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男子重咳幾聲,粗著嗓子難受道:“你們知道白山來了位沈大夫嗎,我這嗓子是老毛病,想要托他看一眼,你們可有人相識?”


    錦瑟眼眸一轉,看向了遮得嚴嚴實實的竹簾子,依稀可見幾個人坐著。


    “我這幾日倒是常常聽到這個沈大夫,那國公府的小公子自小染了惡疾,大夫皆是束手無策,叫他一瞧不過幾日光景便好了,簡直是華佗再世,我家中姨娘也曾尋他來瞧病,不過卻是沒能請到……”


    這話還未說完,陶鈰伸手拉開竹簾,“這位兄台說的沈大夫,可是名喚沈甫亭?”


    那處坐著的墨衣公子一身貴氣,見他拉起了竹簾微微一怔,聞言才點了點頭,“正是沈甫亭。”


    陶鈰聞言一笑,難得鄭重開口,“是這樣的,我乃是京都陶家長子陶鈰,家中人害了隱疾,這幾日去請這沈大夫,卻是每每得不到準信,幾位兄台若是有門路也請替我美言幾句,陶某必然感激涕零,往後若有我幫的上,必定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那墨衣公子聞言還未來得及答話,又咳了幾聲,似乎將肺咳出來,片刻後才緩過勁頭,“唉,我又何曾見過那沈大夫,先頭我著人去他住處尋,每每都撲了個空,後頭無法,親自去留了拜帖依舊被推拒門外,人都見不著。”


    周遭人聞言不平,“既是大夫,哪有將病人拒之門外的道理,隻怕是銀錢給的不夠,想要托大罷?!”


    墨衣公子忙擺了擺手,話間全是苦惱,“陳兄這可料錯了,我這嗓子便是千金,我也願意醫得,可那沈大夫行醫不收銀子,我便是允諾的再多,也拿不到一個方子……”


    陶鈰聞言失望之意溢於言表,“竟是如此難請?”


    那墨衣公子見陶鈰焦急,開口寬慰,“許是我這嗓子不是急症,請不動他,你家中人若是實在病重,你便去他住處外頭跪請,或可請著人。”


    “對啊,醫者仁心,你去將原由與他說明,十有八九會去你家中救人。”


    陶鈰聞言默了一默,點頭應下,一旁的公子哥們連忙出聲安慰。


    錦瑟斜靠在一旁冷眼旁觀,完全沒有安慰的體貼意思。


    一華服少年從廊下走來,失落道:“沈大哥,我們賭的舟就差了一點點便贏了,那藍舟也不知怎得,最後關頭如有神助般領先了一尺!”


    “無妨,下回還有機會。”


    這聲音悅耳好聽,聽過便不會忘記,錦瑟眼睫微掀,看向了右側,竹簾垂落而下,看不清人的模樣,隻隱約看到有人坐著。


    那華服公子拉開了竹簾進去,連帶著這處竹簾都微微搖晃,隱約瞧見了裏頭的人。


    浮光掠影,廊外傳來的光線漸漸透過那人衣袖,透過淡淡的清雅之色,模糊了一片視線,如同一幅古舊的畫卷,卻蘊籍驚心動魄的韻味。


    那人靜坐於案幾前,手執酒盞淺酌,烏發束冠,側麵如精雕玉琢,淺淺光線模糊了他的麵容,周身風華不減反增。


    錦瑟猛然坐起身,黛眉微蹙,心中難掩詫異。


    區區一個散仙竟能掩飾自己的氣息到這個地步,隻隔一簾竟叫她半點未曾察覺!


    竹簾晃動間,沈甫亭似有所覺看來,對上了她的眼,眼中清澄,卻沒有招呼的意思,一眼過後便收回了視線,與同行而來的友人淺談。


    而這一處還沉浸在未能請到大夫的苦惱之中。


    錦瑟唇角浮起一抹玩味笑意,這麽長的時間,她對這個人還是一知半解。


    她以為他真是普渡眾生的仙者,可是現下求醫之人在生死門旁徘徊,他明明聽見了,卻漠不關心,果然看人不能隻看表相。


    第22章


    塞龍舟的結果出來以後,沈甫亭無意久留,與友人笑談幾句便起身離了席麵。


    錦瑟看著他從眼前走過,放下了手中酒盞起身離席,陶鈰這處還與隔壁的墨衣公子相談,全無注意。


    錦瑟出了廊下,看著緩步離去的人慢悠悠道:“沈公子見了我也不打招呼,旁人見了還以為我們是對麵不識的陌生人呢?”


    沈甫亭聞言轉身看來,玉冠在陽光下折射出耀眼奪目的光暈,卻半點不及他容色惑人好看。


    “錦瑟姑娘玩得正歡喜,我若開口豈不擾了你的興致?”


    很順理成章的理由,挑不出一處錯。


    錦瑟眼眸微轉,回頭看了眼廊下,笑盈盈諷刺,“悲難之人苦心尋你,公子卻是無動於衷,難道做神仙的都似你這般鐵石心腸?”


