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雲飛道:“他們不會是……病死的麽?”


    黃衣少女道:“你這話說得未免太天真了,誰會跑到這裏來生病?”


    聶雲飛也不禁覺得自己的話委實有些幼稚可笑,但心中卻也不由為之一沉,因為情形十分明顯,萬象隱者是被殺害而死。


    如果聶華天的話屬實,這萬象隱者就是自己的外祖父,倘若留春穀的穀主是自己的母親或是姨母,那麽外祖父就是她們的父親。


    她們為何會殺死自己的父親?


    還是留春穀主根本不是自己的母親與姨母?


    黃衣少女與婁勿用在泰山血旗門外的一番談話,也重現於腦海之中。


    黃衣少女曾說過虎毒尚不食子,她絕不可能派人殺害自己的丈夫兒子,那麽這留春穀的穀主究竟是什麽人?


    現在,自己已經置身於留春穀中,這個謎可能即將揭開,但也可能像那些墳墓中的人一樣,糊裏糊塗地死去。


    忖念之間,隻見黃衣少女翹首企足,四外張望。


    然而四外都是飄忽的雲霧,實在無法把留春穀中的全景完全收於眼中。


    聶雲飛悄聲道:“姑娘又發現了什麽嗎?”


    黃衣少女搖搖頭道:“你可知向穀中深處,該往哪裏走?”


    聶雲飛道:“老實說,在下已經不辨東西南北,加上這些討厭的雲霧,早已弄得我暈頭轉向了!”


    黃衣少女忖思著道:“咱們不能老呆在此處,應該繼續冒險找下去。”


    聶雲飛昂然道:“這是自然,在下當先帶路了。”


    邁動腳步,就要當先而行。


    黃衣少女橫身一攔道:“且慢。”


    聶雲飛收步道:“姑娘還有什麽話說?”


    黃衣少女喟然一歎道:“這裏雖然鳥語花香,風光秀麗,但卻是凶險無比之地,隨時都可能發生不測之事……”


    聶雲飛道:“這情形姑娘與在下不是早已知道了嗎?”


    黃衣少女幽幽地又道:“也許你我生離此穀的希望隻有十之一二,很可能也要與那些墳中人睡在一起,你想到了嗎?”


    聶雲飛奇道:“姑娘怎麽忽然說起這些話來了?”


    黃衣少女幽幽地一笑道:“我並不是怕死,隻不過覺得應該先與你談上一談……”


    眸光一轉,又道:“我已經隻剩了兩年可活,你知道麽?”


    聶雲飛歎道:“在下已聽姑娘說過了,不過,在下也相信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之言,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了的,也許姑娘……”


    黃衣少女道:“這話雖然不錯,但人應該趨吉避凶,倘若我死在此地,能夠葬在這綠水青山之中,倒是應該慶幸之事,因為我隻有兩年生命,而你……”


    柔聲接下去道:“情形卻就不同了。”


    聶雲飛慨然道:“這些事在下根本未曾計及,姑娘不必說下去了。”


    黃衣少女一笑道:“好吧!至少,咱們兩人應該談談。”


    聶雲飛不由大為困惑,此時此地,除了設法探測留春穀之秘外,不知還有什麽好談的。


    但卻隻好賠笑道:“不知姑娘要談什麽?”


    黃衣少女麵色一紅道:


    “我覺得應該先向你道歉,也許是因為我的病,也許是因為爹爹太寵我了,使我的脾氣變得壞極,隻怕有很多地方得罪了你……”


    聶雲飛忙道:“這是姑娘多心了,在下並不計較這些小節。”


    黃衣少女微微一笑道:“這很好,其次,我到留春穀來,一是為了滿足好奇之心,二是抱著一個渺茫的希望,希望留春茶中能有治我這病的良藥,但現在卻不免失望了。”


    聶雲飛道:“聽說留春穀中有十三顆‘玉芝神丹’,可治任何傷病,如能弄到一顆,也許可使姑娘霍然而愈。”


    黃衣少女搖搖頭道:“沒有用,任何靈丹妙藥對我都不會有什麽用處,我所寄望的是這裏的環境,但這種因地勢特殊,靠了地心熱力而使穀中溫暖如春的情形,對我的病體並沒有什麽用處……”


    聶雲飛皺眉道:“不知姑娘究竟是什麽病症?”


