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劍飛幾乎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然,勉強點了一下頭。


    小叫化見了,顯得很高興,衣襟一掀,自腰間撒下一隻小口袋,打開,一件一件遞了過來道:“銀子,都在這裏,分文未動。


    斷劍,我看了老半天,不知出處和名稱,或許就是令師的那支“七星劍’也不一定。還有,這兒大概是‘七星劍訣’的一部分,不過,請予信任,小弟隻是猜測,雖然曾經約略翻動過幾頁,但絕對設有記下其中任何的一個字!”


    最後,遞出那個小布包;小布包顯然曾被打開過,小叫化朝布包望著,笑容忽然收斂,眼光略垂,誠恐誠惶地低低說道:“要不是見了這支‘七星令’!唉唉!小弟罪該萬死,尚望兄台,務必見諒呀!


    小布包中究竟是什麽東西,這以前,單劍飛連自己都不知道,他聽說小布包已給拆開過,本來就夠緊張的心情不由得更加緊張起來,這時不及答腔,手伸處,一把便將布包抓來手中。


    打開布包,目光所至,單劍飛一顆心立刻為之狂跳起來:“啁啊,怪不得他說什麽‘七星令劍’,劍,又是劍!”


    原來小布包中包的,竟是一支具體而微的袖珍金劍!


    這支袖珍金劍雖然長僅三寸左右,形式卻與一般寶劍沒有兩樣,劍身霞光閃閃,似為赤金冶鑄,兩麵分別鐫有七顆北鬥狀排列著的星花,劍穗為黃藍兩色的錦線編結,顏色很暗淡。


    金鉤玉帳玫瑰紫劍發虹飛北鬥寒……


    北鬥……七星……看來這支袖珍寶劍大概就是那位什麽“七星劍桑雲漢”的信物“七星令劍”,怪不得對方要誤以為自己是七星門下了。


    單劍飛思忖著:“可是,它怎會在我身上發現的呢?百非師’父說:‘它也許就是你全部身世,惟一可資追查的一絲線索。’又說:‘希望你能不因急於了解這一點而毀了你自己!’百非師父這樣說,當然是指這支袖珍寶劍而言,但是,百非師父這番話又該作何解釋呢?”


    這種種,在目前,是無法得到解答的。在目前,為了安全,他隻有一件事好做:將錯就錯!


    思念及此,唯恐對方瞧出破綻,連忙收斂心神,一麵將各物放回懷中,一麵從容地點了點頭道:“很好,原物如故,一樣不少。”


    小叫化神色一寬,搓著手笑道:“小弟姓舒,名意,舒暢的“舒’,意思的:意’,外號‘聖手小通天’,兄台如何稱呼肯見示否?”


    單劍飛見他意誠,因據實回答道:“小弟單劍飛。”


    小叫化舒意目中一亮道:“‘桑劍飛’?那麽七星劍桑老前輩不僅是你……”


    單劍飛一愣道:“你說什麽?”


    小叫化舒意也是一愣道:“怎麽?你說的難道不是三又木麽?”


    單劍飛幾乎又出毛病。這以前,“桑雲漢”三宇,他雖不止一次聽到,卻從沒有去留心它的寫法,現在他才算弄到明白,“桑雲漢”的桑,原來是三又木!當下,連忙搖頭道:


    “噢,不,你誤聽了。字是單雙的‘單’,‘市讀’切,讀若善惡的:善’,去聲,與‘桑’字音略諧而字異。”


    小叫化哦了一下,又道:“原來是這樣的,那麽單兄目前正想去哪裏?”


    單劍飛不善謊言,雖有戒範之心,卻依然照直說了出來:“去嶽陽。”


    小叫化眼一眨,低低說道:“好了,你去嶽陽的原因我明白了。”身軀一轉,揚手扮了個鬼臉,笑道:“就這麽說,咱們嶽陽再見,小弟還有點事,不能奉陪了!語氣歇處,身形已於廟外消失。


    單劍飛怔怔然,又驚又疑,我去嶽陽的目的他知道?他怎會知道的呢?他這樣說就像真的而且無惡意,難道又是一個誤會不成?


    不過,他也懶得再為這些去操心了,自己要做的事還多,就算天會塌下來,也等塌下來再說吧。


    於是,單劍飛又自襄陽起程。這一次,他將腳程放慢下來,白天行路,夜晚便找一處聊避風雨的隱僻所在歇下,轉眼之間,一個月過去了,單劍飛身體各部分也在逐漸轉變。


    他感到視力明銳,精力充沛,丹田一口真氣已能自由升沉運轉,真氣提起,身輕如絮,真氣下降,穩如生根,在無人處重演達摩三絕招,不但已能像百非和尚那樣打出無形掌風,而氣勢上,且似乎更較百非和尚打出的還勁疾。


    不過,他始終感覺到,真氣貫達雙臂時,以雙掌發出,總嫌不甚如意,有一天,他忽然明白過來:“對了,這是劍訣,我需要一支劍,假如借劍發揮,一定更能淋漓盡致!”


    明顯的進境,令他行程更慢,也促使他修習更勤。


    列著的星花,劍穗為黃藍兩色的錦線編結,顏色很暗淡。


    金鉤玉帳玫瑰紫劍發虹飛北鬥寒……


    北鬥……七星……看來這支袖珍寶劍大概就是那位什麽“七;星劍桑雲漢”的信物“七星令劍”,怪不得對方要誤以為自己是七星門下了。


    單劍飛思忖著:“可是,它怎會在我身上發現的呢?百非師’父說:‘它也許就是你全部身世,惟一可資追查的一絲線索。’又說:‘希望你能不因急於了解這一點而毀了你自己!’百非師父這樣說,當然是指這支袖珍寶劍而言,但是,百非師父這番話又該作何解釋呢?”


    這種種,在目前,是無法得到解答的。在目前,為了安全,他隻有一件事好做:將錯就錯!


    思念及此,唯恐對方瞧出破綻,連忙收斂心神,一麵將各物放回懷中,一麵從容地點了點頭道:“很好,原物如故,一樣不少。”


    小叫化神色一寬,搓著手笑道:“小弟姓舒,名意,舒暢的“舒’,意思的:意’,外號‘聖手小通天’,兄台如何稱呼肯見示否?”


