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與風的拐杖不知何時沉聲打在了陸行州的背上。


    這位“老虎”的頭發已經大多白了,眼下有一片烏青,身體不由自主的往下佝僂著,聲音卻依舊充滿壓迫:“如果你來就是為說這些話,那就滾吧。”


    陸行州站起身來,他的個頭已經比陸與風高出許多。


    筆直如鬆的身形,趁得陸與風此時的消瘦越發落魄,他們是這世上血緣最親近的人,他們是父子,他們也是相隔最遠的人。


    陸行州看著眼前陸與風日薄西山的模樣,張開的嘴又重新閉上,他深吸一口氣,點頭回答:“那既然父親開口了,我還是離開比較好,陸首長,祝您生日快樂。”


    陸萌焦急地站起來,大聲喊他的名字。


    陸行州沒有停下。


    他低頭關上陸家的大門,像是也關上了自己心中一些不為人知的期許。


    他坐進車裏,摸索出一根細長的煙,這是林又夕很早之前送給他的。


    這家夥是個老煙槍,總喜歡就著手裏的煙講一兩個故事,他說,這樣故事才會顯得不那麽漫長,毒氣進了肺裏,大家都埋頭狂奔在咽氣的路上。


    陸行州將車子開出幾公裏,看著山下一片燈火輝煌,突然停下了車子。


    他的心中似乎有氣,他應該是有氣的。


    他的父親要死了,而他的母親已經早早離開。


    他沒有家人,沒有孩子,送別了他們,他又要繼續奔向下一個旅程,他們也沒有舍不得他,他們各自有著自己深愛的人。


    但這是他的父與母,是給予了他生命的人。


    他們是隔在陸行州與死亡之間的一扇簾子,他們在,人生尚有來處。而他們去,人生便隻剩歸途。(1)


    陸行州過早地掀開了這一扇簾子,於是他的世界太過分明,看見了來處,也預見了未來。


    他清醒地悲憫,也冷漠地同情著。


    遠處突然衝上天的煙花很漂亮,或許是哪家有了喜事。


    陸行州閉上眼睛,腦中還留著剛才眼裏的一片萬家燈火,他深吸一口氣,拿起電話,撥通了一個陌生的號碼,他甚至不知為何,他竟然還記得這個號碼。


    天空中此刻又一次響起了煙花爆炸的聲音,陸行州睜開眼來,沉默一瞬,在那頭手機傳來的空號提示音中,“嗯”上一聲,輕聲喊了一句:“媽。”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沒話說,這兩天忙,明天依然晚上更新,字數比較多,算是補償下這兩天可憐巴巴的你們。另外注釋一下:(1)出自賈平凹《寫給母親》。


    第18章沈小姐,相信我,嗯?


    電話那頭當然沒有回應。


    陸行州沉默半晌,終於還是決定將手機重新關上。


    對麵城市上空的煙花已經停了,剩下一點光暈裏的煙,漂浮在夜色裏,撩人而纏綿。


    李文瀚的電話打過來,手機震得咯噔作響,陸行州沉默地看著屏幕,沒有接起。


    他不是柔情似水的女人,不需要那些好友絞盡腦汁的溫柔寒暄。


    作為一個男人,他享受此刻獨處的寧靜。


    李文瀚向來是不害怕嘈雜的人。


    他少時喜歡聽姑娘們說話,他說自己被蘭蘭的聲音吸引,覺得那動靜有如佛門晨鍾,抑揚頓挫,婉轉動聽,他聆音察理,頓覺自己獲得了俗世半刻寧靜。


    後來,他不再聽蘭蘭說話,他開始與紅紅、盈盈深入淺出,再見時,她們已經紛紛離去,李文瀚那時穿著大褲衩,手間冒煙,兩眉輕斂,望向陸行州的眼睛,臉上神情複雜,仿佛在說“這他媽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情啊”。


    所以現在陸行州想,如今的李文瀚大概是不會對陸萌的“佛門晨鍾”沉醉入迷了,或許就算陸萌敲鑼打鼓在他麵前唱起他最愛的《刀馬旦》,他大概也隻會牛嚼牡丹,不僅不覺得動聽,還會認為那動靜有如魔音穿耳,恨不得找個耳塞阻擋了去。


    男人善變,就像他們對一切既定的“傾訴”總是避之不及。


    林又夕是從不會向姑娘們傾訴的薄情人。


    他大多數時候喜歡翹著二郎腿霧裏看花,他與她們上床,但他並不可渴望觸摸她們內心,他說,世間飲食男女,操淺言深乃是大忌。


    所以他告訴陸行州,女人是過於奇特的生物,你千萬不要試圖理解她們,因為她們總有講不完的新鮮話想與你分享,上至人生得失,下至吃喝拉撒睡,無一不談,無一不親,這讓她們覺得自己擁有了切膚之愛,並且身心愉悅,可事實上,男人未必想聽,我們這麽忙,為什麽要屈從她們的矯情,我愛她嬌豔的外表,她卻為什麽一定要抽絲剝繭,讓我去看她斑駁的底裏?而我喜歡抽煙,並不是因為我覺得自己死得不夠徹底,而是我肺裏的細胞正他媽無比渴望尼古丁的親近。女人總說我們不要臉,好吧去掉這個“們”,可她們自己的臉卻又為什麽畫了一層又一層?


    陸行州回答不上來,他一向回答不了女人的問題。


    所以他收拾好情緒,終於重新發動車子下了山,在進入市區之後,他的心緒漸寬,看著身邊滾滾車流,最後,連唯一的一點遺憾也消失不見。


    陸行州算不上喜歡城市,這與他的性格有關。


    但此時城市裏的人潮湧動卻讓他倍感親切,不論這熱鬧屬於誰,它總歸是一份慰藉,就像盧梭那個性變態,瘋言瘋語了半輩子,有時也會撕破兩句人性的真理,他說,人是邪惡的生物,因為我們都需要活在社會裏。


    李文瀚的電話在半個小時之後終於偃旗息鼓。


    陸行州仍然在路上一點點挪動,路過沈妤的小區時,他突然減緩了車速,思考一瞬,將方向盤往左打緊,就那樣徑直開了過去。


    他在街邊稀少的車位停下,從車上下來。


    麵前的奶茶店像是剛剛開張的,起初這裏做的是鹵菜,門口常年掛一碩大的豬頭,上寫一句“歡迎社會各界人士前來指導工作”,仿佛每一個來客都是充滿智慧,內心正直,工作能力突出的豬頭領導。


    此刻,那鹵菜店裏的肉香已經被奶茶的人工香精代替,伴隨著熱氣漂泊在路上,甜膩過人,有如陸行州麵前那一對互相依偎的情侶。


    小情侶看上去年紀還很輕,身上穿的是十二中的校服,男生一米七幾的個子,頭大如鬥,氣質十分高尚,女生雖然胸部發育不良,但額角幾粒青春痘正盛,十分囂張地告訴旁人,她仍然還有波濤洶湧的機會。


    小姑娘毫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她靠在身邊男友的身上,低聲問到:“明天考試成績出來,如果我沒有進前十,你會不會不愛我了?”


    男孩兒搖頭回答:“不要胡思亂想,我愛的從來就不是你的成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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