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敵人當晚就在附近點燃了火藥,的確引發了雪崩。”把情報帶進聖城的克洛伊無奈道,“但雷恩的軍隊在半山腰的山洞裏,就沒被埋住。”


    諾亞說道:“但進山洞也不是明智的舉動,阿卡峽穀有群居的雪狼,就居住在岩洞裏。”


    講到這裏,洛蕾塔就苦惱地扶住了額頭,她喃喃道:“如果有雪狼就好了。”


    諾亞不解地看向她。他接到的情報很具體,但他在乎的隻有結果,所以從未仔細看過細節。北地的雪狼別提有多危險,洛蕾塔此刻為什麽要為軍隊沒有遇上雪狼而抱怨呢?


    克洛伊解釋道:“敵軍推來巨石把山洞堵住了,他們吃完糧草後就沒得吃了。軍隊每天都在鑿門口的巨石,很多天過去,石頭沒什麽動靜,人又餓又渴,已經不行了。如果有雪狼,他們大可以拚一拚取狼肉吃。但很可惜,他們隻能吃人肉。


    “因為爭執於誰被吃,他們起了內訌。過了一個半月,敵軍挪開山洞的石頭,隻剩下幾個又傷又殘的瘋子。他們的大使把活下來的瘋子送回雷恩王都,讓國王不得不在這場戰爭中認負。”


    諾亞不得不質疑這個問題,他說道:“如果有人能在裏麵活上這麽久,代表著岩洞肯定有另外的通風口。他們一開始為什麽不升一把火,看看煙飄向哪裏?”


    “就是這麽簡單,但他們一個這樣做的都沒有。”洛蕾塔總結道,“這是雷恩輸得最愚蠢的一場敗仗了。”


    話題告一段落,克洛伊在兩人麵前拿出了黑色文契。


    “從今天起,高塔就停課了。一個禮拜後,聖城會把所有外地人驅逐出去,除了你們兩位。”他的傀儡拿來羽毛筆和金粉墨水,“洛佩茲先生,請您繼續當初對我的承諾,將所有必要的知識授予洛蕾塔小姐。”


    諾亞淡淡地瞥他一眼,問道:“你認為她還有心思學嗎?”


    沒等任何人回答,他就自己接上了話:“雷恩的神女殿下,也許從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起,就想動身回到她的王都了。”


    克洛伊的回答是:“小姐不能回去。”


    諾亞說道:“但她想回去,她滿門心思都撲在這張破地圖上,腦子裏想著戰術,說雷恩的國王做錯了事情。我猜她在想,如果是她在戰場上,就不會做出這樣愚蠢的事,延續她百戰不殆的傳奇。”


    洛蕾塔皺著眉,一雙眼睛陡然變得鋒利,她說道:“我是雷恩的神女。”


    因為是雷恩的神女,所以為這個王國考慮是理所當然的。


    “終於露出本性了?”諾亞慘白的麵頰上忽然綻出一個危險至極的笑,“你是不是忘記了修飾詞,比如‘叛國的’和‘死亡的’。”


    洛蕾塔動了動唇,說不出一句話。在聖城的這幾年,知曉她身份的人沒有幾個,也從未有人這樣滿帶著惡意說她叛國。無論是克洛伊還是未曾謀麵的宅邸主人,在幫助她時大概都知曉,神女對雷恩有多麽忠實。


    她忘記了那年六月在北地到底遭遇了什麽,但她一直都相信,無論發生什麽,自己都不可能背叛王國。


    但是,諾亞在這個時候把所有溫柔的假象都揭開了。


    伊莎貝拉是叛國的神女,在793年6月死於北地,屍骨全無——雷恩全國上下都知道神女叛國後死亡了。


    “我沒有叛國!”她攥緊了輪椅的扶手,雙腳落在了地麵的瓷磚上。


    還未等她真正站起來,諾亞已經摁住她的肩膀用力一推,把她推回了輪椅上。


    “站著吵架並不會給你增加氣勢,除非你想打一架。”諾亞已經斂去了那個危險的笑,他繞到輪椅後麵抓住了握把,推著少女朝外走。“看你也沒心情繼續上課了,今天就出去看春梅吧。”


    洛蕾塔卻本能地察覺到危險,汗毛都立起來。


    她扭頭要找人求救,卻看見克洛伊無動於衷地坐在桌前對著地圖發呆。


    第9章


    諾亞說帶她去賞花,還真的是去看三月中旬已經快禿掉的梅花了——枝頭僅掛著三兩片紅色花瓣,不同於開得最好時馥鬱的香氣,它們的味道已經很淡了。


    明明是在一年伊始的春季,洛蕾塔卻總覺得,這並不是個生命力旺盛的季節。


    諾亞若有所思地說:“快要徹底凋零了嗎?”


