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小餘拉住丫頭小玉的一隻手,正想來個順手牽羊,將那丫頭樓進懷中時,腳背上突被狼虎總管鄔其安狠狠地踩了一腳。


    刀疤小餘痛得跳了起來,瞪眼大罵道:“奶奶的,她又不是你的妹子,你他媽的這算什麽名堂?”


    狼虎總管鄔其安笑了笑,沒有還口,轉身一躬道:“公子好!”


    刀疤小餘頭一扭,登時滿臉飛紅,連忙放開那丫頭的手,跟著轉過身,也向廳門口躬身喊了一聲:“公子好!”


    從大廳外麵走進來的,正是金龍大俠尚文烈。


    金龍大俠尚文烈走進大廳中,先朝狼虎總管鄔其安點了點頭,然後轉向刀疤小餘正色道:


    “小餘,你這毛手毛腳的毛病,什麽時候才改得了?”


    刀疤小餘紅著臉低頭道:“小的隻不過是想看看這丫頭的手相而已。”


    金龍大俠道:“哦?她的手相如何?”


    刀疤小餘道:“很好”


    金龍大俠道:“又白又嫩,是嗎?”


    連丫頭小玉也忍不住噗妹一聲,掩口笑了出來。


    刀疤小餘的臉孔更紅了。


    金龍大俠咬了一聲又道:“上次在潼關,擂台結束之後,那個打算分別跟蹤鄔總管他們三位的大胖子,還有另外那兩個中等身材的漢子,結果有沒有上鉤?”


    刀疤小餘如獲大赦,忙答道:“另外的那兩個家夥,一個姓鄭,一個姓狄,都被引去第十二分宮附近,由第十二分宮的艾師父他們十幾人聯手宰了。”


    金龍大俠哼了一聲道:“十幾個宰兩個。嘿!第十二分宮全部有多少人手?假使對方不止兩人又怎麽辦?”


    刀疤小餘囁嚅地道:“艾師父他們說,兩個家夥外貌雖不驚人,身手卻極是了得,還幸虧派上去的人多,不然……”


    金龍大俠打斷他話頭,又問道:“那個大胖子呢?”


    刀疤小餘道:“那個大胖子就是在千秋鎮殺了我們胡師父的五葷彌陀,他跟的是紅英姑娘的化身,這胖子的一雙眼光好利害,不知怎麽竟給他瞧出了破綻,結果隻引到藍關附近,便失去了這胖子的蹤影。”


    金龍大俠頭一點,道:“好,你先下去歇歇。不,慢點走!把小玉這丫頭也帶去,這丫頭就賞給你了。”


    刀疤小餘轉過身來呆了呆,跟著噗通一聲跪下,感激涕零地磕了個頭道:“謝公子的恩典!”


    金龍大俠又笑了笑,道:“這丫頭可不是好惹的,下次你再替別人看手相,最好先得到這丫頭的同意。好了,去吧,等會兒有事,我再叫你。”


    刀疤小餘領著丫頭小玉離去之後,金龍大俠又向另外的那名丫頭吩咐道:“小蘭,你去喊陰大娘來一下。”


    等小蘭走了,他這才掉轉身子,向狼虎總管問道:“洛陽方麵的情形怎麽樣?”


    狼虎總管鄔其安道:“等卑屬帶人趕去時,那座宅第已成了一座空宅,三十多名武師,半個人影不見,不知道是誰事先漏了風聲。”


    金龍大俠道:“沒有人泄露風聲,這事是你我兩人臨時定的主意;主意一定,隨即付諸行動,一刻也沒耽擱,事先誰會知道?”


    狼虎總管道:“那麽”


    金龍大俠搖頭道:“這也不算什麽稀奇,公孫彥那廝並不是一個等閑人物,他的手底下,當然有的是人才。”


    狼虎總管道:“聽說公孫彥這廝除了一身武功之外,尚有一套獨到的易容術,今後要想打探這廝的行蹤,我看恐怕不是一件容易事。”


    金龍大使微微一笑道:“我說不難。”


    狼虎總管怔了怔道:“公子認為不難?”


    金龍大俠微笑道:“總管隻想到事情的一麵,卻忘了事情的另一麵。”


    狼虎總管道:“鄔某人粗魯不文,一向缺乏心機,尚望公子明教。”


    金龍大俠又笑了一下道:“你隻想到我們在找他這位無名大堡主,你有沒有想到這位大堡主如今也在想盡方法找我們?”


    狼虎總管一拍大腿道:“是啊!卑屬竟然沒有想到這一點。”


    金龍大俠笑道:“現在總管認為要找這位大堡主容易不容易?”


    狼虎總管道:“容易,容易,太容易了!”


    金龍大俠道:“總管準備如何著手?”


