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幫我穿不就好了?”裏頭的小娘子說話居高臨下,可聲音卻因為剛剛睡醒而軟綿綿的,甜的人骨頭都酥了。


    葛畫稟聽見聲音猛然頓住,片刻後,門一開,果然見錦瑟跟在沈甫亭身後,頓時愣在原地,不知該作何反應。


    沈甫亭沒想到他們還在門外,頓了一頓才開口道:“失禮了,她自來覺多。”


    錦瑟幽幽睨了他一眼,麵皮陰沉。


    紀姝麵色難看到了極點,連牙根咬得緊緊的,對著錦瑟勉強笑了笑。


    四人自是一道去了珍饈樓,錦瑟因為被強行拉起,積了不小的起床氣,她這輩子都是睡到自然醒的做派,即便是做繡娘,也是來去隨意,論繡品算數,從來沒有像這些日子一樣,到點就得起來陪他吃飯,陪他出去逛逛。


    以沈大公子的說法是,大餐可以等,但是甜點必須要先上,否則他可沒耐心等。


    是以這幾日整的跟按時上工一般幾近苛刻,她心中積怨已久,到了酒樓裏頭,可勁使喚沈甫亭,跟大小姐使喚家裏的長工似的。


    沈甫亭由著她使喚,那閑適自若的態度,就像在養魚,養的再肥美一些,就準備往砧板上放了。


    錦瑟自然全無所知,悠悠閑閑的坐在一旁,看著他慢條斯理的剝蝦。


    他的手生的好看,看起來很是賞心悅目,可一想到這些日子霸道不近人情,心裏頭的氣就不順,這人親親抱抱的時候可從來就不見這般慢條斯理呢!


    她想著不由冷笑刺道:“沈公子動作可比昨天慢了許多。”


    對麵的葛畫稟紀姝聞言看來,葛畫稟是有心想問卻又無從問起,而紀姝卻是心中酸澀又難堪。


    沈甫亭聞言看了她一眼,將手中剝好的蝦,投喂到她的小嘴裏,話間卻是意有所指反駁,“自己‘吃’的時候自然不一樣。”


    諷刺不成反倒被調戲,錦瑟一時臉都青了,用力咬蝦,暗自尋思如何找回場子。


    葛畫稟時不時看向沈甫亭,二人一道出現的震驚,已經隨時間微微淡化了些許,取而代之的是心頭不自在。


    畢竟他還想過,往後錦瑟若是改好了,還是會接她進府照應一二的,現下他們突然在一塊,實在讓他意想不到。


    畢竟沈兄當初明明說過,錦瑟是個麻煩,男人耐煩哄一時,卻不會耐煩哄一輩子,現在瞧他自己卻是意猶未盡,心中多少有些難言,便直白問出了口,“沈兄,你往後離開京都,可有想過如何安排錦瑟,我可不希望你步陶鈰後塵?”


    紀姝聞言抬頭看向沈甫亭,她心中有數,他絕不可能和錦瑟長久。


    葛畫稟言下之意是希望沈甫亭不要像陶鈰那樣玩弄錦瑟的感情,可沈甫亭聽在耳裏卻不一樣了。


    他唇角勾出一絲弧度,麵上幾乎沒有笑意,拿過一旁備著的淨布擦手,垂眼漫不經心,“我的妻子自然是跟我一道回家中去。”


    紀姝麵色一震,蒼白的像是生了病,便是連一點笑都擠不出來,連帶葛畫稟也是意想不到,一時間席中一片寂靜,無人開口。


    葛畫稟到底見過的世麵多,一會兒功夫便調整好了心緒,苦笑幾許,看向他們,話間恭賀,“不知何時能喝到你們的喜酒?”


    “快了。”沈甫亭聞言一笑,隨手扔下了布,伸手拉過她的手,“對罷,錦兒?”


    錦瑟心中一沉,麵上卻是笑盈盈伸手蓋上他的手,“那是自然,我一直盼著嫁給你。”


    沈甫亭聞言微怔,看了她許久,眼中重新染起輕笑,低頭在她唇上親了一口,難得誇讚道:“真乖。”


    錦瑟眼眸微暗,本是打算拖一拖,先享受夠了玩具帶來的甜蜜再走,可現下卻好像不行了,他這幾日雖沒再提這些成親一事,可顯然已經開始準備,似乎是要來真的……


    她想著心中也難免低落,看來是沒得玩了。


    第61章


    紀姝見狀自然也死了心,麵色半點不好看,也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葛畫稟倒是時不時說上幾句,隻是明顯心不在焉。


    隻有沈甫亭一個人泰然自若的給錦瑟剝蝦,很是體貼,一場席麵勉強吃完,除了沈甫亭,各自皆是心事重重而散。


    沈甫亭帶著她在外頭玩了一整日,待到月上天際,高高掛在夜空中時,才準備回客棧。


    錦瑟玩的太歡騰,直軟綿無力的由著沈甫亭背著走,夜間小街僻靜無人,黑夜沉沉,隻餘月光蕩漾,此景頗為熟悉,忽然便讓她想起了洞穴之中,他也是這樣背著自己走的。


    沈甫亭顯然也想到了地宮那次,背著她默默走了一段路,忽然開口問道:“在地宮背著你的時候,你身上全是水,浸濕了我的,後來我才發現那是你身上的血……”


    錦瑟不明白他怎麽突然說起這些,她自然體會不到這樣的情緒,隻隱約記得想讓他放下自己,因為實在顛簸得自己全身泛疼,疼的想擰斷他的脖子。


    她思緒飛遠,沈甫亭卻是一陣沉默之後,又開口問道:“你那時為何回來救我?”