    單劍飛見他意誠,因據實回答道:“小弟單劍飛。”


    小叫化舒意目中一亮道:“‘桑劍飛’?那麽七星劍桑老前輩不僅是你……”


    單劍飛一愣道:“你說什麽?”


    小叫化舒意也是一愣道:“怎麽?你說的難道不是三又木麽?”


    單劍飛幾乎又出毛病。這以前,“桑雲漢”三宇,他雖不止一次聽到,卻從沒有去留心它的寫法,現在他才算弄到明白,“桑雲漢”的桑,原來是三又木!當下,連忙搖頭道:


    “噢,不,你誤聽了。字是單雙的‘單’,‘市讀’切,讀若善惡的:善’,去聲,與‘桑’字音略諧而字異。”


    小叫化哦了一下,又道:“原來是這樣的,那麽單兄目前正想去哪裏?”


    單劍飛不善謊言,雖有戒範之心,卻依然照直說了出來:“去嶽陽。”


    小叫化眼一眨,低低說道:“好了,你去嶽陽的原因我明白了。”身軀一轉,揚手扮了個鬼臉,笑道:“就這麽說,咱們嶽陽再見,小弟還有點事,不能奉陪了!語氣歇處,身形已於廟外消失。


    單劍飛怔怔然,又驚又疑,我去嶽陽的目的他知道?他怎會知道的呢?他這樣說就像真的而且無惡意,難道又是一個誤會不成?


    不過,他也懶得再為這些去操心了,自己要做的事還多,就算天會塌下來,也等塌下來再說吧。


    於是,單劍飛又自襄陽起程。這一次,他將腳程放慢下來,白天行路,夜晚便找一處聊避風雨的隱僻所在歇下,轉眼之間,一個月過去了,單劍飛身體各部分也在逐漸轉變。


    他感到視力明銳,精力充沛,丹田一口真氣已能自由升沉運轉,真氣提起,身輕如絮,真氣下降,穩如生根,在無人處重演達摩三絕招,不但已能像百非和尚那樣打出無形掌風,而氣勢上,且似乎更較百非和尚打出的還勁疾。


    不過,他始終感覺到,真氣貫達雙臂時,以雙掌發出,總嫌不甚如意,有一天,他忽然明白過來:“對了,這是劍訣,我需要一支劍,假如借劍發揮,一定更能淋漓盡致!”


    明顯的進境,令他行程更慢,也促使他修習更勤。


    自襄陽出發,先後一共走了三個月之久,單劍飛始到達嶽陽1地麵。半部心訣,業已完全習畢,現在,他要做的便是如何將這:上半部秘芨藏起來,以及要如何去找得那位下半部秘芨的持有1人:“姓白的”。


    嶽陽樓下,洞庭湖畔,單劍飛像流浪兒一般徘徊著,日複一’日,他的衣服益發破舊了,懷中的銀子也用去將近一半,然而,’他仍無法決定將那半部秘芨究竟藏到哪裏好;至於那位謎樣的人物“姓白的”,更是毫無端倪可循。


    單劍飛在內功火候方麵,一天比一天精進;但是,在心情方麵,卻一天比一天更為孤寂落寞。


    他不時想起元宵夜在襄陽城中見過一麵的那名紫衣少年;也時常想起那名丐幫弟子,小叫化舒意;尤其是後者,他每一想及就不免奇怪:“他說將與我在嶽陽見麵,而且在語氣中還充滿神秘意味,可是,這麽久尚不見他人影子,難道這小子隻是說著玩的不成?”


    轉眼之間,又是半個月過去了。


    六月上旬,有一天,洞庭河畔,終於展開了一幅奇異的景象:由黎明到日出,先後一個時辰不到,約十餘裏長的一段湖堤上,突由四方八麵馳集了近千名武林人物,馬嘶人雲,沙塵蔽空……


    所有來騎,有一共同特色,就是仍無一人佩有寶劍。


    不過,這在今天,已算不了什麽稀奇事:最令人詫異者,莫過於來騎中,有一半以上為青年男女,而這群青年男女中,又以男的為多,女的僅占十之一二。那些年輕少女,一個個均具中等以上姿色;而那些青年男子,亦不乏豐采俊逸之士,一般說來,縱或儀容不揚,也不失一種剛勁英氣,顯然在武功方麵都有著不凡成就。


    整個嶽陽樓,座無虛席,向隅者,尚不知凡幾矣。


    單劍飛大感驚奇:這些人都是來作什麽的呢?難道玉帳仙子又要假這附近發落什麽異己者不成?


    他止不住好奇心驅使,便沿堤從擁擠的人馬之中緩緩穿行過去,想看看究竟是怎麽回事。


    這時的單劍飛,膚色早給太陽曬黑了許多,一襲粗紗藍長衣又舊又破,除了少個席包少根竹杖外,簡直與一名叫化無異,所以,他一路走過去,一點也未引起注意。可是,他走了足有半個時辰,什麽也沒有聽到;每個人都心專神注地望著湖心君山方向,好似在等待什麽一般。


    最後,他煩了,抽身向離堤稍遠的一排柳蔭下走去,驀地,他忽聞身後有人低低笑喊道:“喂,單兄,等會兒咱們一起過去怎麽樣?”


    單劍飛一驚,急忙回頭轉身,發話者是個落單的青衣少年,手牽一匹驃馬頭戴一頂寬邊大涼帽,帽沿斜斜遮去半邊臉,麵目一時無法看清楚,單劍飛戒備地冷冷反問道:“一起去哪裏?兄台是在跟誰說話?”


    少年輕輕噢了一下,跟著,走近一步,壓低嗓門兒低低笑道:“是的,抱歉得很,小弟魯莽了,不過請單兄放心,小弟這次參加,也是奉命行事;單兄身份隻有小弟一人清楚,小弟定當代守秘密,待會兒進去之後,單兄不先招呼,小弟決裝做互不相識也就是了。”語畢,臉微揚,擠擠眼扮了個怪相,牽韁悠然走去一邊。


    單劍飛看清了,原來就是小叫化舒意!他本想追問清楚,繼之一想,這樣做甚為不妥,對方這一保證,免去顧慮不少,又何必再去自找麻煩?現在他想:“不用再打聽了,這些人去那裏,我也跟去那裏,不比問誰都來得強麽?”


