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說,摩訶殿還有其他殺手,受雇於皇帝,要陷害念念、乃至置念念於死地?


    ***


    這一回,三人並沒有喝到很晚。


    一場酒局之中若有一個人喝茶,那就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盡興的。何況那個喝茶的人,還是過去喝酒喝得最多的人。


    到最後,謝隨還眼神清明,對兩人拱了拱手,道:“我該去看看念念了。”便轉身而去。


    “嘖!”柳綿綿忍不住道,“念念、念念……活了這麽多年,就是一個念念!”


    蕭予之看著她道:“你醉了。”


    柳綿綿轉過頭,盯了他半晌,吃吃發笑:“你今年多大了啊,姓蕭的?”


    蕭予之皺了皺眉,沒有回答。


    “跟我就沒什麽話好說了是不是?”柳綿綿伸出兩根手指頭,“我猜你,二十歲,最多二十五。”


    蕭予之抿緊了嘴。


    “老娘我跟謝季子安仲連他們喝酒猜拳的時候,你恐怕還沒出過摩訶殿呢!”柳綿綿抬高了聲音,扶著桌子搖搖晃晃站起來,俯視蕭予之,清晰地看見蕭予之那雙深潭一樣的眼底仿佛裂開了些許的罅隙。


    摩訶殿的殺手,全都是十殿閻王從外麵或偷、或搶、或撿,帶回來的孤兒,從小教授殺人之術,不練成不得出殿門一步。


    這是江湖人都知道的事情。


    原來連這種話也可以刺到他,看來這個男人的心防還並沒有她想象的那麽森嚴嘛。


    柳綿綿無聲地笑了一笑,轉身往樓上走去,醉醺醺的身子卻又被一雙堅定的臂膀扶住了。


    “你喝醉了。”蕭予之重複。


    ***


    蕭予之將柳綿綿送回她的房間,而後出門,看了一眼這酒肆的二樓。


    這間酒肆簡陋,平素也少有客人住店的,是以房間不多。稍大點的隻有樓道盡頭的那一間,想必就是謝隨、秦念所住。


    那間房,此刻靜悄悄的。


    蕭予之站了片刻,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夜色深冷,窗戶半開,月光隻在窗前的地上灑著半幅清亮的銀霜。蕭予之關上門,走到桌前點燃了油燈,微紅的光焰從蜷曲的細弱燈芯上一分分地耀開,漸次照亮了整個陳設簡單的客房。


    蕭予之往床邊走去——


    突然床下劃過一道刀光!


    這一下變生肘腋,蕭予之急忙縱躍而起,一掌往下震裂那張木床!


    床底刀光立刻反挑而上,直擊蕭予之下盤!


    蕭予之頓時聽見叮叮當當的清脆響聲,那是刀背上綴著鈴鐺——


    秦念的目光很冷,麵容也很冷,望著他的樣子,就好像望著一個死人。


    她的刀勢極快,步步搶先,蕭予之來不及拔出兵刃,隻能被動後退。然而終至退到牆角,已是退無可退。


    秦念的彎刀架住他的脖頸,一泓清冷刀光映出她眸底的痛色:“你上一次島,殺三個人,不是中毒的廢人,就是體弱的女子,你還當自己很了不起麽?”


    蕭予之梗著脖子,低沉而急速地道:“我從未當自己很了不起!”


    秦念咬著牙,“我今日就替小鬟報仇——”


    話音未落,刀光斫下,而蕭予之竟伸手去擋——


    南陽鍾氏鍛造的彎刀何等鋒利,頓時便砍斷了蕭予之的右臂!


    那右臂齊肘摔落下來,而蕭予之得了這一線喘息之機,左手便擲出三枚甩手箭!


    秦念立刻舉刀格擋,“當當當”三聲連響,暗器擊打在她的彎刀上,而蕭予之身形一矮,已滑出牆角,飛快地奔向門口——


    那門不知為何竟然開了。


    秦念的彎刀緊隨而上,卻是橫掃蕭予之雙腿!


    蕭予之避之不及,摔跌在地,眼看著那大開的門已在眼前,他左手捂著血流不止的斷臂,掙紮著往那門邊挪動過去——


    “秦念!”一聲倉皇的叫喊,而後,蕭予之便感覺到一個溫軟的軀體摔在了自己的身上。


    竟是柳綿綿。


    她奔了進來擋在蕭予之身前,秦念收刀不及,一刀斜砍在她的胸口!


    第55章 人間病酒(三)


    秦念站在那倒地的兩人麵前,看著兩人的鮮血在地上匯流一處, 慢慢地、慢慢地也往她自己的腳下流淌過來。


    秦念的全身都在發抖。


    柳綿綿痛得幾乎睜不開眼睛, 卻還是撲上前來, 滿是血汙的雙手抓住了秦念的裙角, 仰頭慘聲道:“秦念,你已經斷了他的右臂,他從今往後不要說殺人,連自保都很難了, 秦念, 算我求你,留他一條生路吧!”


