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快關門了,牛肉不放過夜,十二塊。”關父摁滅了煙頭,“差不了幾個錢。”


    隻差四塊……母親狠狠心,輕輕點頭:“那就牛肉麵吧。”停頓了下,又不太好意思地問,“上麵是不是寫著,加麵三塊?”


    “對。”


    “那我就要一碗,多加一份麵。”母親說。


    “紅燒白燒?”


    “紅燒吧。”


    關父平靜地點頭:“知道了。”他走進廚房裏,抓了兩份麵條下鍋,又拿出牛肉,切了一大塊下來,麻利地片成薄片。


    五分鍾後,牛肉麵出鍋,均勻地盛做兩個碗,上頭鋪滿了薄薄的牛肉。


    做母親的愣住,登時忐忑不安,剛想問是不是弄錯了,關父就說:“十五塊。”


    哦,沒弄錯。她安了心,自錢包裏小心翼翼地翻出一張十塊錢,又數了五個硬幣。孩子已經迫不及待地拔出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母親提醒說:“慢點,別噎著。”過了會兒,看到關家夫婦似乎收拾完了東西,一邊看電視一邊等他們,又不好意思起來,催促說,“快點吃,別磨蹭。”


    好在孩子正埋頭咀嚼著牛肉,沒聽清母親在說什麽,否則非要糾結該聽哪句才對。


    九點左右,母子倆吃完了麵,並肩走入了夜色中。


    關家夫婦收拾好東西,拉下卷簾門。外頭飄著雨和雪,地麵上濕漉漉的,關母撐開傘,替彎腰鎖門的丈夫擋住雨雪:“下雪了。”


    關父鎖好門,自然而然地接過了傘:“報告是說雨夾雪,放心,積不起來。”


    “不曉得女兒收沒收衣服,別忘了。”關母憂心忡忡。


    關父說:“她都讀高中了,總不會連個衣服都不會收。”


    “我什麽時候說她不會了?我是怕她忘了!”關母反駁。


    關父是傳統的中國男人,不擅長和老婆拌嘴,立刻投降:“行行,我說錯了。”


    夫妻倆邊說邊走,身影沒入雨簾中,路燈下,一片片晶瑩的雪花飛舞著,與絲絲細雨交織,勾勒出一個平凡的冬夜。


    *


    很快到了除夕。


    關家夫婦開了半天的店,吃過午飯就關了,接著收拾收拾,帶上前幾天買好的年貨,一道去鄉下過年。


    路上,關母委婉地告訴芝芝,她多了一個堂弟。


    芝芝想起這事,順口問了句:“能上戶口嗎?”


    “過兩年再說。”關母叮囑說,“你懂點事,別和你佳麗表妹搶東西。”


    芝芝很囧:“我不是小孩子了。”


    關大伯前頭生了兩個女兒,大女兒乳名大妞,大名關佳麗,今年十四歲,讀初二,小女兒就是二妞,大名叫關佳芳,明年才讀小學——是不是很奇怪,關大伯比弟弟年長數歲,為啥長女年紀反而比弟弟的閨女小呢?


    答案很簡單,他老婆李翠之前懷過一個,b超照出來是女孩,打掉了,休養了兩年才懷上關佳麗。這次沒打,是因聽老一輩人說女孩招弟,所以留了下來。


    誰知道第二胎又是個女的。


    她想了想,問:“佳芳怎麽辦?”


    關佳麗已經是個半大的孩子,隻要給夠錢,食堂混飯,寢室睡覺,身邊有同學老師,問題不大。關鍵在於馬上要上小學的佳芳,她還小,家裏突然多了個弟弟,誰來照顧她?


    “有你奶奶呢。”關母也覺得好端端的非得再生一個有毛病,但對著孩子不能說長輩壞話,一個勁兒往好裏說,“再說她明年就上學了,也就多雙筷子。”


    芝芝不知道該說什麽,像她父母這樣不奉行棍棒底下出孝子,通常隻用“我是為了你好,你以後就懂了”做理由的,已經算是非常文明講道理的了。更多的是一言不合就揍,揍到你聽話為止。


    兒童心理健康是啥,好吃嗎?孩子給口飯不就長大了麽,又不是不給讀書,矯情啥?!


