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課


    五天的軍訓,祝可以落地訓練基地的時候,本以為那是一段很長很難熬的時光。


    但到最後走的時候,她隔著車窗玻璃看著站在車邊,給他們舉起了標準軍禮的閻王,竟然眼眶微熱,有種想要下車再訓上一周的衝動。


    雖然那裏有著不苟言笑的閻王,有著站不完的軍姿,有著疊不完的豆腐塊——


    在第二天,她睡覺不蓋被子的套路就被教官識破了,主要是她的被子疊得太好看了,出淤泥而不染藍涅皂,濯清漣而不妖豔賤貨,來檢查內紀的閻王一下就看穿了,勒令他們晚上必須蓋著被子睡覺。


    但至少在那裏,不用對著麵前這大摞小摞,跟小山似的教材和練習冊。


    祝可以看著占了大半張桌子的書本,虛虛歎了口氣。


    但是,坐在講台邊也有坐在講台邊的好處。


    祝可以是一個樂觀積極的人,在被生活猥褻,又不能有效反抗之後,就快速地振作了起來,在苦痛中尋找樂趣。


    比如作為第一個挑書本的人,她有著最多的選擇權,每次都仔仔細細從三十幾本教材裏麵挑出了最新最整齊的,才往後傳下去。


    再比如在上課的時候,她可以把腦袋靠著右邊的講台,以最近的距離,聽最銷魂的安眠曲,安然入夢。


    放眼全班,除了她以及講台另外一邊的戰友之外,還有誰!還有誰能享受到這幾乎同等於演唱會跟愛豆最接近的vip座席的待遇!


    她的戰友叫方,一個讓認識他的人也同時多認識了一個生僻字的寶藏男孩。


    也許是因為父母起名字的時候剛好在充話費,才賜了他這麽一個神奇的名字。


    但祝可以覺得最慘的是,小方同學的爸媽在起名字的時候,還不知道在不久的以後,有一道開封的名菜,叫嫩牛五方。


    嫩牛同學說他爸媽可能是故意的。


    他媽媽答應他說,如果他能考上一本的話,錄取結果出來第二天就帶他去派出所改名字。


    真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美滋滋的日子才過了沒幾天,這天放學的時候,從前門火速衝進來的小方同學以“我靠我靠”為輔助詞,齜牙咧嘴地告訴了她一個壞消息。


    “嗯?什麽叫摸底考試??都高一下學期了,大家都老夫老妻的,是什麽情況老師難道不知道嗎?總得給大家留點隱私吧?再摸底褲都要被摸沒啦!!”


    祝可以覺得太不可思議了,怎麽會有剛開學就考試的這種奇葩學校。


    其實老師們是元宵節沒過完就回來上課,心生不爽,把祖國的小花朵們送去軍訓一周泄憤還覺得不夠解恨,還要再花上兩天時間用五張卷子折磨他們一番才身心舒暢吧?


    雖然有點扯,但說不定這就是真相呢?


    最可怕的是,摸底完還要開家長會!


    美其名曰的文理分科倒數100天討論會!


    這意味著學校在用兩天的慢火把學渣燉爛之後,還要樂嗬嗬地通知家長:這孩子已經煮到八分熟啦,親,這邊建議您是回家加點夫妻雙打做配菜,撒上辣椒水,放在老虎凳上,配以夾棍食用,口味更佳哦。


    考場是按照成績排名分的,祝可以完全不用出教室,直接從天選之位輕挪玉步到倒數第一組倒數第一排的位置,那就是她被公開處刑的地方。


    許隨坐在她前麵,不同於她滿臉的憂愁,少年倒是挺淡定的,等待著卷子發下來的時候,甚至還在悠閑地轉著筆,那根長得跟她手裏那支沒什麽兩樣的中性筆,在男孩修長的手指間唰唰靈活轉著,晃得祝可以一陣頭暈。


    也許是因為這樣,在對著卷子上她最有把握的詩詞背誦模塊的時候,祝可以愣是在“我揮一揮衣袖”的後半句,填上了“徘徊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


    等到第一排同學來收試卷的時候,許隨輕呼一口氣,閑鬆懶散地又開始轉起了筆,在不經意地瞄向她卷子的時候,剛好就看到了那驚天地泣鬼神,為戴望舒和徐誌摩組織了一場紙上麵基會的詩詞接龍。


    啪嗒一下,他手中的筆一時沒拿穩,掉到了地上。


    祝可以剛好起身準備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修羅場,看到那隻滾到腳邊的筆之後,就蹲下身子撿了起來,遞到了低頭不知道在發什麽呆的少年眼前:“呐。”


    “你……”許隨沒接過去,隻是掀起眼皮看著她,滿臉的欲言又止,薄唇緊抿又開闔,緩緩吐著字,“能不能認真一點考?”


