那些處理過的棉被竟可以如此柔軟,更沒想到這些保暖效果堪比蠶絲的材料,竟隻需要那麽低的本錢。


    看她最後給出的產量與訂下的價格,想必其中的處理工序應該不會太複雜。


    謔!


    這也確實算邱五郎的本事,竟能造得出這樣的東西,他們無話可說。


    正眼紅她可以借此大賺一筆的時候,她竟然又不賣了。反在城中大量招收流民,將被子都分發下去供他們取暖。


    你說,你說這是圖什麽呀?!


    朝中官員知道她的舉動時,的確是震驚不已的。隨後國公也將府中的存糧搬了過去,作為工坊日常所需的食物,顯然是在表示支持。


    這還不算。


    隔日,唐平章在朝堂上大力稱讚了邱季深的清廉耿介,並表示會請邱五郎到殿中來,與眾臣商討是否要在大梁境內推廣棉植。一時掀起軒然大波。


    一些官員立即覺得不痛快了。


    叫個毛頭小子騎到自己頭上來,何以忍耐?


    其實他們也說不清是什麽心理什麽緣故,反正就記上了這個事。心中存的想法的確是有些陰暗的,想找出邱五郎行事的漏洞,以證明她不過是在逢場作戲。於是幾次尋了時機,特意繞路去邱季深的幾個工坊巡視。


    自消息傳出,工坊外早已熙熙攘攘地擠滿了人,其中有不少都是青年的壯漢,一看就是做事的好手。他們身邊帶著妻子幼童,懇求招工的管事能讓他們進去暫住一晚。


    管事卻隻將婦人與小孩兒接進去,然後將青年辭退。


    他們偌大的木枋,隻請了寥寥幾個強壯的男人,來幫忙修繕房屋,以及看守各處大門,其餘全是哪裏都不會要的羸弱之輩。


    未被招進去的百姓不僅不鬧事,反而主動在外幫忙清掃積雪,搬運東西,維持秩序。


    得以救濟的百姓,則主動將自己家中的紙衣以及麻被抱了過來,借給門外眾人取暖。


    而那個邱五郎呢,不僅毫不藏私,甚至可以說是相當殷切地,向所有來客講述軋棉去籽、彈棉、紡織等種種工藝,並鼓勵眾人多加嚐試。


    若非親眼所見,實在難以相信。


    京城富庶,燈火璀璨,今年這場史無前例的大雪,對他們來說,或許隻是出門不便一些,炭火多耗費一些,衣服綢被需要多備一些……即便說得再冠冕堂皇,依舊難以做到設身處地。


    可在朱門之外,這群挨凍受苦的貧民,正互相扶持著,艱難地,奢望著度過這個無比殘酷的冬天。


    這裏竟是他們在京城見過的,最叫人動容的地方。


    他們也是第一次正視那個少年成名,卻今時落魄的邱五郎。


    曾經那些幸災樂禍、作壁上觀的心態,都化作成倍的羞愧,叫他們無顏抬頭。


    空長年歲,卻不知何時忘了初心,才會如此惡意揣度。也不怪有人諷他們備位充數,屍位素餐!