    黃衣少女苦笑道:“這是種先天上的痼疾,七經橫生,八脈倒長。”


    “啊……”


    聶雲飛不禁一驚道:“姑娘見聞廣博,難道另外沒有治療之法麽?”


    黃衣少女搖搖頭道:“家父是金星堡主,他老人家膝前隻有我一個女兒,自然視同掌珠,若能有辦法醫治,他老人家還會不想辦法麽?”


    聶雲飛苦笑一聲道:“姑娘受病體折磨,情緒自是不會太好,其實姑娘是位外冷內熱之人,可惜在下幫不了忙,否則一定會為姑娘盡力!”


    黃衣少女一笑道:“這是真的麽?”


    聶雲飛道:“自然是真的。”


    黃衣少女道:“現在你就能夠幫我的忙,你肯麽?”


    聶雲飛怔了一怔道:“不知姑娘需要在下怎樣幫忙?”


    黃衣少女道:“不要問怎樣幫忙,隻問你肯是不肯?”


    聶雲飛道:“在下不是早已說過了麽?”


    黃衣少女道:“那麽,順著我一點,讓我們忙裏偷閑,在這裏陶醉一會兒。”


    聶雲飛怔怔地道:“姑娘……”


    黃衣少女一笑道:“我叫黃素心,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姑娘姑娘的,聽起來實在別扭!”


    聶雲飛呐呐地道:“這……”


    黃素心皺眉道:“你不肯麽?”


    聶雲飛暗暗吐出一口長氣,道:“好吧!黃素心姑娘……”


    黃素心一笑道:“這更別扭了,不但連名帶姓,而且姑娘二字也沒省去……”


    目光一轉,低聲道:“叫我素心……才叫時也許不大習慣,叫上幾次就順口了。”


    聶雲飛隻好捏著嗓子叫道:“素心……”


    但叫了一聲,卻連耳根都紅了起來。


    黃素心也是一陣臉紅,但唇角卻浮起了一抹微笑。


    兩人沉默了一下,黃素心又道:“你不嫌我隻能活兩年了麽?”


    這話問得聶雲飛張口結舌,呐呐地道:“這話……是什麽意思?”


    黃素心也是訝然一驚,連忙改口道:“你現在可以說說你的身世了麽?”


    聶雲飛凝重地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必再瞞著你,我就是聶雲飛,但如果你我能生離此穀,還希望你能替我守秘。”


    黃素心忙道:“不論穀內外,我都會替你守秘……”


    微微一頓,又道:“其實,我早已猜到了這一點,隻不過不能證實而已,那麽你之要來此處,是為了找尋生身之母了?”


    聶雲飛皺眉道:“說找尋生身之母,倒不如說追查我的身世來得恰當。”


    黃素心頷首道:“其實這是一樣的,找到了生身之母,自然就查清了身世。查清了身世,也就找到了生身之母!”


    聶雲飛道:“姑娘這話也對……”


    黃素心長身而起,道:“咱們可以采取行動了。”


    聶雲飛道:“姑娘的話說完了麽?”


    黃素心頷首道:“完了……”


    幽然一歎又道:“雖是短短的一瞬,卻也等於一生,在我來說,生命是充實的了,因為……我們談了一番知己的話,而又是在這鳥語花香的留春穀中。”


    聶雲飛困惑地一笑,道:“眼下四外沉寂無人,你的判斷,會不會有錯?”


    黃素心搖搖頭道:“絕錯不了。”


    聶雲飛道:“那也是說她們已經監視著我們了?”


    黃素心道:“至少,她們已經知道有人進入了留春穀內。”


    聶雲飛道:“那麽她們為什麽還不采取行動?”


    黃素心微微一笑道:“也許她們對關人籠中的鳥兒特別欣賞,想多看上一會,反正是闖入籠中的鳥兒了,用不著急於剝殺!”


    聶雲飛道:“那麽我們應該采取什麽行動呢?”


