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的小屋,隻有一桌兩椅,了花和尚正坐在桌邊垂眸凝望著她,蒲風的目光有些迷茫地越過了了花,定格在了靠牆的床榻上。


    藍布的窗幔垂攏著,一束璀璨的輝光映在了上麵。


    “歸塵啊……”她囁嚅著,喉頭艱澀,沒能發出聲音來。


    了花和尚站起身來念了一句佛號,而蒲風的手終於落在了窗幔上——一把掀了起來……當蒲風看到李歸塵長了絡腮的大胡子,一時噗嗤笑出了聲來。


    他們別離了這麽久,連胡子也長了一指節了……蒲風坐在床邊,將手再度貼在了他的麵頰邊,笑著笑著,眼淚便止不住落了下來。


    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了花安慰道:“李施主的經脈已經保下了,隻是一時餘毒攻心,調養得宜的話,什麽時候醒來隻是個時間的問題……”


    正巧裴彥修熬了藥回來,一見到蒲風坐在床邊,驚得險些將藥碗跌了,“你過得還好嗎?怎地瘦了這麽多?”


    蒲風一見到裴彥修,幾乎是漲紅了臉想罵他,卻也隻是艱難地擠出了幾個最重要的字來:“什麽時候……能醒?”


    “你先別急,”裴彥修小步快走將熱氣騰騰的藥碗撂下了,扯過凳子坐在了蒲風麵前,按著她的寸口道,“或早或晚總是能醒的,可老夫也不知道確切的日子……這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了花和尚緩緩道:“李施主心中還有執念,不同於十二年前那次,他很想活下去,貧僧感覺得到。”


    裴彥修也歎了口氣,“你的脈象還好,聽說你自北鎮撫司跑出去,幾乎是徑直投奔了景王,我什麽消息也傳不到你那去……生怕他剛好些,你又出了事的。”


    蒲風有些哽咽道:“那天你……見到我,為什麽不告訴我……歸塵沒死……我還以為自己要成寡婦了……”


    “不哭了,”裴彥修壓根就不知道該怎麽哄她,隻是為難道,“我被喊去北鎮撫司的時候,也不比你早一盞茶的工夫兒,說真的,那時候看著……歸塵他是真的不行了。我哪裏敢和你說。寸脈主心,已經是一點也摸不到了,氣息也是稀微,牙關緊閉……罷了不說了,可自打你走了之後,竟是有脈氣,我還以為是回光返照,不想藥已經能進些許,也算是神跡了。”


    蒲風扣著他溫熱的手,對著眾人抹了抹眼淚為難道:“如果方便的話,我想和歸塵單獨待一會兒……藥我會親自喂給他的。”


    他倆都是很識趣的人,不但立馬消失了,連門都替她掩好了。


    蒲風往裏推了推歸塵,有些笨拙地撩開被子躺在了他的身邊。她緊緊摟著他的胸膛,光是聽著那一聲聲沉穩的心跳,似乎也快樂得幾度想要落淚。


    “歸塵啊,你這個壞蛋,我都幫你把景王擺平了,你居然想拋棄我們娘倆……你休想啊。”她說著說著,鼻子又酸了,“我知道你累壞了,睡了這麽久,是不是也該醒醒了……你看看我呀歸塵……”


    蒲風哽咽住,一層層解開了自己的衣襟,將他的手輕輕按在了有些微微隆起的肚皮上,克製地溫言道:“你摸到了嗎,是咱們的孩子,就這麽小小一點……”


    她一鬆手,那隻手邊從她的肚皮上無力滑落了下去,蒲風摟著他,淚水洇濕了他的衣服,就像是在做一場很漫長很漫長的夢。


    “歸塵,我會等你醒來的,就這麽天天陪著你……可你也要答應我……別讓我等太久,聽到了嗎?我怕我老了,你會認不出我……嗯?”


    蒲風舉著他的手晃了晃,就像是他答應了。


    “一言為定!”


    …………


    升平二年的景王之亂過後,倒也襯得起國號這升平二字,連年風調雨順,家家戶戶過著好日子。


    聽說皇上本來隻打算將景王在天牢囚禁一聲,可景王住進天牢也不老實,成天以弑父那套說辭念反詩取樂,終於是將皇上逼急了,派人在獄室裏放了數個炭盆,轉天景王就死了。


    景王黨殺了數批,景王也死了,算是平定了景王之亂。


    而張全冉的失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有人栽贓他和外臣來往不清,皇上便打發他去給先帝守陵了,提拔了何星硯公公上來。朝中大臣剛送了一口氣,卻恍然意識到這位年紀更輕的小廠工竟也是位麵白腹黑的主兒,連禦史都敢坑。


    自前錦衣衛指揮使楊焰“被景王毒殺”後,夏冰便在詔獄裏自殺了,錦衣衛一時青黃不接,光景略不如前。升平三年太皇太後薨了以後,身為錦衣衛同知的國舅爺便被人彈劾下台了,張文原升了官,新任北鎮撫司鎮撫使的是當年楊焰的部下韓星隱,韓星沉永不複用的罪罰也被聖上免除了,暫且給了一個千戶的位子。


