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話者不是別人,赫然竟是那位看上去半死不活的侯師爺!


    俞人傑微微一怔,急忙運目四下打量。隻見東西兩廂,以及前廳屋脊上,有如魅影似的,身形一條接一條,陸續出現。估計其總數,幾乎不下三十名之眾!


    前院中發出幾聲零星的驚呼,隨即沉靜下來。


    這批天魔護法們,畢竟是見過世麵的老手,雖然事出意外,卻依然能夠保持鎮定。


    這時隻聽那位百步赤練閔公侯打了個幹哈哈道:“這倒好,自動送上門來,真是知情識趣之至!我說,發話的這位朋友,咱們是一個一個來?還是餛飩餃子一鍋煮?”


    侯師爺冷笑說:“老夫對餛飩餃子通統沒有興趣,隻有湯圓有胃口!”


    百步赤練道:“此話怎講?”


    侯師爺道:“很簡單,先‘浮’上來的先‘吃’!”


    百步赤練道:“希望朋友不要燙了嘴!”


    說話發聲中,身形淩穿拔起,竟然首先發難,徑向侯師爺立足處如怒矢般疾射而去!


    侯師爺大聲讚道:“不愧為領袖人物!”


    隻是他也自恃身份,盡管口中不饒人,卻未藉居高臨下之優勢,在對方身形未定之際搶先出手!


    百步赤練高喝一聲:“有謝承讓!”


    不等雙足打實屋麵,半空中雙掌一翻,首先攻出一招!


    這位百步赤練,果然名不虛傳。盡管人在空中,真力無法發足,這一掌依然呼呼有聲,挾帶著一股淩厲威勢!


    侯師爺並未立即還手,身軀一閃,挪移丈許,口中輕輕一哦道:“朋友原來是……”


    百步赤練冷冷接口道:“不錯,過去的‘了緣僧’,後來的‘百步赤練’,現在是‘天魔黑旗護教’!朋友大概就是過去名揚道上的‘無影神抓’侯玄經侯大俠吧?”


    侯師爺又是一怔,旋即哈哈大笑道:“好眼力,好眼力!”


    百步赤練逼上一步,冷冷道:“這也值得一笑麽?”


    無影神抓頭一搖道:“你錯了!我笑的是另外一件事。”


    百步赤練注目道:“哪一件?”


    無影神抓臉孔驀地一沉道:“我笑的是你朋友既已認出老夫是誰,居然還敢這樣飛揚跋扈!”


    百步赤練聽了,突然仰天發出了一陣桀桀狂笑。大概再沒有一件事,能有對百步赤練這樣的人,說出這樣的話,更能使人惱怒的了!


    無影神抓待他笑定之後問道:“朋友聽了是否很不愉快?”


    百步赤練又向前逼出一步,陰陰接口道:“這一次可輪到你閣下錯了,閔某人愉快之至。能看到一位過去在武林中薄具名氣的人物,忽然冒出這麽幾句孩子話,還不夠愉快嗎?”


    口中說著,再上一步,突然一掌照麵劈去!


    兩人之間隔,已縮至尋丈之內,以一個能在百步之內取人性命的高手,在這樣一段微不足道的距離裏挾怒出手,其威力之霸道,自屬不難想像。


    可是,無影神抓卻全然不當一回事。


    隻見他衣袖微微一拂,有如陀螺似的,身形就地一轉,反繞百步赤練背後,雞爪般的五指,一把抓出!


    五指抓落之處,正是百步赤練的後腦!


    百步赤練自然不會這麽容易被他抓著,腦袋一偏,看也不看,右臂一曲,反向無影神抓腰間撞去!


    在貼身纏拚之際,這是相當凶猛的一招。


    無影神抓顯然不願落個同歸於盡,哈哈一笑,引身飄開!


    百步赤練一著占先,得理不饒人,足失一點,雙掌互錯,再度飛身搶撲過去!