    黃素心道:“這也難說,隻能隨機應變,且先向裏淌去看看。”


    聶雲飛道:“哪一方向才對呢?”


    黃素心目光轉動,道:“這小溪的上流必是穀中的深處,我們隻需沿溪而上,必可到達留春穀的核心之地。”


    忽然,正當兩人起身欲行之際,隻聽一陣腳步聲傳了過來。


    兩人悚然一驚,齊齊向樹葉之中掩去。


    不久,隻見一個十三四歲的丫頭提著一隻籮筐,低聲曼唱著向墓地走來。


    兩人看得大為訝異,因為那丫頭不但年紀甚輕,而且生得天真無邪,蹦蹦跳跳地而來。


    隻見那籮筐中裝的是香燭紙馬,用她纖巧的小手在每一個墳墓之前攤放了一份,然後點火焚燒。


    就當那丫頭將紙錢焚化完畢,欲要離去之際,黃素心聶雲飛一打招呼,雙雙飛身而下,攔住了那丫頭的去路。


    那丫頭吃了一驚,叫道:“你們是人是鬼?”


    黃素心一笑道:“睛天白日,哪裏來的鬼,自然是人了。”


    那丫頭怔怔地道:“你們突然由墳堆裏跳出來,可把我嚇死了?”


    眼珠一轉,又道:“你們是哪些院裏的?”


    黃素心反問道:“你先說你是哪院裏的?”


    那丫頭道:“我是陽春院裏的,你們呢?”


    黃素心道:“我們是藏春院的……”


    那丫頭拍手道:“怪不得我不認得你們,藏春院是在後穀麽?”


    黃素心頷道:“一點不錯……”


    目光四外一轉道:“就是你一個人來上墳麽?”


    那丫頭笑道:“你大約不常來前穀,不知道我們院裏的規矩。”


    黃素心道:“可不是麽?突然來到前穀,什麽事都覺得新鮮。”


    那丫頭似是十分喜歡多嘴,聞言忙道:


    “招待來客,祭禮上墳的事,都是陽春院管,每隔一月來焚化一次紙錢,是我們四個丫頭輪著幹的,這個月正好輪到我,出來就碰上你們了。”


    黃素心笑道:“小妹妹,你好像比我們知道得多,你來到穀裏多久了?”


    那丫頭一笑道:“快三年了,你們呢?”


    黃素心道:“我們來了還不到三個月。”


    那丫頭道:“這就難怪了。”


    黃素心道:“你大約常見穀主了?”


    那丫頭一伸舌頭道:“你們好大的膽子,怎麽敢提到這件事上來了?”


    黃素心道:“這是提不得的麽?”


    那丫頭道:“自然是提不得的……”


    把聲音放得低低地道:“我來了三年,也沒見過一次穀主,隻知道有位穀主就是了,可是誰都沒有見過,其實見著也不知道就是穀主。”


    黃素心道:“那麽你是怎麽來到穀中的呢?”


    那丫頭有些悲淒的道:“是被院主買來的,我爹爹收了她十兩銀子,就把我賣斷了。”


    黃素心道:“你們院主是誰?”


    那丫頭兩眼一瞪道:“院主就是院主,你這話問得多怪。”


    黃素心道:“難道你不知道院主的姓名?”


    那丫頭麵色又一變,道:“不知道,我們隻稱她院主,也許她就是叫院主。”


    黃素心道:“陽春院中常常招待客人?”


    那丫頭頷首道:“也不是常常,不過三天之中至少會有一位客人。”


    黃素心指指那些墳墓道:“這些死去的人也都是客人麽?”


    那丫頭忖思了一下道:“不錯,大約是他們在這裏病了死的,……幾個月前就死了一個,其他的好像都死了很久了!”


    黃素心忙道:“來的客人也有離開的麽?”


    那丫頭道:“當然,客人當然有來有去……”


    側頭忖思了一下,又道:“不過,常常來往的都是固定的幾位客人。”


    黃素心低聲溫語道:“這幾位客人大約你是知道姓名的了?”


