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楚琴“騰”一聲站了起來,她的目光頓時變得嚴肅起來,還略帶幾絲凶狠,“姑姑,你不要亂說話!我是清清白白的黃花大閨女,怎麽可能懷孕?”


    楚琴向來斯斯文文,誰都沒有見過她發這麽大的脾氣,此時看著她進屋去換衣服,楚秀紅還心有餘悸,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抱怨道,“就是開個玩笑而已,至於嗎?”


    王林石迅速地吃完碗裏的粥,拿手背擦了擦嘴,衝著楚琴屋裏看了一眼,“你也是的,禍從口出有沒有聽過?要是讓人家聽說你侄女兒懷孕了,你看看她以後還嫁不嫁得出去!”


    人言可畏的道理,楚秀紅也不是不懂,她收拾著桌子,碗筷碰撞的時候發出“哐哐當當”的聲音,邊沒好氣道,“我出去說了嗎?我隻是在家裏說而已,凶巴巴做什麽啊?不就是找到一份好工作了,還真的牛哄哄起來了!”


    楚秀紅對著楚琴的屋裏瞎嚷嚷,過了半晌,楚琴打開了房門,楚秀紅吞了吞口水,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的樣子。楚琴低著頭,經過她身邊的時候,慢條斯理地丟下一句,“姑姑,我不是有心的。”


    說完,楚琴就出門了,楚秀紅在她的身後叨叨著,“裹成一個粽子一樣,做什麽啊……辦公室裏哪有這麽冷!”


    楚琴的確從來沒有對楚秀紅發過脾氣,後來回屋換衣服的時候,她心裏挺過意不去的,楚秀紅不就是嘴巴臭了點嗎?何必和她一般見識呢?


    楚琴心裏清楚,她是心虛啊。


    一會兒得去醫院做手術,手術之後,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得跟葉世宏在一起了,他們可以結婚生子,這輩子,永遠都不分開。


    她隻希望一切順利。


    第二百四十二章惡語傷人六月寒


    第二百四十二章惡語傷人六月寒


    這年代預約做流產手術的,一年到頭都沒幾個。因此,當楚琴入院之前,護士們議論紛紛。


    她們有人說楚琴肯定是遇人不淑,有人說她也命苦,丈夫坐牢去了,她一個人帶著這孩子,怎麽養?有人說她嫌貧愛富,因為對象給不了她更好的生活,因此決定打掉自己的骨肉。有人更離譜,直接擺出了所謂的事實證據,說她不是正經女人,這些年出賣自己的身體賺了不少錢,卻不知道自己腹中的孩子是哪位恩客的。


    楚琴走到護士站的時候,實在沒有辦法忽視這樣的言語,她鐵青著臉,對護士說道,“我要入院。”


    這會兒的流產手術還不普遍,入院之前得先檢查,確保病人是健康的,以免在手術過程中造成意外的傷害。


    楚琴將住院介紹信放下,等護士確認,她麵無表情的樣子帶著幾分不可一世的清高,幾個護士年紀還輕,這會兒也不敢多說話,畢竟,在這樣的情況下仍然沒有露出半分怯懦,這病人的身份背景或許不一般,誰都不會輕易得罪她。


    “行了,這位同誌,你可以跟著我去病房。”


    一位小護士從護士站後麵走了出來,楚琴一個轉身,剛要跟著她往病房走,腳步卻突然頓住了。仿佛在非常無奈,楚琴慢悠悠道,“甜言與我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你們都是念過書的,有知識有修養的年輕女同誌,請不要在背後議論病人的隱私。”眼看著護士們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楚琴心裏痛快,又補充了一句,“那些猜測都是不屬實的,我沒有你們想象中那麽下作。當然,如果你們非要顛倒是非黑白,我也無話可說。”


    從來到醫院到住進病房,再到正式手術之前的各項檢查,楚琴都是麵不改色的。驗血的時候,她不緊不慢,針頭紮進手臂,她連眼皮子都不帶動一下。量體溫的時候,她微笑道謝,目光澄澈,姿態閑適。醫生來到病房提醒她手術後的各種注意事項時,她的對答也是不卑不亢,仿佛一個坐在課堂上認真聽講的孩子一般,虔誠而又嚴謹。


    “這位同誌,你的血壓和體溫以及各項指標都正常,下午三點就可以安排手術了。”


    醫生和護士離開,她一個人留在偌大的病房中,長舒了一口氣。


    這個病房是趙新民托人給她安排的,即便他們的關係維持不了多久,可該做的事情,他還是會安排周到。


    讓楚琴懷孕並不是他的本意,起初趙新民還有些慌亂,他以為楚琴會拿這個孩子來要挾自己,殊不知她也早就已經膩煩了這樣見不得光的關係。在一次誠懇而又深切的對談之後,他們一致決定,打掉這個孩子。