    這時月亮自天際升起,在一片清光中,已漸漸能分辨出四周物形。


    院中的天魔護法們,因形勢不利,在百步赤練和無影神抓這一陣勝負未分之前,暫時均守觀望態度,未再有人出麵叫陣。


    站在高處的那些蒙麵武師,大有吃定之意,他們見魔教中人無人發難,亦不願錯過觀摩機會,所以這時院裏院外,一片沉寂。


    隻有東廂屋脊上,人影縱橫起落,不斷帶起一片衣袂破空之聲,以及偶爾發出的一二聲問吼和叱喝。


    俞人傑見了這等情景,心中不禁暗暗焦急。


    要是這批天魔護法今夜無一漏網,他的謊言,豈非不拆自穿?


    所以,他決定不再等待,馬上為雙方製造一個混亂的釁端!他想著,悄悄摸出兩支三棱刺,繞出花園後麵,對準這邊的兩名武師,抖手打出!


    飛鏢出手,一個倒縱,重又退回原處!


    他因為不知道這兩名武師為人如何,不想傷害兩人性命,是以飛鏢打去之方向,均是兩人肩頸之間的空隙。


    兩隻三棱刺,從那兩名武師耳邊呼嘯而過,一直射向院心,最後於院中撞著那座假山,方始迸出一串火星子,先後落去水池中。


    那兩名武師以為院外尚有賊人同黨,驚魂之餘,全為之勃然大怒!


    當下,一聲厲叱,雙雙騰身花牆外麵撲去。


    被困院心的那批天魔護法亦以為來了援兵,人人精神大振。


    於是,各抖兵刃,發一聲喊,紛紛縱身向這邊撲了過來!


    圍在東西兩廂以及前院屋頂上的那些蒙麵武師們,自然不甘袖手。


    刹那間,怪嘯之聲,此起彼落,全跟著向這邊湧來,身形越空穿射,有如蝗陣過境!


    緊接著,兩支人馬,便於花牆外麵那片空地上,你追我逐,殺成一團。


    俞人傑無心再作壁上觀,足尖一點,竄進市道,然後由前院翻牆跳出棧外。


    不一會,走出城門,那棵大槐樹,遠遠望去,就像一名叉腰挺立的巨人,俞人傑緊上數步,低聲招呼道:“賀兄,小弟來了!”


    隻聽賀大寶突然大叫道:“老弟小心”


    接著一聲悶哼,音息杳然。


    俞人傑大吃一驚,知道賀大寶已經受人挾持,剛才這一聲警告,一定是拚著性命,向他發出來的。


    當下救人心切,再也顧不得什麽危險,金筆一抖,身形離地,箭一般向陰影中投射過去!


    陰影中一個聽來甚是熟悉的冷笑聲道:“好個渾小子!”


    呼的一聲,一道黑影迎麵電射而至!


    俞人傑一時收不及,隻得緊咬牙關,將頭一偏,以肩迎上。隻聽得沙的一聲,來物透肩插入!


    他馬上發覺敵人打來的,正是他交給賀大寶的那支三棱刺!


    一陣直透心腑的劇痛,幾乎使他昏厥過去。


    但當他一想到賀大寶尚在敵人手中時,一股無以名之的力量,登時充沛全身。他的身軀雖因劇痛難忍,從半空中摔落下來,卻能迅速棄去金筆,伸手拔下那支三棱刺,同時就以這支三棱刺為兵刃,一個滾騰,躍身複起,繼續向陰影衝將過去!


    陰影中那人哦了一聲道:“怪不得能當上總鏢頭,原來你這小子還真有一股勁兒呢!嘿嘿嘿,這樣看來,說不得本座隻好成全於你了!”


    話音落處,一鞭呼的一聲掃出。俞人傑暗道一聲:“不好,這廝原來是那個白旗護教神龍客尹振武!”


    一念及至,不由得一身冷汗。


    因為以這位神龍客在教中之地位,他此刻就是沒有負傷,都不一定能夠取勝,現在左肩已中了一刺,自然更加不是對手。


    但是,事已至此,業已不容他再加思考,這時他隻想到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他如果注定要喪在這位神龍客的長鞭之下,那就退死不如早死,折騰的時間愈久,隻有徒增痛苦。


    第二件事是:他如果命不該絕,他就不能聽任這位神龍客今夜活著離開此地!