    洛蕾塔又一次抓緊了扶手,指甲都要摳進木頭裏去。諾亞的話似有所指,也許是說雷恩王國,也許是身體殘破的神女。總之不是什麽好話。


    “別怕,伊莎貝拉殿下。”諾亞摁住她的肩膀,說道,“我們可以去看別的花。”


    出了北邊的城門後,不遠處就有一片花田。


    黃色的小花簇擁在一起,積少成多,最終形成了這片金燦燦的花海。


    “油菜花嗎……”洛蕾塔望著巨大的花海出神。


    經過春梅樹前的警告之後,諾亞這次是真要帶她來賞花了。春天最美的景觀不是一樹紅梅,而是這些平凡的、簇擁成滿眼金色的小花。


    不過,他還真的沒想到。


    諾亞挖苦道:“我還以為生活富足的神女殿下隻知道吃油菜,不知道油菜花。”


    “有一位王子殿下很喜歡油菜花,但王都和附近的城鎮見不到大花田,他每年都跑到南方來看。但後來他開始參與國政,忙得不可開交,再也沒趕上過油菜花的花期。”洛蕾塔眨了眨眼睛,說道,“他常常在我麵前抱怨,我覺得他很煩。”


    “第二王子,尤利塞斯·雷恩?”


    “確實是他。”洛蕾塔有些驚訝,回頭看著他道,“但他跟全雷恩說,他喜歡的是重瓣百合。”


    諾亞沒解答她的疑惑,自己偷偷摸摸地從心裏講壞話。雷恩王室不坦誠的樣子,倒是千年如一日,幾十代人都沒變過。喜歡油菜花就油菜花,裝什麽喜歡重瓣百合的樣子。


    至於他如何猜出了是第二王子——神女伊莎貝拉叛國之前都是待在第二王子身邊的,洛蕾塔一提王子,諾亞當然下意識地會想到那位。


    諾亞擅自扯開了話題,把第二王子徹底撇開。


    “我倒是很喜歡重瓣百合,今年訂了一批花球,昨天剛送到我那裏。”


    洛蕾塔笑了笑,接上了話題,說道:“很多人都喜歡重瓣百合,它是雷恩的國花。我曾經的名字也來自花名,伊莎貝拉是重瓣百合中的一種。”


    諾亞問道:“哪一種?”


    “靠近花蕊的那裏是粉紫色的,顏色很淡,而且會由內而外變淺,接近花瓣邊緣的地方已經是純白色了。”


    那是雷恩最盛行的花。重瓣的大朵百合開在盛夏,粉紫的花瓣色彩由內而外變淺,在花瓣的最外緣隻剩下純白。分明色澤淡雅,卻因為層疊的大花瓣而顯得厚重,又有著能飄到園外很遠的馥鬱花香。


    諾亞裝作不經意道:“真巧,是我買的那一種。”


    洛蕾塔卻覺得有些怪異,問他:“隻有這一種?”


    “當然。”諾亞推著輪椅,順著被人踩出來的小路,進入了花海之中。


    洛蕾塔思索著,她總覺得不太對勁,但又說不出來。大家養重瓣百合,都會養好幾個品種,像洛佩茲先生這樣不知道花名還獨寵一種的人是真的不多。


    兩人之間的氛圍有所緩解,算是能好好說話了。


    洛蕾塔覺得,對於上午的事情,他們是應該談一談的。她的確很衝動,但她覺得,自己所做的事情和觀點都沒有錯。無論雷恩是否認為她叛國了,她都是屬於這個王國的,她總有一天要回去,把王國從水深火熱的困境中拖出來。這是她降生的意義,是她的使命。


    但諾亞比她先開口了,這次沒再陰陽怪氣地稱呼她“小殿下”,讓洛蕾塔鬆了口氣。


    “洛蕾塔,你不算傻,你應該明白我為什麽帶你去看春梅。你覺得快凋零的梅花是你的王國,還是你自身呢?”諾亞推著她往花海中央走,話語全然不像在高塔時那樣帶著攻擊性了。“就目前來看,你比雷恩更像那些花朵。”


    要按時間來算,她也許會比雷恩更早衰敗。


    “如果你還是當年的你,那我會誇你做事果決,很有自己的想法。但你不像當年了,你隻能被評價為急躁和偏執。”諾亞說,“你被寵壞了,不管你做什麽,總有人不惜代價地迎合你,致使你至今都未從神女殿下這個角色中脫離出來。”


    洛蕾塔低下頭,她不能否認,這人說得是事實。她問道:“那我該等到什麽時候?”


