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眉公子張天俊的一條命,是唐漢和飛天豹子歐陽俊合力撿回來的。


    但事實上也隻能說是撿回了半條。


    五號金星特使那一掌實在太重了。


    唐漢當時塞人他口中的那兩顆藥丸,雖屬療傷聖品,但對一個內腑受震移位的人來說,它的療效還是有限的。


    能繼續留住這位無眉公子一條性命的功臣,既不是唐漢,也不是飛天豹子,當然更不是唐漢的那兩顆羅漢續命丹。


    這一切得歸功於另一個人。


    風流娘子岑今佩!


    回到趙老頭的棺材店,無眉公子睜開眼皮,第一個看到的人,便是緊磅榻邊,熱淚盈眶的風流娘子。


    無眉公子長長噓出了一口氣,重新緩緩閉上眼皮。


    已呈一片蠟黃的麵孔上,也慢慢泛起紅潤之色。


    這位氣息奄奄的無眉公子,顯然已於這一瞬間,獲得了新的活力。


    一種任何高明的大夫,任何靈驗的藥物,都不能給予的活力!


    唐漢和飛天豹子互望一眼,悄悄退了出去。


    天色陰暗。


    彤雲如鉛。


    唐漢和飛天豹子心頭都像壓著一塊鉛板似的,苦悶而沉重。


    昨夜,他們可說是打了一場大勝仗。


    但這一仗並未為他們帶來喜悅。


    他們都看得出來,無眉公子的傷勢相當嚴重;風流娘子帶來的慰藉,隻是一帖強心劑;它雖然可以減輕他的痛苦,增加他活下去的勇氣;但並不能真的治好這位無眉公子的創傷。


    飛天豹子喝了幾口問酒,皺眉道:“要是能找到那個金老頭就好了。”


    “我已著人去找了。”


    “著誰?”


    “高淩峰。”


    “去哪裏找?”


    “大廟。”


    “大廟秘牢已被攻破,你以為他們還會把這位生死大夫藏在大廟裏麵?”


    “這一點你放心。”唐漢道:“這小子鬼靈精一個,大廟裏找不到人,他小子自然會像獵犬似的,慢慢的再向別的地方搜索。小子好勝心強,相信不會令人失望。”


    飛天豹子又喝了口酒,點點頭道:“是的,武林五大名公子當中,就數這個田雞眼最頑皮;不過,頑皮有時也有頑皮的好處,要他去辦這一類的事情,確是上佳人選。”


    唐漢輕輕歎了口氣道:“現在就是時間的問題,隻希望小張能護住一口真氣,多支撐上個三兩天。”


    飛天豹子道:“那位生死大夫本身的死活,也是個問題。希望高家小子最後找到的,最好是個‘活’生死大夫,而不是‘死’生死大夫。”


    他像想起什麽似的,說到這裏,忽然放下手上的酒碗。


    “噢,對了,我還忘了問”他望著唐漢:“昨夜山區那把火,你是派誰去放的?”


    唐漢不覺一怔道:“什麽?那把火……不是……不是您老安排的傑作?”


    飛天豹子也是一怔道:“你以為是老夫……”


    老少兩人愕然相對,神情極為滑稽。


    就在這時候,院子裏忽然有人嘻嘻一笑,接口道:“是啊!那把火也不是本公子放的。


    這事溪蹺得緊,非追查一個水落石出不可!”


    說曹操,曹操到!


    進來的人,正是那位有著一雙大蛙眼的多事公子高淩峰!


    飛天豹子迫不及待地道:“小唐要你找的人,找到沒有?”


    “找到了。”


    “在哪裏?”


    “無奇不有樓!”


    “無奇不有樓?”飛天豹子有點驚訝。他雖然定居無名鎮多年,顯然還沒摸清無奇不有樓跟武統邦之間的關係。


    “生死大夫金老頭去了無奇不有樓?”他問:“那幾個老魔頭難道想將這個猴子精當做一件活寶高價出售?”