    “唉!”她長長歎了口氣。


    關母開始覺得女兒有毛病了:“年紀輕輕歎什麽氣?今天過年,別整什麽亂七八糟的。”


    芝芝馬上用出萬能金句:“大過年的,你能不能別說我了?”


    關母噎住,奇跡般的沒再說下去。


    走過濕滑崎嶇的鄉間小路,大伯家到了。今兒天不好,屋裏暗得很,但為著省電,並沒有開燈,關佳芳搬了把小矮凳坐在院子裏寫作業,關佳麗則在廚房裏幫忙洗菜。


    關母一到就接過了侄女的活兒,擼起袖子說:“水冷得很,你別洗了,我來。”


    關佳麗已經懂事了,很有眼色地說:“嬸嬸沒事,我馬上就洗好了。”


    “給我。”關母一把奪過菜籃子,隨口指了個活,“有蘋果,你削一個和二妞一起吃。”


    話音未落,院子裏的關佳芳就叫起來:“二嬸,不要叫我小名,我有大名。”


    “沒大沒小!”李翠斥責道,“你的名字咋了?叫兩句怎麽了?”


    “孩子大了,是不該叫小名了。”關母是過來人,芝芝小時候也有一段時間不愛別人叫她小名,說長大了就該叫大名,所以很理解侄女的別扭,改口說,“佳麗,你削個蘋果給佳芳,可甜了。”


    關佳麗最近很是體會到了什麽叫“兒子是寶、女兒是草”,對母親偏心小弟的行為很不滿,一聽便說:“哎,好,我這就去。”


    李翠喊她:“先給浩浩泡奶粉。”


    “我來!”芝芝仗義執言,讓堂妹吃水果去,大過年的還要伺候弟弟,太tm難了,獨生子女萬歲!


    李翠對侄女不像對女兒那樣頤指氣使,改口說:“我來吧。”


    芝芝很想馬上閃開讓路,但想了想,還是拿了奶瓶過來泡奶粉——算了算了,總要有人做事,她不是小孩子了,總該搭一把手。


    泡奶粉沒難度,但喂小孩有,李翠怕侄女不知輕重,嗆到寶貝兒子,主動放下手頭上的活,風風火火給兒子喂奶去了。


    芝芝促狹,揶揄說:“金貴!”


    “沒大沒小!”關母瞪她一眼,趕她離開廚房,“家裏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別在這裏礙手礙腳。”


    芝芝知道這是她媽心疼她,笑嘻嘻地躲出去了。


    後院裏,關大伯在殺雞,關奶奶拿著碗接血,準備點血豆腐吃。看到她饒有興致地看殺雞,連忙說:“別過來,地上髒得很。”


    早上飄過雨,地上還未幹透,又是鄉下的泥土路,被雞一撲騰,遍地是雞毛和血漬,髒兮兮的無處下腳。芝芝愛惜自己新買的雪地靴,乖乖停了腳步,站在屋簷下說:“那我就站這兒。”


    “芝芝是不是饞了?”關大伯笑著說,“一會兒讓你吃雞腿。”


    關奶奶也笑:“愛吃雞腿,像她爸!”


    關大伯麻利地放了雞血,開始舀熱水燙雞毛,捋下來的尾巴毛也不扔,洗了洗遞給她:“拿去做毽子。”


    芝芝一下子愣住了,回憶洶湧而至。


    她小的時候,曾經在鄉下住過幾個暑假。當時女孩子裏流行踢毽子,關母為了騙她跟奶奶住,哄說:“街上買的毽子不好,叫你奶奶給你做雞毛毽去。”


    “好看嗎?”她瞪大著眼睛問。


    “好看。”關母很篤定。


    咳,小女生也是有虛榮心的。她抱著做個特別好看的毽子,讓小夥伴羨慕嫉妒恨的心態,乖乖去了鄉下,頭一天就鬧著要雄雞的尾巴毛。


    那時一隻公雞是很值錢的,但她不懂事,非要個毽子,關奶奶怎麽都哄不好。最後關大伯咬一咬牙,直接把雞宰了。於是,她不僅吃到了一頓非常美味的紅燒雞,也得償所願,有了個雞毛毽子。


