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夜思考,蘇天民終於打定下一個險中弄險的主意。


    他決定:仍然利用目前有利之冒牌身份,由正麵進行;先去見吳魏兩魔,然後按部就班,向兩魔動以三寸不爛之舌。


    翌日,天亮後,他沒費什麽事,便由一名現身盤詢,名叫曾德義的七級武士帶去兩魔居處。


    兩魔係住在寺前林澗之間,一座寬大的帳篷中。


    他進去時,兩魔正在帳篷裏傍爐把酒,隔杆對弈。


    在兩人身邊,還分別依偎著一名易釵而弁,改作書童模樣的妙齡侍姬。


    這些魔莊一級老大爺們,享樂至上,擺譜第一。養尊處優,幾已成為習慣,似乎並未因環境異而有所不同。


    兩魔這時看到莊中這位紅牌老弟台,突然易容不速而至,還以為天王老魔又頒下什麽緊急旨諭,一時全都疑訝萬分。


    蘇天民走上前去,循武士常禮,向兩魔淺淺一躬道:“劉雲島參見吳老和魏老!”


    對眼前這兩名一級巨魔之性格,蘇天民清楚異常。


    吳魔達魁,自視極高,專受聽他人奉承之言。


    而魏魔元襄,則恰好相反;喜怒不形於色,城府之深,無以複加。


    所以,他決定進行的步驟將是:以吳魔達魁為伸言之對象,同時提防著魏魔元襄,意料中必不可少的問難或阻撓!


    當下,由吳魔達魁首先發問道:“誰派老弟來的?”


    蘇天民恭答道:“嚴副總座。”


    魏魔元襄輕輕一哼,突向吳魔揮手道:“下棋!”


    蘇天民見了,不禁微微一怔。


    他記得他任魔莊副總管時,最感頭痛的人物,就是這幾位一級太爺。他們對他的任何吩咐,總是愛理不理,愛聽不聽的!他當時尚以為,那也許是由於他年紀輕,又隻是一名三級武士之故。


    沒有想到,現在換上名望高兩重的掃花老賊,情況非但未能有所改善,且似乎比他在任時還要不如。


    吳魔達魁擺一擺頭,示意魏魔稍予忍耐,然後轉臉悠悠然問道:“他叫你來,可有什麽交代?”


    蘇天民原以為,抬出掃花老賊,也許比較好辦事,不意幾乎弄巧成拙。


    現在,他當然不會傻到再去自討沒趣!


    於是,連忙接口說道:“沒有,老家夥要我來,隻是想知道,目前這邊,是怎生一副局麵而已。


    其實,說穿了,這還不是老家夥閑得無聊,無事找事做?試問:這邊有了吳老和魏老,尚要他姓嚴的操什麽心?”


    魏魔元襄臉孔一側,冷冷問道:“早上吃過東西沒有?”


    蘇天民噢了一下道:“這個不忙……”


    吳魔轉向身邊那名侍姬道:“翠鳳,你去關照蔡司務,為劉師父弄份點心,多做幾樣,馬上送來,順便再開一壇酒!”


    不一會,點心送來了,是一碟皮蛋春卷,一塊熏鹿脯,一盅蒸雞汁,外帶一壺百花春。


    接著,蘇天民享用早點,兩魔則繼續未完之棋局。


    蘇天民剛將早點吃完,魏魔元襄忽然一聲不響站起身來。


    吳魔一咦,抬頭道:“怎麽不下了?”


    魏魔淡淡地道:“出去走走。”


    跟著向他那名侍姬頭一點道:“雪娘,你也來!”


    吳魔手指棋秤,於背後大聲問道:“要不要留著等你回來?”


    魏魔頭也沒回一下,漫應道:“隨便!”


    一句隨便說完,人已於帳篷門口消失不見。


    吳魔伸手一攬,向那名叫翠鳳的侍姬說道:“將棋子收起來,翠鳳。”


    蘇天民不勝詫異道:“這一局,吳老已經勝定不是太可惜了麽?”


    吳魔哼了一聲道:“你以為這老兒,真的還會回來跟你下完這局棋?”