    “生死有時,神仙幹預不得,若是每一個都救,豈不是亂了天道命數。”沈甫亭聞言波瀾不驚,說完眉眼忽而染上輕笑,話間似含嘲弄,“錦瑟姑娘既然心疼意中人,何不自己出手相幫,以你的能力,想要逆天改命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誰說他是我的意中人?”錦瑟聞言不屑,一個閑時逗趣的玩具怎麽可能當得意中人?


    這一看就是玩弄感情的禍水。


    沈甫亭聞言眼簾微掀,看著她神情似含嘲弄,連聲告辭都沒興趣言說便轉身離去。


    錦瑟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麵皮慢慢沉了下來。


    “錦瑟?”身後陶鈰出了廊下來尋,見她在這,當即上前來,“你怎麽一個人出來了,可是剛頭忽略了你,叫你一個人無聊了?”見錦瑟一臉不悅看著遠處空氣,當即想到剛頭聽到的消息,“錦娘莫要不高興了,你可知道剛頭你指的舟贏了,那銀子翻了一倍,足足四百兩銀子,全都進了你的口袋裏,你可歡喜?”


    這可是整整四百兩銀子擺在眼前,常人哪會不歡喜,可惜錦瑟是隻妖,自然沒興趣。


    這沈甫亭也是奇怪,明明知道她要動手腳,卻沒有阻止的意思,還白白折了銀子進去,這樣一來倒像是他讓著自己贏了一般,叫她心中越發不爽利。


    錦瑟心情好不到哪裏去,興致缺缺任性道:“我不要了,你自己去拿罷。”


    她向來是個寵玩具的,隻要玩具得她的心意,自然不會為難。


    就像那些個毛茸小妖怪,往日裏風餐露宿,因為模樣軟萌總被別的妖怪欺壓,後頭跟著她便是吃了睡,睡了吃,日子過的好不愜意。


    陶鈰聞言一怔,見她神情不似作偽,有些沒反應過來,誰會將真金白銀推到門外,更何況是整整四百兩!


    這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人,自然是玩弄風月的高手,片刻便緩過神來,“你可真是個寶,倒叫我愣了神。”他笑看著她,似更起了興趣,“後日我帶你去郊外打獵如何?”


    “郊外有什麽好玩的?”錦瑟聞言乏味至極,妖界的獵都沒興趣打,更何況是凡間這些連飛都不會的,對她來說難度太低了。


    陶鈰卻很是自信滿滿,“有我在,自然不會讓你無趣。”


    沈甫亭回了客棧,裏頭人迎出來,對著他恭敬施了一禮,“公子,有人送來了木雕馬給您,正擱在屋裏頭。”


    沈甫亭聞言微惑,推開屋門正看見一匹木雕的彩馬擺在桌案上,雕工栩栩如生,一眼望去仿佛是真馬,看上去活脫脫的玄機縮小版。


    沈甫亭平日沒什麽喜好,唯獨兩樣不可缺,一是酒,二是馬。


    愛馬之人看見雕功如此驚豔的馬,自然心生喜歡,而這個送馬之人很聰明,送的東西極合人意。


    匹獻跟著進了屋,“那丫頭名喚雙兒,說是她家姑娘特地托了京都有名的師傅雕的,特特送給公子做往日恩情的謝禮,也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希望公子一定收下。”


    這雕功不俗,一刀一刻皆如水般流暢,一處斷痕都沒有,顯然是個心極靜的大師。


    沈甫亭見之頗為欣賞,且話到此處,也不再推辭,“端到下頭讓玄機看看,它這幾日心情不太好,見了說不準會歡喜些。”


    匹獻聞言當即操心起了自家公子的終身大事,明明叫他端馬,他卻想連人一起端了,“公子若是喜歡這凡人姑娘,倒不如帶回天界,雖是凡人,流程麻煩一些,但好歹能得公子的意。”


    何止是麻煩一些,若是要將凡人帶回天界,必須要指點她修煉成仙,而沈甫亭身份不同尋常仙者,若要做他的妻子,還需是仙上仙,是以到了天界也要費心指點,苦心修煉,不知要費多少時日和精力。


    紀姝是個做妻子的好選擇,有點心思城府也無傷大雅,他需要的就是這種能兼顧左右的識趣之人,可惜是個凡人,雖然對於沈甫亭來說並不算什麽難事,可到底還是麻煩諸多。


    “不必了,待天界形勢安定,妻子在仙者中選便好,免得橫生枝節。”


    匹獻聞言一想覺得也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到時又給了那些不安分的借口,爭鬧起來委實麻煩。


    他上前去端木雕馬,端得一半突然想起了絕食的玄機,“公子,玄機從早間開始就不吃不喝,往日可是要連吃六七頓的,如今怎樣喂都不肯,許是知曉自己要禿了……”


    沈甫亭聞言輕歎,“去看看。”


    匹獻聞言忙在前頭帶路,二人到了馬廄,玄機正站在裏頭,雙目放空,麵前放了一堆草,卻是一口未動。


    匹獻忙端著木雕馬上前給它看,哪知這玄機垂著眼兒,垂頭喪氣,無精打采。


    匹獻一臉無奈,“公子您瞧瞧,就是這副生無可戀的模樣,到現下一口草不吃,也不知要怎麽辦了?”