    ·


    邱季深自然是不知道這些。


    工坊具體管理,她都交給了高吟遠負責。幾位吉貝商販的銀兩她暫時付不出來,葉疏陳正在與他們斡旋。邱季深則忙著準備棉植推廣一事。


    之前唐平章一臉理所當然地說朝中官員不會同意她的提議,弄得她也很是緊張,怕自己去殿上露了怯,成了眾人笑柄,這兩日都在推演籌備。


    等到了時日,發現已經躲不過去,幹脆一鼓作氣,穿上朝服,前去早朝。


    開始她是要等在門外,待被宣召,再行入內。


    當她一步邁進大殿的時候,就發覺氣氛不對。朝臣看她的眼神實在是太強烈了,不知是憤怒還是什麽,總之那種帶著情緒聚焦在她身上的感覺,讓她全身上下的不痛快。


    邱季深心說怕是要完。不知道唐平章是怎麽說的,還沒開始,就已經聞到了結束的味道。


    她抖著過長的袖子,朝唐平章行禮,得到許可後,開始說起棉花相關的事情。


    先後出示了製好的棉衣、手套、帽子、圍巾,還有最近京城最為熱門的棉被,交給眾人觀察。


    她挑著好處說了一遍,除卻保暖以外,還能洗滌,且脫濕快速,尤其是能止血,在邊關也是用處頗多。


    眾人聽得認真。


    尤其是司農帶領的一群田官,工部尚書帶領的一幫技術工,以及戶部尚書帶領的一幫會計。她話音剛落,便開始有如狂風疾雨般的提問。


    隻要不是刻意冷落,邱季深都不慌張。她早有準備,麵對提問,不急不緩,條理清晰地進行作答。


    聊了不久,邱季深發現竟然有不少官員是讚同她的。討論的關鍵也不是棉植有沒有用,而是若真要推行,有何風險,該如何避免。究竟要如何種植,如何收割,今後又該如何安排。


    然後內部人之間就開始辯論起來了。


    戶部尚書說得麵紅耳赤口幹舌燥,中途突然停住,抹了下額頭,說道:“這東西還真是熱,將老夫的汗都給悶出來了。”


    各種細節方法可以再議,大方向要先敲下。


    在大梁,農民的田地種什麽,朝廷是有相關規定的,類似於你有多少畝的田,那必須要種多少畝以上的麻,多少畝以上的桑,還會有官員親自過去監督,不按照規定進行種植的農民,就要進行罰款。


    棉花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替代桑跟麻,它的用途更加廣泛。田地中種植糧食的份額是肯定不能動的,糧是一國的生存之本,隻有不夠,沒有削減的道理。


    最後決定。可以先在京城周邊、浙東、江東等地,少範圍進行棉植推廣,同意以木棉代替桑、麻,來進行交付物稅,並有一定優惠,鼓勵農民種植。


    其中的細節問題,需各部商討過後,呈上公文再做商議,爭取可以在明年開春播種前拉開序幕。


    邱季深沉沉鬆了一口氣。


    第60章 傳道


    早朝議會結束,邱季深從大殿中退出來。她身後是一幫官職比她高得多的老臣,於是她自覺退到旁邊,讓其餘官員先行離開。


    兵部尚書陰沉著一張臉,路過她身邊時突然停了下來,用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她。


    那高大身形投出的陰影罩在邱季深的身上,令她倍感壓力。


    不知道他想做什麽,邱季深禮節性地抬起頭笑了一下。兵部尚書陰惻惻地開口:“你這年輕人……”


    邱季深吞了口唾沫。


    這位長相凶蠻的男人突得笑了出來,拍著她的肩膀讚道:“有心了,不錯。軍中物資缺乏,尤其是冬季的衣物。”


    他年年都被各種申請物資的批條弄得頭疼,被一幫武將陰陽怪氣地暗示,可不是他不想給,是真的沒有哇!


    等他有錢了,一定要向那幫老賊炫耀自己的大方!


    邱季深:“……”


    那你為什麽一臉想弄死我的表情?


    禦史大夫走過,見邱季深一臉無語,笑了兩聲,說道:“王尚書就是如此,不過是故意嚇你,不必當真,自己走就成了。”


    邱季深朝他一禮。


    後方國公麵無表情地走過。


    禦史大夫瞥了他一眼,搖了搖頭,又轉回身道:“你其實不必如果緊張,國公已經與我們說過。無論事成與否,你提出的舉措都確有可行之處,逸群之才,不愧是陛下的肱骨耳目。”


