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畫稟聞言麵上有些難言,他很少見過錦瑟這樣的女子,將門之後,自然對習武的女子好感頗深,難免動了娶妻的心思。


    可他心中也知曉,沈甫亭說得不無道理,錦瑟的性子確實不好,輕易就能得罪人,他那樣的世家關係錯綜複雜,進門的妻子需得八麵玲瓏才能應付得過去,就像紀姝這樣的名門閨秀,而錦瑟,她做不了主母。


    早間時不時有飛鳥從窗前掠過,在簷下鳴叫,和煦的春風微微拂來清新花香,正是春日好風光。


    這屋子不算大,可勝在布置精巧雅致,瞧著便是個小家碧玉的閨房,雖說不及錦瑟往日在妖界的住處大,但倒很舒服,頗合她的心意。


    兩個丫鬟進了屋,平日裏都在紀姝內院裏隨行伺候的,很有規矩派頭,在外比之小門戶家的千金已是綽綽有餘,無論是模樣和做派都是拿得出手的。


    兩個丫鬟將飯菜擺上了桌案,才輕聲朝裏間喚道:“錦瑟姑娘,早膳到了。”


    錦瑟坐在梳妝台前,拿著梳子輕輕梳著垂落在身前的發絲,剛剛醒轉也沒什麽力氣,聞言隻輕飄飄“嗯”了一聲。


    不過聽在旁人眼裏倒像是拿喬作態,不是小姐的命,還非要擺小姐的譜。


    兩個丫鬟相視一眼,嘴角一撇眼露不屑恥笑,才上前幾步拉開了垂簾子,往裏屋走去。


    一前一後來到錦瑟身旁,伸手欲要接過她手上的木梳,“姑娘,這梳妝打扮的小事怎能您自己動手,您該喚我們一聲,讓奴婢們來伺候您。”


    錦瑟本就沒有打發時間的事情,梳頭這樣消磨時間的事,哪願意讓旁人來代替,拿著木梳的手輕抬,避開了丫鬟的手,自顧自梳著,“不必了,我自己來就可以,你們出去罷。”


    兩個丫鬟聞言這才恭恭敬敬退了下去,待出了門,繞遠了這處便開始竊竊私語,“你說二小姐怎麽會帶回來一個這麽來曆不明的姑娘,還好吃好住的供著?”


    “我們家小姐那是心善,救了人還要擔心人家沒去處,便生了憐惜給帶回來,哪個聽了不誇讚有加,倒是這人有些不識好歹,老夫人喚她去看一眼,卻推辭不去,半點沒有做客別人家的禮數,小姐還要我們以禮待之,什麽好吃的好用的都往這裏送,真真不知這人給小姐灌了什麽迷湯。”


    “聽雙兒姐姐說這可不是什麽好東西,在外頭便總肖想我們小姐的東西,可不是個心小的。依我看,這種貨色合該丟到外麵做粗使奴婢去,讓她長長記性知道什麽叫天高地厚便就好了,哪用得著這般座上賓的招待著……”


    二人一路漸行漸遠,話頭卻是不少,錦瑟聞言似乎沒有聽見一般。


    屋子裏攤著的小妖怪可聽的一清二楚,“這些凡人怎得總是表麵一套,背麵一套,這般愛演,不如我們去教教她們,什麽才叫做天高地厚!”


    小妖怪們露出了尖利的獠牙,眼神頗有幾分猙獰往外衝。


    “站住。”


    小妖怪們聞言又一隻隻飛快回轉,一臉凶殘的麵貌瞬間變成了賣乖討好,仿佛剛頭氣勢洶洶想要出去鬧事的不是它們。


    領頭的小妖連忙上前,攀上她的凳子,歪著小腦袋獻媚,“姑娘,為何不讓我們去教訓這些薄皮凡人,總在背後碎嘴子,聽著怪煩的。”


    “你以為她們說的話值得我聽進耳裏嗎?”錦瑟輕哼一聲,語氣冷淡,“這些人還不值得我費力氣。”她隨手放下了木梳子,起身走到桌案前拿起一個玉兔包輕咬一口,鬆軟非常,味道對於凡人來說已是極佳。


