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一開口,趙陸又不言語了。


    “你撒謊。”四皇子忽伸出手指,指著趙陸厲聲道,“你根本沒有找過六妹妹。再說戌時天早黑了,這裏又暗,黑燈瞎火的,你能看清小白鹿麽?”


    趙陸連連搖頭:“我沒有……”


    他真的去找了,但湖陽和幾位哥哥玩得開心,身邊的宮女太監也並沒有注意到趙陸。


    太子忙攔下四皇子的手:“四弟不可。我們都是兄弟,別這樣起爭執。”


    四皇子被迫收回手,小聲嘀咕一句:“誰跟他是兄弟?”


    一直低著頭的趙陸,忽然輕輕晃了晃,又暗暗抓緊了手裏的口袋站穩。


    太子仍在勸著四皇子:“還是我來問罷。你先哄哄六妹妹。”


    聽見要哄湖陽,四皇子立馬展顏歡笑:“好好好,我哄妹妹,你來審問他。”


    “四弟。”太子也帶了薄怒,“不可再胡說。”


    四皇子便耷拉著肩膀,嘀嘀咕咕:“知道了。”


    又蹲下.身,開始對湖陽好聲好氣,耐心安慰。


    聽到二人對話的趙陸,悄悄抬起眼睛,將目光放在了一直被四皇子擋住的湖陽身上。


    隻見湖陽穿了一件粉紅暗花紋的鬥篷,麵色微白,眼睫上沾著淚珠,仍在小聲抽泣。


    太子開口道:“我們這會兒過來,也是陪六妹妹看小白鹿來的。但照看的小公公卻說,小鹿今兒早上,不知何緣故,已經……死在了圍欄裏。”


    趙陸忽抬起頭,盯著太子,麵色愕然。


    太子繼續道:“原本我想著,既然出了這樣的事,還是上報到父皇那裏。誰知小公公說,七弟你是最後一個見過小鹿的。”


    趙陸霎時轉頭,看向一邊一直跪著的小公公。


    “你別多心。”太子忙道,“隻是先問一問。這事父皇定然會知道。要是現在說明了與你無關,我們幾個,一會兒也能為你說話辯白。”


    趙陸抿著嘴,一言不發。


    太子便試探問道:“七弟,你昨日,究竟為何來這兒。”


    問了這話,幾個人,連帶著湖陽,也漸漸止了哭聲,一心一意等著趙陸的回答。


    趙陸張了張口又閉上,過了半晌才道:“我、我喜歡小鹿,想給小鹿送吃的。戌時無人會來,所以我便挑了這個時辰。”


    小白鹿是“鹿”,他也是“陸”。


    況且湖陽十分寶貝這頭小鹿,趙陸便也忍不住心生向往。


    四皇子卻立刻插嘴:“這兒有人給它準備,你送什麽東西?難道就是這個?”


    他指著趙陸一路抓著不放手的大口袋,將眾人的注意都引了過去。


    趙陸退開一步,朝眾人打開口袋:“我,我自己采的,都是嫩葉子,嫩樹枝。沒有別的。”


    他昨夜隻是偷偷在懷裏藏了一點,但小白鹿似乎很喜歡,所以今天一大早,去帝後那裏請過安後,趙陸就哼哧哼哧拖著口袋,四處搜羅去了。


    “沒有別的?”四皇子哼了一聲,將口袋拉開,俯身在裏麵撥了撥。


    似乎並沒有在裏麵瞧見什麽可疑的東西,四皇子有些悶悶,一麵將一枝枯枝挑出來,一麵問趙陸:“小白鹿到底是六妹妹的東西,你不先問過她,就貿貿然喂小鹿吃葉子,現在出了事,你定有一場麻煩。”又晃了晃手上的枯枝,“不是說是嫩葉子,嫩樹枝麽?這麽個枯敗的玩意兒,你也放進去了?”


    又隨手將枯枝一丟。


    趙陸看著四皇子丟了枯枝,沒有作聲。


    但一邊跪著的小公公卻忽然眼睛一亮,忙高聲喊道:“奴婢冤枉!奴婢冤枉!”


    幾個孩子都疑惑,連太子都奇怪地轉頭:“為何突然喊冤?你可是想起什麽了?快些說來。”


    小公公膝行上前,雙手拾起四皇子丟掉的那杆枯枝,捧到眾人麵前:“太子殿下,還有幾位皇子公主,您皆身份尊貴,不曾見過這個,自然不識得。但奴婢卻知道。”


    他說得飛快,隻恐說得慢就救不回自己的命:“這是蓖麻,花葉皆無毒,但種子卻劇毒。湖陽公主的白鹿,年齡尚小,體格也弱。要是不小心吃下去了,隻怕才如此——”


    說著,將那截枯枝呈在眾人眼前。


    四皇子劈手奪下,定睛一看,果然,那上頭的外殼仍在,那裏麵的種子卻不見了。


    走回渾身僵硬的趙陸跟前,四皇子在口袋中尋摸一番,就掏出了幾顆深褐色的種子。


    “你瞧瞧,這是什麽?”