    少女沒成想自己好心幫他撿筆,沒一句謝謝不說,還被他質疑自己對待考試的真誠。


    她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拿著筆的手都在輕輕發抖:“天啊,你這是在質疑我的態度嗎?我可認真啦,能填的都填上了,我昨天晚上還背詩詞背到了十一點多!”


    這對於十幾年如一日,如非特殊情況都早睡早起作息良好的祝可以來說,已經算是非常誠懇的臨時抱佛腳姿勢了。


    “再說了,要是認真就能考好的話,我還會坐在最後一排嗎,貪圖這裏空氣清新環境優美?”


    許隨被她認真的語氣噎了噎,繃直了唇角,刹那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反駁。


    過了一會,他就端著一副被她拖欠了幾百萬的神氣不爽模樣,冷著一張臉走了出去。


    祝可以覺得這仿佛來了大姨父的男孩簡直是莫名其妙到不行,氣得將手裏的筆重重扔到他桌子上。


    昔有三天蓋一層樓的深圳速度,今有一天改完全部卷子的信都效率。


    難怪一本率能高達90%以上,信都不愧是重點高中,讓家長們願意塞了錢地把孩子送進來,確實是有兩把刷子。


    “你們何止有兩把刷子啊,那簡直是神筆馬良啊,我簡直是發自內心地想為你們鼓掌啊!”賈齊站在講台上,將手裏的卷子啪的一下砸到了桌上,“明明是按平均成績分的班,結果倒數第一名祝可以,倒數第二名方??,倒數第三名許隨,全花落我們班。”


    “這是多麽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事情,厲害到我被教導主任叫到教務處麵談了一個下午!”


    祝可以前幾天腦子裏那根弦繃得太緊張了,一下鬆弛下來之後,也不管考得怎麽樣,反正知道自己愛過,她也就鬆懈了下來,在講台邊呼呼睡得很是香甜。


    直到一張卷子朝她撲頭蓋臉砸了過來:“祝可以!”


    她剛好在夢中踩空了樓梯,猛地打了個哆嗦,瞬間清醒了過來。


    “李主任讓我問問你,為什麽寒假的化學卷子你能做到92分,這次摸底考的卷子才拿了93分?”


    她愣了愣,還沒說話,嫩牛同學哈哈笑了一聲,開口誇獎:“這不是還進步了一分嗎?小可以你可以哦!”


    祝可以尷尬地撓著下巴,望著賈齊獰笑著將又一張卷子砸向了他:“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這是理綜卷!滿分300!”


    *


    祝可以也不明白,明明忙得不成樣的祝則安,有時候十天半個月都見不到人影的日理萬機霸道總裁,為什麽從小到大愣是沒缺席過她哪怕一次家長會。


    “爸,其實讓鄭叔叔來就好啦,您開完會又要坐半天飛機趕回去分公司,我好心疼你啊!”


    鄭叔叔是她爸爸的秘書之一,這麽多人裏麵,祝可以最喜歡他,因為他是個莫得感情的秘書,人狠話不多,不像其他人會事無巨細地跟個三姑六婆一樣,跟她爸打小報告。


    “行吧,別說這麽多虛的,你就先給我交個底,這次考了第幾?”