    殊料那丫頭搖搖頭道:“誰去記他們的名字,反正我們隻管倒茶遞水,侍候酒席就是了。”


    黃素心還想再問下去,但那丫頭仰頭望一下天色,卻急急的道:“不行,我非走不可了……”身子一轉,向前走去。


    忽然


    就當那丫頭走出十步左右,隻見白影飄閃,一群人有如幽靈一般疾閃而至。


    那群人是一名白衣婦人率領著四名青衣婦人,幽靈般的攔在了那丫頭麵前。


    那丫頭愕然一驚道:“院主!”


    那白衣婦人哼了一聲道:“你是做什麽來著?”


    那丫頭忙道:“來上墳。”


    白衣婦人道:“我問你與什麽人交談的?”


    那丫頭呐呐地道:“是藏春院的人。”


    白衣婦人哼道:“你如何知道?”


    那丫頭理直氣壯地道:“是他們說的。”


    白衣婦人嘿嘿一笑道:“很好,你去向紅娘子報到吧!”


    那丫頭麵色慘變道:“院主,可是我沒犯過呀!”


    白衣婦人沉聲喝道:“他們不是藏春院的人,而是由穀外來的,你知道麽?”


    那丫頭怔了一怔道:“那也是他們騙了我,不是我的錯!”


    白衣婦人哼道:“至少你犯了一條罪,各院之間一律不準交談來往,為什麽明知故犯?”


    那丫頭仍然爭辯道:“是他們先找我說話的。”


    白衣婦人喝道:“好個不知規矩的東西,再不乖乖的向本院紅娘子報到,我就要派人送你到傷春院去了。”


    那丫頭急忙叫道:“我去,我去,求院主開恩,別把我送到傷春院去。”


    白衣婦人揮揮手道:“去吧!”


    那丫頭襝衽一禮,急急跑去。


    當白衣婦人與那丫頭說話之際,聶雲飛與黃素心冷眼旁觀,對留春穀的一切不禁浮上了層層疑念。


    兩人的想法大致相同,留春穀與他們想像中有些截然不同之處,至少,留春穀中的人並不都是怪人,像這丫頭,就是一個平平常常的人。


    從那丫頭口中,查知有客人來來往往,那些客人,也許是留春穀派出江湖各地之人,也許是各地的武林人物與留春穀有著密切聯係,隻不過他們嚴守秘密,沒有人知道而已。


    但由悟玄老僧搜尋十年,未見人蹤之事看來,這些客人來往與留春穀的人出入並不是走百毒穀的通路。


    至少,這座以陣法迷失的留春穀,另外必有一條通路。


    此外,使兩人驚異的則是留春穀中分成不少的“院”,這組織已經不小,而留春穀居然能在江湖中保持著神秘,連近在咫尺的悟玄老僧窮搜十年都不得結果,委實是一件令人不可思議之事。


    兩人忖念之間,隻見那白衣婦人已經走了過來,微微一笑道:


    “窮山幽穀,竟有雅客不速而來,老身失迎了!”


    那婦人約有五旬的年紀,麵貌和善,語聲溫柔,使聶雲飛竟不禁減低了不少戒備之心。


    黃素心微微檢枉道:“我們夜迷深山,不知不覺中闖了進來,實在魯莽了。”


    那白衣婦人一笑道:“既人此穀,就是有緣,老身忝掌本穀陽春院,專司待客之事,就請本院客堂寬坐待茶。”


    黃素心微微一笑道:“多謝院主,不過,小女子有幾樁疑問,可否問個明白?”


    陽春院主坦然一笑道:“自然可以,姑娘請問吧!”


    黃素心道:“方才誤與那位小姑娘交談了幾句,不知此地可是江湖中傳說的留春穀?”


    陽春院主頷首道:“正是!”


    黃素心道:“據江湖傳聞,留春穀是極為神秘之處,沒有人知道在於何處,貴穀看來也是一脈武林門戶,為何不公開於世?”


    陽春院主歎口氣道:一這也是本穀的不得已之處……”


    眸光向兩人掃了一眼,徐徐接下去道:“本穀自穀主以下,多屬公流之輩,一旦公之於世,必有不少武林人物橫加騷擾,使本穀不得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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