    四皇子語氣淩厲,攤開手心,直將種子戳到趙陸眼前。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趙陸蒼白著臉,一麵搖頭,一麵往後退。


    見如此,太子趕上前攔住四皇子:“難道四弟你就知道?七弟一樣長在宮裏,不知道也是應該的。”


    又看了看這場麵,太子歎道:“不管如何,還是先報給父皇知道。”


    他對小公公正色道:“你雖認出有毒,但昨日小鹿有沒有吃還是一回事。到底要等父皇做決斷。”


    小公公慘白著臉,磕了個頭。


    這事到了這裏,也再沒有話可說,隻等昭帝知道後才有結果。


    太子回身,要去寬慰失了小鹿的湖陽。


    哪知他還未回頭,湖陽就忽然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的小鹿!我的小鹿!”


    湖陽一麵跺著腳,一麵嚎啕。


    又是輕哄,又是拿公主的身份來恫嚇,四皇子早沒了法子,隻能眼巴巴看著湖陽哭得小臉通紅。


    太子一歎,幹脆將湖陽抱了起來。


    湖陽摟著他的脖子,不嚎了,卻仍在流淚。


    這時太子才開口,對著呆了的趙陸道:“七弟,你先回去罷。若還有事,自然會有人來請你。”


    趙陸看著太子愣了一會兒,方挪開眼睛,點了點頭,又拖著大口袋,慢慢往回走。


    等看不見趙陸的身影了,四皇子才氣道:“怎麽讓他走了!就是他害的!”


    “四弟。”太子沉聲,“莫要如此。”


    “嘁。”


    四皇子不滿,忽飛起一腳,將一顆石子踢開,又轉頭對一直沒有出聲的五皇子道,“趙阮,我們走。”


    五皇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伏在太子肩頭的湖陽,堅定地搖了搖頭。


    “趙阮,你也不聽我的話!”


    四皇子也跺腳。又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先讓一邊的小公公退下,又跑過去對著湖陽附耳說話。


    “你以後別理那個趙陸。他和咱們不一樣。”


    “哪裏……”湖陽吸了吸鼻子,“不一樣?”


    四皇子神神秘秘道:“他的生母才不是什麽才人身份,隻是孫貴妃宮裏的一個宮女罷了。你瞧那孫貴妃不是什麽好人,自然趙陸和趙陸他娘也不是了。”


    太子皺眉:“別同妹妹說這個。”


    湖陽歪著頭,隻作不解。


    四皇子見她聽得疑惑,裝沒聽見太子的話,繼續道:“我聽說,他娘懷他的時候,一直躲著,不敢讓孫貴妃知道。”


    “為什麽?”


    這卻不知道了。


    四皇子猶豫道:“興許是不好吧。哎呀,他娘都這麽藏東藏西了,肯定是因為肚子裏的趙陸不好唄。”


    末了又點了點頭:“嗯,不好。你不要理他才是正經。”


    聽了一大串的湖陽有些懵,她自然不懂這些彎彎繞繞。


    不過趙陸自小就很少言語,也不常與他們往來。湖陽不討厭他,卻也說不上喜歡。


    現在四皇子這麽說,湖陽便煞有其事點了點頭。


    太子無法,隻好道:“別說這個了,咱們還是先去告訴父皇罷。”


    湖陽又跟著點頭。


    “別哭了。”四皇子摸了摸她的臉蛋,“大不了你再畫一幅消寒圖同父皇去換。”


    “那又不是同一隻……”湖陽鼻子一酸,又要掉淚。


    太子忙輕拍她的後背:“咱們回去。四弟,你去叫人,將那個照顧的小公公看住。”


    四皇子應了一聲,飛快跑了出去。


    這事後來報到昭帝耳朵裏,進貢的祥瑞突然死了,自然不是什麽好兆頭,昭帝下令罰了照看的人。


    又因為不知道是不是吃了趙陸的東西,但他畢竟私自動了湖陽的東西,昭帝便讓他去抄《論語》,以作懲戒。


    *


    “嗶啵”一聲,燭芯又結了燈花,發出來的光便又暗了一些。


    金公公輕聲道:“陛下,奴婢剪剪燭花罷。這麽暗,倒對眼睛不好。”


    次間裏的平靜被打破,趙陸微怔,過了一會兒才道:“剪罷。”


    金公公便去取了剪子,上前將結的燭花都剪了。


    趙陸仍執著書坐在炕上,但心思並不在上頭。


    趙宜安早已經回去了,走時有些失落,因為他反悔了說好的冬獵。


    趙陸低下頭,不知為何方才忽想起那些舊事。


    第二日,趙宜安直睡到巳時過半才醒,醒來擁被坐在床上,等著延月為她穿衣。


    門外的應秋忽然進來,說:“陛下到了。可要請進來?”


    延月一驚,連忙看向趙宜安。


    但趙宜安才醒,根本不知發生了什麽。


    延月便硬著頭皮道:“請陛下且等候些時辰,娘娘還未梳妝呢。”


    應秋嘻嘻哈哈笑:“正是梳妝才好呢。唐人有詩雲:‘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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