    多事公子高淩峰沒有立即回答這個問題。


    他快步走上前去,端起棺材板上的酒碗,骨嘟嘟的將一大碗酒一口氣喝了個點滴不存。


    直到這時候,老少兩人才留意到這位多事公子的狼狽形狀。


    如果仔細地瞧清楚了,這位多事公子真可說是狼狽得可以。隻見他肘彎膝蓋處,遍染泥汙;衣衫零零落落,扯破好幾處;頭臉手腳,全是樹枝石塊劃過的血痕;全身上下,不是皮破便是衣破,幾乎沒有一塊完整的地方。


    江湖人懂江湖事!


    飛天豹子跟唐漢互望了一眼,心中不期然同時對這位多事公子油然浮起一股憐惜崇敬之意。


    唐漢等他放下酒碗,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道:“你昨夜進出無奇不有樓,難道是打牆腳底下,挖洞鑽進去的?”


    高淩峰居然嘻笑著頭一點道:“不錯,這一手你以後也可以嚐嚐。越是樁卡密布,寸鬥森嚴的地方,這一手越是有效。”


    這說起來好像是個笑話。


    其實不是。


    江湖人物,一般說來,也就是高來高去的人物。


    所以,一般莊堡碉寨,凡是麵臨大敵,想加強戒備措施,便是於高處多設崗哨,多派巡邏人員,以便一旦發現敵蹤,好立即鳴鑼示警。


    這種情形之下,地麵上經常是被忽略了的一環。


    這也正是很多機警的獵人進入森林,不怕虎豹豺狼的侵襲,卻經常會被一些無名毒蟲咬傷腳背小腿的原因。


    “你是在什麽地方找到金老頭的?”


    “後院一座小書房中。”


    “你們有沒有交談?”


    “沒有。”


    “金老頭也沒有看到你?”


    “沒有。”


    “四周守備很嚴?”


    “守備人員至少也在六名以上。”


    “當時金老頭在幹什麽?”


    “煎藥。”


    “煎藥?”唐漢一愣道:“無奇不有樓有人生了病?”


    “很多人吃藥並不一定是為了治病。”


    “進補?”


    “或是加強某一部分器官的功能。”


    這也並不是個笑話。


    如今為了這種事情吃藥的男人,已愈來愈多了。


    一個男人有了幾兩銀子,第一件想到的事,便是女人。


    但遺憾的是,他身體上某一部分的機能,卻並未因為他有了銀子而隨之增強;於是,一些懂得兩手的野郎中有福了。


    這也正是很多大城市裏,藥房歡喜開在妓院酒樓隔壁,而藥房附近又經常可以看到一些當店或壽材店的原因。


    唐漢見這位多事公子嘻皮笑臉的不說正經話,便轉向飛天豹子道:“俊老,您看這事怎麽辦?”


    飛天豹子喝了口酒:“叫這小子繪張草圖,等天黑了,還是我們兩個去!”


    傍晚。


    玉鳳錢宛男回來了。


    她今天扮的是名樵子,為了逼真起見,她不僅改變了膚色。容貌和裝束,甚至還帶齊了刀斧、繩索、扁擔等工具。


    銀鳳錢麗麗已替她舀好一大盆清水。


    但是玉鳳一走進房間,鞋也沒脫,就一仰身子躺上了床。


    好像累得連洗淨手臉的氣力也沒有了。


    金鳳錢美瑤帶著揶揄意味道:“是不是跟在小唐後麵跑了一整天?”


    玉鳳動也沒動一下,漫應道:“正好相反。”


    “什麽正好相反?”


    “哪裏也沒去。”


    “哪裏沒去怎會累成這副樣子?”


    “蹦蹦跳跳的,人才有勁。”玉鳳打了個嗬欠:“四肢不動,無所事事,我就會累,累得比生病還難受。”


    “你說小店今天一整天都沒有離開趙老頭棺材店?”金鳳有點驚訝。


    “唔。”


    “為什麽?”


    “喝酒。”


    “藉酒澆愁?”


    “他要懂得發愁就好了。”


    “那他幹嘛要喝一整天的酒?”


    “殺時間。”


    “等天黑?”


    “唔。”


    “天黑以後,他想幹什麽?”