    約莫巳牌光景,堤岸人群中,突然哄起一片歡呼。


    單劍飛站起身,引頸望去,湖麵上,自君山方麵,正向這邊;遙遙駛來無數隻木筏;不一會,木筏靠岸,岸上人馬開始爭先恐後地向筏上搶登;其實那是不必要的,木筏計有百餘隻之多,均為雙層原木編紮,每筏可載七八騎,安穩異常;經過頓飯之久,堤岸人馬,全部上完,單劍飛也雜在裏麵;拿篙壯漢們,開始劃動筏上那種特製的漿葉,駛回君山。


    筏上壯漢們,一個個孔武有力,光著上身,運漿如轉蓬,僅耗去一個時辰,君山即已到達。


    木筏攏灘,筏上武林人物各登坐騎,揮鞭搶向一片穀地駛去;穀地上涼棚高張,四周附設馬廄,棚內陳設著上千石墩;涼棚對麵,約五丈開外,搭著一座宮殿式的漆柱高台,台麵廣闊,兩邊台廂,各設有一排百花雕空太師椅,迎麵正中,有三個顯目的座位,每張座位都在椅背上披著一幅白錦,中央白錦繡的是一朵紫色玫瑰,左椅牡丹,右椅芍藥。


    近千名武林人物,各占一墩,紛紛落座,一霎時,台上棚下,鴉雀無聲。


    不多一會,迎麵高台上,自台後傳出一陣悠悠細樂,樂聲止,一道清脆而越揚的語音開始向涼棚這邊傳送過來:“敬請肅靜!現在發言者,為君山:玉帳聖宮’內宮值殿“花令’,奉:玉帳聖母’金諭:聖宮今招考‘花奴’、‘花隸’各若幹名,由‘玫瑰聖女’率同‘左花相牡丹仙姬’、‘右花相芍藥仙姬’主持,陪試者為本宮‘十二金釵’,考選於台例宣示畢,金鍾七響後正式開始!”


    語音略頓,複又緩緩接下去道:“‘聖母’複出,‘聖宮’成立,自‘玫瑰聖女’代‘聖母’,於少林達摩殿處理五劍派之後,即已分派專人廣揚天下,睽諸今日諸俊彥之踴躍與會,自毋須多作贅言,如今,本花令開始宣示與考細則,敬請留意,此次招考,計分‘甲’、‘乙,兩榜。人甲榜者任職‘花奴’。入乙榜者任職‘花隸’。考甲榜者,限五劍派門下弟子;不屬於五劍派門下者,一律限考乙榜。本宮雖曾懸有今後武林中不得“使劍”,“佩劍”,“意圖習劍”之禁例,今日招考,卻不在此限,本宮備有各式寶劍五支,五派門下,可備取合手者演用,與試者毋庸通報姓名和門派,本宮主試與陪試之聖女暨諸仙姬自能一一辨認,序給予評分,人選後再錄名登冊,如有人意圖蒙蔽,則以大不敬淪,當場格殺!”


    又頓了一下,方接道:“今日到會之各派女弟子,一律免試,權錄為‘花蝶’,經三個月就姿容及資質各方麵甄定後,再分發‘十二金釵’座下,傳授本宮武學,逐步遞升‘百花花姬’。”


    最後,聲浪微揚,作結語道:“本宮此次招考,重在文武兼資,如能於武功外兼通詩詞,不論已作或前人所作,均須與君山與洞庭有關當場吟誦,另錄花簿,來日即可參與‘十二花郎’之特選,宣試至此完畢;:玫瑰聖女’、‘左右花相’、‘十二金釵’,請依唱名循序升殿即位!”


    細樂再起,樂聲中,花令朗聲唱名道:“‘左花相牡丹仙姬’、“右花相芍藥仙姬’,請升殿!”


    萬眾屏息矚目下,兩名髻聳金雀步搖,麵垂輕紗,著宮裝,曳鳳鳥,身材苗條而嫋娜的白衣佳人,自台後兩邊側門冉步而出。


    自左邊側門中步出者,胸前繡有一朵金黃色的盛放牡丹;自右邊側門中步出者,胸前繡的,則是一朵深紫色的媚春芍藥。


    兩女麵目雖不可見,但僅就移步間那種飄飄欲仙的脫俗神韻,就已夠人心旌搖蕩的了。


    兩女步出前台,向涼棚這邊疊手微福,然後雙雙旋身,高高步登迎麵那三張寶座,分左右坐下。接著,五名青衣小婢出現於寶座腳下一字橫列,人手一盤,盤內分別橫放著一支脫鞘長劍。


    台後花令繼續唱名道:“‘清卿’梅姬!”


    “‘幽卿’蘭姬!”


    “‘雅卿’茶糜姬!”


    “‘靜卿’荷花姬!”


    “‘禪卿’梔子姬!”


    “‘壽卿’菊花姬!”


    “‘野卿’薔薇姬!”


    “‘狂卿’桃花姬!”


    “‘素卿’丁香姬!”


    “‘名卿’海棠姬!”


    “‘殊卿’瑞香姬!”


    “‘醉卿’芙蓉姬!”


    一時間,衣香鬢影,目不暇接,美不勝收,十二金釵,按唱名先後,依序自台後碎移蓮步走出前台,步步生花地分別坐去兩邊台廂中,正好一邊六人。


    十二金釵,亦著宮裝,惟服色各異,雲髻上所插步搖,則為:十二種不同的金瓣花朵。


    另外有一個特色是,十二金釵沒有一名戴麵紗,柳眉杏眼,各具殊色,年齡看上去,均在雙十左右。


    再接著,金鍾悠然敲響。


    涼棚中的武林人物,尤其是搶坐在前三排的那些青年漢子們,十有八九眼光發直,雙頰燥熱,心跳隨著鍾聲加速……


    單劍飛自離少林,心思重重,很少過問身外事,他做夢也投有想到,過去這看來平靜的幾個月中,玉帳仙子競變本加厲地生出這麽個新花樣。小叫化舒意之所以說“嶽陽再見”,原來是這麽回事!