    狼虎總管一愣道:“這個”


    金龍大俠笑道:“好了,這個等等再談,陰大娘來了,我要跟她先說幾句話。”


    麻金蓮今天看上去的確年輕多了。


    她已經另外換了一身衣服,大概做新的來不及,舊的又覺得太老氣,才從箱底翻出了這套若幹年前的衣服。


    這套衣服看起來還很新,不過腰身已嫌太窄。


    但這也有個好處,她在走路時,本就想配合突然嬌嫩的臉孔扭捏一番,這樣一來,由於腰身部分向上下擠出了多餘的肥肉,就是不在該轉動的部位下功夫,一走起來也無處不動了。”


    狼虎總管瞪大了眼睛,仿佛在說:什麽?這位就是陰大娘?怎麽今天完全變了樣子?


    金龍大俠隻是微笑。


    麻金蓮從大廳外麵走進來,一共隻有十來步遠的一段地麵,她今天卻足足花了平常三倍的時間,才來到金龍大俠的身前。


    她福了一福,細聲細氣地問道:“公子喊奴家來,有何差遣?”


    金龍大俠道:“從現在起,後麵那個姓向的老家夥,就完全交給你負責。一日三餐,在飲食方麵,不要虧待了他。本公子在這裏大約還要住十來天,希望在這十來天中,你能逼他就範。”


    麻金蓮笑了笑道:“公子請放心,這是奴家的拿手好戲。”


    金龍大俠又說道:“不論你用什麽手法,但記住不要傷了他的雙手和眼睛,否則他就無法提筆書寫了。”


    麻金蓮點頭道:“奴家知道。”


    金龍大俠又道:“你現在就去後麵看看,橫豎他已不會再活著走出那間書房,不論他提什麽條件,你都可以答應他,而且使他信以為真,你懂我這意思嗎?”


    麻金蓮道:“懂!”


    金龍大俠道:“別的沒有事了。”


    麻金蓮扭扭捏捏地走了。


    狼虎總管注目喃喃道:“這位陰大娘……今天……怎麽……忽然之間,一下子年輕起來?”


    金龍大俠道:“總管是不是有意思?要不要本公子再為你們做個媒人?”


    狼虎總管啊了一聲,忙道:“不不不,謝謝公子,鄔某人還想多活幾年,這位陰大娘,早在十多年前,我就聽到她的故事了!”


    金龍大俠哈哈大笑,笑過之後,忽然神色一動,脫口道:“有了,有了,對對對,就這麽辦!”


    接著,他壓低聲音,不知在狠虎總管耳邊說了幾句什麽話,狼虎總管鄔其安聽了連連點頭。


    最後,狼虎總管鄔其安稍稍思索了一下道:“好,卑屬這就遵命去進行!”


    ※※※※※


    西北風越刮越緊。


    天空中一片灰暗。


    來自關外高原上的黃沙,漫天蓋地,肆意呼嘯,官道上幾乎完全看不到車馬和行人的影子。


    離大雪封途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單二結巴的這爿小店,每年一到這個時候,生意便開始興旺。


    這是一個破破爛爛,常挨客人們臭罵的小店。


    因為這個店裏,永遠隻有三樣東西可賣:羊肉、燒酒、刀削麵!


    無論你是多闊的客人,也隻能吃到這三樣東西,哪怕是另加一個炒蛋,在這裏也辦不到。


    店後有兩排客房,土牆茅頂,又矮又髒;牆上到處貼著像硬餑餑似的牛糞馬糞。


    它們是店裏的主要燃料之一。


    不但睡在房間內可以聞到牛馬糞味,就是在端上來的食物中,都幾乎可以聞到這種氣味。


    但是,單二結巴的這爿小店裏,卻永遠不愁沒有顧客上門。


    無論是出門或入關的旅客,隻要看到店外那麵青白相間,已破舊得像塊抹布的酒旗,用不著有人招呼,也會歇下腳來。


    理由很簡單:左右五十裏之內。可以打尖和歇宿的小店,隻此一家!


    不過,單二結巴有時也會碰上頭疼的事。


    像今天的情形,便是一個例子。


    歇晌午時分,來了一批販馬的客人,一下子便占用了大部分的房間,足有半畝地大小的馬棚,也全給馬匹塞得滿滿的。


    接著,沒有多久,又陸續來了幾批客人,餘下的房間,頓告客滿。


    單二結巴不住地暗暗禱告,老天爺幫忙,今天再不能有客人上門;打尖還可以,要是歇宿,就麻煩了。


    因為這種開設在荒野官道上的客店,隻要有客人上門,便無法加以拒絕。


    這是一種道義,也是一種規矩。無論來了多少客人,隻要客人不想走,店主人就得為客人設法安排食宿!