    “救人。”


    “救誰?”


    “猴子精。”


    “生死大夫金至厚?”


    “唔。”


    “生死大夫為人孤僻,過去在江湖上口碑就不佳,他為什麽要這樣關心這個金老頭?”


    “為了無眉公子。”


    “無眉公子傷得很重?”


    “如果找不到金老頭,可能連三天也支持不了。”


    “金老頭如今人在哪裏?”


    “無奇不有樓。”


    金鳳儀是吃了一驚道:“你說小唐今夜想去無奇不有樓救人?他知不知道,無奇不有樓內,高手如雲,步步陷阱,處處危機?”


    “就算他不知道,也該想象得到。”


    “那麽,他要去無奇不有樓救人,有沒有仔細想想後果?”


    “這種人若是決定了要做一件事,有誰能阻止得了?”玉鳳雙臂高高舉起,腰部微微扭動,咿唔著長長吐了口氣。


    對唐漢今夜要采取的行動,金鳳臉上充滿了憂慮,她倒將唐漢這種果敢的決定視為理所當然。


    如果唐漢遇事畏首畏尾,試問又怎會成為她這位錢三小姐癡迷的對象?


    金鳳皺皺眉頭,臉上忽然浮起一片迷惑之色。


    “你已跟小唐見過麵?”


    “沒有。”


    “否則他們的秘密計劃,你怎麽如此清楚?”


    “偷聽到的。”


    “藏身窗外?”


    “屋頂。”


    “你丫頭的輕功,是什麽時候達到這種神化境界的?”


    “少來這一套,我知道我的輕功並不高明。”


    “那麽便是那位唐大俠的一身武功修為,並不如你丫頭平時所形容的那般深不可測!”


    “你的意思是說,他對我的跟蹤竊聽不該毫無所覺?”


    “如果他連這點警覺性也沒有,他這位火種子憑什麽敢跟武統邦公然作對?”


    玉鳳突然一骨碌坐了起來,臉上浮滿了得意的笑容。


    “這正是他經常能贏得女孩子歡心的地方。”@“二丫頭!”金鳳轉向銀鳳:“你聽不聽得懂這丫頭在打什麽機鋒?”


    “那我就明說了罷!”玉鳳露出兩個小梨渦:“別說憑這我點道行,難逃他的耳目,就是換上南北雙魔那等角色,也一樣打不了他的馬虎眼!”


    金鳳和銀鳳都等她繼續說下去。


    “他所以一直裝作渾然不覺,是因為他早就知道了跟蹤他的人是誰,若是喝破了,怕我臉上下不去!”


    銀鳳仰臉冷笑。


    “肉麻!”


    玉鳳眼角一飄,還以冷笑。


    “你呢?”


    “我怎樣?”


    “你人前人後,開口閉口,三句話離不了一個玉樹公子。請問,玉樹公子是你丫頭什麽人?前些日子,人家隻不過在名流大客棧前麵瞥了你一眼,就高興得像瘋了似的,以為人家對你這位錢二小姐有了意思。嘿嘿!這該怎麽說?這叫做‘肉麻’?還是‘皮麻’?”


    銀鳳雙手叉腰,嗔叱道:“你丫頭再說一句看看!”


    玉鳳頭往旁邊一扭,揚臉道:“本姑娘不高興說了,怎麽樣?哼!”


    ※※※※※


    月黑。


    風高。


    風高放火。


    月黑殺人。


    這是個月黑風高之夜!


    但是,如今像飛鳥投林般,趁黑撲奔無奇不有樓後院的三條人影,他們此行的動機卻正好相反。


    他們前來無奇不有樓,既不是為了放火,也不是為了殺人。


    他們是為了“救人”而“救人”來的!


    救人,是件好事,但有時卻不是件容易事;要想從無奇不有樓救出一個人來,當然更不容易。


    然而,唐漢沒有選擇。


    呂子久的刀傷,雖算不了什麽,但飛刀幫主童子飛的情況,則仍很嚴重;尤其昨夜中了五號金星特使一掌的無眉公子張天俊,更是遊絲一息,命懸旦夕。


    要救活這幾個人,隻有一條路子,先救出被困於無奇不有樓的生死大夫金至厚!