    他們都不是壞人,連對侄女都不錯,更不要說親生骨肉。關佳麗有一次發燒,村裏的衛生所看不好,關大伯就背著她一路走到了縣城掛水。李翠也是,關佳芳早產,生下來很是虛弱,她衣不解帶照顧了她幾個月,每天隻睡一、兩個鍾頭。


    他們是可惡的極品父母嗎?不是。


    可是,他們要生兒子,更看重兒子,認為家產都該給兒子。


    芝芝接過了雞毛,心情複雜透了。


    *


    晚上吃團圓飯,關奶奶第一個雞腿夾給了李翠,說她“以後不用再吃苦頭了”。李翠知道是在說她有了兒子,眼圈瞬間就紅了,但沒吃雞腿,給了小女兒關佳芳。


    關奶奶又把另一個雞腿給了芝芝,笑眯眯地說:“芝芝難得來,多吃點。”


    關母飛過一個眼風。芝芝會意,又把雞腿還給了關奶奶:“奶奶,我不愛吃雞腿啦,你吃吧。”


    “我不愛吃,你吃你吃。”關奶奶用筷子擋著。


    芝芝就給了關佳麗,以姐姐的口吻說:“你吃,多吃點,長長高。”


    關佳麗也很謙虛,捧著碗不接。關父笑了:“別讓來讓去的了,一個雞腿,又不是吃不起。”又對母親解釋,“她學校裏經常吃雞腿,吃膩了。”


    “那不一樣,這個雞我們自己養的,不打激素。”關奶奶是個文盲,不識字,但電視看得多,也能說上科學詞匯來。


    “我吃雞翅。”芝芝結束了這個爭執。


    雞腿最後歸了關佳麗——父母是不吃的,他們吃的是雞頭、雞屁股、雞雜,吃的是魚背、菜梗、老豆腐。


    李翠吃得最少,桌上還剩大半菜的時候,半歲的關浩就開始扯著嗓子哭。她不得不放下筷子去哄兒子,給他換尿布,給他喂奶,忙得像個旋轉的陀螺。關佳芳不太喜歡這個弟弟,聽著他此起彼伏的哭聲,煩得很,皺鼻子翻白眼。


    同時,關大伯一邊啜著黃酒,一邊笑得眯起眼睛:哎,聽這哭聲多有勁,是個強壯的小子呢。


    除夕夜,團圓飯,全是人間煙火。


    第32章 除夕夜


    關家在吃年夜飯的時候,莊家明也在爺爺奶奶家吃飯。比起芝芝麵對的父母和子女的人生難題,莊家的氛圍就簡單多了。


    莊奶奶一門心思撲在孫子身上,問他“讀書吃不吃力”“老師講的聽不聽得懂”一類的話。


    莊家明清楚地記得,自己讀小學的第一天,晚上回來吃飯,他奶奶就是問了這樣的話,一模一樣。而他的答案也沒有改變:“不吃力,聽得懂,挺好的。”


    “唉,家明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別囉嗦了。”莊爺爺等老妻問完,才似模似樣打斷了她。


    可過了不到十分鍾,他自己也忍不住問:“明年是不是就要分文理班了?”


    莊奶奶馬上表功:“我問過了,都說讀理科好,以後好找工作,工資也高。”


    文理分科是高二的事,林老師也隻順口提過幾句,並沒有仔細分析。莊家明沒有什麽特別喜歡的專業,也沒有所謂的夢想,想想說:“看大學的錄取,理科容易就讀理科。”


    換做別人說這話,隻能說是從實際出發,但莊家明這麽說,意思就是……都學得不錯,文理都一樣。


    學霸の自信!


    莊鳴暉對兒子極有信心,隻提點了一句:“也要看專業。”論學校,當然是清北複交,可醫學、航天、政法、農林這樣專業性強的科目,又有不一樣的選擇了。


    莊家明沒考慮得這麽遠,應了聲說:“我想想。”


    “不說家明了,你呢?”莊奶奶話鋒一轉,直逼兒子,雖然當著孫子的麵不肯明說,委婉暗示還是可以的,“最近工作怎麽樣,忙不忙?”


    莊鳴暉是大學設計相關的專科畢業,一開始並不是建築師,而是進了關父關母在的工廠裏做設計師,因此結識了妻子舒沅。後來廠子倒閉,許多工人下崗,他又托了朋友的關係,進了一家設計建築院裏工作,幹滿五年,才考到了建築師資格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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