    蘇天民惑然道:“怎麽呢?”


    吳魔嘿嘿冷笑道:“老毛病!局勢一好,屁股如打樁,火燒不動。局勢如果稍有不利,則不是‘出去轉轉’,便是‘出去走走’!”


    事實上;蘇天民對兩魔這“棋藝”和“棋品”,比誰都清楚。


    魏魔輸了,固然如此;而吳魔輸了,又何嚐不然?就他所知,魏魔之棋力,較吳魔隻強不弱,輸了棋的“風度”,亦較吳魔“聊勝一籌”。今天這一局,在吳魔也不過是“瞎貓碰上死老鼠”罷了!


    蘇天民這時完全是裝糊塗,所以,他不等吳魔話完,立即以讚歎的語氣慨然接著道:


    “吳老真是樣樣行!”


    吳魔聽了,好不受用,幹咳了一聲說道:“棋雖小道,但從棋品看人品,卻是錯不了的,我們這位魏老兒,什麽都好,就是,咳咳”


    大概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起來,話鋒一轉,突然問道:“老弟這次來,紫老兒知道不知道?”


    蘇天民自然不肯錯過機會,故意啊了一聲道:“吳老要是不問,雲島可差點忘記一件事!”


    吳魔微微一愣道:“忘記什麽事?”


    蘇天民故示神秘,先朝篷外溜了一眼,這才湊過去低聲道:“卑座臨行之前,紫老曾於私下裏交代,要卑座轉達吳老一聲:說是老王爺心情看來相當不好”


    吳魔皺起眉頭,接口說道:“這個誰不知道?可是,老夫跟魏老兒,隻奉命逼使和尚們讓步,並限製不得使用激烈手段,請問這跟既要馬兒跑得快,又要馬兒不吃草有何分別?”


    蘇天民附和著,皺眉說道:“誰說不是?噢,對了,請問吳老,這邊,那些和尚們,如今究竟是怎樣一副態度?”


    吳魔恨恨地道:“一句話:冥頑不靈!”


    蘇天民關切地道:“那怎麽辦呢?”


    吳魔端起酒盅喝了一口道:“今天一早,老夫和魏老兒已差人向和尚們提出最後警告:


    限三天內放棄抵抗,接受搜查,否則血洗全寺!”


    蘇天民道:“三天過去,假使和尚們冥頑如故,要不要真的動手?”


    吳魔哼哼道:“當然!否則威信何存?”


    蘇天民道:“那樣做豈不有違老王爺之原意?”


    吳魔反問道:“然則怎辦?就這樣一直對耗下去?所以,老夫認為,老王爺之所以禁采激烈手段,亦不過為沽一時之譽;現在既然此路不通,自須另謀變通之策。否則,堂堂一座洞仙分座,在今後武林中,豈不要連區區一座少林也及不上?”


    蘇天民點頭喃喃道:“是啊,要能想出一個法子,在三天限期屆滿之前,使那些和尚們自動屈服就好了。”


    吳魔搖頭道:“難


    蘇天民道:“這不過是吳老謙虛罷了,其實以吳老之滿腹玄機,博通兵要,隻要時間充分,哪愁無策可對。”


    吳魔歎了口氣道:“話雖這樣說”


    蘇天民低聲接著道:“雲島庸劣,乃粗人一個,不過,此刻卻忽然想起一個笨主意,是否行得通,自然仍須吳老睿智裁奪。”


    吳魔一哦側目道:“什麽主意?”


    蘇天民伸出脖子,不知輕聲說了幾句什麽話,吳魔意動神馳,聽得連連點頭。


    蘇天民說完低聲道:“吳老以為怎樣?”


    吳魔滿飲一盅,矜持著頷首道:“是的,此策良佳,迨與老夫不謀而合,自見你來,老夫即曾一度有過這種打算……”


    正在說著,魏魔元襄忽自外麵走了進來。


    吳魔達魁的話,魏魔顯然隻聽到最後幾個字,這時人朝椅中坐去,一麵望向吳魔問道:


    “什麽打算?”


