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兩手撐著地麵,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了,一步還沒跨出去,又一頭栽倒了。


    柏妮絲:“……”


    仆人把他翻過來,探了探他的呼吸。


    “小姐,他昏過去了。”


    柏妮絲指揮道:“把他帶進家裏吧,請治療師來看一下。”


    仆人們一個敢動的都沒有。


    他們的小姐是要嫁給雷恩王國第二王子的人,很快就要成為王妃,未來也許會成為王後的貴族小姐,怎麽能在婚姻已經定下時帶一個來路不明的男性回家?


    這會毀了奈特利家族的名聲,也會毀了柏妮絲在出嫁之前的清譽。


    柏妮絲知道他們在怕什麽,她氣得幾乎要跳腳。又是因為那個討厭的第二王子,她連自家的仆人都指使不動了。


    她怒道:“你們不幫忙的話,我就自己動手把他拖進去。”


    仆人們這才挽起袖子來,把昏倒的男人抬回了宅子裏。


    *


    伊莎貝拉這一生中,親力親為地謀求到的第一份工作,竟然是在第一王子德拉蒙德的私宅裏洗碗。是的,私宅,僅僅是第一王子名下的一處房產,一年到頭也不見得會住一次的地方。


    “你這做的算什麽工作?”年長的女仆指著伊莎貝拉擦好的盤子,斥責道,“盤子要一直擦到能夠反光才行。”


    伊莎貝拉端起銀盤子,回洗碗池繼續擦盤子去了。


    小傀儡趴在她肩膀上,嘟囔道:“我都沒有叫你洗過碗。”


    “別人也沒有讓我洗過。”伊莎貝拉挽起袖子,兩手伸進水中。“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洗碗,可能也是最後一次。”


    伊莎貝拉一個用力,手上的盤子被捅了個洞出來。


    諾亞:“……”


    少女自暴自棄道:“算了算了,還是作弊吧。”


    她手上泛起銀芒,在盤子上一抹。銀盤中間破開的洞已經修補好,整個盤子看上去嶄新鋥亮。


    諾亞對她的舉動頗為無奈,小傀儡坐在她肩頭歪了歪腦袋,問道:“你為什麽非要在這裏洗盤子?”


    “我的確可以選更好的方式混到他身邊去。”伊莎貝拉把盤子豎著放進架子中,甩幹了手上的水。“但是王都突然冒出來一個厲害人物,不會很可疑嗎?”


    傀儡問道:“你難道指望著通過擦盤子的方式接近第一王子?”


    “我也沒有別的辦法。”伊莎貝拉輕輕彈了下小傀儡,差點把他彈得栽下肩頭。“黑暗之神倒在尤利塞斯麵前,光明之神倒在柏妮絲·奈特利麵前,我總不能在王宮門口躺下——肯定會被當做可疑人士抓起來審問。”


    諾亞突然沉默了。


    伊莎貝拉有些不祥的預感,問道:“你怎麽不說話?”


    “克洛伊真的躺在了王宮門口,也的確被侍衛們拖進去了。”小傀儡在伊莎貝拉逐漸變得難以言喻的眼神下描述道,“他戴著麵具,穿著黑袍拿著魔杖,就差沒貼個‘我是最接近天神的人類’的標簽在自己腦門上了。”


    這一波操作讓同陣營的伊莎貝拉都感到頭暈目眩。


    她問道:“愛麗絲呢?”


    諾亞答道:“她敲暈了王宮的女仆長,用幻術偽裝成女仆長的模樣,混進王宮去了。”


    伊莎貝拉簡直要窒息了,她萬萬沒想到,團隊裏最飄忽不定的最不可靠的愛麗絲,今天竟然成了最穩妥的。她總感覺事情越來越不對勁,完全以超出預期的軌跡偏向了不可思議的方向。


    “她是不是打算給國王投x毒?”


