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再叩君無恙(1)


    這裏風大,昭昭的黑發被吹亂,從眉眼和臉上滑過去。她歪著頭,用手指一縷縷理著,讓他想到她過去柔髻低垂的樣子。她長大了,美得更有侵略感了。


    昭昭見沈策不說話,抬眼,正對他的眼。


    他也把手插到口袋裏,和她手指交握住,隻是這一個動作,讓她又一次心悸。在酒店裏明明親過,但數年相隔,讓一切回到感情的最初。


    她要收手,沈策沒放,把她的手舉起,放到唇邊親了親。


    從手背,到手指。


    “好多人。”被他親過的地方都麻麻的,她收回來,揉著自己手背。


    “為什麽不問我。”


    “問什麽?”


    “過去幾年。”


    “沈衍說了個大概……”


    “我那天早上,天沒亮時,給你打了個電話,”他說,“你好像沒睡醒,說哥,我困,一會兒再打。”他笑了笑,還在回憶她沒睡醒的撒嬌。


    昭昭揉著手,一個勁地揉,揉得手背都泛紅了,才克製住淚意。


    那天早上的電話她記得,她沒接到,聽筒放到耳邊是均勻的嘟嘟聲,打電話的人在接聽前就掛斷了……她終於知道他精神失常的起點,“我都忘了,還說了什麽?”


    “沒說什麽,”沈策無奈,摸她的頭發,“你這麽霸道,我敢多說嗎?”


    “也對,”昭昭陪他聊著那一通不存在的電話,“那你找我,是要說什麽?”


    “沒什麽。”他也記不清了。


    她按住自己鼻梁一側,壓著酸意。


    但很快,她眼眶也漲得酸。


    沈策察覺了:“怎麽了?”


    她搖搖頭,沈策把她手拉過去看:“幹什麽一直揉?過敏了?”


    她又搖頭。


    “說你霸道,不高興了?”他低頭看她的臉,“人要正視自己的缺點,改不改不要緊。但不能否認,對不對?”


    這是什麽歪理,她這麽心酸都能被逗笑。


    有一群觀光客上了天台,在控訴著這裏風大,冷,來來回回,拍了幾張照。忽然的熱鬧,讓昭昭有了保護屏障似的,她往他懷裏鑽,手從他西裝外衣下溜進去,抱他。


    襯衫的布料,隨著他的身體起伏,磨著她的臉。


    “哥,我想結婚。”


    沒等抱著的男人回答,她一鼓作氣說:“你來蒙特利爾,就是來和好的。我們不要兜來兜去了,我想和你結婚。”


    這話好像憋在心裏太久,每個字都像被風化了的巨石,一碰就轟然碎散。


    說幾個字,心髒就要收緊一次。


    被自己抱住的男人,完全沒有回應似的,昭昭等了半天,才覺得腰身被摟住。


    安靜中,她等不到答複,抬頭。


    他的眼睛竟然是紅的。


    除了那次在拳台上失常,她沒見過他紅眼,第一反應是心驚:“不舒服嗎?”


    沈策微偏過頭,避開她的視線。在昭昭還想去看他的臉時,突然將她抱住,把她按到自己的胸前,製止她看到自己紅著的眼:“我是你哥,讓你求婚像什麽話?”


    “還不都一樣。”她不想浪費時間。


    “不一樣,”他低聲說,似是從喉嚨深處壓出了一聲輕歎,很輕,也很重,重的是其中摻雜的複雜情緒,“這次應該我來說。”


    沈策抱緊了她。


    這次?難道還有上次。她覺得他的說法很怪。


    “你答應了?”她抓到了重點。


    沈策真是被她逼得沒辦法,鄭重點頭。


    昭昭馬上笑了,笑完也覺得不對,顯得太迫切了。


    她低頭笑著,笑完就挽住沈策手臂:“退婚的事,你不用管,我自己來。退完我們就結婚,立刻結。”


    恰好,昭昭身邊的幾個觀光客是華裔,旁聽到這一番話都很驚訝。昭昭被他們一看,再琢磨自己的措辭,嗯,很像是在搞不正當關係。


    她咳嗽了聲,收斂笑容,再次指遠處,一本正經地說:“這教堂是蒙特利爾最高的建築,我經常沒事就跑過來。”


    沈策猜得到她的突然轉變是為什麽,笑著,陪著她裝:“那再看一遍。”


    昭昭詫異:“再看什麽?”


    “看你沒事就過來的地方。”他說。


    沈策和她重新回到剛去的,彌撒剛好結束。


    人走了大半,主持彌撒的白衣神父也不在了。棕色的狹窄的長椅上,仍坐著幾個留下來,獨自靜坐的人。靜,這裏的靜最突出。


    “稍微發出一點聲音,都像在做壞事,對不對?”她對他耳語。


    “一會還有,今天好幾次,不過你錯過英語那場了,” 她遺憾說,“其它都是法語的。”


    說完,發現他在笑。


    有什麽好笑的。昭昭回憶過去,在影音室的電影裏的法國電影,也是英文字幕的,他應該不會法語才對。


    從沈策想主動參觀開始,昭昭就很高興。這教堂大,五層高,她帶他到上邊的一層,和下邊就完全不同了。昭昭從大門倒退著,背對著整麵牆的色彩斑斕的教堂玻璃,背對著十字架,從棕色細窄的兩列座椅當中穿過。她倒退著走,看穿著休閑西裝和襯衫的沈策,在跟著自己,像在一步步走向自己。