    術後所需要的營養,他會提供,他不僅會將楚琴的生活安排得極好,還會給她一筆錢,聽說分房的指標正在商議之中,趙新民甚至保證,如果楚琴可以將這件事情了結得無聲無息,他會在分房的時候優先考慮她的需求。


    趙新民是個什麽樣的人?活了這麽一大把歲數,他以為一切盡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沒想到人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經過這一次的慘痛教訓之後,他大概是老實了。也許她倒是幹了一回好事,將收心之後的趙新民給趙太太送了回去,楚琴自嘲地想著,竟逗樂了自己,傻笑了幾聲。


    靠在病床上,其實,楚琴並不是不害怕,她安靜地等待著那一時刻的到來,總想著波濤即將平息下來,這樣一來,期待戰勝了恐懼。


    再堅持最後一刻,隻要闖過這道難關,她立馬就會成為好漢了,楚琴隻能保持樂觀。


    在手術時間到來之前,她眯著眼睛,不知不覺就睡著了。一個護士隔著病房外的玻璃小窗偷偷看了她一眼,又匆匆跑回到護士站去。


    “她居然睡著了,真是了不起啊!哪個女同誌在這樣的情況下不是哭天搶地的!”


    “睡著有什麽奇怪的呀?剛才看她不動聲色的樣子,就知道這個女同誌是個狠角色了!我還真是佩服她,孩子都快要被她殺死了,還不慌不亂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就是來醫院休養保胎的呢!”


    “她說惡語傷人六月寒,也許人家根本就沒有做什麽缺德事,你們也積積口德好不好!其實,她肯定也不容易的,如果不是無可奈何,沒有任何一個女人舍得打掉自己的孩子,更何況,她還這麽年輕!”


    議論紛紛,楚琴自然聽不見,大家說著說著,也覺得沒勁,也許這病人根本就隻是個可憐人而已啊!女人何苦要為難女人呢?


    都說三個女人一台戲,這麽多個小護士圍在一起,思來想去,就已經腦補出一出苦情劇,楚琴是一個不被名門世家接受的貧窮小女孩,與世家貴公子相愛相惜,卻沒想到孩子是懷上了,人家居然把她給拋棄了!現在她能有什麽辦法?她自尊自強,不屑於死纏爛打,於是直接去了醫院,與這個無緣的孩子道別。


    這樣說來,她們對楚琴的同情多了幾分,正議論得沸沸揚揚,突然有高跟鞋跟踩踏在走廊地麵上的聲音響起。來的是一個氣勢洶洶的女同誌,她高挑而又女人味十足,與這個時代的艱苦樸素風格格格不入,實在是妖嬈至極。那人風風火火,直奔護士台而來,纖細的手指彎曲起來,重重地敲了幾聲,“楚琴在哪裏?我找楚琴?”


    範婉萍的氣勢,沒幾個人能抵擋,尤其是眼前這些小護士不過是剛從學校裏出來的學生而已,哪招架得住她的強勢逼問?大家一下子就亂了,許久之後才回過神來,“這位女同誌,我們不能讓你進去。這病房可是私人地方,你不能擅自闖入的!”


    小護士有些亂了,下意識看了看楚琴的病房,範婉萍冷冷一笑,“她想要給我丈夫生孩子,我還不能去看看她了?”


    說罷,她一個轉身,大衣裙擺飛揚起來,走到楚琴的病房門口,直接破門而入,像是要去打人似的。


    “這是什麽情況?這女同誌的丈夫被人搶了!”


    站在原地的護士們麵麵相覷,而後義憤填膺,心裏頭生出幾分被欺騙了感情的錯覺。


    那位看起來像朵白蓮花的女同誌懷的孩子是有婦之夫的?太不要臉了,這有什麽好阻攔的,活該她被打!


    第二百四十三章怨氣


    第二百四十三章怨氣


    範婉萍走進病房的時候,楚琴正閉著眼睛休息。


    她仔細看著楚琴的臉。


    多標致的臉蛋啊,看起來文文靜靜,招人疼極了。明明看起來純白無瑕,可心思卻毫不純淨,若是她隻是心甘情願做趙新民身邊的女人,範婉萍也就忍了,可她的心氣太高了,她想生下孩子,直接做趙太太!


    多年積攢下來的怨氣在胸口湧動,範婉萍麵無表情地看著楚琴,而後,走上前去。


    楚琴睡得不深,迷迷糊糊間聽見腳步聲,她半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麵色不善的女人。楚琴本能地反感這樣的女人,皺皺眉,她說,“這是我的病房,請你出去!”