    “我總分比上次高了7分呢!”祝可以彎著眼笑成了一朵花。


    “哦,還是倒數第一,”祝則安了然地點了點頭,跨步走進了教室裏,“要是名次進步了,你肯定不會跟我扯分數。”


    祝可以:“……”


    家長坐到了教室裏,孩子就隻有在走廊上幹等的份。


    祝可以蹲在前門,時不時探頭去觀察一下祝則安的臉,當發現男人光滑的眼尾開始出現皺紋的時候,她就半眯著眼,仔仔細細地數皺紋的條數。


    那個數,跟她接下來被扣零花錢的多少,一般是成正比的。


    好在祝則安的眼尾還沒有崩塌得太過分,她稍稍安心地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餘光就看到不遠處兩道矚目的身影走了過來。


    雖然不想承認,但許隨家基因是真的優秀,他爸爸長得也好好看。


    走近了之後,祝可以又覺得男人跟許隨長得不太一樣,屬於清雋儒雅款的,西裝革履,成熟穩重。


    沒那麽吊兒郎當。


    也許是她的視線太過於灼目,許爸爸抬眼朝她望了過來,然後笑著拍了拍旁邊已經比自己還高出一點的少年的肩膀:“那是你同學吧?介紹一下?”


    許隨漫不經心地看了過來,應了一聲:“那就是祝可以。”


    祝可以眉心一跳,心想這個介紹暗含的意味很深啊。


    這代表著,許隨曾經跟他爸爸介紹過自己,而且認為他爸爸對自己有印象。


    他是以怎樣的描述來加強自己父母對她的記憶的呢?


    長得很好看,熱情開朗,積極向上的班裏最高挑的那個女孩?


    想到這裏,她慢慢揚起了唇角,笑著朝他們點點頭,還沒開口,就聽到許爸爸哦了一聲:“就是你說那個,老是跟你輪著做倒數第一名的祝可以?”


    “……”


    祝可以將唇角又壓了回去,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們。


    男人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抱歉一笑:“你好,我是許隨的舅舅簡山海。”


    原來是舅舅呢,難怪。


    她淡淡頷首:“叔叔好,我就是那個祝可以。”


    *


    留下來等家長一起走的人不多,大多數孩子都被家長趕著回家學習去了,也就隻有祝可以和許隨這種半桶水,明明考得極差,卻還心態良好地倚在門口偷聽壁角。


    “其實大家考得還是挺好的,過了一個寒假,沒有係統複習,能交出這麽一份答卷,已經算是不錯了。”賈齊樂嗬嗬的聲音從裏麵傳來。


    祝可以撇撇嘴,心想這個答案能騙得了裏麵那群人精一樣的家長麽?


    果然,有個尖細的女聲開口了:“老師,我聽說這次咱班的平均分是年級倒數第一啊,你說上學期沒分重點班就算了,現在分了重點班,孩子們有了奮進的目標,卻還考得這麽差,我有點慌啊。”


    她話音剛落,其他人就附和了起來。


    “對啊,我還聽說孩子們的座位居然是自己選擇,再結合高矮來排列的,這怎麽可以?我孩子雖然長得高,但他近視啊,非得讓他坐倒數第二排,難怪成績下降了兩名。”


    “啊?自己選?那不就是玩的好的坐一起?那上課誰還有精力聽講啊?”


    祝可以斜斜倚著門口的儲物櫃,輕輕笑了一聲。


    旁邊那個閉著眼,呼吸綿長均勻,像是已經睡著的少年突然輕聲開口:“笑什麽?”


    祝可以慢抬起眼,越過欄杆,越過那被炙亮的白熾燈照亮的籃球場,望向了校門口被一排私家車擠得水泄不通的校門外。


    “我覺得學校真是個返璞歸真的地方啊,不管你是日入鬥金的本地包租公,亦或是緊衣縮食的外來務工者,隻要在教室裏麵坐下,全都變得一樣,都是一個想要為自己孩子爭取更多資源,希望他們有更好的未來的普通人而已。”


    她難得發出這樣少女情懷總是詩的感慨,說完之後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等了又等。


    誰知道旁邊的那人跟入定的佛祖一樣,一聲不吭,連個標點符號都沒回應她。


    她沒忍住轉頭看去,就看到不知道什麽時候睜開了眼的少年,也在側頭看自己,漆黑澄亮的瞳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眸中光芒閃爍。


    她被看得有些發怵,不自在地顫了顫睫,低聲問了一句:“你看什麽?”


    許隨微微一笑:“我在看立意鮮明文采飛揚,站在康橋上揮衣袖的丁香姑娘啊。”


    祝可以:“……”


    作者有話要說:同學對你冷嘲暗諷的話,親,這邊建議您是先幹一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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