    現在,他才算弄明白過來:“前此出現於少林達摩正殿者,原來僅為玉帳仙子座下的‘玫瑰聖女’,怪不得看上去那麽年輕。”


    他進一步覺得:玉帳仙子先迫使五劍派解體,然後又對五派門下優容相招,如為拓張一己之勢力,也還罷了,然而收歸座下卻以“花奴”、”花隸”這等卑下的名義與之,這不明明是一種“超過諷刺”而近乎折辱的措施麽?怎麽今天還有這麽多人來參加的呢?這些人的心靈都麻木了嗎?


    想到此處,單劍飛不禁對今日所有的這些人都生出鄙夷之感。


    一筆抹煞,也許偏激了點;因此,他自問,也借此自寬自慰道:“這些人也很可能與我一樣,出於好奇來旁觀的吧?我總不信五劍派掌門人死得那麽豪勇壯烈,而門下弟子會奴顏事仇!不是麽?人,終究是人啊!”


    金鍾敲得很慢很慢,涼棚中相當靜,靜到可以聽得每個人粗重的呼吸。


    單劍飛坐處是倒數第二排中間偏右,這時,忽聽身左有人歎。口氣道:“老夫可惜早生了五十年,唉唉!


    有人笑著接口道:“別灰心,老前輩,沒有限年齡,我說你老倒不如第一個上台試試。”


    語音未了,大笑隨之爆起。單劍飛傾身側麵一看,歎氣者不足別人,竟是元宵夜在襄陽以唐詩杜甫一句“老翁八十猶能行”


    打中“孺子不可教也”那條燈謎的那個醜老人。


    此老仍是那夜那副老樣子,水泡眼,一眨一眨的,外加幾根又稀又黃的山羊胡子,手托旱煙筒,筒鍋中早熄了火,卻仍吸個i不停,另外,布袍換了紗袍,布質雖差,卻很鮮,似乎新製不久。


    單劍飛暗暗搖頭,想及此老那晚最後被一個老婆子揚拐追逐的趣劇,不由得又氣又好笑,就在這時候,身邊忽有人低聲笑說道:“詩也好,詞也好,小弟可一竅不通,大哥臨時傳授一招如何!”


    單劍飛聽聲音已知是小叫化舒意,連頭也懶得回一下,冷冷道:“你找我,我又去找誰?”


    小叫化低低懇求道:“我……小弟……也是不得已,兄台不是不知道,這……這又何必呢?”


    單劍飛想起丐幫在武林中素有義名,而從小叫化對七星劍尊敬的程度也可看出這名小叫化品格之清正,他說奉命行事,想來不假,於是,便不再堅持,回頭低低說道:“你坐過來一點。”


    單劍飛和小叫化細聲說完,七響金鍾也適時敲畢。


    金鍾響息,台下棚中,一下子寂靜下來。而台上,有一點相:當奇怪,迎麵三張寶座,中央一席,理應為今天大會主持人“玫;瑰聖女”占坐的位置,至今仍空著,而台後司儀之花令也始終未:報唱“請聖女升殿”。這是一件相當怪異的事,但是,棚中近千武林人物,一個個目迷五色,竟無一人注意及此。


    沉寂中,花令脆聲悠悠送出:“考選已經開始,請爭取優先,請爭取第一名!”


    前三排青年人,氣血一湧,立有十餘名同時自石墩上一躍而起。


    一片輕嘯聲中,如飛蝗騰撲同時向台上射去!


    花令沉聲下令道:“以足落台麵先後為準,餘人退下,不遵者以‘喧亂聖宮’論,與‘大不敬’同罪!”


    去勢疾勁,回勢亦頗敏捷,未待花令語畢,十餘人已借力倒射而回,台上隻留一人!單劍飛注目望去,沒想到又是一個熟麵孔!


    誰?一點不錯,正是那夜那個包下全部會意格燈謎,儀表不俗言談舉止卻透著輕佻的黃衣青年。


    這名黃衣青年能在十餘名年輕好手中以一肩之差占先,身手不凡,自可想見。這時,棚中眾人都將眼光集中在黃衣青年一人身上,連台上十二金釵也都微微側麵,相互瞟了一眼。


    事情更出人意外了,黃衣青年定身之後,目光略掃,竟向捧劍之五婢走去!


    單劍飛目光一直,牙關緊咬,恨不得馬上撲過去一把將此人揪下來重重打上兩個耳光才稱心!他想:“人甲榜限五劍派門下,五劍派門下必須使劍,我倒要看看這廝是五劍派中哪一派的不肖弟子?”


    五婢盤中劍,由第一名起,長度依次遞減,首婢盤中劍,長足三尺三,末婢盤中劍,僅隻兩尺七八;黃衣青年毫不猶豫將首婢盤中劍一把抄起,棚中眾人,不禁輕輕一呀。


    劍長氣壯,劍短招靈,這種操演式的場合,聰明一點的,都會舍長就短,此人看上去並不傻,為什麽偏偏要取用最長的劍呢?難道他有所恃仗麽?因此,台下眾人,精神更加聚集了。


    黃衣青年取起長劍,左右花相也止不住眼角互拋,似在彼此提示對方應對這第一個登台者留意。


    黃衣青年身軀一擰,麵對涼棚這邊,劍交右手,腳下單足點地,成金雞獨立式,左手拇指與無名小指互搭,駢食中兩指作訣,劍訣一搭劍身,單足微撚,一個螺旋,八方有禮,身在原地,式亦原式,神態從容,拿捏準確,不差一分一毫!


    涼棚中,很多人情不自禁地喝出一聲“好!”


    黃衣青年依例見過禮,劍訣一領眼神,環靠之右足一踢,右手長劍同時以雁落平沙姿勢朝右下方劃出。


    有人唔了一聲道:“‘雁落幹沙’!氣派蠻足,招勢卻輕鬆得很……”


    這人係坐在山羊胡子老人身前,語未畢,山羊胡子老人已接口哼道:“你懂個屁!”