    邱季深在麵對諸多上官的威壓與逼問,依舊表現得從然淡然,對答如流,著實讓人欣賞。尤其是從中展露出來的氣度與才學,足以顯出她是個可造之輩。


    邱季深連忙謙虛地表示惶恐。


    幾位官員並未與她爭辯這個,隻是點了點頭,互相議論著離去。


    ·


    又過了一兩日,大雪終於停止了肆虐,天空開始放晴。


    可事情並未就此好轉,城裏城外的流民還在徘徊,低溫的侵蝕也仍在繼續。


    但不知是否是大雪驟歇給了眾人信心,城中又燃起了一股生氣。眾人開始忙活起來,為來年做準備。


    街上積雪漸漸清去,貨郎挑著擔子在街上四處叫賣。一年重大的祭祀之日將近,節日的喜氣蔓延開來。


    邱季深還在給工人上小深深棉花課堂,並不習慣將冬至作為大節日來過,就沒在意,是項信先過來提醒,她才恍然驚覺。


    這裏的冬至就算是過年了。哪怕是高吟遠跟葉疏陳也需要休息,她似乎給了那兩人太重的負擔,要他們跟著連日疲憊不得喘息,實在說不過去。


    這樣一想,頗感愧疚。


    項信先正是來請幾人去項府一同過年的,免得他們留在簡樸冷清的小院中,敷衍地就將事情給略過了。


    他說得很委婉,是想到邱季深三人手上應當已經沒有多餘的銀錢,不便置辦用於祭祀的各種物件。家中也沒有穩重的長輩出聲提點,容易出現什麽錯漏。


    若是一起來項府的話,他可以叫管事幫忙,正好還能搭個伴。


    這次他倒是特意提到了葉疏陳,讓葉疏陳一起來湊個熱鬧。若葉疏陳真的不願回國公府,他還可以讓父親出麵去跟國公招呼一聲,以免國公擔心。


    他考慮得已是妥當,可邱季深還是婉然拒絕了他的好意。


    項信先是可以大方叫葉疏陳過去,他們葉大公子卻不一定樂意。


    葉疏陳已經向她明示過許多回,翻來覆去就是表示不喜歡她跟項信先打交道。雖不知道原因是否真如他所講的那樣隨性任性,她總歸不能替葉疏陳答應會叫他不高興的事情。


    這樣的兩幫人湊到一起,哪裏是去休息,分明是去遭罪才對。


    何況邱季深也並無此意。她不喜歡與不熟稔的長輩打交道,更別說住進規矩繁多的名門家中了。


    項信先隻能遺憾作罷。不過還是給她帶了一些曬製的肉幹,希望她能留下。


    “對了。”邱季深隨口問道,“你之前要找的楚偃,找到了嗎?”


    項信先愣了下,才說:“沒有。不過已經不重要,我決定不找了。”


    邱季深笑說:“是嗎?不定也不用覺得遺憾,或許什麽時候就會遇見。緣分就是這樣巧合的。”


    項信先跟著笑:“遇見也未必就是好事,全是我的好奇心在作祟罷了。忘了就忘了吧。”


    兩人不過隨意說了幾句,竟然就叫葉疏陳給看見了。那貨一副“你豈可辜負我”的表情,在項信先走後跳了出來,對著她齜牙咧嘴。


    “他來找你說了什麽?”葉疏陳哼道,“他是不是說了我的壞話?我分明看見他一臉奸笑,還念到了我的名字!”


    邱季深:“……”


    一時間不知道該從哪裏槽起。


    “你遲疑了!”葉疏陳瞪著眼睛,大為受傷地說道:“果然如此,項信先這道貌岸然的偽善之輩!我上次見他,他就對我冷嘲熱諷!嗬,他以為他是誰?我容忍了一個高吟遠,難道還能容忍一個他嗎?!”


    邱季深抖擻起精神,鄭重說道:“是,他知道錯了。他這次來找我,就是托我轉告,姑且向你道個歉。”


    葉疏陳更氣了:“姑且?我葉疏陳要他一個姑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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