    可是,他不禱告還好,這一禱告,竟馬上引起一了相反的效果。


    一陣蹄聲傳來,店前又歇下了兩輛馬車。


    來了兩輛馬車尚不打緊,因為客房雖滿,店堂仍然空著,入夜之後稍微收拾一下,還可以將就著打個地鋪。


    最要命的是,車門打開之後,從車上走下來的,竟是四名姿色可人的女婢,以及一名儀態萬千的少婦!


    單二結巴呆住了。


    店堂中那些臉孔喝得紅通通的馬販子,頓時一個個兩眼發亮,全露出一股無比的貪婪之色。


    單二結巴兩手在圍裙上擦了又擦,幾乎不知道怎樣上前招呼才好。


    兩名駕車的大漢,領先走進店堂中,四下掃了一眼,大聲問道:“店家在哪裏?”


    單二結巴心中忽然升起一絲希望,外麵天色還早,這一行歇下來,可能隻是打個尖也不一定。


    於是連忙迎上去,賠笑打躬道:“大爺,吃……吃……吃……”


    其中一名大漢揮揮手道:“吃東西不忙,先清出兩間上房來,然後將牲口喂一喂,草料選好一點,少不了你的酒錢!”


    單二結巴心中一急,益發說不出話來,最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被他掙出了斷斷續續的幾個字:“大……大爺,房……房間,已……已經……沒……沒……沒有了。”


    那大漢帶著不耐煩的神氣道:“這個大爺不管,房間有沒有,是你的事。大爺要兩個房間,你就得替大爺清出兩個房間來!”


    單二結巴拿衣袖擦擦額角上的汗珠,可憐兮兮地轉過身去滿屋張望,似乎想在屋中找出兩個可以通融商量的客人。


    不過,他心裏明白,這份希望實在微乎其微。


    因為後麵的房間並不大,每個房間最多隻能住下四名客人,而現在有的房間,住五個六個的都有。


    這種情形之下,想再擠進一個單身的客人,都不是一件容易事,何況要一下清出兩個空房間來,試問怎麽能辦得到?


    那藍衣少婦雖明知店中已無多餘的房間,卻一點也不著急,這時已領著四名女婢,去到屋角一副座頭上坐了下來。


    就像她有充分把握知道兩名駕車的漢子,最後一定會交涉成功一樣。


    那些馬販子,根本不理這些閑事,這時一個個移動貪婪的目光,也跟著向屋角集中過去。


    隻聽其中一人曖昧地笑了笑,低低說道:“喂,老張,我說,這娘兒要是可以那個的話,你老張願意出什麽價錢?”


    老張香了口口水,豎起一根指頭。


    那漢子扮了個鬼臉道:“那就輪不到你了!”


    他在桌底下踢了一腳,又道:“你看看我吧,喏,我出這個數兒!”


    放在桌麵上的,竟是三根指頭;他似是怕老張看不清楚,還將三根指頭像彈琴般地劃動了一下。


    老張歎了口氣道:“你萬兄當然舍得了,這一次的這批牲口,差不多有一半是你萬兄的,要是換了我,我也出得起。”


    原來兩人一根指頭竟是代表著一匹馬。


    兩人說話的聲音並不大,加上外邊的呼呼風聲,以現後不斷傳來的馬嘶,隔一張桌子就幾乎無法聽到。


    但遠遠坐在店堂另一角的藍衣少婦,卻於這時轉過臉來,往這一邊有意無意地瞟了一眼,秀麗的麵孔上,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萬姓漢子和張姓漢子經這一瞟,三魂七魄,全出了竅。


    萬姓漢子呆了一陣,自語似的喃喃道:“我那三十二匹牲口,全不要了……”


    天色愈來愈暗,風也愈刮愈凶。單二結巴一點希望也沒有了!像這種天氣,誰還肯再上路呢?


    他也不曉得說了多少好話,賠了多少笑臉,才將那兩名大漢暫時穩了下來。


    他答應那兩個漢子,一定想辦法。可是,辦法究竟在哪裏?恐怕隻有天知道!


    由於天色突然之間黑了下來。店堂中已經提前點上了兩盞油燈。


    但那些該回房間的客人,卻一個也沒有離開。


    這倒是單二結巴所沒有想到的事。問題盡管尚未解決,燒酒和羊肉,卻多賣了不少!


    此外,還有一件事,顯然也是單二結巴所沒有料想到的。


    就是最令人頭疼的房間問題,竟在兩盞油燈點上之後不久,居然也跟著輕而易舉地給解決了!


    不過,解決了這個問題的,並不是店主人,而是客人自己。


    當單二結巴將兩盞油燈分別點亮之後,那名藍衣少婦忽然從屋角座位上站起,搖曳生姿地款步走去萬姓漢子和張姓漢子的桌前。


    她向兩人含笑掠了一眼,嬌滴滴地問道:“兩位貴姓呀?”