    無奇不有樓占地數十畝,重樓疊閣,庭院棋布,氣勢之宏偉,遠勝王侯宅第。


    若非多事公子事先已查明那位生死大夫被軟禁的地點,唐漢縱有通天之本能,亦將無從著手。


    如今,他們經多事公子帶頭領路,很快的便在西北角落上,找到了那座偏院。


    老少三人,事先約定,此行是為了救人脫困,而不是尋仇打殺,如非必要,以不傷人命為原則。


    其次,為了爭取時效,隻由唐漢一人進入院內書房。


    飛天豹子於牆頭暗處接應,人救出來了,就由他負責斷後。


    多事公子當然也被分派了任務。


    這是他自己想出來的主意。


    什麽任務?


    不說也罷。


    因為這種任務要是說了出來,實在不雅得很。


    生死大夫金至厚悠閑而舒適地躺在一張大涼榻上。


    榻旁,小茶幾上,放著一盤切好的黃瓤西瓜,一壺剛沏的武夷鐵觀音,一盞燒酒,四碟小菜,以及一付精致的白銀水蕩台。


    榻後,兩名十五六歲,靈秀可人的小丫頭,輪流替他揮扇送風,兼候使喚。


    這種生活,正是這位生死大夫多年來夢寐以求的神仙生活。


    如今,他的夢想實現了。


    但是,很明顯的,這位生死大夫的心情似乎並不愉快。


    因為他一向主張享受應與工作分開。


    他不喜歡在工作的時候享受,更不喜歡在享受的時候還要分心工作。


    他認為有條件的,必須分心的享受,就不是真正的享受!


    如今,他榻前不遠,正安放著一座小藥爐。


    爐火赤紅。


    藥香四溢。


    一名中年婦人,正在全心全意的照顧著這座藥爐。


    她必須時時刻刻留意涼榻上生死大夫的手勢和眼色,以便依指示添減柴火,或是攪動藥鑊中的藥膏。


    熬煉這鑊藥膏,便是他這種優裕享受的代價。


    這種交換條件,曾經好幾次令他想起會生蛋的雞鴨,會行獵的鷹犬。


    不過,以技能換取享受,他多少仍能勉強忍受。


    各取所需。


    兩不虧欠。


    至少他還可以找出一個安慰自己的借口。


    最令他無法忍受的,是他不習慣在別人監視之下享受!


    門口的兩名佩刀漢子,就算是白癡,也不能看出他們決不是兩名普通莊丁。


    他這位生死大夫,雖然也有一身不俗的武功,但是,他心裏有數,如果他想衝出這座書房,那也許隻能證明一件事。


    他的的確確是個不折不扣的白癡!


    因為就算他竭盡所能,僥幸逃過這兩口把門的鋼刀,對麵另一間書房中,枕戈待旦,隨時準備換班應變的七八名“莊丁”,他這個驚弓之鳥,又將如何應付?


    他也曾異想天開,動過另一個很瘋狂的念頭。


    藥中摻毒!


    然而,這僅是曇花一現,他很快的就放棄了這種想法。


    因為他曉得這種“固本培元萬壽神仙膏”一旦煉成,第一個品嚐試驗,以證明本膏藥效的人,無疑就是他這位生死大夫。


    他在生機尚未完全斷絕之前,又何必一定要跟自己過不去?


    所以,他隻有隨遇而安,靜以待變。


    汪、汪、汪!


    汪汪!


    汪汪!


    汪!


    汪!


    汪!


    院外竹林中,突然傳來一陣驚心動魄的狗吠聲。


    書房門口的兩名佩刀漢相顧愕然。


    “這怎麽回事?”


    “誰知道。”


    “薛總管的十條靈犬,分守眷院,有專人照顧,怎會任其跑來這後山曠野之地?”


    “也許是別處來的野狗也不一定。”


    “無此可能。”


    “何以見得?”


    “這隻怪你不懂狗的習性。”


    “哦?”


