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待會兒,”他一字一頓地道,“你聽我示意,我們一同跳下去。”


    “什麽?!”秦念大驚回頭,謝隨長刀卻驀然飛擲出去,掠過她的頭頂後將一個偷襲她背後的人削去了半個腦袋!


    那長刀又在空中唰唰地盤旋著飛了回來,落入謝隨掌中,宛如最乖巧的情人。


    那鮮血飄灑了半空,零星也落在了他的臉上。


    “念念,”在下一人攻上之前,他沉聲喝道,“跳!”


    ***


    秦念看見他以刀在地上撐了一下便當即跳下懸崖,那一瞬之間,她以為他是瘋了。


    但下一瞬,有人攻上,她反手一刀,立刻也隨著謝隨跳了下去!


    兩座懸崖中間的山風,當真是酷烈如刀刃。


    跳下懸崖的刹那之間,秦念心中掠過了無數個念頭。


    她想,謝隨如何能確定,自己一定會跟著他跳下來?


    她又想,這懸崖高逾百丈,底下也不知有什麽險惡,謝隨發昏也就算了,自己怎麽也跟著他一起發昏呢?


    然而她還沒來得及想清楚這些問題,身軀已經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


    她抬起眼,便看見謝隨正注視著自己。


    隻是這樣的一個眼神,她已然覺得自己心中那無數個疑問都已失卻了意義。


    謝隨沒有說話,隻是一隻手臂用力地抱緊了她,而另一隻手中的長刀正沿著懸崖的峭壁,一路狠狠地刮了下來,金鐵與岩石交擊迸發出無數火花,乍看之下,便仿佛是剖魚一樣剖開了那慘白的崖壁,露出了猙獰的腹中血口。


    刀刮懸崖減緩了兩人下墜的速度,直到最後卡在一棵大樹的樹頂上。


    謝隨的右手終於也脫了力,連刀也握不緊,而掉落了下去。


    聽見那長刀掉在草地上的聲音,他微微地一笑:“此處不算高,我們可以慢慢地爬下去了。”


    他的手猶在秦念腰間抱緊了她,她稍稍地掙了掙,他的笑容立刻繃緊了:“別動。”


    秦念抿住了唇。


    她看向周圍——


    這大約是兩山之間的深穀底了,叢生的草木已都隨著秋意而凋零,不遠處便能望見一道溪流彎曲盤旋著嗚咽而過,水中嶙峋的石塊在殘陽的映照下顯現出血一樣的紅色。


    而她與謝隨的身下就是一棵黃葉滿頭的老樹,迎著秋風展開幹枯的枝椏,正將謝隨給穩穩地托住。


    而謝隨,又將秦念給穩穩地托住了。


    她低下頭,正對上謝隨的眼眸。


    他的胸膛起伏不定地喘息著,臉色蒼白,笑容裏透出筋疲力盡的苦澀,而他的那雙眼眸之中,明明還翻攪著許多重痛苦,卻又偏偏被他自己給壓下去的,與她四目相對之際,仍然是那麽清亮而安寧。


    風拂過,好像也拂起了他眼中溫柔的流光。


    仰望上空,方才的墜落仿佛不過一瞬,但那高聳入雲的山峰卻已然被山崖間的鬆柏所遮蔽,隔著重重壓下的夜色,仿佛還能聽見那上麵匆促的人語和腳步聲。


    “他們在下山。”謝隨低低地道,“這座山穀不通道路,他們暫時還找不過來。”


    秦念靜聽片刻,慢慢地放下心來。那腳步聲繞過了山那邊,確實是越來越遠了。


    一時間四周都寂靜下來,靜得幾乎隻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剛才還冷酷無情的秋風,此刻卻好像不過是耳畔低啞的呢喃。


    “念念。”謝隨柔聲喚道。


    她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他。


    “謝謝你肯跳下來。”他輕輕地道。


    她伸手輕輕撫摸他輪廓分明的臉龐,他一眨也不眨地凝注著她,還慢慢地、試探地抬起了頭。


    她其實是想將他的那些痛苦都給撫平的,可是他甚至都不曾呈現給她。


    就在她將要觸碰到他的唇瓣的那一刹那,“吱嘎”——


    樹枝斷了。


    兩個人一齊掉了下去。


    ***


    這一下摔得結實,謝隨一聲悶哼仰躺在草地上,半天都動彈不得。他將長袖遮著臉,片刻,竟開心地笑了。


    秦念沒來由地氣惱,根本不想理他,隻跑到溪邊去洗了洗臉和手,再跑回來時,卻見謝隨還是耍賴一般地躺在地上。


    他朝她張開雙臂,笑盈盈地道:“過來,念念。”


    夜色已悄然降臨,男人的身上泛著黑暗的血腥味,但他的笑容卻還是如太陽般明亮。


    她又羞又氣地道:“你叫我過來我就過來?”


    謝隨卻伸出手去抓她的腳,她躲閃不及,“啊呀”一聲竟被他拽得倒了下來,跌落在他的懷裏。


    她拚命地掙揣,卻被他雙臂箍得死死的,他偏還在這時候笑了:“你怕我?”


    又是這個問題。


    秦念瞪他一眼,不動了,“誰說我怕你!”