    張姓漢子張皇失措地道:“不敢當,不敢當……”


    要不是萬姓漢子眼明手快,桌上的兩碗羊肉湯,幾乎被他撞翻。


    還是萬姓漢子來得沉著。


    他穩住桌麵之後接口道:“敝人姓萬,這位是我們的張老三。這位大娘是出關還是入關?”


    藍衣少婦道:“哦,原來是萬爺和張爺。”


    萬姓漢子道:“大娘好說。”


    藍衣少婦道:“兩位也是今天剛到的吧?”


    萬姓漢子道:“是的,我們大夥兒也是今天剛到,隻比大娘早了一步。”


    藍衣少婦道:“店家說後麵已經沒有房間了,是真的嗎?”


    萬姓漢子接道:“是的,好像已經沒有房間了,不過我們的人多,還可以擠一擠,當然不能叫你大娘……”


    藍衣少婦道:“哎喲,這怎麽好意思呢?”


    萬姓漢子忙道:“小事情。”


    藍衣少婦轉向單二結巴道:“店家,你聽到沒有?這位萬爺和張爺說要讓出他們的房間來,你馬上就去收拾一下,好嗎?”


    單二結巴如獲大赦,忙不迭答道:“好……好……”


    店堂中突然沉寂下來。


    兩盞油燈,有如鬼火。


    嗬欠之聲,此起彼落,每個人都仿佛感到了睡意的侵襲。


    可是,房間已經讓給了別人,睡到哪裏去呢?


    有人輕聲喃喃地罵道:“活見你媽的大頭鬼,一見女人,就失了魂,就像這一輩子沒有看到女人似的……”


    單二結巴從後麵抱來一大束幹草,準備為讓出房間的客人打地鋪。”


    張姓漢子忽然側起耳朵,咬了一聲道:“這是什麽聲音?”


    單二結巴的麵孔,馬上變了顏色。


    張姓漢子聽到的聲音,他也聽到了;那是一陣馬蹄聲,而且已在店外停了下來。


    單二結巴實在不想去開門。


    結果,沒有用得著他開門,門就打開了。兩盞油燈經風一吹,立即給吹熄了一盞。


    一名滿臉虯髯的大漢,大踏步跨進店堂中。


    這人的氣派,可比先前為藍衣少婦駕車的那兩名大漢大多了。


    他一跨進店中便問道:“誰是店家?”


    單二結巴隻得上前哈腰道:“是……是……小的。”


    虯髯大漢頭一點道:“好!馬上去收拾兩間上房,準備四個人的酒食,要快。大爺們吃飽睡足,明天一早還得趕路!”


    單二結巴見來人相貌如此凶惡,而且還有三個夥伴,知道一定不好打發,心底下不由得暗暗叫苦。


    好不容易剛解決了一個難題,想不到店門已經關上,又來了這麽一批煞神。


    那漢子見他發呆不語,臉孔一沉道:“喂!老子的話,你聽到沒有?”


    單二結巴一慌,忙答道:“聽……聽……聽到了。”


    虯髯大漢瞪眼喝道:“既然聽到了,幹嗎還站在這裏不動?”


    單二結巴哭喪著臉,將手上那束幹草,朝那些馬販子舉了舉,像哀求似的,說道:


    “大……大爺,您……您瞧,連……這幾位客官……都……都……都要打……打地鋪……


    哪……哪……哪裏……還有房間……”


    虯髯大漢像是沒有聽見一般,扭頭向門外喊道:“進來,今晚就在這裏歇下了!”


    兩名勁裝漢子,應聲從門外走了進來。


    跟著走進來的這兩名漢子,個子一高一矮,雖然不及虯髯大漢威壯,但兩雙眼神中,全露著炯炯精芒,顯然都不是什麽好腳色。


    矮個兒肩上抗著一隻沉甸甸的大麻袋,高個子手上則提著三隻青布包裹。


    兩人跨進房中,高個子轉過身去關上店門,矮個兒則將那隻大麻袋,順手擱在一張桌子上,然後就在桌邊坐了下來。


    就好像怕有人會搶走他那隻大麻袋似的。


    單二結巴一時想不到主意,隻好使出他的一套老法寶,先為三人揩抹桌椅,端上燒酒和羊肉。


    高個子抓起酒壺,喝了一口酒,點點頭道:“酒還不錯。”


    矮個兒像是餓壞了,稀裏呼嚕,不到三口,便將一大碗羊肉湯喝了個碗底朝天,喝完了,方才抹抹嘴巴,點頭接口道:“這碗羊肉湯也不錯。”


    隻有那虯髯大漢,仍然坐在那裏,沒有動筷子。


    他正在轉動著他那一雙令人見而生畏的眼光,滿屋環掃,仔細地打量著那些馬販子。


    要換了別人,可能誰也受不了這種眼光。


    好在這批馬販子,一個個都生得魁梧粗壯,也跟亡命之徒差不了多少,要談打架,多不敢說,一個抵上三五個,當無問題。


    所以,那些馬販子仍然談笑自若,並不以虯髯大漢無禮逼視為意。


    這時,在這些馬販子的心中,人人都有一個相同的疑問。


    他們剛才都聽得清清楚楚的,虯髯大漢一進門,要的是兩間上房和四個人的酒食。


    但現在隻進來了三個人。


    還有一個人哪裏去了呢?