    伊莎貝拉心想,她可千萬別這麽做,克洛伊暈在王宮門口被侍衛拖進去,國王陛下剛好中毒身亡,聖城到時候怎麽洗也逃脫不了關係。


    小傀儡拍了拍伊莎貝拉的脖子,安撫道:“沒有,她隻是在國王的茶裏加了瀉藥。”


    這時年長的女仆又一次走進廚房檢查工作。


    伊莎貝拉非常自信地後退了一步,讓出了通向碗架的道路。女仆不屑地拿起餐盤,但她下一秒就變了臉色,她甚至懷疑餐盤不是擦出來的,而是被換了套新的。


    年長的女仆看了看餐盤,又看著麵帶笑意的伊莎貝拉。


    女仆的臉色忽然就和藹了許多,她轉過身道:“你跟我過來,小姑娘。”


    伊莎貝拉乖巧地跟上,一邊戳弄著肩膀上的小傀儡。


    “我成為第一王子殿下的女仆這麽多年,從未見過有人能將盤子擦得這樣漂亮。你擁有著天賦,是天生就要成為女仆的人。”女仆說道,“你是一個人才,不能埋沒在這裏。我會向殿下舉薦你,進入王宮工作。”


    伊莎貝拉尷尬地笑了笑。


    如果兩位天神聽見這話可就該怒了,他們最完美的作品,竟然被評價為“天生就要成為女仆”。


    諾亞被這發展驚得目瞪口呆。


    洗碗也能洗進王宮?


    第86章


    翌日, 從“昏死”狀態中清醒的克洛伊,被帶到了城堡地下的一間密閉的屋子裏。這間小小的屋子沒有窗戶,裏麵擺著破敗的木頭桌子和兩張木椅,桌上還放著個點燃的燭台。


    克洛伊坐在了裏麵的那張椅子上,他手上拴著鐵鏈,完全是受製的狀態。但他翹著腿,全無坐像地癱在椅子上, 對雷恩的審訊室發表了評價:“真磕磣啊。”


    過了一會兒, 他隱約聽見了腳步聲。


    腳步聲愈來愈近, 踩著樓梯走下來的德拉蒙德也出現在克洛伊眼前。雷恩的第一王子比他的弟弟要優秀,他從不會失態,無論對麵坐著的這個人是聖城的大魔法師還是是雷恩的囚犯,他都一直保持著禮貌的態度。


    德拉蒙德客氣道:“您好。”


    克洛伊倚在椅背上,輕飄飄地說道:“我不好。您認為戴著手銬被囚禁在王宮是一件很幸運的事嗎, 啊,抱歉, 我現在的境遇對你們來說確實是一件幸運的事。”


    “大魔法師先生,我一直很崇敬您, 年少時還希望能夠去聖城跟您學習魔法。”德拉蒙德搬出了自己的一套說辭來, “隻是,如今立場不同,我不得不這樣對待您。”


    克洛伊笑了笑,說道:“如果您來當我的學生,我一定每天懲罰您抄課本, 抄到手抽筋為止。”


    德拉蒙德皺了皺眉。


    不愧是誰也不敢招惹的大魔法師,能夠穩居聖城不出這麽多年,果然是有一定的道理的。克洛伊顯然是不踩他下的套,永遠挑他話語中與重點無關的那些事去接話。


    “那您一定會成為我最害怕的老師。”德拉蒙德硬著頭皮把話接了下來,他不能再和這位瞎扯了,必須趕緊進入正題。“克洛伊先生,很遺憾的是,我們今天也許要撕破臉皮了。”


    他拍了拍手,侍衛端著鐵盤走了進來。


    在鐵盤上有一隻玻璃高腳杯,杯中已經盛好了酒。紅色的酒液在這黑暗的小房間裏顯得顏色愈發深邃了,紅色偏黑的液體在酒杯中小幅度晃動著,就好像血液一樣。


    侍衛把鐵盤遞上來,克洛伊自己取下了酒杯握在手中,侍衛便立刻端著盤子離開了。今天第一王子殿下和大魔法師的所有談話內容,都不是他能夠窺探的。這場談話是秘密,隻有地位足夠的人才可以知道。


    克洛伊將杯子挪近,輕輕嗅了下。


    “會讓人說實話的魔藥。”克洛伊了然地笑了,問道,“蘭斯洛特到王室來打工了?你們給了他什麽職位?千萬不要讓他成為藥劑師,對他來說,比起救人,下x毒才是老本行。”


    德拉蒙德:“……”


    “其實沒必要這樣的,你們想讓我說真話很簡單,讓人嚴刑拷打我,我馬上就會招了。”克洛伊笑了笑,“亂用這種魔藥,我很擔心自己說出什麽丟人的事。”


    “我的確很想拷打您,可惜,您不能在雷恩王宮裏受到任何傷害。如果我們傷害了您,不出幾日,雷恩王室就會生命掃地了。”德拉蒙德熟練地應對道。


    克洛伊畢竟是英雄,他曾打敗魔王諾亞,也曾對抗過魔神,功績滿滿碩果累累。他在這個世界上有著怎樣的聲譽,雷恩王室是非常清楚的。如果王室僅僅因為立場對立而使人類的英雄負傷,石頭和雞蛋也許會砸破城堡的大門。


