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聲響過後,門後頭站著的阿澤才悄然離去。


    葛畫稟起身去看了一眼,見人走了才回轉過來,“沈兄,阿澤有問題?”


    沈甫亭神情不變,話間卻是肅然,“不止阿澤,整個村子都有問題,你們可曾察覺這個村子婦孺極少,自我們來時到現下,隻聽過昨日孕婦的聲音,其餘的全都是年輕男子,甚至沒有老者和孩童。”


    此話一出幾人一怔,才恍然想起確實不曾見過老者和孩童,這是極不合常理的,一個村子便是除去老者婦人不說,那昨日生下來的也是第一百二十一個孩子,那麽前麵的孩子呢?!


    不可能這麽巧,全都已經長大成人了罷?


    屋中瞬間靜謐,唯有屋外徐徐風聲,輕拍門板,惹人不安。


    葛畫稟想起先前的山匪就是一陣毛骨悚然,他不由開口擔心道:“這茶水你喝了不會有事嗎?”


    沈甫亭搖頭,開口寬慰道:“我體質特殊,這些東西對我不起作用,並沒有關係。”


    錦瑟嘴角一彎,笑盈盈看向沈甫亭,“公子真是得天獨厚,說得可是傳說中百毒不侵的體質?”


    沈甫亭抬眼看向她淡淡一笑,並未開口。


    錦瑟見他遮得嚴實,不由輕哼一聲,麵露嗤意。


    屋中氣氛本就緊張,現下更是壓抑幾許,叫人徒然生出冷意。


    沈甫亭端起手中的碗,看著裏頭的茶水,清冽幹淨卻自含一種淡淡的清甜果香,“這香味與我往日見過的一種致幻的果實極為相似,至於是不是同一種還未可知,這村中有些古怪,大家還是謹慎小心為好,所有東西都不要吃,每日一早大霧退散,我們便離開。”


    “既然有此危險,恐怕夜長夢多,不如我們現下就離開!”葛畫稟自己倒也不是怕,隻是如今帶著柔弱的女兒家,多少也得謹慎小心。


    沈甫亭卻搖頭坦言,“大霧裏我們不熟悉山路,根本走不脫,更何況這村中全都是年輕男子,人多勢眾,我們未必能全身而退。”


    說是未必,其實是根本不可能,昨日一場慶祝,已讓他們知曉了村中人的數量,所謂一拳難敵四手,除非背生雙翼,否則絕不可能護女眷全身而退,隻能防備緩之。


    在場的人聞言皆是緊張凝重,坐立不安。


    唯有錦瑟置身事外,聽著無聊起身在屋中閑逛了一圈,發現這屋裏頭還有個供台,上頭擺幾個木娃娃,前頭上著香,兩旁掛著符紙,龍飛鳳舞的潦草,不知寫得什麽。


    錦瑟伸手拿過一個討喜的木娃娃,像是剛出生的嬰孩,她伸手摸了摸,“這娃娃刻得真是討巧,比我繡的花還要栩栩如生。”


    紀姝見她這般漠不關心,自然看不過眼。


    她對她已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卻不想這般危險的時候,她還要在人前賣弄天真,不由麵色凝重,開口教訓,“錦瑟姑娘,還望你顧重大局,不要拿我們的性命開玩笑,需知你行錯一步,我們的命也要一道牽連進去。”


    錦瑟見她這般驚弓之鳥越覺有趣,忍不住笑道:“紀大小姐這是在教訓我?”


    紀姝臉色瞬間冷了下來,不再開口說話,似不想和她一般見識。


    雙兒當即回嗆,“果然是隻白眼狼,枉費我們小姐當初救了你一命,還帶了你一路,唯恐你自尋短見!”


    “自尋短見?”錦瑟重複了一遍,笑眼微彎,“若不是我給你機會出現在我麵前,憑你也有資格遇上我?”


    紀姝麵色一僵,隨後看向她滿眼慍怒,卻又礙於人前,不好失了儀態。


    “豈有此理,救了你竟然還說這樣的話,那你索性離開這處,不要跟著我們小姐了!”這種不要臉麵的,她可見得多了,最是知道怎麽拿捏。


    錦瑟身子靠在那供台上,笑眼彎彎,嘴上卻是不饒人,“腳長在我腿上,我想要往哪走就往哪走,你有什麽資格管我,還是先管好你們的命罷,免得做了地下亡魂又來怪我……”


    “你!”紀姝忍不住開口,她何曾受過這般無禮對待,一時氣得麵色發青。


    葛畫稟見這般連忙起身,“大家都少說一句罷,現下情況危急,可不能自己人鬧起別扭。”


    紀姝聞言硬生生忍下了氣,不再開口。


    錦瑟見狀麵上越發笑開,顯然覺得很有趣。


    屋裏頭又恢複了凝重氣氛,畢竟危險就在身旁,哪還有心思爭吵?