    單二結巴點上那盞被風吹熄了的油燈,又過來為高個子添了酒,為矮個兒加了一碗羊肉湯。


    他隻希望這三位大爺吃喝得滿意,能平下氣來,體諒他的苦衷,不再跟他這個店主人為難。


    誰料他這番殷勤,一點效果也沒有。


    虯髯大漢下巴一抬,揮了揮手道:“這裏沒有你的事了,要吃要喝,我們自己會動手。


    你去照料牲口,收拾房間要緊!”


    單二結巴賠著比哭還難看的笑臉道:“房……房……房……”


    虯髯大漢擺手攔道:“不要再-嗦了,你說起來吃力,我聽起來也吃力,是誰占著上房,叫他們讓出來就是了!”


    單二結巴一愣,半晌才道:“這……這……這……”


    虯髯大漢臉孔一板道:“這怎樣?是不是要大爺我親自過去揪他們出來?”


    單二結巴翻著眼皮,連“這”也這不出來了。


    坐得較近的一個馬販子,忽然指著地麵,驚叫道:“咦!這是什麽東西?”


    虯髯大漢回過頭去,朝那馬販子手指之處掠了一眼,抬頭向那馬販子冷冷說道:“這是血你有沒有看過血?要不要再讓你朋友看看這些血是從什麽地方流出來的?”


    那馬販子瞪大眼睛道:“血?”


    虯髯大漢轉向那個矮個兒漢子道:“老陳,打開麻袋,讓這位朋友看看,這位朋友的好奇心很重,如果不看個清楚,心裏一定很難受。”


    麻袋打開了,謎也揭開了,虯髯大漢要四個人的酒食,並沒有錯。還有一個人原來就裝在麻袋內!


    從麻袋中露出來的這顆腦袋,看來對酒食並不如何迫切需要。


    大概一路上已流了不少血的關係,一張麵孔,白中泛黃,顏色已跟一張金紙差不了多少。


    兩眼閉得緊緊地,隻剩鼻翼還在微微翕動。


    看起來這人似乎還沒有超過四十歲,五官也很端正,如果沒有受傷,這人一定比眼下這三個漢子中看得多。


    這樣一來,總算又解決了一個問題。


    那個姓方的馬販子傾身低低說道:“老張,我看你還是去把老鄭他們叫起來,大夥兒到這邊來,推場牌九挨過這一夜算了。”


    ※※※※※


    牌九桌子排開,店堂中又熱鬧起來。


    有人說:一醉解千愁,其實,這一句話,並不怎麽恰當,如說成一賭解千愁還差不多。


    刻下店堂中的這些馬販子,哪一個不是醉意醺醺?但是,在牌九桌子沒有排開之前,還不是照愁不誤?


    酒好戒,賭難收,也是同一道理,因為酒的魅力說什麽也抵不過賭的魅力。


    其中最起勁的,當然還是店主人單二結巴。


    有了這一場賭,他不但有頭錢拿,連地鋪也不用去打了,同時自己還可以插一腿,一舉三得,你叫他怎會不起勁?


    可惜殺風景的是,就在這時候,店門外又響起一陣剝啄之聲。


    隻聽一人啞著喉嚨道:“店家,開門……”


    那些馬販子聽得又有人敲門投宿,全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們這一夥,今夜無覺可睡,至此已成定局;如今,多走進來一個客人,便等於多一個賭友;賭錢最怕全是自家人,多一個生人下注,自然要刺激得多。


    所以,這陣叩門之聲,聽在單二結巴耳中固然不是滋味,但在他們這一夥聽來,卻覺得令人振奮之至。


    推莊的張姓馬販子大笑著道:“去開門呀!我的單大老板,這種天氣,你將客人阻在門外,是不是準備打一場人命官司?”


    單二結巴懷著滿肚皮不高興,轉身離開賭桌,嘰咕著過去開了店門。


    店門打開,一人弓著腰背走進店堂中。


    這人顯然是走路來的,因為店門外邊,沒有聽到馬嘶聲,他跨進店堂之後,也沒有招呼店家照料牲口。


    走在這條官道上,無論是出關或入關,不以牲口代步的旅客,還真是少見得很。


    在店堂中那兩盞油燈照射之下,隻見這人一身文士打扮,年約三十餘歲,臉色憔悴,兩眼無神,一身之外,別無長物,甚至連一個隨身的小小包裹都沒有。


    那些馬販子看清來人這副寒酸形象之後,全為之大失所望。


    原來是個兩肩一口的窮書生!


