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白沙鎮出發,傍晚抵達石灰窯。由白沙鋪至石灰窯,全程不到六十裏,竟又走了整整一天了!


    不過,我們這位戚大護教,也有他的理由。


    明天是除夕,外麵過年,諸多不便,隻要能在年前趕到分壇不就得了?


    石灰窯離黃崗,約摸八十三裏,以他們一行之腳程,如果認真地趕起來,多個把時辰,也就到了。


    但是,這位花花公子卻認為無此必要。


    他覺得最恰當的到達時間,是在黃昏前後。那時,分壇中必已諸事就緒,所準備之豐盛酒萊,正好由他們這一行前去享用!


    中午鄂城打尖,略事休歇,繼續上路。


    鄂城與黃崗,苦為一衣帶水所隔。渡過漢水,前行不久,那座黃崗城,便已巍然入目。


    一行四人,正談笑間,前麵官道上,忽然如風奔來一騎。馬上是一名藍衣勁裝漢子,不知道為了什麽緊要事,那漢子隻顧埋頭催騎疾駛,全然不問路上是否還有其他行人。


    花花公子剛剛皺眉說得一句:“這廝……”


    那位金筆堂的黃旗護法,奪魂金鏢錢仲吾,突然一個閃身,橫身攔去道中,揮臂高呼道:“來的是井護壇麽?停一停!”


    來騎受到驚嚇,希聿聿一聲長嘯,雙蹄並舉,揚鬃人立,差一點沒將上麵那名漢子掀下馬背。


    奪魂金鏢走上一步問道:“並護壇慌慌張張的,可是分壇中又出了什麽事?”


    那漢子滾下馬背,氣喘籲籲地道:“報告護法,大事不好……”


    奪魂金鏢沉下麵孔喝道:“什麽事,好好地說!”


    那漢子一慌,益發顯得結結巴巴地道:“是,是這樣的,昨天夜裏,忽然……有人……


    送來一份警束,說,說是本……本壇,如果不……不照柬行事……”


    奪魂金鏢甚是不耐煩地打斷話頭道:“來人生做何等模樣?”


    “黑暗中未能看清楚。”


    “來人身手如何?”


    “壇中無人能及。”


    “那份請柬呢?”


    “小的帶來了!”


    那漢子邊說邊自懷中取出一個黃紙折,顫抖著雙手送上。


    奪魂金鏢伸手接下,隨向花花公子一指道:“見過戚護教沒有?”


    那漢子一聲驚啊,連忙過來躬身道:“卑壇井登元,叩見護教!”


    奪魂金鏢又向夏俞兩人一指道:“這兩位是血掌堂和蛾眉刀堂的夏護法和公孫護法。”


    那漢子又打了個扡兒道:“參見兩位護法!”


    花花公子從奪魂金鏢手上取過那份警束,錢、夏、俞三人也跟著攏過去,隻見那幅黃紙上這樣寫著:“柬諭天魔教黃崗分壇正副分壇主:前此截留銀車,僅屬薄施小戒,爾後該分壇應即由‘天魔教’改隸‘天道教’;編製從舊,餘待後命。如膽敢抗命不遵,一律格殺無赦!天道教主:逍遙書生柳子放謹曰。”


    花花公子及錢夏二人看到柬尾之具名似乎吃了一驚。


    俞人傑口雖不言,心中則堅信這份警柬,定係他人假借名義,而絕非出自恩師之手筆!


    恩師他老人家,一生淡泊名利,如欲消滅魔教,盡有他途可循,又何必無端出此下策?


    花花公子向那漢子問道:“你在黃崗分壇中,是何身份?”


    奪魂金鏢代答道:“白旗護壇。”


    花花公子接著道:“你帶著這份警柬,準備去哪裏?”


    那名白旗護壇道:“準備送去武寧分壇,轉呈總壇,請求應付之道。”


    花花公子點點頭,遞出那份警柬道:“那就快些送去吧!在轉呈時,不妨附帶一句,就說這份警柬,本座已經看過了!”


    那名白旗護壇上馬離去後,花花公子歎了一口氣,轉向錢。夏、俞三人,設精打采說道:“我們也可以走啦!”


    黃崗分壇中,一片愁雲慘霧。主持這座分壇的,是一對同胞兄弟,過去在江湖混號叫做“華容雙寶”。老大叫“譚立言”,外號“悶葫蘆”;老二叫“譚立德”,外號“無不為”。兩兄弟別無所長,一人有著一身蠻力:兩三百斤的石擔子,一根指頭便能高高挑起。


    兄弟倆既有“雙寶”之“雅號”,心計智力方麵,自屬不問可知。兩兄弟正為警柬事坐立不安,如今看到總壇護教駕到,不由得喜出望外,當下殺雞宰羊,巴結得無微不至!