    這時遲,那時快,台上黃衣青年右足踢出,上身同時右傾,眼看全身重量盡落左足,右足也快踏近地麵,這種情形下,身手再好的人,也須右足踏實後方能變招換式,可是,說來令人難信,黃衣青年口進一聲嘿,振劍揚波,竟借虛空一滑一圈之勢,全身陡然射向左上方,與先前攻擊方向,正好完全相反!


    台下轟然叫出:“要得!”


    喝彩聲中,山羊胡子老人前麵那人忽然想起什麽似的,上身一轉,暴著眼球向醜老人道:“你怎麽說?”


    醜老人自嘴上拔下旱煙筒,答道:“這一招叫‘反複無常’!”


    有著一雙金魚眼的那人,臉色一板道:“剛才你說老子懂懂個什麽?”


    醜老人淡淡接口道:“沒聽清楚嗎?懂個屁廣金魚眼那人臉上全變了色,醜老人卻敲敲煙灰,緩緩又接道:“老夫七十七,你呢?滿三十了嗎?如果滿了,那就比老夫最小的孫子隻差二三歲!”


    金魚眼那人氣為之結,悶吼道:“老子乃何許人,你這老東西認清了沒有?”


    醜老人撚著山羊胡子笑道:“老夫十年前在魯西救過一個渾小於一命,那小子自稱‘鎮魯西’,還說是什麽西‘長拳’的嫡裔傳人,閣下該與那小於沒有什麽關係吧?”


    金魚眼那人駭然脫口道:“當年救家師的,就是,就是……”


    忽然認出對方身份,不禁舌尖打結,額汗如豆,像要拔腿逃跑,也侮要爬下地求饒,一副可憐可惱的神情。


    醜老人歎道:“華山派這小子一陣精彩表演,硬給你渾蛋鬧掉了!”


    單劍飛一驚,訝忖道:“華山門下?”急急移目台上,台上,黃衣青年果然已將一套劍使完,這時正將那支長劍放回首婢木盤中。


    十二金釵最後一名,“醉卿”芙蓉姬向正座上左花相頭一點道:“合格,應錄甲榜。”


    台後花令隨即揚聲道:“入選之‘花奴’,為示兼擅文事,請即朗誦有關君山或洞庭之詩詞,詞不得少於一折,詩不得少於絕句兩句,不能亦不勉強,可向左右花相致揖退人後台。”


    黃花青年意氣飛揚,麵向台下朗吟道:“‘曾遊方外見麻姑,說道君山此本無;原是昆侖山上石,天風吹落洞庭湖!”


    吟畢,返身向中座之左右花相一揖,飄然進去後台。


    醜老人歎道:“華山:龍吟劍’雖然死得不值,但能調教出這麽一個幾乎不比‘五劍’那五個師叔差勁的徒弟,也虧他的了。”


    單劍飛聽呆了。黃衣青年竟是華山掌門人“龍吟劍”的徒弟?世上會有這等禽獸不如的冷血人物?師父頭顱尚溫,居然竟為女色之追逐而忝然事仇,甘遺罵名於百世?


    單劍飛由憤怒而轉入深沉的悲哀;今日武林,成何世界?這是誰造成的?誰還在鼓勵這股汙流,欣見其泛濫?


    他忍不住再朝那位醜老人望去,此老之年齡、閱曆、語氣,以及有著那麽一位身具駭人功力的老伴,在武林中當屬前輩異人,然而,瞧他這樣子,顯然是個老不正經,尤其剛才他對一死一活,華山師徒二人的評語,弄不清他究竟是褒是貶?他到底是正是邪?


    這時,第二名上台了,竟是小叫化舒意,單劍飛不意這小子這麽滑溜,剛剛還在身後,一下子居然搶去眾人之前,由此可見這小子也頗有兩下子的了。


    小叫化上台沒有戴涼帽,青衫合身,手臉幹淨,眉是眉,眼是眼,看上去相當英秀,但他望也不望五婢盤中劍,雙手一抱拳,然後嘻笑著,一派孩子氣地打出一套掌法。


    “這小子打的‘醉仙掌’?”


    “大概是丐幫弟子吧?”


    “可能是。可是,這就怪了,‘風雷叟’那個老叫化頭兒,人如其名,脾性之烈,無以複加,丐幫這小於怎會有這個膽子的呢?”


    “嘻嘻……這個……你哥子也是過來人……十五六,氣血方剛,再說……一旦進入聖宮,十個風雷叟又待如何?”


    在一片竊竊私議中,小叫化一趟掌法打完。火候雖嫌不足,但行招走式卻是靈活異常,勢子一收,電博得不少彩聲。


    彩聲停歇,“殊卿”瑞香姬轉向主試席頷首道:“合格,應錄乙榜。”


    後台尚未傳出花令的吩咐,小叫化眼珠骨溜溜一陣滾轉,嘴唇翕動著,好像生怕到口的話再不說出來可能會忘了似的,腰幹一挺,朗朗唱道:“:湖光春色兩相和,潭麵無風鏡未磨:遙望洞庭山水翠,白銀盤裏一青螺’!”


    棚中有人喊了一聲:“要得,格老子的!”


    台上十二金釵也有數名點頭表示讚許,小叫化如獲大赦般,連向左右花相作揖也給忘了,身軀一轉,急急朝台後奔去。棚中眾人見了,哈哈大笑。台-上左右花相眼角互瞥,似乎也覺有趣。


    就這樣,一個時辰不到,已有二三十個人順利通過人錄,其中有能文的,也有不能的;武功成就,亦複參差不齊。


    不過,這二三十人年紀都很輕,儀表大致也都不錯;看到錄取標準這般寬鬆,接著上台的可就踴躍了。


    有一件事,頗令單劍飛欣慰,就是除了第一個上台的那名黃衣華山弟子以外,再未出現五劍派門下。


    又半個時辰過去,又有二十餘名上榜。


    這時在台上應試的,是一個一身白衣,操山西口音的青年漢子,手上使的,則是一對判官筆。直到此人演完收住勢子,單劍飛方才看清,此君不是他人,正是“太原三莢”中的那位“老人”:“白麵書生”吳之尤!