    “後山這一帶,是薛總管每天清晨溜狗馴狗的地方,狗屎狗尿,遍地皆是。狗是通靈之物,經常能從排泄物的氣味中;嗅出同類的體型體力,十靈犬均非凡物,普通犬類,隻要一聞糞便氣味,無不避之惟恐不及,焉有原地耀武揚威之理?”


    “管它的,咱們輪值期間,縱然天塌下來,也不關咱們屁事!”


    這位守衛完全說錯了。


    這幾聲狗叫,跟他們這兩名守衛的關係真是太大太大了!


    對麵書房中,人影如梭,魚貫射出。


    犬吠聲漸漸遠去。


    追逐叱喝之聲,也跟著浙去漸遠。


    那位自詡懂狗性的莊了道:“我說事情有點蹊蹺,沒有說錯吧?”


    另一名莊了道:“居然有人敢動無奇不有樓的腦筋,真是膽大妄為!”


    懂狗性的那名莊了臉色一變,突然飛身而起,朝他對麵的那名莊了撲了過去!


    那名遭受攻擊的莊丁駭然後退,怒喝道:“薛二瘤子,你瘋了不成?”


    薛二瘤子並沒有發瘋。


    他是身不由己。


    當他身軀騰空之際,身上穴道已多處受製,根本無法出聲解釋或警告。


    那名莊丁見他“置之不理”,誤以為這是一種“肘腋之變”。


    於是,身子一閃,同時反擊一掌。


    薛二瘤子應掌倒地。


    然後,那名莊丁便看到了薛二瘤子身後,麵帶微笑的唐漢。


    “火火種子?!”


    他一聲驚呼出口,未及有所動作,唐漢已一步上前,出手如風,點中他胸前的正堂穴。


    打發了兩名值班莊丁,唐漢含笑飄然入室。


    生死大夫欣然一躍而起道:“不出老夫所料,你小子果然來了!”


    唐漢且不理他,分向那中年婦人和兩名小丫頭一抱拳道:“這位大嫂和兩位小姑娘受驚了,不才名叫唐漢,是無奇不有樓的老主顧,也是你們白大爺的忘年之交。”


    他微微一笑,又道:“等會兒,你們可以告訴白大爺:無奇不有樓是個幹淨處所,這個金老頭一年洗不上幾次澡,讓他留在這裏,一定會弄髒這個地方。你們隻要照直轉達,白大爺會明白的。”


    唐漢話說到一半,生死大夫已經奪門而出,這時忍不住止步扭頭道:“誰說老夫一年洗不上幾次澡?”


    唐漢笑道:“那麽,你能不能告訴我,你上一次洗澡是什麽時候?”


    生死大夫瞪眼道:“老夫店務繁忙,誰還會去記住這種難得一次的瑣屑事?”


    唐漢噗哧一聲,過去揪住他的衣袖道:“好了,你已不打自招,證明我沒冤枉你,現在可以走了!”


    今夜,諸事順遂,如有神助,唐漢非常高興。


    飛天豹子也很高興。


    多事公子高淩峰當然更高興。


    他比別人更高興的原因,是因為他認為今夜能救出生死大夫金至厚,完全是他這位多事公子一個人的功勞。


    關於這一點,無人跟他爭論。


    因為實情的確如此。


    試問:如果不是他高淩峰事先找出金老頭的軟禁之處,如果不是他那幾聲惟妙惟肖的犬吠聲,唐漢和飛天豹子將去何處救人?


    又將以什麽法子救人?


    隻可惜他們都高興得太早了。


    無星。


    無月。


    夜濃如霧。


    多事公子一馬當先,唐漢伴著生死大夫,飛天豹子斷後,老少四人,先後悄沒聲息地相繼躍落趙老頭那座烏燈黑火的後院。


    多事公子領先摸進中堂,低低呼喚道:“岑大姐,點燈,我們回來了!”


    堂屋裏一片死寂,了無回音。


    多事公子一楞,心跳突然加速。


    “岑大姐!”


    “岑大姐!”