    玄機見沈甫亭下來,不由哀鳴一聲,大眼兒淚蒙蒙,很是可憐的形容。


    沈甫亭上前看了眼,那一塊還是光禿禿的,即便塗了藥也沒有長出一根毛發,他隻得伸手安慰,“既然長不出來也隻能這樣了。”


    這那是安慰,分明就摧馬心肝,玄機大眼兒一陣恍惚,險些就要暈過去。


    匹獻可是心疼不已,“公子,這缺德事究竟是誰做的,怎能如此殘忍對待一匹英俊的馬,這樣叫咱們玄機以後怎麽追求心儀的馬!”


    玄機大眼一睜,仿佛看到了黯淡無光的漫漫馬生,生無可戀至極。


    沈甫亭無意再與錦瑟糾纏,眼中沒什麽情緒,“那女妖性子乖張,如今我們在凡間已經招了六界的眼,行事務必要低調,不要去惹不必要的麻煩。”


    匹獻聞言隻得生生忍下心頭氣,見自家公子說得是隻女妖,不由愣住。


    往日自家公子從來將誰放在心上,也從來沒有不喜之人,甚至大多數在他這出都是過眼雲煙,這女妖究竟是什麽性子,才會讓自家公子這般不喜?


    陶鈰是個玩樂的高手,戲樓酒館,湖畔郊外,有趣的地方他都知曉,帶著錦瑟四處玩鬧,揮金如土。


    他既是玩樂的高手,也是玩弄風月的高手,噓寒問暖,無一處不貼心,眼中仿佛就隻有她一個人,完美的叫旁人羨煞不已。


    錦瑟既然要玩這把戲,自然是全心投入,她活學活用,很快便找到了自己該扮演的角色,配合得極好,一看就是陷入愛情的女兒家。


    陶鈰從精致的木匣中拿起了一朵玲瓏玉簪花,端詳半晌,開口笑言,“這個玉簪和你極為相稱,最襯你的美貌了。”他說著,抬手戴在了一旁錦瑟的發髻上,手中動作極為小心,如同嗬護珍寶。


    一旁掌櫃連忙支起鏡子,笑著誇道:“陶公子的眼光真是極好的,姑娘這種絕色,戴起這玉簪花簡直是傾國傾城。”


    錦瑟伸手扶向簪花,看向鏡子打量一二。


    “怎麽樣,喜歡嗎,喜歡就買下來,不必替爺省銀子。”


    錦瑟看了幾許,才從鏡子裏收回視線,笑盈盈道:“喜歡。”


    “好,錦娘喜歡就買下來。”陶鈰很是豪爽。


    那掌櫃聞言欣喜非常,熟門熟路的開口問道:“這帳可是照舊記在陶公子名下?”


    “記著罷,後頭著人送來銀子一並結了。”陶鈰隨意點頭。


    錦瑟聞言神情一怔,黝黑的眼眸似含霧氣,抬眼看向他,“你是不是還有帶旁人來這處買簪花?”


    “吃醋了?”陶鈰笑著靠近,摟過她的肩欲要親一口。


    錦瑟不喜觸碰,黛眉一斂,隨意擋開了他的手。


    陶鈰麵色微微不好看,也有些失了耐心,畢竟這麽久連個嘴都沒親成,哪能耐煩?


    他想著又收斂了些許,拉過她的柔荑,“你當小爺這麽有閑空,你可是唯一一個讓我陶鈰這般上心的女人,我呀,從頭到尾隻帶你一個人來過。”


    錦瑟聞言輕飄飄睨了他一眼,眼中神情似笑非笑。


    陶鈰靠的這般近,越覺女兒香入骨,一時按耐不住,今日無論如何他都要得手了去,“一會兒我請了貴客,你陪我一起去罷,若是乏味,也可以看看戲,待到晚間,我再帶你去個好地方。”


    錦瑟眼簾半垂,以手托腮,輕飄飄道了句,“好啊。”


    到了戲園子裏,宴已擺好,鑼鼓一敲,台上的戲咿咿呀呀開場了。


    錦瑟隨著陶鈰一道坐在席旁,同桌的人還是上回幾個公子哥兒,還有一個便是上回那個墨衣公子,幾人有說有笑,倒是自在。


    席間有幾個女子是這戲園的角兒,在一旁倒酒添菜,頗為乖巧聽話。


    唯有錦瑟坐著不動,看著台上的戲,可惜唱來唱去,大抵也就是那個意思,聽得多了也是會膩的,她看了眼一旁的陶鈰開始覺得無聊,整日這般吃喝玩樂又有什麽意思,她的心緒根本沒有半絲波動,該無聊的還是無聊,根本沒有嚐到情情愛愛的甜蜜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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