    不過錦瑟可不管危不危險,她瞧著屋裏無趣,隨手將木娃娃放下,自顧自往外頭閑逛而去。


    “錦瑟姑娘,外頭太危險了,還是留在這裏,大家在一處比較安全。”葛畫稟見她出去,有些不放心。


    這句話和誰說都可以,可唯獨和錦瑟說就略顯單薄了,對這六道眾生來說,妖怪才是危險本身,旁人避著走都還來不及呢……


    “無妨,沈公子這般厲害,必然能護我們全身而退……沈公子,你看我說的對不對?”錦瑟看向沈甫亭,話間意味未明。


    沈甫亭聞言看向她,並且開口表態,似乎不想與她多做糾纏。


    錦瑟見他這般,輕笑一聲,轉身慢悠悠走了出去。


    “錦瑟姑娘,這……”葛畫稟見她執意離開,也不好阻止,隻得追上去,護人周全。


    人一下走了兩個,屋裏便也安靜下來,不說話的安靜也是一種壓抑。


    紀姝見葛畫稟跟著錦瑟出去,沈甫亭又是默然不語,一時以為自己溫婉形象有損,心中越發慍怒。


    她自小知書達禮,從未遇到過這樣不可理喻的女子,一時心中後悔不已,早知今日當初就不應該救她,白惹了一身麻煩。


    沈甫亭卻全無所覺,他顯然沒有將剛頭的爭執看在眼裏,眼眸微抬,視線落在那供台上的木娃娃,玉麵神色莫辨。


    村裏頭多有簡陋,阿澤隻能先熱了些饅頭送過來,先頭那帶著清甜香氣的果茶一上,眾人皆不敢掉以輕心,饅頭一口沒碰便悄悄處理掉了。


    旁的倒也沒什麽幺蛾子,一日功夫很快就晃過去了,唯一的問題便是晚上睡覺,本來葛畫稟和沈甫亭睡一間,葛畫稟帶來的侍衛睡一間。


    而雙兒跟著紀姝,紀家的兩個婆子又是一間,隻有錦瑟落了單。


    村裏人顯然居心不良,她一個弱女子如何叫人放心?


    不過這不放心的人隻有葛畫稟,其餘人都沒有表態。


    紀姝最後還是顧及著顏麵,派了婆子去陪著錦瑟,若是正常人也知曉該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可惜錦瑟一個妖怪,哪裏耐煩這些門門道道,硬是門都不開便被趕了回來,氣得慣會掩飾的紀姝惱紅了臉,二人越發鬧得不合。


    不過真說起來也隻是紀姝氣怒在心,錦瑟根本就沒掛在心上,甚至閑來無事拿出了繡花線,百無聊賴繡著帕子。


    跟前蹲著幾隻毛茸小妖怪,一眼不錯盯著,很是認真習學。


    她手中針線靈活飛舞,絲線交織下繡出的花案繁複好看,色彩絢麗鮮豔,可完全看不出來是一個脾氣這樣古怪的大妖怪繡的。


    小猴妖見她心情還不錯,陰森森的嗓音又粗啞開口,“姑娘,這些凡人這般不識抬舉,不如全殺了,再尋些新鮮聽話的玩具。”


    錦瑟垂著眼睫繡著帕子,這般模樣瞧著極為安靜美好,可嘴裏吐出的話卻和她的麵皮極為不符,“聽話的玩具沒過幾日就玩膩了,這樣愛跳腳才有意思。”她說話間想起了沈甫亭,這人倒是會掩飾,到現下都沒讓她摸出來曆,倒是很有一番能耐……


    她想著麵上似笑非笑,抬手將針放在發髻上輕輕磨了磨,尖細的針瞬間蹭亮,“希望他們不要讓我太快膩煩,免得又要重新找玩意兒……”


    這般夜深人靜,即便聲音再是甜美悅耳,也顯得陰森詭異,更何況哪個姑娘家,會烏漆嘛黑地坐著繡花呢。


    這三更半夜的,想一想就覺得瘮得慌。


    第10章


    夜半三更,漆黑的村子裏突然傳來“砰砰”聲響,一下一下極為輕緩,透過緊閉的屋門幽幽傳來。


    沈甫亭早已交待了不得離開屋子半步,因此所有人都很謹慎,不曾出屋一步,連覺也不敢睡。


    錦瑟一人落了單,葛畫稟多少憂掛於心,雖說錦瑟的性子確實任性了些,可畢竟是個姑娘家,總不能將她置於危險之地。


    外頭的木敲竹筒聲一直未停,在夜裏越顯古怪可怕。


    葛畫稟有些坐立不安,“沈兄,我們要不要去看看錦瑟姑娘,我怕她一個人有危險。”