    像這樣一個窮書生,連是否付得起房飯錢都成問題,自然無法希望他成為賭桌上的夥伴。


    那些馬販子登時對這名來客失去胃口,一個個轉過頭去,重又吆喝著玩起他們的牌九來。


    不過,看清來人隻是一個衣履敝舊的窮書生,卻使提心吊膽的單二結巴深深鬆了一大口氣。


    他經營這爿小客店,已有十多年之悠久曆史。


    他曾經將來到這裏的客人,分成若幹等級,什麽樣的客人有油水?什麽樣的客人難應付?


    隻要客人一進店門,他就能一眼分辨出來。


    他知道有許多客人,衣著光鮮,氣派十足,滿口都是大話,但付起店賬來,卻像割他的肉,拔他的毛似的,連一個銅子兒,他都會跟你爭上老半天。


    同樣的,有一些客人,看上去土裏土氣,外貌一點不惹眼,最後結算店賬,卻比誰都大方。


    還有一種人,雄赳赳,氣昂昂,嗓門粗大,舉動野蠻,看了就叫人害怕,但這種人的心腸,有時卻慈悲得出乎你的想像之外。


    反而是另外一種文縐縐的客人,稍微有點不如意,卻能馬上變臉,掀桌子,摔碗盤,吵得屋頂都會塌下來。


    在所有的形形色色的客人之中,單二結巴認為有一種客人最好伺候。


    那便是眼前進入店中的這種落魄書生!


    因為這種窮書生由於常年阮羹羞澀,再加上手無縛雞之力,既不敢挑精揀肥,也不敢逞凶使狠,非但不會給店家帶來麻煩,若遇上你心情不佳,你甚至於可以倒過頭來,發發他的脾氣。


    單二結巴已經受了一天的鳥氣,適才又被莊家連吃三莊,這時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裏去。


    那窮書生走進店堂中,直起腰杆,深深噓了口氣道:“喝喝,好大的風!”


    單二結巴立即板起麵孔道:“既……既然你老鄉知……知道風這樣大,你老鄉為……為什麽還……還要選上這種日子出門?”


    那窮書生苦笑了一下道:“你不知道,夥計”


    單二結巴冷冷接口說道:“我隻知道小店所有的房間,都……都已經住……住滿了客人,已……已經沒有地……地方可以招待你老鄉了!”


    窮書生四下望了一眼,指著屋角那兩束幹草道:“就用那兩捆草,打個地鋪好了。”


    單二結巴頭一搖道:“不……不行,地……地鋪,也……也已經有客人定下了!”


    窮書生聳聳肩道:“那就坐到天亮,也沒有多大關係。出門在外,不能處處講究,這樣總比挨上一夜冷風,要強得多。”


    他又指著爐灶問道:“吃的東西還有沒有?”


    單二結巴道:“都是冷的。”


    窮書生連忙說道:“行,行,隻要是能吃的,冷的也行。”


    單二結巴再無話可說,隻好去灶下鍋中,撈起半碗冷羊肉,倒了半碗冷酒,拿來放在桌上。


    碗一放下,便又趕著下注去了。


    那窮書生吃完冷羊肉,喝光冷酒,起身在店堂中踱了幾圈,然後走去一副靠近燈光的座頭坐下,從懷中取出一冊黃卷,借著微弱的燈光,閱讀起來。


    牌九桌上,不時傳來轟然爆笑和粗俗的咒罵之聲。


    嘟囔得最利害的,是店主人單二結巴。莊家的兩顆骰子,好像專門跟他過不去似的,他押到哪邊,便吃到哪裏;但莊家的手風並不順,結果下家人人贏了錢,隻他一人陪莊輸。


    因為他開設的,雖然隻是一爿微不足道的小客店,但在賭台子上,卻有一個大爺的脾氣。


    他不喜歡將注子和別人押在一起。


    他要押就獨押一門,若是三門都押了,他就不押。


    他歡喜一個人拿牌和看牌。一個人拿牌看牌才過癮。


    在賭台子上,很多人都有這種脾氣。


    很多人賭錢時,都忘了是在賭錢。


    過癮第一。


    慪氣第二。


    很多人都認為輸了錢,連牌都沒有抓過一副,是頂窩囊的事。


    同樣的,賭台子上有鬼,每一個賭徒都知道,每一個賭徒都相信,但那隻是事後閑談時,才會承認這一點。


    人一上賭桌,就不理會這一套了。


    最為賭徒們所愛引用的兩句口頭禪是:“輸錢不能輸氣”;“哪裏沉船,哪裏撈鍋!”