    桌上擺著翡翠湯並四碟玲瓏小菜,盤麵精致,吃食準備得並不寒顫,確不合她挑剔的胃口,她吃過玉兔包便覺飽了,隨手端給了蹲在一旁望眼欲穿垂涎著的小妖怪們。


    也不知她是不是故意的,小妖怪們是雙數,而現下玉兔包卻是奇數,那麽便也注定了有一隻小妖是沒有的。


    小妖喜甜,性子又不好,被錦瑟養的很是精致,連吃食也喜歡好看的,玉兔包這樣可愛,又有哪隻願意不吃,一時七手八腳爭搶起來,擠成一堆很是凶悍,搶到最後玉兔包被壓扁了不少,頓時惱得扭打起來,平白揪落了一地毛發。


    錦瑟反倒坐在一旁,頗有興致瞧著戲。


    錦瑟這處小妖正打鬧得厲害,紀姝已然從祖母那邊請安回來,到了紀府自然比在外頭舒服,有了梳洗打扮的餘地,衣著自不比以往,今日猶勝,一身柳青寶裳裙襯得柔弱輕盈,楊柳細腰,步步行來,儀態萬方。


    雙兒拉起布簾子,迎著紀姝進了屋裏頭。


    另有丫鬟端了一盤首飾上前,“二小姐,這是這月裏新送來的飾麵。”


    紀姝端坐在靠榻上,伸出細白的柔荑,細細端看,手指輕點,留下了幾隻頂好看的,“其餘的送到榮華苑讓她挑,多出來的扣在我的月錢裏頭。”


    雙兒一怔,“小姐,您為何要待那個錦瑟這般好,她在外頭對您那樣無禮不敬,這些可未必會記在心上。”


    紀姝搖了搖頭,“不需要她記得好,隻需要她弄清楚,我與她究竟是哪樣的天壤之別,你不知道對於她們這樣出身的女子,錦衣玉食有多麽吸引人,不用這些又怎麽留得住,等她享受完了這些,再一下子抽離隻會越發心急的往上攀,到時還不好打發嗎?”


    雙兒聞言當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連忙笑道:“還是小姐聰明,好在留住了她,不然以她那樣不知羞的,恐怕早早就去勾上兩位公子的腳了。”


    紀姝怕得就是這個,葛畫稟和沈甫亭,錦瑟勾上了哪一個,都叫她心中隔應。


    她伸手撚袖,用心挑一根碧玉點翠簪插到了發髻裏,又吩咐道:“順道通知她一聲,一會兒與我一道出去。”


    丫鬟聞言連忙去了,雙兒忙提醒道:“小姐,您何必又讓她再出來,若叫她勾纏住了人可就不好了。”


    紀姝一笑,半點不覺威脅,“她若是真有這個心思到還好辦,葛公子自小在世家長大,這種人看的多了,自然能知曉,沈公子雖說是大夫出身,看著雲淡風輕不理事,可看得明白呢,你以為他們兩人會看不出門道?現下讓她去也不過是個陪襯罷了。”更何況她一個姑娘家和兩個男子單獨見麵,若是叫人知曉難免有損名節,可若是加個錦瑟就有由頭了,倒也不至於沒有好說辭。


    第18章


    紀姝擺宴答謝葛沈二人的一路護送之恩,找得是陪錦瑟外出看戲的由頭。


    錦瑟來了京都也出去逛過幾回,不過看多了也就是這麽一回事,便沒什麽大興致。


    不過雪梨園倒是沒有去過,一坐下也生了新奇,台上的角兒衣著鮮亮精美,嗓子也亮,咿咿呀呀唱得一出好戲。


    二人到了沒多久,葛畫稟便到了,其餘再無旁人。


    紀姝沒見著沈甫亭,心裏有些沒底,莫不是那日太過冷落而惹氣了他?


    錦瑟閑閑坐著,見兩個少了一個,瞥了眼隨口問道:“沈甫亭怎麽沒來?”