    他語音發顫,又連喊了兩聲,堂屋中依然空蕩沉靜如故。


    殿後的飛天豹子顯然也已覺察到情況似乎有點不妙,這時趕緊燃起火把子,搶前一步,點亮一盞壁燈。


    病榻上空空如也,無眉公子和風流娘子均已不知去向。


    他們接著看到的,是榻旁一具蜷臥的屍體,以及一大灘鮮紅的血漿。


    但死者並不是無眉公子或風流娘子。


    他是這間壽材店的主人:趙老頭!


    風從門外吹進來,燈頭微微閃動,堂屋裏充滿了一股血腥氣,也充滿了一股令人不寒而傈的陰森恐怖之氣。


    暗淡的燈光下,老少四人,默然呆立,誰也沒說一句話。


    他們能說什麽好?


    他們費盡心機,從無奇不有樓救出一個生死大夫,滿以為完成了一次輝煌的傑作。卻沒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這位生死大夫竟是以無眉公子和風流娘子這對情侶的自由換來的!


    風流娘子岑今佩,是武林中有名的大美人兒,垂涎其美色者,不知凡幾。而如今淪落魔掌,如不立即施以援手,將如何避免不受汙辱?


    無眉公子傷重垂危,若再經過這陣折騰,是否承受得了?


    而最令人發指的,係是對方為了保密,竟連一個無拳無勇而又忠厚老實的趙老頭也沒有放過!這成什麽世界?


    唐漢呆立了片刻,忽然緩緩轉向生死大夫金至厚道:“山腳下蔡二虎住的地方,你還記得怎麽個走法嗎?”


    生死大夫道:“記得。”


    唐漢點點頭道:“好,那裏是飛刀幫的臨時基地,呂子久夫婦,如今也在那裏。你跟俊老和小高先過去,童子飛和呂子久,均需要你去加以照料,最好多帶點藥材去。”


    “你不去?”


    “我還有點事。”


    “什麽事?”


    唐漢平靜地道:“我想去找幾個人。”


    “找誰?”


    “五絕叟、兩儀搜魂手,或者是無奇不有樓的白大爺。”


    “找他們要人?”


    “不錯!”


    “你想他們會認賬?”


    “他們可以不認賬,但他們卻不能阻止我以同樣手段,也把他們的人弄幾個回來,大家耗著瞧。”


    飛天豹子欣然道:“走!老夫跟你一起去。”


    唐漢搖頭:“不行。”


    飛天豹子瞪眼道:“你小子認為老夫的幾手玩藝兒登不了大雅之堂?”


    “晚輩不是這個意思。”


    “什麽意思?你說!”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唐漢道:“小高這幾天體力透支過度,亟須調養一番,金老前輩更是很多人安危之所係,您老護送他們安全下山,比什麽都來得重要,我們再也擔受不起這一類的事故了。”


    飛天豹子還待爭辯,從後院忽然含笑走進一人。


    “不必爭執了。”這人笑著道:“事情實際上並不如諸位想象的那麽嚴重。”


    說話的是一名青年樵子,但聲音卻嬌甜得像個大姑娘。


    對這位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堂屋中老少四人,反應各不相同。


    唐漢點點頭,麵帶微笑,就像在招呼一個隔壁經常走動的老鄰居。


    高淩峰一雙大蛙眼一翻一轉,臉上也很快的就露出了笑意。


    飛天豹子是個老江湖,這種易容改裝的老把戲,當然逃不過他的一雙老法眼;也幾乎一聽聲音,便猜到了這個作怪的丫頭片子是誰。


    隻有在無名鎮上隱居了七八年,跟外界江湖上的人和事,幾乎完全隔絕了的生死大夫金至厚臉上浮滿了疑訝之色。


    他將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兩眼,轉向唐漢道:“這位小姑娘是誰?”


    唐漢微微一笑道:“燕京三鳳中的麽鳳,玉鳳錢宛男。”


    生死大夫一噢,迫不及待的搶著道:“錢姑娘剛才怎麽說?你說這件事情不嚴重?你意思是說你知道擄走張天俊和岑姑娘的那批人是誰?”


    玉鳳點頭:“是的。除此而外,本姑娘還知道他們如今將張公子跟岑姑娘藏置在什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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