    你說這一門押不得?笑話!老子押給你看。


    押下去的注子給吃掉了,不打緊,吃掉這一注,還有下一注;人不離台不算輸,你們害怕,滾遠一點,奶奶的!老子偏不信邪,我倒要看看,你他媽的,能連吃老子多少注!


    結果,癮過足了,氣也出了,銀子卻進了別人的口袋裏。


    一莊推下來,張姓馬販子輸掉三匹牲口,單二結巴還好,隻跟著輸去五兩多銀子,如以馬匹折算起來,還不到一個馬屁股。


    但問題是單二結巴並沒有馬匹。


    所以,張姓馬販雖然輸去三匹牲口,卻依然談笑自若,一些也不在乎。


    單二結巴則已露出猴急之相,滿臉通紅,兩手發抖,全身都在冒汗。


    過去的這半個月,他是白幹了。


    一個贏了錢的馬販子笑道:“我說,單大老板,咱們要不要對換一個位置?你押的那一門,已經連吃六條,點子竄不起來啦!”


    那馬販子的這幾句話,當然調侃多於同情,但這幾句話卻在無意中突然提醒了單二結巴一件事。


    他愈想愈肯定,不會錯的了,他今夜手氣如此不順,準是肚子裏這泡尿在作怪!


    他早就想出去解個手,出出黴氣,隻為了外麵風大,一方麵賭得正起勁,始終有點舍不得離開,所以咬著牙關,一忍再忍,不意這一忍,就是五兩多銀子!


    奶奶的!


    單二結巴又抹了一把汗,從凳子上站起來,不過臉上的神色,已較先前緩和得多。


    隻要找出輸錢的原因,想翻本就容易了。


    他記得前年有一次,也是這種情形,開頭已經輸七兩多,後來出去放了一泡尿,不但老本全部扳回來,還淨贏了七十八吊。


    那名調侃他的馬販子見他起身要走,又加以打趣道:“單大老板別走呀,哪裏沉船,哪裏撈鍋,你不是說,骰不回頭無人賭,一定要把死門押成活門麽?”


    單二結巴道:“當……當然了,我……我去再……拿點銀子來。”


    他知道解手的事,決不能讓別人知道,別人一知道就不靈了。


    當莊的張姓馬販子笑著接口道:“別走,別走,信不過別人,難道還信不過你單大老板不成?你要押多少,說一聲就行!”


    單二結巴道:“這……這個,怎……怎……怎麽可以?賭……賭錢,就……就……就講究一個現對現,我……去去……馬……馬上……就……就來!”


    說著,跨過木凳,急匆匆地走出了店堂。


    單二結巴一走,先前那名馬販子立即笑了起來道:“你們猜這結巴幹什麽去了?”


    張姓馬販子道:“他不是說去拿銀子麽?”


    那馬販子笑道:“你聽他的鬼話!”


    張姓馬販子道:“鬼話?不然外麵這麽大的風,他出去幹什麽?”


    那馬販子笑道:“剛才他掏荷包的時候,我看得清清楚楚的,這家夥身上的銀子,最少還有兩個整數兒。”


    張姓馬販子詫異道:“那麽”


    那馬販子笑著接口道:“這結巴子,你們別看他天生一副大舌頭,說起話來纏夾不清,滿腦子裝的,卻盡是歪主意;看他剛才下注,你們就知道了。每次下注,他不是搓手阿氣,就是故意摸摸牌,或是動動骰子,總而言之,沒有一次不玩一點小花樣,從開始到現在,就沒有老實過。”


    另外一名馬販子也笑了起來,說道:“這倒是一點不假。”


    那馬販子又笑了一下道:“所以,我敢跟你們打賭,這家夥準是輸急了,借口去拿銀子,其實是去作法,像解個小手,或者什麽的,希望這樣一來,可以趕掉黴氣,然後好回來轉運翻本。你們若是不信的話,誰要賠我都跟他賠!”


    眾馬販子聽了,無不捧腹大笑。


    大夥兒笑了一陣,張姓馬販子砌好了牌,正擬招呼大家人局時,通往後院的那扇店門,突然間砰的一聲,打了開來。


    一陣風吹進來,店堂中的兩盞油燈,幾乎同時熄滅。


    眾馬販子罵得一聲,剛剛轉過頭去,一條人影已跟著從後院奔來店堂中。


    從後院裏氣急敗壞奔入店堂中的不是別人,正是剛剛出去沒有多久的店主人單二結巴!


    這位店主人去解小手,是假不了的了,因為他的褲腰,這時還在手上。


    張姓馬販子一邊伸手去遮燈頭,一邊叱責道:“快關門啊!”


    識破單二結巴行藏的那名馬販子笑得打跌,道:“別急,單大老板,我們等著你就是了,隻要轉了運,翻本快得很,不要這樣急吼吼的。”


    單二結巴喘著氣說道:“不……不好,諸……諸位,快……快快想個法子,要……要……


    要不然,準……準……準會……鬧出人命……”


    眾人聞言,全為之一呆!