    秦念的彎刀舉起, 指著蕭予之顫聲道:“他當初為了逃命擊出那一掌時,可曾給小鬟留過生路?!”


    柳綿綿轉過頭,看了蕭予之一眼。


    手臂上的斷口,在最初尚且隻是一瞬的麻木,而在此時, 才開始傳來連綿不絕的劇痛。


    蕭予之已根本說不出話, 甚至連抬頭都做不到了。


    柳綿綿的目光似乎感應到什麽,稍稍抬起。


    便看見謝隨就站在門外。


    樓道上昏黃的燈光照映著謝隨的灰衣, 和他那雙沉默的眼眸。


    他沒有幫秦念,也沒有幫自己, 他隻是站在門外旁觀著一切——這已經是他最大的寬容。


    片刻之前, 他們四人還曾笑謔不禁, 把酒言歡;片刻之後, 他們已經拔刀相向。


    柳綿綿愴然一笑,“秦念,摩訶殿已經容不下他,因為他當初沒能殺我……而睿王讓他來殺我,這件事情,你也是從一開始就知道的吧?秦念,他雖然是個滿手鮮血的殺手,但你背後的東西,也未必不比他多、不比他黑暗。”


    秦念怒聲:“你——你強詞奪理!”


    她雖然憤怒,雖然苦痛,但她的彎刀,卻始終沒有舉起。


    柳綿綿仍是笑,那笑容卻很虛弱。


    但也可能是方才喝了太多酒的緣故,她的臉上浮起微紅,從蕭予之的方向看去,竟如是在情人麵前的羞澀一般。


    “你不必管我。”他啞聲道,“我是摩訶殿的殺手。”


    柳綿綿惻然笑道:“但你現在已不是了。”


    就在這時,樓下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一個雄厚的聲音震天價響:“官兵搜人!都給爺站好了!樓上的人,也都給爺下來!”


    門外的謝隨顯然已看見了樓下的人,他的臉色變了。


    他一側身進了房中,長袖帶風關上了門。


    “念念。”他望著秦念,喚道。


    柳綿綿的嘴唇發白,“你們……快走吧。”


    秦念不動。


    “念念。”謝隨又喚了她一聲。


    秦念抬起眼看著他,目光倉皇無措,好像一個迷路的孩子。


    她好像在問謝隨:我做錯了嗎?我不該殺他嗎?


    如果可以,謝隨也願意隻教她最簡單的道理。殺人就要償命,殺了朋友的人就是自己的仇人。但是這個江湖的道理,卻從來都不是這麽簡單。


    謝隨終究沒有回答她。


    他希望她能自己去思考,得出自己的答案。


    即使那答案也許會跟他的不一樣。


    官兵的鐵靴咚咚咚地踩上了脆弱的樓梯。


    柳綿綿的目中竟爾閃出了急切:“你們快走!這一定是謝陌派人來了……我……我們可以拖一陣……”


    “唰”地一聲,秦念將彎刀收入了鞘,一轉身,紅衣獵獵,從窗口縱身飛出。


    謝隨再回頭看了他們一眼。


    血泊之中,柳綿綿與蕭予之,兩個原本沒有什麽關係的人,卻緊緊地依偎在一起,也許隻是因為夜太寒冷,也許隻是因為傷口太痛了。


    柳綿綿嘴角扯出一個無力的微笑:“保重。”


    謝隨的目光一頓,再沒有多說一句話,便即自半開的窗戶跟著秦念離去。


    柳綿綿抬起頭,望向那窗外。


    月色溫柔,星空渺遠,仿佛是一片自由的未來。


    她慢慢地將身子挪到桌邊,吹熄了燈火。


    ***


    “咚咚咚”,粗重的敲門聲。


    “朝廷通緝要犯,老子奉了欽命,關口客棧一律都要搜查一過,還不快快開門?!”


    跟著上樓的店小二已經聞見了房裏傳來的濃鬱的血腥味,拿著鑰匙開門的手不停地發抖。然而鑰匙剛鑽進鎖眼,那門卻自己開了。


    鮮血如小河般流了出來。


    “死人了這是?!”領頭的官兵罵罵咧咧地道,一腳邁了進去,那隻腳卻突然被一隻手握住了——


    他低頭一看——


    那竟是一截斷下來的手臂,正抓住了他的小腿!


    “啊啊啊——”


    這種平素裏隻管仗勢欺人魚肉鄉裏的官兵,哪裏見過這樣恐怖的陣勢,當即嚇得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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