    花花公子本來不甚開心,但他一見這對寶兄寶弟,居然分別有著一位如花美眷,精神登時煥發起來!


    他向譚氏兄弟及一幹魔徒打招呼著:“來,來,來,午夜飯要大家一起吃,才有意思,這種機會,非常難得,來,來,來,還有兩位大嫂,也請過來,都是自家人,用不著拘禮,過年不是辦公事,沒有什麽大小好分……”


    黃旗大護教的吩咐,試問誰敢違背?


    於是,譚氏兄弟,分別叫來渾家,一起坐上桌子,分壇中的那兩名護壇,與其餘的六七名魔徒,則另外開一席。


    那兩位譚氏娘子,年紀都很輕。


    老二譚立德的老婆,臉上生有少許雀斑,遠看尚可以,近看並不怎樣。


    老大譚立言的老婆,則是一付天生的美人胚胎:杏眼桃腮,膚如凝脂,燈下望去,分外動人。


    兩個女人,性格迥然不同。


    那位譚二娘子,顯得相當隨和,她不但跟在眾人後麵有說有笑,且還主動向花花公子敬過一次酒。


    而那譚大娘子,則顯得很羞怯。她緊偎著丈夫,螓首微俯,默然無言,頗具大家閨範。


    酒過三巡,那位花花公子的一雙色眼,漸漸有點不安分起來。這位大護教中意的,無疑是那位譚大娘子。


    不過,他總算還沒有完全忘記自己的身份,雖然兩眼亂轉,一付心猿意馬的急性相,但到席散為止,居然未再進一步有甚輕佻舉動。


    第二天,花花公子將錢、夏、俞三人召集一處,開始研究前此銀車被劫,以及最近這份警柬,究係何方人物所為,應該采取什麽對策的問題,正談論間,分壇中那名黃旗護壇,忽然氣急敗壞的奔了進來道:“報告護教,我們壇主,他,他……”


    花花公子臉色一變,霍地站了起來,注目問道:“你們壇主怎樣?”


    那名黃旗護壇喘息著道:“死了……”


    花花公子臉色又是一變道:“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是正壇主還是副壇主?”


    俞人傑心中一動,他猜想死的一定是那譚老大。如果他沒有猜錯,那位譚大娘子,必已隨夫而去!


    事實證明,他一點沒有猜錯。


    隻見那名護壇斷續地道:“事情似乎發生在昨夜席散之後,死的是大壇主,還有……我們……那位主母……也……也給殺害了。”


    花花公子猛然一拍桌子道:“好大膽的賊人,明知本座就在這座分壇中,居然仍敢如此無法無天,這豈不是造反了麽?”


    俞人傑暗暗冷笑,心想,俗語說得好,免於不吃窩邊草。而你這位大護教,連自己的屬下都不放過,而且出手如此之辣,跟造反也差不多了!


    花花公子怒聲接著道:“還有什麽其他發現?”


    那黃旗護壇搖頭道:“沒有。屍身之上,不見傷痕,隻知道好像是死於一種相當不俗的內家掌力……”


    花花公子轉向錢、夏、俞三人問道:“你們對此事看法如何?”


    奪魂金鏢錢仲吾躬身答道:“依卑座看來:此無疑為天道教藉以樹立威信的另一行動。


    因為他們也許已經發現,分壇中於接獲警柬後,並未照他們指示做!”


    花花公子甚是嘉許地點點頭道:“確是一針見血之言……”


    接著又向三目神鷹夏守道問道:“夏護法看法怎樣?”


    三目神鷹夏守道恭答道:“卑座以為,此處多留無益。這裏的事,可由分壇自行申詳總壇,聽候下一步處置。目前最要緊的是,我們應立即趕去江陵、巴東、襄陽等處,看看那邊的情形怎樣,然後再謀適當對策!”


    花花公子點點頭,又向俞人傑問道:“公孫護法還有什麽意見沒有?”


    俞人傑聽了錢夏兩人這番話,知道錢、夏兩人對昨夜之血案,無疑的和他一樣心中有數,因為兩人一個“化解”,一個建議,很明顯的都在幫他們那位大護教說話。既然錢、夏兩人都在耍滑頭討好,他這位冒牌的惡君平,難道還會輸給他們不成?


    於是欠欠身軀道:“卑座覺得夏護法說得極是,事不宜遲,最好馬上動身!”


    花花公子大感滿意,當下轉過臉去,向那名黃旗護壇肅容說道:“聽到沒有?這裏的事,立即飛馬報去總壇,正分壇由譚老二升任,副分壇主一職,由你接充。現在去為本座準備四匹坐騎……”


    七天後,一行來到江陵。


    江陵分壇之遭遇,與黃崗分壇完全沒有兩樣;自銀車被劫之後,也於年前接獲一份警柬,內容與黃崗分壇所接獲者,不差一字!