    白麵書生雙筆一合,麵轉台下,想了想,朗聲吟誦道:“‘當時避世乾坤窄,此地安家日月長;草色幾經壇杏改,浪花猶帶洞庭香’!”


    白麵書生吟畢,麵呈得色,向左右花相作完揖,移步便想進去後台。


    台後花令突然含笑喝止道:“且慢!”


    白臉書生臉一抬。台後傳出花令的輕笑道:“這位新選‘花隸’如何稱呼?”


    白麵書生轉疑為喜,心花怒放,心想殊遇來啦,這麽多入選者,誰都沒有當場報名,自己這次例外,不是遭到青眼垂眯還有什麽呢?於是,強抑著一股喜悅,端正身軀朗答道:


    “吳之尤!


    梁山軍師吳用的吳,之乎者也的之,尤……尤……就是……就是“無恥之尤’的‘尤’。”


    台上台下,哄然大笑。


    白麵書生一時情急脫口,要收回已然不及,這時羞惱交集下,忽又大聲道:“小町外號:白麵書生’,是‘太原三英’老大!”


    台後花令笑道:“誰問你這些了?”


    白麵書生滿臉大紅,益發進退失據。


    花令笑了笑,接下去道:“還有,剛才那首詩是你自己的作品嗎?”


    白麵書生道:“不是。”


    花令又問道:“那麽,說得出它的出處嗎?”


    白麵書生期期道:“這……這個,小可一時可……可記不起來了。”


    花令笑著道:“假如你是真的記不起來,那麽,本令可以告訴你:這是唐人李泉的一首詩,詩題為‘詠桃花洞’,最後一句是‘浪花猶帶洞桃香’,而不是‘浪花猶帶洞庭香’,‘桃’與“庭’在詩中雖然相差有限,但桃花洞在桃源縣,放生潭,在桃花江南岸,離這兒路程可不算短呢!”


    台下聽了,又是一陣哄笑。


    單劍飛暗暗心驚,他真還沒有想到聖宮中一名花令竟然如此博聞強記。


    白麵書生羞愧無地,俯下頭囁嚅著道:“是……是的,謝大姐指教。”


    花令繼續說道:“本令前已交代明白,詩詞不限己作或前人之作,其目的在考查應試者兼涉旁通的程度,不通並不要緊,但像閣下這種‘錯將洞桃作洞庭’,就不免有藐視蒙混本聖宮之嫌了!”說至此處,語音一沉道:“姑念錯在無知,現在滾下台去吧!”


    台下眾人大感意外,鬆時那麽鬆,嚴起來又這麽嚴,玉帳仙於行事,當真還跟當年一樣,太難捉摸了。


    白麵書生呆了片刻,臉上紅白輪轉,卻隻好無趣地走下台來。


    經過這陣波折,台下立即響起一片唧唧喳喳,良久無人登台。單劍飛正皺眉間,耳邊忽聞有人輕笑道:“兄台怎不上去一顯身手?”


    單劍飛回頭一看,不禁又驚又喜,低叫道:“啊,是你?你什麽時候來的?”


    坐在小叫化空下來石墩上的,正是元宵夜在襄陽有過一麵之緣至今尚在他念中的那名紫衣少年。


    紫衣少年笑了笑道:“剛來沒多久,怎麽樣?上不上去?”


    單劍飛打趣道:“你呢?”


    紫衣少年輕聲道:“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既入江湖曆練,當然必應身人其境,看一看所謂聖宮究竟是什麽樣子才是道理了。”說著,身子一站,側目笑接道:“我先上,你接著來!”語畢,不待單劍飛再有表示,雙肩微晃,原地越眾平射而出。


    涼棚離武台,隔有三丈餘,武台高逾五丈,普通登台者,多是步出涼棚,至台下,方始提氣而升;而現在的這名紫衣少年,一氣平射四五丈,中途不借力,不改去勢,人至台邊,竟能振衰上揚,飄飄落於台麵中央。


    一陣奇寂,然後是一陣轟雷般的歡呼,單劍飛不由看得呆了。先後兩次,對方沒有問他姓名,他也忘了向人家請教,兩人隻是靈犀暗通,彼此有著一見如故之感,他隻覺得對方人品挺俊,眉宇間秀氣洋溢,卻一直沒有想到對方會武功,當然更想不到對方武功已有如此驚人成就!


    單劍飛感到不勝惋惜,心想:“我慚愧沒有能阻止他上台,至於奉陪,可萬萬辦不到了。”


    台下狂呼,台上的十二金釵和左右花相也似乎深受震動,十二金釵十二雙秋波,一致凝住,眼波中充滿訝異之色,左右花相臉上輕紗微微飄動一下,兩人都似乎想開口說什麽,卻又強行忍住。


    台後花令突然高聲叫道:“免試。這位取了!”不知怎的,竟忽然咭咭一笑,又道:


    “武功可免,文事方麵卻不能通融!”更怪的是,花令這樣一說,十二金釵一個個抿唇低下頭去。一派忍俊不禁神情。


    真個是“宮樣衣裳淺畫眉,舉袂含羞忍笑時”。跟見十二金釵這種花嬌媚態,令棚中一千武林人物,幾乎人人為之魂銷。


    單劍飛卻甚感不解,心想:“真是少見多怪,這有什麽好笑的?”


    這時,但見紫衣少年身軀一旋向台下從容笑吟道:“八百煙波羅眾國,洞天台殿玉帳宮’!”


    單劍飛點點頭,忖道:“好!洞庭煙波八百裏,君山在道家亦有第一洞天福地之稱,吟來不著斧,甚見痕功力。”


    棚中其他人,則盲目地喊了一聲好。紫衣少年竟和小叫化舒意一樣,未同左右花相作揖,徑往後台走入。


    經過紫衣少年展露了這麽一手令人咋舌的無上輕功以後,一時間,人人自慚形穢,益發無人敢再上台了。


    眾人正感猶豫沉悶之際,忽聽台後花令揚聲宣示道:“全場肅靜,聖女升殿!”