    諾亞沒有回答她。


    因為這個問題沒有答案。也許等她學會了魔法,足可自保了,會主動涉足爭執之間。也許局勢逼迫,在所有的準備工作落下帷幕之前,她就已經卷入紛爭。說實在的,諾亞希望在“命運的選擇”被解開之前,神女千萬別因為犯蠢而牽連到他的性命。


    洛蕾塔回過頭,仍在等待答案。她太害怕敷衍了,如果沒有準確的答案,事情對她來說就像是遙遙無期一樣。就在她皺著眉要再次詢問的時候,諾亞把輪椅轉了半周,將脫下的外套罩在了洛蕾塔的腦袋上。


    “別扯下來,有雷恩王室的車馬來了。”


    洛蕾塔聞言止住了掙紮的動作。


    “誰?”她的頭像是炸了一般,嗡嗡的嘈雜聲音不斷回旋。


    “小公主。”諾亞推著輪椅,朝西邊繞去,他打算跳過西城門,從南城門把洛蕾塔送回家。狄安娜公主是一定會前往高塔拜訪多洛伊的,向東走也許會撞上。


    坐在馬車上的公主麵色蒼白,眼底青黑,枯瘦得顴骨輪廓明顯,看起來就像一把一握就碎的骨頭架子。洛蕾塔至今都不知道狄安娜公主受到詛咒的事,如果她知道了,也許會有另一樁麻煩。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不能讓她們碰麵。


    第10章


    諾亞把外套拿回來時臉色變了變,他裝作沒聞到從少女頭發上沾染的香味,把衣服折了幾下搭在手臂上。他有點想問問洛蕾塔到底都用什麽洗頭發,冬天的圍巾也被她弄得滿是香氣,特別熏鼻子。


    把洛蕾塔交給女仆時,他交代了幾件事情。


    “在公主離開聖城之前,你就在家裏好好待著。我們延續冬天時的授課方式,我到這座宅子裏,你不要出去。”


    他匆匆離開,朝著高塔的方向去了。


    洛蕾塔盯著他的背影,神色逐漸陷入凝重之中。


    為了讓狄安娜公主的病情快點好起來,國王陛下命人護送公主到聖城。很巧合的是,公主到達的時間剛好趕上了聖城閉城前的一個禮拜,此時就連閉城的決定都還沒來得及公告給外麵。


    如果克洛伊把人趕走了,他就是刻意要和雷恩王室敵對。


    他把自己的黑袍留在了高塔的最高層,分散出意識以黑袍人這一姿態來應對公主和她的屬下們。負責守護公主的騎士亞瑟是個周密的人,話語說得滴水不漏,讓克洛伊找不到任何縫隙來拒絕。


    而他的本體此刻正在盤旋樓梯上充當一個障礙物。


    克洛伊居高臨下地注視著魔王,說道:“我不能讓您上去,請您快點返回家中。”


    諾亞冷笑一聲,神情都掩藏在陰霾之下,他說道:“克洛伊,事情可不是這麽辦的。”


    克洛伊眯起了眼睛。


    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更加冷肅,也許下一句話,他們就會徹底打破和平的假象。不過不用等下一句了,和魔王陛下針鋒相對那麽多年,克洛伊早就了解這位是什麽樣的脾氣了。


    他向左後方退了一步,半個身子懸在空中。係在耳邊的繩子忽然斷開,麵具掉落在樓梯上,又在碰撞之下跌出了邊緣,半晌才傳來落地的聲響。靠近耳朵的皮膚上豁開一道傷口,血液漸漸湧出,順著臉頰流下。如果他沒退這一步,遭殃的會是左眼。


    麵具下的麵容本該是清秀帥氣的,但是,他左臉上蔓延的花紋將他襯得隻能用“美”來形容。


    但在看到這張臉的時候,諾亞怔了一下,將鐮刀收起來了。他隻是出氣,沒有把關係徹底搞砸的意思,揭人老底這種行為不該在這時發生。


    克洛伊踩回樓梯上,拔高了聲音問道:“您冷靜下來了嗎?”


    *


    洛蕾塔拉開抽屜,所有的情報信件都放在這裏麵,按年份進行區分,放在不同的鐵盒子裏。她拿出了最靠外的兩個盒子,把信件全部都拿了出來。


    從去年十一月起,關於雷恩王室的情報就開始逐漸減少。克洛伊的情報太全麵,連國王的私生活都要扒一扒,甚至還推測過幾位王子有沒有小情人。情報變少是一件不正常的事,也許是雷恩王室變得更警戒了,防止各種消息的外流。


    但在十二月伊始,也就是克洛伊離開聖城的時候起,雷恩王室內部的情報完全斷絕。所有的情報來信都很正經,全部圍繞著國情和邊境紛爭。和王室有關的情報,僅有王後跳樓的事情,在她收到信後過了沒幾天,消息就已經傳遍了聖城。


    克洛伊從前熱衷王室八卦,他還給公主的未來夫婿排了個榜,甚至連公主是不是同性戀都討論過。


    但是從十二月至今,信件中隻字不提狄安娜公主。而就在今天,很少離開王都的公主,一出門就到了路途遙遠的聖城來。聯係種種細節來看,公主殿下應該是遇到了大麻煩。


    而且,洛蕾塔可以確定,她的導師洛佩茲先生是知情的。


    洛蕾塔收起盒子,她無意中瞥了眼桌子上擺著的蘋果幹,忽然愣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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