    再到巴東,亦複如此。


    現在,問題的確有點嚴重了!不問那位天道教主究係何許人,那個什麽天道教之存在,顯已無可置疑。


    一行四人,走馬燈似地連跑三個地方,那位帶頭的黃旗大護教花花公子,除在黃崗奸殺了一名部屬的老婆外,什麽主張都拿不出來。錢夏兩名護法,全都老於世故,什麽事都惟這位花花公子馬首是瞻,是兩名道道地地的奴才。俞人傑對那位什麽天道教主,隱隱約約想到一個人,但他又怎會真的為天魔教盡心?


    是的,隻要對武林有益,在必要時,他會貢獻一點主意,隻是在目前,似乎還不是時候。


    換言之,他的主意一旦拿出來,天魔教將隻有一個好處,不是損兵,便是折將!


    現在,一行四人,轉向襄陽進發。


    走在路上,那位花花公子忽然借故留後一步,與俞人傑走了個並轡齊肩,以傳音方式向俞人傑問道:“聽說襄陽分壇的那位蘇分壇主,很有……一套……可是真的?”


    俞人傑傳音回答道:“卑座不太清楚。”


    花花公子似甚是詫異道:“你不是在襄陽分壇當過一任副分壇主麽?”


    俞人傑盡量忍耐著道:“是的,但卑座跟這位化骨美人,自始即不甚相得,否則卑座也不會被調去總壇了!”


    花花公子顯得很掃興,當下就沒有再說什麽。


    這一天,一行於歸州城中歇宿。由於歸州是個大地方,城中設有戚記銀號之分店,所以這一夜一行四人並未住人客棧。


    少主人駕臨。招待之周到,自是不在話下。


    第二天,這位戚記銀號的小東人吩咐櫃上取來五百兩銀子,三名護法,不分等階,各賞一百兩!


    餘下的二百兩,則作為一路之花費。


    俞人傑接過那一百兩銀子,心中自嘲地想:也許這就是有些人為什麽喜歡巴結權貴者的原因吧?


    離開歸州,取道北上,因為一路無甚重鎮,既無可吃的,亦無可玩的,走得很順利;僅僅四天功夫,便即來到襄陽。


    一行入城,適值黃昏時分。


    當四人四騎向北城那座大觀園趕去時,隻見一路上閑人指指點點,全對他們這一行投以疑懼的眼光。


    俞人傑心中一動,忙向花花公子說道:“大觀園那邊,恐怕也出了事,我們最好快點趕過去看看!”


    花花公子一怔道:“何以見得?”


    俞人傑低促地道:“卑座在這裏呆過一段時期,知道這兒的人,很少沾惹是非,若不是發生重大事故,決不至現出此等神色……”


    花花公子點頭道:“那就快點趕去看看吧!”


    於是,四騎齊催,飛一般向城北趕來。


    果被俞人傑一語料中。四騎來至園外,距園門尚有百餘步,便聽得園內傳來一片叱喝之聲!


    四人不約而同地飛身躍下馬背,足尖一點,一齊向那座大觀園撲去。


    在園門外,到處是血。一名黑衣老人仰天躺著,臉如金紙,一息奄奄,正是分壇中的那位八步彈腿肖華相!


    花花公子用手一指道:“此人是誰?”


    奪魂金鏢錢仲吾答道:“是這兒分壇中的一名黑旗護壇!”


    奪魂金鏢一邊回答,一邊轉臉去喝問道:“裏麵來的,是哪一路的朋友?”


    八步彈腿眼珠翻了翻,斷續而低弱地道:“是……是……那位……巫溪老怪……請……


    請……護法……快進去……這老怪……名不虛傳……厲害得很……”


    說至此處,像歎息似地籲出一口氣,眼皮一閉,頓歸寂然。


    花花公子頗感意外道:“巫溪老怪?”


    俞人傑伸手拔出那對三棱刺,匆答道:“老怪顯係衝著卑座而來,卑座在分壇時,曾為爭取規銀事,傷過這老怪一名遠房堂侄……”


    花花公子猶豫道:“這老怪一身坎離玄功,能案能剛,火候精純,公孫護法應付得了麽?”


    俞人傑冷冷說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他老怪要找的既然是公孫某人,公孫某人自然隻有勉為其難,舍命陪君子!”


    說著,飛身一掠領先人因。


    俞人傑其所以如此奮不顧身,實在是放心不下裏麵的蘇金鳳。他心想:要等你這位花花公子拿定主意,分壇中的幾條人命,大概也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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