    原來是在這裏等著她,難怪舊事重提。


    錦瑟聞言沉默不語,自然不可能告訴他是因為新鮮他這個玩具,否則已這人的性子恐怕是不依的。


    沈甫亭見她不語,停下腳步,似乎一定要知道答案,“你那時明明已經安全離去,為何又轉回來救我,難道你自己都不知道嗎?”


    錦瑟自然知道要說什麽答案,便可以輕而易舉的揭過這個話題,可是現下卻偏偏說不出口,默然許久,架不住他這樣子逼問,隻得隨口答了句,“你當時不是已經問過了嗎,我也已經回答了你,難道你覺得我那時生死垂危之時,還要對你說假話嗎?”


    沈甫亭聞言沒有說話,唇角微微揚起,顯然很滿意她的回答,“我自然相信你說的是真心話。”


    錦瑟見蒙混過關,伸手摟住他的脖頸,牢牢趴在他的背上,爭取最大可能的享受最後的甜蜜。


    沈甫亭將她往上提了提,牢牢背著繼續往前走。


    月光如水,緩緩流淌在青石板上,長街上靜若無聲,耳旁傳來窸窣蟲鳴,沒有太過寂靜的陰森,也沒有太過喧鬧的吵雜,夜深人靜,隻餘耳畔春風輕拂過裙擺,微微揚起好看的弧度。


    沈甫亭背著她進了客棧,一路直接背進了屋裏,屋裏的毛茸小妖怪連忙上前迎接,而那四隻狐狸根本不敢出現在沈甫亭麵前,實在是當初受的驚嚇太過,以至於連打個照麵都要謹慎再三。


    小妖怪們亦趨亦步跟著,看著沈甫亭這個坐騎的眼神很是崇拜,它們也想當姑娘的坐騎,可惜個頭太小,充其量隻能當個揣手暖爐~


    沈甫亭避開圍在腳邊的小妖怪們,將錦瑟放在床榻上。


    錦瑟當即鑽進了被窩裏頭,一抬頭見沈甫亭在床榻旁坐下,“我有東西要給你。”


    錦瑟聞言一臉好奇,“什麽東西?”


    沈甫亭伸出手來,手掌上顯出了一件黑色厚布袋,他伸手打開布袋,裏頭是一截斷了的劍刃。


    錦瑟起身看了一眼劍刃,又抬眼看向他,疑惑不解。


    “水榭那一次是我們最後一次敵對,這是我們重歸於好的物證,你留著,往後我們成為夫妻,我會謹記於心,一定會待你好的。”


    錦瑟聞言微微一頓,雖說拿著一截劍刃求親有些奇怪,可這比之先頭,也算是像樣一點的求親了。


    錦瑟默了一默,伸手接了過來,微微點點頭,繼而又盈盈笑起,“好,我一定會收好的,你可要記住你說的話。”


    “嗯。”沈甫亭聞言一笑,在她額頭落下了一吻,話間極為溫和,“你睡罷,明早見。”


    錦瑟又點了點頭,拿著手中的劍,極為乖巧的看著他,那眼眸水汪汪的,看在眼裏很是招人疼愛。


    沈甫亭又在她唇瓣上親了一親,淺嚐即止後,微微離開她的唇瓣,低聲道:“我走了。”


    錦瑟看著他順道將一群小妖怪帶出了屋去,才抬手摸了摸自己唇瓣,上頭還殘留著他溫潤的氣息,帶著淡淡的檀香聞之幹淨舒心。


    她眼中慢慢露出了遺憾。


    真是討人喜歡的玩具,叫她都有些狠不下心來。


    她低頭看了眼手中的劍刃,如同破銅爛鐵一般隨手扔到了一旁,躺回榻上輕歎了一聲,又要換玩具了。


    匹獻見自家公子出來,當即上前驅趕了一眾小妖怪,恭敬跟了上去,自從知曉自家公子又與那隻妖攪和在一起,他心中便一直忐忑不安。


    果然,怕什麽來什麽,公子這一次竟然打算和隻妖成親!


    匹獻方寸大亂,猶豫再三終是跟著沈甫亭進了他的書房,跪倒在他麵前,“君主,您萬萬不可娶那隻妖啊,你若是娶了那隻妖,不知會埋下多少麻煩,更何況那玲瓏之心不在,您體內邪氣還未根除,實在太冒險了!”


