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馬千兩眼一黑,腦子裏的酒意被嚇醒了一半,嗓子眼兒裏卡出一個響亮的飽嗝,尿意四起,聲音鏗鏘有力:“我去你媽的。”


    後來,杜先生便真的過得開心了起來。


    他不再為他尿毒症的父親發愁,他也不再缺少能滿足他內心愛欲的姑娘,他甚至開始對年輕人的世界充滿了幻想。


    公司上市的那年,他用一杯“福羅裏達”認識了酒吧裏的調酒師小田——那是他的第一任女友。


    他的前妻並不是女友,他們當年脫了褲子見麵,是沒有存戀愛的心思的。


    小田年紀不大,有幾分許圓圓的模樣,她看起來像是個富養過的孩子,因為不想讀書,從家裏偷跑出來,決意打工養活自己。


    杜馬千喜歡她的一些想法,很新潮,是那時年輕人熱衷的,有些地方也很稚嫩,難免的,畢竟年紀還輕。


    但杜馬千熱愛她這樣的稚嫩,早些年,還讀書的時候,杜先生看見那些拒絕學習、拒絕高考、拒絕以成績論人生的人,心裏總是敬仰的,恨不得甩開膀子,高舉書本也跟著大呼一聲老子不幹了,我要回家種地!


    後來大學畢業,出了社會,他沒有再起過種地的念頭,但他看見那些固執的孩子也還是佩服的,隻是有時下意識的也會去想,如果一個人沒有文聘、沒有閱曆、沒有背景,以後該怎麽在這個世界體麵地活下去。


    李文瀚是個文藝慣了的人,每到此時,他總要忍不住抒發自己的感歎:“我們到底被這個社會糟蹋了。”


    杜馬千覺得也是,但他沒辦法振臂一呼,大聲去反對去抗議。


    他被大學強/暴了七年之後毅然投進了社會的懷抱,一點遲疑也沒有。


    他沒辦法像個貞潔烈婦一樣,捂著裙子不讓社會上,他沒有陸行州的家庭,沒有李文瀚的背景,他躺下嗚咽兩聲,大呼三字經的同時,緊閉雙腿隻能以示抗拒。


    如果一個悲壯的故事裏可以有一個讓人唏噓的人,那麽他們麻木的神經裏也總會有那麽一兩個抗議者,他們偉大,他們勇敢,他們也愚蠢。


    陸行州獨自在外生活了那些多年,喜好的事情不多,厭惡的事情不少,他告訴李文瀚:這個社會終究是病態的,人在其中,盡情地釋放著各種欲望,樂此不疲的扮演著貼有屬性標簽的高等神經病,各有各的形態,各有各的妖嬈。


    杜馬千從李文瀚的嘴中聽見這話,頓覺有理,他甚至時常自詡偉大,因為他覺得從本質上,他作為一個精神科醫生,其實研究了整個全人類。他沒有把自己的前妻研究成功,完全是個意外,因為他從一開始就把她當成了一個正常的人,而這個假設顯然與事實相悖。


    李文瀚跟陸萌這對夫妻有個特點,就是鍾情拿別人的倒黴事兒來尋開心,說的再通俗一點兒,那就是幸災樂禍。


    李文瀚熱衷聽別人的故事,特別是一些不怎麽圓滿的故事。


    在各種不同的地方,比如酒吧,影影綽綽,霧裏看花,有緣分的,天南地北一陣侃,三杯酒下肚,能湊出幾個故事會。別人的苦自己的難,真真假假總能擠出幾點感觸。


    陸萌則喜歡同街道於大媽聊天,隻要不是國家準備征收聊天稅,基本上都是些柴米油鹽家長裏短的小事,但就是這麽些小事,讓她更加接近了生活的真實,相互比較唏噓一陣之後,同情產生滿足感,她的心理又極其微妙地平衡了。


    好在現在的杜馬千已經刀槍不入,他沒有賣關子,神情嚴肅,直接對著手機長籲短歎道:“我怎麽能是那樣的人。我隻是來公司視察工作,瞧見陸校草的兒子正拿著他的牙刷做親子鑒定。我這是痛心疾首的,真的,文翰,在學校時你與陸校草關係最好,他年輕時那樣高風亮節一個人,到了這把年紀,不但被家中安排相親,現在連親生兒子也不認他,我想他在國外一定有過不愉快的婚史,我們得幫幫他。”


    李文瀚這部手機是陸萌送的,陸萌平日裏不喜歡他與人私下溝通過密,所以從頭到尾一水的仿貨,電話接通時,聲音大如鼓聲,說什麽都好似村口喇叭轟隆作響。


    陸行州此時聽見杜馬千的話,也難得抬起了頭來,目光深沉,顯出幾分不喜。


    李文瀚於是心領神會,輕咳一聲,義正言辭道:“什麽陸校草的兒子!老陸這些年把青春一水地奉獻給了科學的真理,無心男女感情,到現在還是處男沒有經過了手的!”