    張姓馬販子搶著道:“出了什麽事?”


    單二結巴一手提著褲腰,一手指著後院又道:“你……你們,去……去看看,就……


    就……就知道了,就……就是,是……早先進來的,那……那三……那三位客官,他們好……


    好像……在……在……三個打……打……打……打……打一個……”


    眾馬販子麵麵相覷,三個打一個?


    剛才裝在麻袋中扛進來的那個人,已經是隻比死人多口氣,隨便加點刑罰,都會承受不了,哪還用得著三個打一個?


    張姓馬販子正想再問下去時,萬姓馬販子忽然站起來道:“走,咱們大夥兒一起過去看看。”一那個在燈底下看書的窮書生,雖屬一介文士,好奇心卻很重,這時居然也跟在十來名馬販子後麵,向後院中悄悄走了過來。


    這時約摸初更光景,天空墨黑如漆,伸手不見五指,狂風如刀,砭骨裂膚,吹得使人幾乎睜不開眼皮。


    馬棚兩邊的那兩排客房,就像一幅黑布上的兩道濕水印,隻有眼力特別好的人,才能看到兩抹模糊的影子。


    十幾名馬販子,一走出店堂後門,就一個緊著一個站了下來。


    大家一齊堅起了耳朵,沒有一個人肯再向前多走一步。


    眾人屏息傾聽之下,果然聽得一陣吆喝之聲,夾雜著一聲聲痛苦的悶哼,斷斷續續地隨著風傳送過來。


    由於風向不定,傳送過來的吆喝聲和悶哼聲,也隨之時高時低。


    眾人隻能聽出吆喝聲似在向被鞭撻者逼取口供,卻無法聽出拷問之內容。


    單二結巴急得團團轉,卻又拿不出主意來。


    他已看出這些馬販子雖然人數眾多,但一個個的膽量似乎都很有限,顯然並不能幫他多少忙。


    這樣,又過了一會兒,痛苦的悶哼之聲,已漸漸地弱下去,而變成一聲聲絕望無助的垂死呻吟。


    單二結巴幾乎要跟著呻吟起來。


    輸了五兩多銀子,雖然使他肉痛,但遲早還有撈回來的機會,如果出了人命,他的這點基業,就要泡湯了。


    這時,一名馬販子忽然自告奮勇,低低說道:“你們站在這裏,待我過去瞧瞧。”


    單二結巴如遇救星一般,連忙合掌道:“謝謝……謝……謝……”


    那人哼了一聲,說道:“謝什麽?我不過是過去瞧瞧罷了。”邊說邊向西麵那排客房,沿著牆腳,小心地躡足摸索過去。


    隻走出十多步,人影便與夜色融成一片。


    這邊的馬販子,雖然什麽也看不到,卻一個個都睜大了眼睛,緊張地等候著那名馬販子帶來回音。


    約摸過去了一袋煙光景,去探消息的那名馬販子,突然喘著氣奔了回來道:“事情恐怕不妙”


    張姓馬販子迫不及待地發問道:“何事不妙?”


    那馬販子狠狠喘了一陣,才道:“咱們隔壁住的那兩個皮貨客人,想不到竟是兩位身手了得的江湖人物。”


    張姓馬販子道:“這跟隔壁的那兩個皮貨客人有什麽關係?你這扯到哪裏去了?”


    那馬販子道:“你聽我把話說完好不好?”


    另一個馬販子道:“外麵風太大,到裏麵去說吧。”


    那馬販子忙道:“不不,別進去,等下可能還有好戲瞧。”


    張姓馬販子不耐煩道:“你方麻子就是這股-嗦勁兒,他媽的叫人討厭,什麽事你做一次說出來,你家裏會死人?”


    方麻子被這一罵,果然說得快多了,他壓著嗓門兒說道:“你們注意看住那邊,現在那邊窗子底下和屋頂子上麵都伏了人,就是我們隔壁的那兩個皮貨商,我剛才摸過去,就是被兩人之中,有點駝背的那一個,用手勢給攔回來的。”


    張姓馬販子忍不住插口問道:“那兩人伏在那裏幹什麽?”


    方麻子道:“我怎知道?”


    另一個馬販子道:“那麽你又怎知道兩人都是身手了得的江湖人物?”


    方麻子道:“這麽大的風,這樣黑的天,你尤三臭嘴有沒有這種本事,肩頭一抖就飛上一丈多高的屋頂?”


    張姓馬販子歎了口氣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


    尤三臭嘴又問道:“這樣說,你麻哥什麽也沒有聽到了?”


    方麻子道:“隻聽到了一句。”


    張姓馬販子搶著道:“聽到的是一句什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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