    葛畫稟聞言笑而坐下。“沈兄來了京都以後,名聲便傳開了,找他瞧病的人太多,終日繁忙脫不開身,便隻能由我一個人來了。”


    紀姝少不得心中失望,她出來本就不便,他若是真有心,又怎麽可能不來,還是他根本無心於自己?


    紀姝腦中思緒萬千,默了一瞬,便開口笑著逗趣,“既如此那可是沈公子沒了口福,今日我們二人可就隻謝你一人了。”


    “哪能真由你們謝,今日隻當是閑時聚聚,熱鬧熱鬧罷。”葛畫稟擺手笑道。


    到了上菜戲便也開場了,錦瑟注意力便也被吸引了去。


    葛畫稟說起了這幾日近況,紀姝側耳傾聽,很是認真,二人同出世家,相談之間很有共鳴,見解也頗為獨到,多少讓葛畫稟目露欣賞。


    錦瑟聽著他們談論也生不起多大的興致,瞧著下頭大堂看戲熱鬧,正欲起身。


    紀姝見狀心中了然,這些風雅之事她自然接不上來,哪能坐的住?


    她看向錦瑟,神情關切,“可是我們談論的話叫你生悶了?”她說著又轉頭看向葛畫稟,話間溫柔遷就,“我們還是換些錦瑟感興趣的來說罷,比如坊間趣事之類,免得悶壞了她。”


    這可難住了葛畫稟,他即便是剛剛遊學回來,去得也大多是書香之地,亦或是習武拜師,斷沒有廝混市井的時間,何來坊間趣聞?


    紀姝說完似也絞盡腦汁,席間的風雅之談便也頓了下來。


    要兩個出身世家的公子小姐去想市井之事著實為難,反倒襯出錦瑟與他們格格不入,連話頭也聊不到一處去,還要這般硬想。


    家世帶來的不僅僅是出身,還是休養見識,世家大族耳濡目染的東西是很多人一輩子都無法達到的,這就是擺在眼前的事實。


    葛畫稟想著思緒便頓了下來,才發現自己往日的想法太過片麵,他隻看到了錦瑟會武,心生仰慕,卻又如何知道二人若是話不投機,那才是真真的難為……


    彼時,恰逢戲過場,外頭隻餘一二人聲,包間裏越發安靜,氣氛頗有些僵硬尷尬。


    錦瑟笑眼輕彎,“坊間趣事,鄉間野史我比你們聽得多了,無非就是妖魔鬼怪,家長裏短,也沒什麽意思。”


    紀姝聞言忙一笑,當即開口緩和氣氛,“你說的是,那我們還是不談論這些了。”她話間一頓,似不知該與她聊什麽,又開口問道:“不知你往日有什麽消遣,或許我們會有一樣的喜好?”


    “罷了,你們喜歡的無非是琴棋書畫,詩酒花茶,這些我往日都玩膩了,早早沒了興致,這裏悶得很,你們聊罷,我去下頭看看。”錦瑟聽著便覺得無趣,隨口回了句便起身往外頭去。


    這個時候說這話,且還不願多談,必然是隨意找的借口,又怎麽可能叫人相信,反倒讓人覺得是拉不下麵子,才開了這麽大的海口。


    更何況琴棋書畫,詩酒花茶這些附庸風雅的東西,又尤其是尋常人家能耗得起?


    雙兒站在一旁忍不住眼露嘲諷,倒是會打腫臉充胖子,這樣的話都說的出口,不要臉皮。


    錦瑟走到一半,忽想到了什麽,轉身看向紀姝,笑吟吟提醒道:“對了,你剛頭說的《春日三富論》其實是兩個人寫的,還有一個是淵九先生,不信你回去再通讀兩遍,自然就能分出不同。”


    紀姝聞言頓住,完全沒有想到錦瑟會知道春日三富論,也沒有想到她竟然知曉淵九先生,可淵九先生可是策論大家,從來不入風雅之門,是一個極為嚴苛之人,她竟還無知到將二者混為一談,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葛畫稟微微一怔,看著錦瑟離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自家小姐飽讀詩書又怎麽可能說錯,雙兒不由順著二人剛頭的話嘀咕了一句,“錦瑟姑娘未免也太信口胡說了,她若是不懂,沒有人說她無知淺薄,怎得還胡說八道起來?”