    她忽然想,信這個教也不錯,真像要結婚的樣子。


    高處懸著的巨型管風琴恰好奏響。管風琴是種奇特的樂器,像從天空而來的聲音,昭昭第一次聽就感覺是被一雙手從軀殼裏推出了靈魂,震了一震,再歸位。


    遊客都不由自主看向它,隻有沈策還在看她。


    “後邊還有個鍾樓,它一響,我在家就能聽到,”她輕聲,用中文對他說,“明天,你在我家能聽到。”


    小夫妻倆終於和兩人匯合。


    昭昭看時間差不多了,對沈策交待說:““你和他們慢慢走,我打個電話給家裏,先收拾房子。慢點來,別讓他們發現我昨天的假話。”


    昭昭掏出手機,在他眼前晃了晃,跑了。


    梁錦珊看著昭昭的背影,暗暗感慨,難怪哥哥弟弟都是見到昭昭後,念念不忘的。人家有婚約,也要追來獻殷勤。昭昭算是她見過最漂亮的女孩了,越大,美得越有侵略感,侵蝕的不是眼睛,而是心。每次一見本人,驚豔都能盤踞在心頭數日。


    她對沈衍說:“難怪她從小就被送到這邊念書。歐美人不會覺得她多好看,要在國內,從小都踏實不了,要被追到大,也容易吃虧。”


    “是有這個考慮。還有就是,她媽媽把她當接班人培養,怕被人過分關注外貌,人會變得浮誇,不踏實。也怕她追求者太多,性別概念太重,”沈衍聽沈策爸爸提過,“他們那個沈家一直要求不分性別培養後代,男孩子可以軟弱溫柔,女孩子也可以強硬激進。她表外公最反感,就是給男孩灌輸要扛起一片天,給女孩灌輸要守得住家庭這種。”


    “那還要她去聯姻?”


    “接班人的要求。他們家太大了,一百來個孩子,嫡親孫子都有二十幾個,最多四五個能進核心管理層。還是公平原則,你想拿得比其它孩子多,就要對家裏有貢獻。你什麽也不要,當然沒人管你。”


    昭昭回到車上,說自己要打一個極重要電話,司機就下車了。


    她從中午到現在,始終在算的是媽媽起床的時間,到現在,剛好。電話撥通,媽媽先問了兩句沈策的身體情況,昭昭盡量往好的地方說。


    她看著手機,等到心完全靜下來,才說:“媽,我想取消婚約。”


    那邊沒有意外,笑著回答:“好,媽媽去談。”


    昭昭從車的前擋風玻璃,能望到走道盡頭的教堂,有許多人走下來,她看著一個個小黑影,猜哪個是沈策:“我也不想接你的班了。”


    媽媽靜了好半天,消化她這個突如其來的決定,柔聲問,發生什麽了。


    昭昭終於看到遙遠處的沈策,抱著小孩子:“有一個人,我想和他結婚,願意為他放棄。”


    她最後說:“我什麽都不要了。”


    退婚要有時間,還有突然放棄繼承媽媽的事業,都是大事。她知道,自己是個成年人了,要為自己的全部決定負責,也一定要去見表外公麵談。畢竟當初是自己表態,對感情沒興趣,更看重事業,作為表親小輩難得爭取到了繼承權,說放棄就放棄,需有交待。


    “晚上再說……我哥來了,要先陪他。”她斷了線。


    車門被昭昭推開,她被冷風吹得身子縮了縮,對小夫妻笑著,故意避開和沈策的目光交匯。小孩子一上車就往她懷裏鑽,昭昭拉開大衣,裹著小孩,讓司機送他們回家。


    昭昭家在皇家山半山,1920年左右建的,附近都一幢幢歐式的建築,臨著環山的路。


    沈策他們全是在英國讀書的,見歐式建築外觀倒是不新鮮,一進去,看到內裝潢倒是驚喜。她不喜歡簡潔裝修,用古董家具和擺件、油畫把家裏填的滿滿當當,坐在哪裏,看四周的擺件都夠客人擺弄欣賞好久。沙發和地毯上也要堆滿靠墊。


    “這麽冷的地方,就是要把屋子塞得滿,到處都是色彩,才顯得暖和。”沈衍很欣賞,挨個轉著房間。最後,停在一間上了鎖的屋子。


    “這是……臥室,給我哥的。”昭昭解釋。


    沈衍不甘心,想看。


    “我的房間,你看什麽?”沈策在沈衍身後說。


    沈衍直覺這房間有貓膩,和這兩人關係一樣,不可對外言說。


    他點點頭,遞給沈策一個“你小子,真是在玩火”的表情,走了。他不太想兩人再續前緣,是真心替他們兩個著想,兩個沈家過關,都要褪幾層皮。兩人條件這麽好,明明會有各種方便談戀愛、結婚的優秀對象,非要挑最不容易、最難的那個。


    昭昭從口袋摸出鑰匙,插到鑰匙孔裏,擰了一圈半。


    哢噠一聲。她像在給他送禮物的心情,拽了拽他的兩根手指,推開那扇門,在沈策跟進來後,小心將門反鎖了。


    完全的複刻,從床到壁紙。


    昭昭推開洗手間的門。


    浴室的鏡子極寬,是高度的五倍,照出了浴室全貌,兩側用磨砂工藝雕出了亭台樓閣,鏡背麵有柔和的光,從四周照出來,為鏡子鑲了一圈淡淡的白光。像月光。


    “是不是一樣?”她背抵著門邊,指鏡子,“比例都一樣。”


    當初就覺得沈策癖好奇怪,這麽長的鏡子,把浴室照的這麽全做什麽?


    “對,一樣。”他說。


    他低頭,在她耳邊問了句話。


    昭昭突然臉漲紅了:“穿了……騙你的。”


    沈策又低頭,問了第二句。


    昭昭臉漲得更紅了,死活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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