    陸行州“嘖”上一聲,顯然是覺得自己信錯了人。


    杜馬千驚訝極了。


    他走進實驗室,囑咐技術員將沈黎提交的配對材料優先處理,出來後,麵露疑色:“那這個小家夥難道不是陸校草的兒子?可他們看上去實在是像極了。”


    李文瀚將杜馬千的話放在心中琢磨一陣,算是有了思緒。


    他問:“那個孩子是不是叫沈黎,一邊單眼皮一邊雙眼皮?”


    杜馬千聲音帶著埋怨:“你看,你們還是認識。”


    李文瀚兩眼一閉,立即下了結論:“那是老陸未婚妻的兒子,就是因為長得像,才去你那破實驗室做鑒定,小家夥氣性高,想要證明自己的清白。”


    杜馬千聽得兩眼發昏。


    他活到這個歲數,見過做鑒定認爹的,見過鑒定找媽的,甚至連為了一點遺產想要認回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親戚的他都見過,可這樣為了證明自己不是親生兒子來做鑒定的,平心而論,第一次。


    他畢竟不是趙源那樣的情場浪子,也不如李文瀚懂得女人內心的憂鬱。


    所以,他思考一瞬,隻是道:“陸校草可真讓人憐惜。”


    李文瀚看了身旁的陸行州一眼,低聲回答得十分篤定:“你還是喜歡陸行州。”


    陸行州直到李文瀚掛上電話,臉上依然沒有格外的表情,直到那頭開口問了一句“你就讓那孩子這麽胡鬧?”,他才挑起眉毛,手指輕推臉上眼鏡,回答得漫不經心:“做了也是好的,讓我那兩位姑姑不要多想,不過,杜雷士不喜歡男人,這不符合邏輯。”


    李文瀚手指輕抹鼻頭,看著他道:“愛情從不需要邏輯。而且,他現在已經改了名,叫杜馬千,司馬遷的那個馬,司馬遷去了腳的那個千。”


    總之,在李文瀚這裏,杜先生是與司馬遷扯不開關係的。


    陸行州低頭思考,輕皺眉頭,興許被這個倒黴名字愁出了情緒,他問:“你沒有與他聊起過我?”


    李文瀚揮手表示:“不能聊,他上學時最羨慕你,如果讓他知道你過得好,他大概隻會想要找個地方跳下去。中年人的苦是財富,幸福卻是不能宣揚的。漂亮的姑娘們不會討厭錢,不孕不育的毛病卻不能光指望老中醫,南和橋上的腳印全是他一個人踩出來的。”


    陸行州沉默一瞬,問得真情實意:“他為什麽不能豁達一些。”


    李文瀚輕聲歎氣,開口道:“那你對你爹和劉嬌的事情豁達了嗎。”


    他走到陸行州身邊,輕拍他的肩膀,語氣顯得平靜而隨意:“老陸,世間本就萬般苦,個人有個人自己的難,有些是跨越不了的卑微,有些是忘不了的薄情。生活不止你心裏科學的真理,填飽肚子的不是琴棋書畫詩酒花,讓人快樂的也很少是柴米油鹽醬醋茶。沈小姐我了解不深,我隻希望你們在一起是真正的在過日子。”


    陸行州胡說八道的造詣向來不如李文瀚深厚,他聽見李文瀚的話,神情隻是嚴肅:“沈妤很好,她笑起來像太陽,特別漂亮。”


    李文瀚咂嘴表示感概,兩眼一翻,心有不忍:“我說了,你這是中了情愛的毒,陸行州,你完蛋了,這病是絕症,沒法根治。”


    陸行州並沒有想要根治的打算。


    他整理完手頭的資料,甚至又一次去了沈妤的家裏。


    沈妤此時打開門,臉上帶著些紅潤,她正在燉著劉處長送來的老母雞,看見陸行州的臉,抿了抿嘴唇,小聲說到:“一起進來吃吧,明天我爸媽讓我帶你回去。”


    陸行州微微一愣,低聲答好,脫鞋走進屋內,跟在沈妤身後,看著她頭頂的發旋,輕聲開口:“小黎今天去了鑒定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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