    細樂悠然而起,樂聲中,兩婢前導,兩婢後隨,…-名濃纖合度,頭戴玫瑰冠,麵垂紫羅紗的紫衣女郎自後台緩步而出。


    全場鴉雀無聲,十二金釵及左右花相一致離座起身。


    這名紫衣玫瑰聖女,一身衣著遠較“左右花相”與“十二金釵”簡單,僅在一身紫色勁裝外麵加披了一襲紫紗薄披:饒是如此,行止間自然流露出來的那種雍容華貴氣質,仍非“十二金釵”與“左右花相”諸姝所可比擬。


    聖女就座,秋波橫掃,點點頭,花相暨十二金釵先後落座。


    就在這時候,一條偉岸身形,突自穀外閃射而人。


    台上台下,相繼轉頭朝來人打量過去,但見來人不過三十出頭年紀,長方臉、廣額、隆準,雙目精光奕奕,一身青綢勁裝盡是沙塵和汗漬,神色充滿了煩躁和憔悴,來的正是“華山五劍”


    中的“五劍畢義度”!


    五劍進入涼棚,目光回掃,忽向就近的一名鏢師模樣的中年人問道:“蔡鏢頭,我那師侄申象玉來過沒有?”


    姓蔡的鏢師極為尷尬地點了一下頭。五劍怒目道:“人呢?”


    姓蔡的鏢師眼角一溜武台,苦笑笑沒有開口。


    五劍牙一咬,臉色頓轉鐵青;身軀霍地一旋,一聲悶吼,突然頓足振臂,向台上撲射而去!


    台上,玫瑰聖女、左右花相,以及十二金釵,一個個妙目凝注,端坐如故,容得五劍身形飛臨武台上空,左右花相同時沉喝道:“廢了!”


    十二金釵,應聲揚手,十二蓬閃光銀蕊,閃電般向五劍麵門集射而至。


    五劍急怒攻心,毫無防範,身形一滯,雙手掩麵,自台頂仰天摔落!


    同一時候,捧劍五婢中,一婢仗劍循縱飛身而下,劍起處,眼看五劍身首就要分家,就在這一‘發千鈞的刹那,涼棚中突有人發出一聲斷喝:“劍下留人!”隨著斷喝,一條身形自涼棚中疾射而出,去勢之速幾較適才上台的那名紫衣少年猶有過之。


    仗劍婢微一錯愕,來人已至身前,左手一拂,點了五劍三處大穴,右手一抄,將五劍輕輕挾起,動作之快,有如巧手穿針,敏捷而自然。眾人看清此人相貌,均不禁為之一呆。誰也沒有想到現下奮勇救人者竟是那個水泡眼、黃板牙、猥瑣而暖昧的山羊胡子醜老人!


    醜老人挾起五劍,並無放腳逃跑之意,當下但見他手撚山羊胡,跨前一步,向台上嘻嘻而笑道:“我的小宮主,假如老夫多事小宮主會見怪麽?”


    說也奇怪,台上那位視五劍派掌門如奴仆,進出少林,如人無人之境的玉帳仙子嫡係傳人玫瑰聖女,這時在看清來人為誰後,微微一怔,竟然改容傾身,含笑答道:“聶老好說,您老瞧著辦也就是了。”


    醜老人似甚快慰地哈哈一笑道:“老夫二十年未履江湖,好多人都已將老夫忘得幹幹淨淨,老夫縮頭時,宮主最多剛剛出世,而今居然斷然賣老夫這麽大麵子,佩服,佩服,就憑宮主這副慧眼,今後二十年,武林中的天下算是你玫瑰神女的了!”


    語畢,正待挾著五劍離去,不想就在這時,穀外突然傳來一陣怒詈道:“你這殺千刀,老不死的,無緣無故向老娘討銀子添新衣,老娘就知道你不懷好意,怎麽樣?老娘沒料錯吧?你這老不死,殺千刀的……”


    隨著怒詈,旋風般卷到一條人影,枯發飛舞,壽拐高揚,正是那個麵如鳩盤的老婆子。


    醜老人變顏變色,先頗驚惶,繼而瞥了瞥腋下的五劍,神色一緩,忽然鎮定下來。


    鳩麵老婦奔至近前,壽拐正待劈頭砸下,及至見到醜老人那副夷然不畏之色,反而呆了一呆,一時舉拐不下。醜老人撚著山羊胡,眼角一溜腋下暈厥的五劍,悠然露出一對大板牙笑道:“小老兒若不適時趕至,這小子將一命不保,請問賢妻,小老兒哪一點錯了?”


    鳩麵老婦一聲啊,突然扔去手中壽拐,一把將五劍搶抱人懷,呼天搶地的幹嚎起來:


    “義兒,義兒,你要有三長兩短,將來九泉之下,我這做姑媽的又拿什麽向我那死鬼弟弟交代啊於嚎一收,忽然抬頭厲聲道:“誰下的手?快說!”


    醜老人信手一指。“打那邊走的,臨走時說什麽:‘如有不服,盡可找去天山……’小老頭救人要緊,一時也沒有聽清楚,唉唉,說來實在是愧對賢妻!”


    鳩麵老婦跺足大罵道:“天山?哼,天邊老娘也要趕上那個狗賊!”說著,便待縱身而起,醜老人急忙喊道:“且慢!”鳩麵老婦扭臉叱道:“嚕嗦個什麽勁兒?”


    醜老人從容不迫地俯身撿起那根壽拐,雙手幹持,躬身送過去賠笑道:“賢妻怎好丟下這個?還有,賢侄傷勢不輕,人不妨交給小老兒,小老兒別的不行,關於療傷,賢妻是知道的。”


    鳩麵老婦人無詞可駁,以人易拐,殺氣騰騰地依著醜老人所指方向一路潑罵而去。


    醜老人穩了穩身軀,捏著手指,喃喃計算著道:“天山……


    一來一回……唔……這一次可要清靜一段日子了。”


    邊說邊走,不多一會兒,也於穀外消失不見。


    這一幕是可笑的,但是,誰也沒有發笑的心情,尤其是單劍飛,一直疑忖道:這對怪老夫婦究竟是誰?


    疑忖間,台上忽然響起玫瑰聖女冷冷的語音道:“現在,時辰無多了,欲投效聖宮者,請勿猶豫,今日散會後,洞庭方圓八百裏之內,將劃為聖宮禁地,任何武林中人,非經本聖宮許可,不得擅人一步,違者處死!”