    紀姝自然是相信自家西席的,那春日三富論是何人所作,她還不知道嗎?


    紀姝微微一笑,似替錦瑟尷尬,“葛兄長,今日之事萬不可說出去,畢竟姑娘家麵皮薄,若是叫人知曉,她麵上也過不去……”她說話間很為錦瑟著想,話間皆是替她遮掩。


    葛畫稟默了一瞬,似忍不住開口替錦瑟解釋,“好像確是兩位先生合寫的,這事極為隱晦,我往日曾聽祖父說過,不過過去了許久,我自己也有些記不清,現下想起,隱約記得確是淵九先生……”


    葛畫稟說完,看著紀姝麵上有些尷尬。


    既是葛老所言,那自是不可能有錯。


    空氣中微微一靜,紀姝一頓,麵色凝住,想起剛頭侃侃而談,又說自己有多喜歡春日三富論,可她竟然連這論是二人合寫都未能看出來,一時麵上隱隱發燙,頗為下不來台。


    錦瑟慢悠悠下了樓,緩步走進大堂,這處可比上頭熱鬧許多,戲台前頭擺著方桌凳子,桌案上擺著茶點,一眼望去,座無虛席。


    錦瑟麵皮打扮皆是出挑,這般明晃晃的進了大堂,比這雪梨園的頭牌柳葉眉兒還有招人眼。


    包間裏頭的視線可是最好的,少不得幾個紈絝浪蕩子結伴而來耍玩意。


    這些個公子哥兒多半不是來看戲的,乃是挑人的。


    哪個角兒新鮮便捧哪個,膩了便換,青樓酒館十八巷,戲園茶苑輪軸轉,那玩的花樣又多又豐富,數都數不來。


    陶家的公子陶鈰,慣來是個紈絝,手上還摟著一個,又一眼看中了錦瑟,伸手一指,“那個是你們園裏新來的?”


    靠在他懷裏的水娘抬眼瞧去,忙搖了搖頭,“這姑娘眼生得很,可不是咱們園子裏的,大抵是外頭進來聽戲的罷。”


    “聽戲的?”陶鈰聞言麵上露出一抹笑來。


    說話間,錦瑟已經尋了一個偏僻位置坐下聽戲,來這處看戲,坐在大堂裏的都是尋常,往包間裏去的才是顯貴,這般連個位兒都沒的,一瞧就是熬苦日子的小姑娘,又打扮的這般花枝招展,還不是想找個高枝攀?


    陶鈰一雙桃花眼從頭到腳掃了掃錦瑟,越瞧越滿意,衝後頭的小廝吊兒郎當吩咐,“去將那姑娘請來,就說這一處好吃好喝招待她,她想看什麽戲,小爺我啊都請她看。”


    小廝連忙應聲去請。


    那懷裏的自然不依了,伸手推了推他,嗔道:“陶公子挑中了別的小娘子,就不要奴家了~”


    席中幾個公子哥兒調笑,“陶公子沒有良心,水娘何不來我們這處,我們必然比陶公子有良心,絕對不會見一個愛一個……”


    陶鈰抓過桌案上的瓜子往他們臉上一扔,笑罵,“得了啊你們這些賴貨,少惦記小爺的人,仔細你們身上的皮!”


    一時席間笑罵不休,觥籌交錯,倒比外頭的戲還要熱鬧。


    這邊玩笑著,陶鈰可還注意著外頭,這些時日沒新鮮的玩意兒著實無趣,今日難道見著一個可心的,少不得著緊些。


    卻不想小廝到了那小娘子麵前,沒說幾句就顫巍巍顛了回來。


    陶鈰忙將小廝招到前頭,“說說看,小娘子怎得不來?”


    小廝支支吾吾,有些不敢說。


    這倒惹得周圍人急了,“別支支吾吾呀,那小娘子與你說什麽了?!”


    陶鈰也輕嘖了一聲,張口訓斥,“還不快說!”


    “那姑娘,那姑娘說……貓狗鼠輩,也配同她看戲……”小廝說著聲音越來越輕,麵色有些發白。


    陶鈰麵色當即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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