    這兩個人在錦衣衛,自然將那些關於李歸塵還活著一類的風聲全封鎖了起來,時不時還弄幾個暗衛去歸寧寺守護,了花差點以為是刺客打起來。


    再說這歸寧寺有一奇,尋常人清早見麵多是問早,再者也是“吃了嗎”,可這寺中的僧侶常說“醒了嗎”,倒叫香客好生奇怪,以為是出家人又在打什麽機鋒。


    而升平五年四月初三那天是個平平無奇的日子,除卻觀音閣前的大片海棠花開得耀眼,天氣又明媚得不像話。


    東風裹攜著淡粉的花瓣紛揚飄灑著,禪院裏有個一身翠綠紮著小揪揪的胖小子正蹲在太陽底下翻著那些晾曬的書畫玩。偏生好事的春風一卷,攤開了一副有些微微泛黃的畫卷,那青菜小娃娃便難得有些蹙著小眉頭看起那副畫來。


    畫上之人的穿得十分華麗,似乎還有個什麽龍纏在肩上,手裏捏著一柄未出鞘的長劍。畫工雖然不是那麽精巧,倒也看得出下了很大的工夫兒。


    “這個人,好像……很麵熟?”


    那娃娃抓著畫奶聲奶氣地自言自語,一回頭便看到海棠樹下竟站著一個人——“娘親,娘親!”


    那人身著一襲素白長袍,身姿挺拔地負手向他走來,花瓣醉醺醺地飄著,顯得他一雙深邃的墨色眸子瞬間穿透了這片花雨。


    和畫裏的好像是一個人啊,這個人他明明每天都見好幾次的……小青菜幾乎是毫不猶豫的下意識喊了出來:“爹爹!”


    那人麵上原本的一點點疑惑忽然變成了震驚,他撫摸著和自己足有七分像的小青菜蹲了下來,柔聲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呀,你娘呢?”


    小青菜摟著他吧嗒親了一口,笑著有些不可思議道:“雖然我爹……有時姓李,但是我叫楊念,就是,念念不忘那個‘念’,我娘去給爹……你,煎藥去了……娘說爹是個,會動的,居然是真的!”


    會動的……李歸塵顧不上發笑,他接過了畫來端詳著,心中悶痛得厲害。孩子都已經這麽大了……看樣子,他大概是睡了很久很久。


    他剛將念念抱了起來,便聽到耳後有瓷碗碎裂的聲音。


    轉過身來的四目相對間,適時風起,繁盛的花雨下,她裙袂翻飛的樣子,似乎也曾在夢裏無數次地出現過。


    一時千言萬語堆在心頭,他卻是先紅了眸子。


    彌留之際,招引他越過無邊死寂吞噬的,是她的聲音……“隨卿,我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附主題詩:


    玉麵修羅滿覆塵,鮮衣怒馬塚中身。


    由來人間兩為客,清風我待理昭存。


    正文就此完結,感謝大家的一路陪伴,鞠躬⊙▽⊙後記:


    萬事有舍有得,歸塵蒲風亦是如此,希望他們能在白河旁的小院裏彌補此前的所有遺憾,幸福生活下去。


    升平年很長,歲月將格外優待他們,再無生離。


    楊念會慢慢長大,展開著自己的人生……如兒、段明空、裴大夫、張大木頭……或拋卻俗世眼光隨心而動,或繼續著原來平靜的日子……一切回歸正軌。


    小說多有胡言,可至少在我心裏,他們曾經如此真實地存在過,甚至帶著我所懷念的一些身影……今夜就此別過,他日,後會有期。


    ——《錦衣褪盡》 雲胡子   2017.11.01


    小廣告:


    下一本開個暖暖的甜文緩解緩解心情,希望大家可以去看看⊙▽⊙   當然收藏一下就更好了《親親小鹿角》


    文案:媽媽說,長大之後會長出尾巴或者犄角來,就不能黏在家裏了。


    可生物書上是這麽寫的:“種族特征的出現是性成熟完全的標誌。”


    當麥以名的頭上冒出兩個毛茸茸的小鹿角的時候,陶菲總是按耐不住想戳戳,“有什麽感覺嗎?”


    “你想知道嗎?”他抓住她的手,低頭吻了下去,“大概就像這種感覺。”


    從此麥先生的鹿角每天都鋥亮鋥亮。


    ps.超暖超甜  溫柔毒舌營養師x不明種族甜品店主老麥每天都在等小桃長尾巴,這是一個關乎下一代的問題。所以,小桃到底是個什麽晚熟品種,老麥後來望眼欲穿。


    pps.當然還有一個腦洞更大的坑,血色到底要什麽時候開,我還在籌備。總之,想寫一些很不一樣的故事,如果你們喜歡的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錦衣褪盡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雲胡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雲胡子並收藏錦衣褪盡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