    克洛伊替他出了個主意:“你們可以等我傷好了再放我出去。”


    “如果我能夠在談話上占據哪怕一點優勢,我也不會請人來製作這一杯魔藥。”德拉蒙德兩手交握,笑道,“和您比起來,我還是資曆太淺了。請吧,大魔法師先生。”


    克洛伊無奈地聳了聳肩膀,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德拉蒙德笑著說道:“實在很抱歉,我也不想如此對待我崇敬的人。”


    “立場不同罷了,不要自責,王子殿下。”克洛伊眨了眨眼睛,他現在整個人都變得有些昏沉。“事實上,我一直很欣賞您,至少四年以前還是欣賞您的。”


    德拉蒙德還未承下這份欣賞,克洛伊就又補充了一句:“現在的您,變得非常過分,是我最討厭的那種孩子。”


    德拉蒙德握緊了拳,指甲都要陷進掌心裏去。


    “您這樣的人,倘若出生在盛世,或者別的一個仍在成長的國家裏,您一定會成為一個好的王子,完美的國王。”克洛伊半閉著眼睛說道,“可您出生在了一個正在衰敗的國家,在從各種意義上來講都很差勁的王室的培養下長大。您在這個國家裏成為一個稱職的王子,需要學會虛偽,做壞事,過河拆橋不講誠信,連親弟弟的婚姻都要掌控。您就在這樣的環境中變壞了。”


    德拉蒙德想駁斥克洛伊在說些擾亂人心的話。


    可是這位大魔法師才剛喝下了隻能說實話的魔藥,他所說的這些話或許的確帶有擾亂德拉蒙德的目的,但魔藥卻也恰恰保證了,他說的都是真話。


    到頭來,心煩意亂的德拉蒙德也隻能迅速地進入問答環節。


    “神女真的死了嗎?”


    克洛伊擺擺手,說道:“死了。”


    他巧妙地鑽了問題的空隙——神女的確是死在了三年前沒錯,回來的是名為伊莎貝拉的天神。


    得到回答的一瞬間,德拉蒙德鬆了一口氣,但他卻又愈發地煩亂了。


    其實又哪裏會有輕鬆感呢?少一個神女的聖城也不會好對付到哪裏去,畢竟聖城給雷恩王國造成最大的麻煩的從來不是神女,而是大魔法師克洛伊。


    “伊莎貝拉在北地落難時是誰所救?”


    “魔王諾亞。”克洛伊反問道,“您給我喝下這一杯藥劑,就隻有關於神女的事情問我?您是不是仍然喜歡神女殿下?”


    德拉蒙德也不回答他,而是繼續發問:“伊莎貝拉和魔王是什麽關係?”


    “由捆綁式戀愛發展成真愛的命運的選擇。”克洛伊補充道,“您不用因此而質疑神女背叛了人類,自始至今,從來都是人類背叛神女。隻是這一位神女身邊有一個永遠不會背叛她的惡魔,她活得更像人類了,所以才會做出正常又合理的舉動——反噬雷恩王室。”


    德拉蒙德咬了咬牙,指甲徹底掐入皮肉。


    他終於不堪打擊,開始了正題:“這次除了您之外,聖城還有誰混進了王室?”


    “我如實告知您,您也不會有辦法的。”克洛伊回答道,“精靈的公主,您連看破她幻術的可能性都沒有,恰巧我也不知道她偽裝成了誰。所以,這個問題算是無解。”


    德拉蒙德發誓,他這一生,從來沒有遇見過這麽難纏的對手。


    “你們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


    “搞垮競爭對手,努力壯大自己。”克洛伊答得理所當然,頗有一副“這還需要問嗎”的架勢。


    德拉蒙德:“……”您還真是直白啊。


    “您沒有問題了?”克洛伊興致缺缺,對這不能打的對手投去一個同情的眼神,說道,“那我可以提問了嗎?”


    德拉蒙德說道:“您有什麽問題想問?”


    “能不能把我的手鏈解開?我因為年幼時的經曆,對這東西有著近乎本能的抵觸感。”他說道,“我保證我不逃跑,您大可以放心。您也該為雷恩王室的安危考慮一下,萬一哪天我心情不好,我可不敢保證我會做出什麽事情。”


    德拉蒙德剛想開口,就被克洛伊截住:“不要問我的過去,否則我就血洗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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