    謝隨笑了笑,突然一個翻身,將她壓在了身下,雙手鉗著她的雙手,雙腿也壓緊了她的雙腿。


    “現在怕不怕?”他的笑意漸漸地隱了,有一些別的東西從那雙流光瀲灩的眼眸底裏翻了出來。


    她也慢慢地安靜下來。


    “不怕。”她說。


    他突然雙指鉗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注視著自己,“念念,你想清楚了?你今日跟著我跳下來,往後,你便隻能跟著我亡命天涯了。”


    他眼中的火焰,燒著她,也燒著他自己,這樣的時刻,近夜的西風汩起,兩人卻都覺出了熱,極度的熱,仿佛能將肌膚都融化了。


    她那雙倔強的眼眸裏一片晶瑩,仿佛冰雪催融,掬著盈盈的雪水卻並不落下,“亡命天涯有什麽不好?我去極樂島上救你的時候,就已經想得很清楚了。”


    她的話音還未落地,雙唇已經被他吻住。


    她的腦中已經再無法思考什麽了。她被他吻得丟盔棄甲,身子也隨著他壓迫性的動作往後仰倒,他卻還伸出了手護住她的後腦。她好像難以忍受他這樣無孔不入的溫柔了,亮出牙齒往他唇上咬了一口,但聽他悶哼了一聲,卻反而將舌頭趁勢卷入。


    她再也抵抗不了。


    可是同時她又發現,放棄抵抗之後,一切原來是那麽地輕鬆。


    仿佛沉溺於深海,任水流鑽入五髒六腑,又仿佛投身於太陽,任光焰灼燒四肢百骸。放棄抵抗之後,她慢慢地能看見了,能看見他眼中那稀世的光芒。


    “念念……”他的頭伏在她的肩膀上,時輕時重的喘息震動著她的肩胛直透她骨骸,“給我。”


    這不是最好的時機,也不是最好的地點。


    可是她捧起他的頭,便看見他眼中閃過倉皇的痛苦,如一頭奔入絕路的獸。他好像想躲閃開她的目光,卻最終沒能夠。


    他可能從來沒有這麽直白地要求過她。


    秦念再仔細一想,自己與謝隨相交這許多年,竟好像真的從未聽過他說,他想要什麽,想要她做什麽,又或想要她給他什麽。


    可是他心中一定是有欲望的。因為他既不是呆子,也不是聖人。


    他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男人,愛上了自己養的小女孩的男人。


    幹枯的樹林之外是淡月疏星的夜空,秦念眨了眨眼,想笑,卻有淚水驀然滑下了臉頰。


    旋即有滾燙的吻探了上來,將她的淚水輕輕吻去。謝隨注視著她,她的目光也慢慢收了回來,與他對視。


    她伸出手臂來纏上他的脖頸,很久,啞了聲音:“好。”


    第51章 懸崖(二)


    夜色蒼茫如海,半圓的月亮被雲絮纏住, 隻透出淡淡邈遠的光來。


    深穀之中寒冷的秋氣攜來薄霧, 垂掛在處處老樹枯藤之間, 又隨著月色凝成了露珠, 一滴、一滴往而不返地墜入泥土。


    謝隨帶著秦念走到了崖壁底下的一處凹陷,立刻便擋去了颯颯的寒風。他扶著她坐下,又脫下自己的外袍將秦念整個身子包裹住,秦念的眼睛便在黑暗之中眨了眨, 仿佛玩火而不自知地俏皮。


    他兩隻手便攏著她身上的外袍, 雙眸看定了她。


    他的背後是無窮的黑夜。


    “大哥哥。”她輕聲喚。


    謝隨低頭吻住了她。


    為免被人發現,兩人沒有生火, 甚至連聲音也壓住了。發絲拂過的肌膚在影影綽綽間微微發亮,隱秘的動作被衣袍罩住,反而將心跳聲無限地放大,咚咚,咚咚, 咚咚……幾乎讓秦念無法支撐。


    她的眼神愈來愈迷茫, “大哥哥,我……”


    漫天的星辰在他的身後展開, 如一個龐大的謎。


    他並不言語,隻是吻她。


    夜色若是一個謎, 那麽吻就是謎底。


    ***


    “謝隨。”


    “嗯?”


    “大哥哥。”


    “嗯。”


    “大哥哥。”她好像有意使壞一般, 壓低了聲音往他耳朵裏吹氣。


    “嗯……”他的臂膀收緊了, 嘴唇輕輕擦過她臉頰, 她又忍不住笑。


    他低著頭看她,女孩的笑容清澈無瑕,就在他的手底顫動著,如一朵半開的雪白的花。


    “看來你很有精神啊。”他輕笑地道,聲音催得她心頭發癢。


    她笑著,修長的手指從他的衣袍底下探了過去,又摸上了他纏滿紗布的胸膛,挑釁地朝他挑了挑眉。他卻反而很平靜地任她動作,隻是眼眸又更幽暗了一些。


    “我的。”她突然沒頭沒腦地道,“我的,都是我的。”


    謝隨終於繃不住笑了:“對對,都是你的。你是不是個小守財奴呀,念念?”他用哄孩子一樣的語氣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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