    沈甫亭聞言一片平靜,“我自有打算。”


    匹獻這回可再不敢聽信自家公子的話,他先前也是這般說的,可沒有想到,這次直接就要成親。


    仙帝娶妖,他幾乎不敢想象,提一隻妖去九重天上可比提一個凡人,難上數倍甚至數十倍,錦瑟莫說是做帝後,便是僅僅存在於九重天上,就是不可饒恕的罪!


    除非妖能褪去妖骨,重新煉化,可顯然不是易事,即便天資再聰明的妖也不可能去逆天改命!


    當初那個紀姝,如此合適的人選,就因為是凡人,提上天界稍顯麻煩,公子便拋之腦後,現下卻要冒天下之大不違的麻煩去娶一隻妖,實在讓人想不通。


    他不知道自家主子究竟在想什麽,怎麽會有這樣的決定。


    “屬下求君主收回成命,此事萬萬行不得,仙妖自古不兩立,那是天意,屆時天界眾仙必然會反起,君主,您當初力氣不就白費了嗎?”匹獻越發急道。


    沈甫亭聞言不喜,麵上盡是不以為然的冷意,“天意?”


    他輕笑一聲,眼中盡染淡漠恣睢,“我就是要讓他們明白,我就是天意,我想要的沒有得不到的,區區九重天,還沒有資格左右我的想法……”他漫不經心淡道,隨手拿起折子,“出去罷,再多說一句,便不用出現在我麵前了。”那話間雖然淡淡,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威壓。


    匹獻不敢多說一句,顫顫巍巍退出了書房,伸手以袖抹了額間的冷汗,不敢再多一句。


    午間的日光照射下來,街上已經開始熱鬧起來,喧鬧的聲響傳到客棧裏頭,打破了客棧裏頭的寂靜。


    沈甫亭處理了一夜公事,洗漱過後出了屋,見到隔壁房門緊閉,不由腳下微頓。


    今日他要處理公務,便沒有去喚她起來,不想日上三竿,她還沒有起來,這般往後還如何在天界立規矩?


    他看向身旁的匹獻,“她早上可有起來過?”


    匹獻忙回道:“屬下在門口喚過了,姑娘沒有理我。”


    自然不會理,他去叫都是不理的,很是愛使小性子。


    沈甫亭搖頭苦笑,上前推開了房門,可一進去便覺屋裏的氣息太過冷清孤寂,與往日空氣中彌漫著清甜溫香完全不一樣。


    就像沒有人在裏頭睡過一般。


    他腳下微微一頓,瞬間意識到了什麽,快步進了裏間,果然見床榻上空空如也,隻餘被子淩亂地攤在床榻上,


    他眉間微微斂起,上前探向被子,裏頭沒有半點溫度,顯然是離開了很久。


    他微微一頓,神情怔然,一抬眼便看見了枕旁的劍刃,隨隨便便丟在一旁,沒有半點珍惜,一時徹底頓在了原地。


    匹獻進來見這番場麵,當即便知曉,那隻妖恐怕是逃了,一時鬆了口氣,可心又瞬間提起,因為自家公子的麵色實在有些嚇人。


    屋內極為壓抑,便是外頭街上的喧鬧聲都無法打散這處的可怕氣氛。


    匹獻眼觀鼻,鼻觀心的站好,盡可能減少自己的存在感,可還是掩不住寒毛倒豎的感覺。


    沈甫亭麵色陰沉的幾欲滴水,拿過床榻上的劍刃,看了片刻,他麵色越發可怕,手間慢慢握緊,刀刃鋒利,片刻間便劃破了手掌,刺目的血跡從指間慢慢滑落,滴落在床榻上。


    匹獻嚇得不輕,開始腳軟,“……公子。”


    “好大的膽子,竟敢玩我!”沈甫亭猛地站起身,將手中的劍刃“砰”的一聲擲在了地上,瞬間裂成碎片,紮在了木板甚至是木柱上,成串的血珠子撒了一地,看上去觸目驚心。


    匹獻嚇的麵色慘白,當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他從來沒有見過沈甫亭這般盛怒,那眉眼間中的駭人怒意,叫他連公子息怒這樣一句簡單的話都不敢說。


    沈甫亭眼中一片駭然怒意,怒意翻騰之下麵色越顯可怕,勃然大怒之後卻又平平壓下,讓人心頭越發不安,他壓得太沉,仿佛有什麽陰暗麵隱隱呼之欲出。


    屋裏死一般的寂靜過後,是幾近窒息的壓抑。


    匹獻不敢說話,也不敢不說話,身子一陣發僵之後,硬著頭皮輕道:“公……公子。”


    沈甫亭隨手拿過一旁的被子,極為用力擦拭了掌心的血跡,血越擦越多,似乎半點不疼,那一被子的鮮血看起來觸目驚心。


    匹獻渾身都開始打顫,再也受不住待在屋裏,他怕自己嚇到暈厥,他聲音輕得低不可聞,“……公子,可要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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