    單劍飛心頭一震,迅忖道:這怎麽行?我奉命找“姓白的”,必須在洞庭一帶遊蕩,離開洞庭,又去哪裏找人?


    他想著,一發狠心,毅然長身而起!


    雖然這時候的他,一身輕功已能做到越眾騰射,然後一個起落直上台麵,然而,他沒有這樣做;跨越人家頭頂是一種逾節的:張狂行為,他不習慣;同時他覺得,除非應變對敵,一點泛泛的輕身功夫,也無炫耀之必要。


    於是,他從石墩的行列中,昂首闊步走出去,直至台下,方提氣一躍登台。


    今日與會之少年英豪,無一不是鮮衣怒馬,而現在挺立在台上的單劍飛,背背舊行囊,一身舊布衣,顯得十分寒酸,然而,他衣裝雖然寒酸,眉宇間那股挺拔俊逸之氣,卻為前所未見,這一現身,猶如滿池浮萍一支荷,台上台下,眼界突然為之一亮。


    尤其是那位正中寶座上的玫瑰聖女,更是秋波盈注,目不轉瞬,單劍飛吸氣定神,然後上跨一步,向寶座中一抱拳,注目朗聲道:“在下單劍飛,有一事擬先向聖女請教,未知可否?”


    台後花令,不期然發出一聲輕噫;玫瑰聖女舉臂微揚,阻住花令發言,然後朝單劍飛緩緩領首道:“說來聽聽。”


    單劍飛從容地說道:“就是想知道聖宮今日除了招收‘花奴’、‘花隸’之外,是否尚需他項人才?”


    玫瑰聖女望著他,不答反問道:“你問這話是什麽意思?”


    單劍飛端容道:“單某雖僅為一名少林逐出門牆的俗家弟子,流落江湖,無處棲身,但自信尚不致因饑寒飽暖所襲,而作賤到自甘為‘奴’為‘隸’的程度,所以,單某若蒙聖宮另予安排,單某願盡一己之能,自食其力。”


    玫瑰聖女淡淡問道:“除武功外你有何能?”


    單劍飛岸然答道:“粗細皆能,粗能劈柴擔水,細能司帳司紮!”


    玫瑰聖女道:“曾於少林習藝幾年?”


    單劍飛答道:“三年有零。”


    玫瑰聖女道:“後因何事見逐?”


    單劍飛答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因打柴晚歸,不願接受杖刑而自請除名!”


    玫瑰聖女輕輕一歎,自語道:“是的,這正是少林之所以為少林!”眼光一抬,又問道:“關於文事方麵,你是說粗通翰墨?


    抑或經史詩詞皆曾精涉?”


    單劍飛躬身道:“學無止境,雖兼涉,日精不敢。”


    玫瑰聖女注目道:“前人詠君山之作,不勝鬥量,在你以為哪一首最好?”


    單劍飛道:“詩為心韻,隨感而發,詞意因境遇而異,憂樂不同情,貶頌不並格,頗難泛論,君山乃山中之仙,如以秀逸而言,似數雍陶易之‘風波不動影沉沉,翠色全微碧色深;應是水仙梳洗處,一螺青黛鏡中心’為佳。”


    玫瑰聖女聽得不住點頭,注目間,忽又問道:“唐代詩人,有幸有不幸,就你所知,其中遭遇最堪人歎息者,應該數誰?”


    單劍飛想了想答道:“有唐一代,詩風雖盛,然詩人間之不幸事卻也最多,宮主所指,在下無法妄測;不過,在下總覺得該代汝州人劉庭芝曾得絕句:‘今年花落顏色改,明年花開複誰在?’後悔不祥,乃更作:‘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細味之,仍覺不祥,乃棄去。事為宋之間所悉,陰使奸人刺殺劉庭芝,而將上述諸句潤首飾尾收入己集,在下想來想去,因得驚句而喪生,這該是唐代詩人中最大的一樁悲劇了!”


    “你竟知道得這麽多?那可比孟浩然因給明唐無意見到他一句:‘不才明主棄’……”


    顯然,她的原意是指孟浩然因一句五言送盡前程之事,不意單劍飛所說的這位劉庭芝,竟比她所想的孟浩然遭遇更慘。


    玫瑰聖女說著,頓了頓,喃喃輕念道:“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今年花落顏色改……明年花開複誰在……”秋波微黯,突然緩舉玉臂吩咐道:“錄用單劍飛,暫且不列名義,派在廚下充司廚胡駝子的助手!”


    單劍飛躬身道:“謝宮主。”身軀一直,往台後走去。


    身後,玫瑰聖女繼續吩咐道:“顯投本宮之姐妹們,請登台;今年首次選,至此結束!”


    單劍飛進入台後,台後錦幃低垂,隻留下一線通道,直達後麵出口,這時一婢掀幃而出,僅比了一下手勢,一聲不響,當先領路。


    單劍飛本意想看看那名司儀花令生得何等模樣,眼看已無法遂願,隻好默默跟在那個女婢身後,由後麵扶梯走下。


    走下扶梯,前麵不遠,又是一條穀道,穀道盤旋,或上或下,兩岩夾峙,一邊窺天,令人有如入迷宮之感。


    前麵那名女婢矯健,走約盞茶光景,眼前一亮,視界突然開朗。單劍飛頭一抬,目光所至,心頭一震,幾乎當場暈厥過去。


    你道怎麽了?


    原來此刻映現在他眼前的,是一片翠篁修竹,竹林後樓台隱約,顯即聖宮所在,在這時,林邊一字長蛇陣,人數約五十名,排列得整整齊齊,正是適才所收錄的一千“花奴”、“花隸”。


    那些“花奴”、“花隸”在做什麽?


    在接受周身檢查!


    今日所取錄之“花奴”、“花隸”,總數不下七八十人左右,在武台上耽擱最久的,便數單劍飛。


    而從開始到結果,再加單劍飛在台上耗去的那段時間,先後足有三個時辰之久,可是,檢查通過者,尚不及人數一半,檢杳之仔細,蓋可想見了。


    他,單劍飛,能接受這種檢查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金步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慕容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慕容美並收藏金步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