    吳魔重重咳了一聲道:“剛才……”


    蘇天民代為接下去道:“吳老忽然籌得一條妙計,可以不發一兵一卒,而使得寺中和尚們,俯首就範,乖乖受命!”


    魏魔冷冷側目道:“我們達魁公是否因為贏了一盤棋,以致福至心靈起來了?”


    吳魔莊容道:“下棋隻是為了消遣,老魏,現在談的是正經!”


    魏魔嘿了嘿,轉向蘇天民點頭道:“好,繼續說下去!”


    蘇天民依言接著說道:“吳老認為,對付這些毛和尚,本不值如此小題大作,但限於老王爺前此之嚴諭……”


    吳魔聽得暗暗點頭,一臉得色。


    魏魔卻透著不甚耐煩道:“說正文!”


    蘇天民應一聲是,忙接道:“因此,吳老想來個‘聖旨假傳’準備命雲島冒充九帝專使,持九帝密函,今夜自後山入寺,勸令和尚們忍讓一時,依吳老之估計,心平老禿,應無不受九帝勸說之理。”


    魏魔注目道:“這封密函如何偽造?”


    蘇天民答道:“雲島粗能書法,畫上九個不同的花押,尚可勉強辦到,相信心平和尚這也許還是第一次……”


    魏魔冷冷打斷話頭道:“就算偽函能夠通過,九帝之信物,又從何處取得?”


    吳魔微微一愣,顯然他先前並未考慮到此一重要關鍵!


    詎知蘇天民卻從容不迫的接了下去道:“這一點,吳老早考慮到了。”


    魏魔溜了吳魔一眼,然後轉過臉來問道:“如何補救?”


    蘇天民平靜地接著道:“魏老可還記得我們上一任,那位冒牌蘇副總管?試問:那個蘇姓小子既能耍上這一手,我們難道就不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麽?心平和尚若是不疑密函有假,他還能說,對自稱魔帝之孫的卑座,索閱信物?”


    吳魔大樂,捋須重重咳了一聲道:“此即所謂還以顏色是也!”


    魏魔為之默然。無疑地,此魔由於天王老魔不許采取激烈手段之壓力,晨間雖已發出那道最後通碟,心底下總不免因違命措施,而有著一份惴惴之感;現在蘇天民說得頭頭是道,自無堅決反對之理由。


    不是麽?成功了,皆大歡喜;萬一失敗,亦無礙大局之進展;更何況主意非他所出,冒險的又不是他自己呢?


    魏魔沉吟了片刻,終於點點頭道:“試一試也好。”


    吳魔興高采烈地道:“雲島,你去後麵第三座帳篷裏準備一切,老夫這兒,馬上差人去寺後樁卡上取得聯係。”


    蘇天民正待起身離去,忽有一名武士匆匆奔來帳篷門口說道:“報告兩老,寺前出事了!”


    兩魔同時一怔,由魏魔問道:“出了什麽事?”


    那名武士微微喘息著道:“早上,寺前第一卡,係由一星武士高武雄輪值,高武士不知怎的,忽然與寺中兩名僧人發生爭吵,大概是高武士用了幾個不太幹淨的字眼,兩個和尚一怒之下,竟然衝出寺門,將高武士……給……給劈翻了。”


    魏魔注目道:“傷得重不重?”


    那武士垂下頭說道:“已……已經……沒有救了。”


    高武雄者,正是上次被巴全貴鬥敗的那名七級武士。蘇天民事後知道,此人不但行為驕狂囂張,一張嘴巴更是陰損刻毒無比。


    這一消息,給蘇天民帶來的,不啻平地一聲焦雷。


    他的一番苦心經營,眼看是要給糟塌淨盡了!


    果然,魏魔不待吳魔之同意,手一揮,冷冷道:“傳令紫旗營,張、曾、雷王武士,馬上去拖出那兩個肇事賊禿,一掌一個,如法炮製!”


    蘇天民心頭大急,忙向吳魔達魁遞去一道眼色。


    吳魔頷首,同時揚聲喝道:“金師父,你回來!”


    那名金姓六級武士應聲轉身,足跟一並道:“是!金如山恭候吳老差遣!”