    所以,盡管神龍客這一鞭來得猛迅無倫,他仍然不閃不架,迎向來鞭躍撲過去。


    他知道,躲得了第一鞭,躲不了第二鞭,與其早難逃一鞭之厄,倒不如趁著體力尚能支持,搶進對方門戶之內,舍命遞出一刺,跟對方來個同歸於盡!


    這種亡命打法,自在神龍客意料之外。


    不過,這位神龍客雖然感到意外,卻未放在心上。手腕一抖,長鞭倒卷,夭矯有如怪蟒,俞人傑隻覺呼吸一窒,脖子已被對方長鞭緊緊束住!


    他再沒有什麽好選擇的了,右臂奮力一揮,亦將手中那支三棱刺對準對方麵門擲去!


    神龍客一招得手,忍不住哈哈大笑道:“這一下你小子大概知道”


    笑聲未絕,突然一聲輕哼,語音頓告中止。


    俞人傑雙足一蹬,全身居然離地而起,他這才知道,剛才那一刺,並未落空,對方原來已將長鞭鬆手放開。


    他不肯錯過機會,抄起長鞭,牙關一咬,三度撲向前去!


    那位神龍客,斜靠在樹身上,兩臂軟軟下垂,腦袋歪向一邊,眼睛和嘴巴,全都張得大大的,臉上布滿疑訝之色。


    鮮血,像一根飄動的紅線,正沿著露在喉管外麵的刺柄,一滴連著一滴,綿綿滾落……


    一俞人傑收住腳步,深深噓出一口氣,全身輕飄飄的,幾乎站立不住,直到這時候,他才感覺氣力已盡。


    他趕緊閉上眼睛,緩緩吸入一口氣,凝神調息,這樣,過了一會兒,他才睜開眼睛,向賀大寶倒身之處走去。


    探手一摸,還好,賀大寶原來隻是穴道受製。


    俞人傑發現賀大寶並未送命,精神為之大振,連忙抄起賀大寶一條手腕,由脈源中找出受製穴道。


    賀大寶蘇醒過來,立即破口大罵道:“操你祖奶奶的……”


    口中罵著,身軀一翻,掄拳便打。俞人傑不及提防,通的一聲,胸口上結結實實挨了一拳。


    賀大寶跳起身來,足尖一抬,跟著又是一腳踢出!


    俞人傑就地一滾,連忙叫道:“是我!”


    賀大寶冷哼一聲:“管你是誰啊!不對什麽?你是俞老弟?”


    俞人傑苦笑著爬坐起來道:“你以為是誰?”


    賀大寶眨著眼皮道:“原來你老弟沒有死?”


    俞人傑歎了口氣道:“謝謝你這份見麵禮,現在閑話少說,快坐下來,替我將傷口紮一紮,扼要說出你失手的經過吧!”


    賀大寶依言坐下,一麵包紮傷口,一麵恨聲說道:“咱也弄不清楚這廝究竟是什麽時候跟來身後的,咱隻知道,才一來到這裏,雙腳剛剛站定,便遭這廝自頸後一把拿住,他奶奶的,手勁好大,差點沒把老子的脖子給扭斷……”


    俞人傑點點頭道:“我知道了,這不是你的錯。”


    賀大寶愣了愣道:“不是咱的錯?”


    俞人傑點頭接著道:“是的,應該怪我太不小心,這廝無疑早就聽得我們說的話,你一走出客棧,他便跟下來了,橫豎事情已經過去,這些暫且不去談它。現在我再問你:他將你拿住之後,有沒有跟你說什麽?”


    “他問我:要死還是要活?我告訴他:背後暗算不是好漢,有種就放開手,麵對麵重新幹一場!他手底下一用勁,我隻好閉口不言。他接著又問我:死的明明是另外一個人,我們為什麽要將他扮成惡君平的模樣?我告訴他:我不知道!事實上我也的確不知道!”


    “後來呢?”


    “後來,他奶奶的,他竟罵我是個渾球!”


    “可惡!”