    沈甫亭正在做兩手準備,明日一早務必要離開此處,若是外頭大霧未散,也不至於沒了防護在身。


    他將裹在布裏的藥微微碾碎倒在水盆中,聞言並不在意,拿過裁好的布,一塊塊放在水中浸泡,“葛兄不必擔心,錦瑟姑娘離我們這般近,若是有事必會開口呼救,現下夜深我們兩個男子去叨擾,恐會壞了姑娘清譽。”


    葛畫稟聞言也覺有理,見錦瑟那處沒什麽動靜,便也安下心來。


    遠處的木竹聲有規律地敲了一陣,便慢慢停歇下來,深夜又恢複了寂靜,三更安然無事過去。


    天色黑沉,村子裏一片靜悄悄,連雞都還未打鳴,眾人已經聚在院子裏,原本已經商量好,趁著天色未亮便離開,卻不想臨到關頭出了岔子。


    雙兒跟著紀姝出了屋子,卻忽而鄭重其事開口,“小姐,雙兒不想離開這裏,求你將雙兒留在這裏罷。”


    後頭的兩個婆子聞言忙開口附和,“小姐,老奴也想留下來,求小姐成全我們。”


    紀姝卻是一點不覺驚愕,她微微垂首,也道出了自己的想法,“其實我也想留在這樣的世外桃源,如今外頭世道這麽亂,回家中還不如待在這裏來得好。”


    這說出來的話卻是不合常理,外頭再亂,也不過是邊疆戰亂不休,京都繁華昌盛,絕不可能波及到。


    錦瑟聞言一笑,看著她神情探究。


    沈甫亭眉間微斂,還未作聲,葛畫稟已經先一步感慨,似乎沉浸其中,“這處確實是個世外桃源,離了這裏,恐怕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地方。”


    阿澤似被吵醒來了院子,見他們站在院中,有些摸不著頭腦,“你們是要打算現下離開嗎,可外頭大霧還沒有散,夜深路黑,又分不清方向,你們要走也得等天亮,我也好趕著牛車領你們出去。”


    “阿澤,你誤會了,我們並不想離開。”紀姝笑言回道,語氣頗為親昵。


    “對,我們不離開,我們想在這裏住下,以後都不會離開。”


    他們一個個神情認真,如同被蠱惑的傀儡,很顯然這裏隻有她是正常的。


    沈甫亭這千防萬防,怎麽還會讓他們中了招呢?


    錦瑟神情玩味看向沈甫亭,似在看好戲。


    沈甫亭察覺她的視線,抬眼看來,麵上神情淡漠如許,似乎也想留在這裏。


    阿澤依舊友好熱情,十分歡迎他們留下來,隻不過視線偶有停留在錦瑟身上,神情似有些許疑惑。


    夜半時候倒沒驚動了人,這一番折騰過後,眾人又回屋睡下,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錦瑟回屋前轉頭看了眼不遠處的阿澤,他眼裏的探究瞬間隱藏,換上憨厚熱情的笑意,可惜反應再快,也躲不過錦瑟的眼。


    錦瑟心中難得生趣,頭一次覺得凡間這般有意思,她麵含笑意,幽幽收回視線,若無其事回到屋裏。


    夜半過去,幾近天明,在月光淡去的最後一段時間,夜色黑如濃墨潑灑而去,將一切都抹於黑暗中。


    古怪的“砰砰”聲又一下下傳來,襯得夜越發寂靜,這麽清脆古怪的聲音傳蕩在村落之中,輕易便能驚醒睡夢中的人,整個村子卻是詭異的安靜,像是一個空村。


    清透詭異的竹簡聲,一下接一下敲著,屋外頭隱約傳來老舊木門的“咯吱”聲響。


    錦瑟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像是睡著了,聽見這聲響忽而睜開了眼,起身下了床榻,透過模糊破舊的窗紙看著對麵的木門。


    紀姝與紀家的仆從,神情麻木從屋子裏走了出來,隔壁木門輕輕打開,葛畫稟也一步步走出了屋,麵無表情往竹簡聲來處走來。


    他們一行人都到齊了,隻有沈甫亭不見蹤影。


    錦瑟眼眸微顯妖色,身形一消,無聲出現在房梁之上,黑夜之中隻見一抹淺色衣裙靜立,風拂而去不起絲毫漣漪,無端悚然。


    他們一步步走著,黑夜之下像是行屍走肉,沒有自己的意識。


    錦瑟端看半晌,挑了紀姝,悄無聲息跟著她身後。


    前頭的紀姝每走一步都像是踏在悠悠竹簡聲上,遠處的濃霧越發靠近,慢慢遮掩了眼前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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