    吳魔揮揮手道:“回到你的崗位上去,這邊的事,老夫將請魏老另外派人!”


    金姓武士見魏魔未作表示,又應了一聲是,垂手一躬,轉身退去。


    魏魔待那武士走遠,轉不樂地道:“你老兒什麽意思?”


    吳魔擺一擺手,勸說道:“算了,老魏,小不忍,則亂大謀,高武雄那廝,口如利刀,手底下卻沒四兩重;這種貨色,即今天不死,也不一定就能長命百歲!”


    魏魔微帶怒意道:“話能這樣說?”


    吳魔也將麵孔一板道:“不能這樣說,又該怎樣說?搜寺任務不能達成,是誰和誰的責任?到時候,請問你魏老兒,區區一名高武雄,他又能不能保得你我兩顆頭顱安穩?虧你老兒好意思問得出口!嘿。”


    魏魔語為之塞,蘇天民連忙笑著從中打圓場道:“兩位誰也不服誰,還是在棋盤上見個真章吧!”


    吳魔嗤之以鼻道:“他還敢來?”


    魏魔冷笑一聲道:“隻要不是白陪!”


    吳魔怪嚷道:“笑話,來來來,下多的彩,隨你姓魏的開價就是了!”


    兩魔一句頂一句,棋局馬上再度排開,彩注是五百兩一注,盤盤清賬,一文不許拖欠。


    蘇天民等這邊太平下來,立即出篷,向後麵第三座帳篷走去。


    現在,另一問題來了;他將如何去把自己扮成另外一個“蘇天民”?


    按道理說,這似乎很簡單,他隻須“洗盡鉛華”,還我“本來麵目”不就得了?


    可是,再笨的人也知道,此舉千萬使不得!


    他現在要做的,隻能“近似”,而決不可以“酷肖”!


    說來真是可笑之至,他由“癩子李”,變成“劉師父”,現在竟又要由真的“蘇天民”


    再扮一次假的“蘇天民”!


    是的,很可笑。但可笑的,隻是事實本身,這會兒的蘇天民,則根本沒有發笑之心情!


    走近第三座帳篷,蘇天民自動朗報道:“天三七號,花影,劍,身負機密,奉差人帳!”


    兩名守帳武士,立即躬身道:“劉師父請!”


    這是魔方規定,在莊外,無論地位高低,隻要交易了本來麵目,一旦需要進入另一警戒地區,就得自報等階、編號、和當天之通行暗語!


    今天,蘇天民能這樣處處無往而不利,與機智、口才、易容術,均無多大關係,這全得力於他的一任副總管,換上另外一個人,任你機智、口才、易容術等,再好再高明,也必難如此應付自然。


    蘇天民也不還禮,逕向帳篷中走去,他一腳剛剛跨向裏麵,垂幔背後已然響起一片笑語聲。


    隻聽有人笑著喊道:“晦,小美,你丫頭猜是誰來了?”


    跟著,你推我擠,一陣嘻嘻哈哈,五六名少女,媚眼亂拋,紛紛掩唇低頭,帶著一片神秘意味向篷外奔了出去。


    蘇天民伸手撩起那道厚幔,正弄不清是怎麽回事時,懷中忽然塞來一條嬌軟的香軀。


    一陣如蘭氣息,和一陣鶯聲薄嗔,同時傳入鼻中和耳中:“死人,你不是說,不來了麽?”


    蘇天民暗暗一噢,頓時明白過來。


    魔莊中的男女關係,一向混雜不清,尤其是三級以上的武士,對一些不屬專房的婢女,更是於取予求。他,現在顯然是碰上劉雲島的一名情婦了!


    蘇天民思忖著,為了顧及大局,這時不得不將那位投懷嬌娃一把攬住,並且強笑著,低聲應和道:“最後還不是來了麽?”


    那女人蛇一般扭擦著,愈貼愈緊,口裏卻在哼著:“誰希罕你來……”


    蘇天民逐漸感到有點抵受不了,用手輕輕一推道:“去拿易容百寶箱來,丫頭,有正經事做!”


    那女人身子一直,忽然輕咦道:“你不是雲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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