    “最後,他見我生了氣,又緩下語氣騙我,說是等會兒你來了,隻要能將你捉住,他便放了我,這種話也虧他說得出口,你說他媽的誰是渾球?”


    俞人傑笑著點了點頭道:“很好,你回去吧!”


    “回去怎麽說?”


    “出棧的一段,沒有變動。隻須加個尾巴:就說追來城外,又遇賊人同黨,我說你幫不了忙,要你回局報訊。他們如果問你賊人有多少,你就回稱沒有看清楚,當你離開時,尚未分勝負。”


    “好,我走了!”


    俞人傑目送賀大寶背影遠去,又掙紮著站起來,將那麵護教令旗,放去第一具死屍懷中。


    然後,他躺下來,四肢舒展,一麵等候局中來人,一麵留心著四周動靜。


    這樣過了約摸頓炊之久,一陣腳步聲傳來,跟著數十條人影,先後如飛奔至,俞人傑將傷口上的布條輕輕扯去。


    隻聽走在最前麵的尹端華,邊跑邊問道:“人在哪裏?”


    然後聽得賀大寶氣喘籲籲地答道:“就在前麵那棵大槐樹下麵!”


    俞人傑止不住暗罵道:“笨蛋!一棵大樹不會說,偏要說出是棵大槐樹。你的眼力倒真好,這麽黑的夜裏,居然連什麽樹都能一眼認出來!”


    好在大夥兒赴援心切,誰也沒有留意。


    接著便見尹端華向村正奔來,口中連喊:“俞頭兒,你不礙事吧?”


    俞人傑不想裝得太過火,護著肩胛,爬坐起來,低低答著道:“一點輕傷,沒有什麽……”


    尹端華見他還活著,不禁又驚又喜,連忙跑過來道:“傷在哪裏?我看看!”


    俞人傑道:“叫賀兄過來替我包紮一下就可以了,尹兄去搜搜賊人的身子,另外的那個家夥,身份好像也不低……”


    尹端華轉身過去喊道:“賀師父,你過來!”


    然後,依著俞人傑吩咐,向兩具屍體走去。


    賀大寶走過來,看見俞人傑已將傷口布條扯去,傷口又在冒血,忍不住責備道:“你老弟幹啥又”


    俞人傑連忙傳音低喝道:“忘了我的吩咐麽?不許再開口!”


    那邊,尹端華突然發出一聲驚叫:“好家夥!”


    俞人傑扭過頭去問道:“什麽事?尹兄。”


    尹端華興高采烈地揚了揚手道:“俞頭兒,還是你行。你道這兩個家夥都是什麽身份?


    哈哈!一名黃旗護教!一名白旗護教!”


    俞人傑聲音一沉道:“留下兵刃和令旗,速將屍身縛石沉去江中!”


    尹端華呆得一呆,馬上會過意來,趕緊回答道:“是的”


    俞人傑沉聲接著道:“尹兄,你過來,這事交給他們辦!”


    尹端華匆匆奔過來,搓手不安地道:“小弟真該死!”


    俞人傑四下掃了一眼,低聲問道:“那小子來了沒有?”


    尹端華蹲下身子,輕輕回答道:“沒有。”


    俞人傑低聲又問道:“是他無意跟來,還是他想跟來,你沒有答應?”


    “都不是。”


    “怎麽呢?”


    “賀師父一進門,小弟便知道事情不妙,所以沒等賀師父開口,就借故將他支開了。”


    “叫他去外麵把風?”


    “就派了他一個人?”


    “不。還有孫師父和馮師父。”


    俞人傑不禁點點頭:“處理得很好,這樣小子就不會起疑了!”


    跟著,悄聲又問道:“來的這一批如何?”


    尹端華低低回答道:“小弟都考查過了,個個架得住,頭兒隻管放心!”


    俞人傑想了想道:“好,現在你馬上將他們召集一起,就說是我的吩咐,關於今夜發生的事,不許他們泄露一個字!”


    尹端華道:“頭兒受的傷,如何解釋?”


    俞人傑道:“就說是受到賊人伏擊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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