    話還沒說完,嘴角突然漏風了,楚琴沒想到那女人一個抬手就直接拿巴掌往她臉頰招呼。範婉萍幾乎是用了吃奶的力氣去打楚琴,此時,楚琴立馬就用雙手撐著病床,坐直起來,“你瘋了!你為什麽打我?”


    楚琴的聲音柔柔弱弱的,她習慣用這樣的語氣說話,殊不知她此時這般似水的溫柔隻會讓範婉萍想起趙新民對自己的不公。範婉萍瞪著楚琴,委屈的淚水早就已經在多年前隨著心一起死了,此時,她眼底的隻有滿滿的嘲諷。


    “不是很愛勾搭男人的嗎?不是想要生下孩子做趙太太嗎?我看你有沒有這個能耐!”範婉萍一隻手揪著楚琴長而濃密的黑發,一隻手左右開弓在她臉上留下一道又一道巴掌印。打得疲倦了,範婉萍覺得不解氣,直接騰出一隻手脫下自己的高跟鞋。


    細鞋跟尖銳而又鋒利,楚琴瞪圓了眼睛,瞳孔裏隻留下一道疾速的影子。


    範婉萍愛運動,愛舞蹈,她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力量的美感,此時將所有的力量幻化成怒意,楚琴根本就招架不住。反應過來的時候,楚琴隻覺得自己的眼角一陣刺痛,她猛地捂住眼,感覺黏膩的鮮血在指縫間緩緩流下。


    楚琴終於慌了,她猛地扯開蓋在身上的被子,範婉萍死死地抵住她的去路,“還生不生了?我不來找你,你倒是以為我好欺負。想要生個孩子逼迫趙新民和我離婚?楚琴,你倒是會算啊。”


    鮮血流淌在指尖,陷進指甲縫裏,楚琴哭了,淚水“啪嗒啪嗒”往下掉,“我沒有!我今天是來醫院做人工流產的,不信的話,你可以去問護士和醫生!我根本就不想嫁給趙新民,我有對象的!”


    或許是楚琴哭喊的樣子太猙獰狼狽,範婉萍的神情突然平靜下來,她冷冷地看著楚琴,仿佛在質疑這個人說的話究竟有幾分真,有分假。在她沉默之際,楚琴用瘦小的身子撞開她,向病房外跑去,卻沒想到隻跑了兩步,就有一雙皮鞋映入眼簾。


    這雙鞋子很普通,甚至邊沿都被磨破了,可楚琴卻記得,這是葉世宏最喜歡的鞋子,因為,這鞋子是她送的。


    腦海中像是炸開了一個手榴彈,紛飛的腦細胞一片混亂,鮮血直流,楚琴忘了捂住自己的傷口,她低著頭,直直地盯著那雙皮鞋,以及皮鞋邊上的兩雙沾滿泥土的破棉鞋。


    是牛荷花開口打破這片沉寂的。


    “哪來的不要臉的野東西,懷了別的男人的種,還妄想嫁進我家裏來?我呸,這麽不知廉恥的破鞋,我還是第一次見!”牛荷花張開嘴嚷嚷,她製造出的動靜幾乎可以將整個醫院的人引到這病房來,至少此時,已經有不少人將腦袋鑽了進來。


    多少人張望著,隻想要看看這一場好戲,而楚琴已經無暇顧及這一點,因為,此時她隻將自己的所有注意力投在葉世宏的身上。


    葉世宏站在她的麵前,脊背直挺挺的,他的眼底黯然無光,仿佛並不憤怒,隻是顯得木然而已。


    “是你?是你把他們叫過來的?”楚琴突然像發了瘋一樣跑去抓住範婉萍的肩膀,她用力地搖晃範婉萍,原來她的力氣並不小,此時所有的惶恐與難堪化為最後的力氣,那是她惱羞成怒之下唯一可以為自己做的事。


    楚琴直直地搖晃著範婉萍,卻發覺對方不怒反笑,範婉萍勾著紅唇,看著楚琴,“既想要靠老男人養著,又想要找年輕小夥子娶你,哪來這麽便宜的事兒啊?”


    範婉萍歪著腦袋,一臉戲謔,楚琴抬起手就想要打她,手掌沒落下,被人緊緊攥到手心。


    葉世宏沉著臉,緊緊拽住她的手腕,他重重地甩開她的手時,楚琴沒有站穩,往後猛地一跌。


    範婉萍捂著唇,發出一聲驚歎,“小心一點啊,這肚子裏懷著趙副局長的兒子!”


    楚琴跌倒在地,腹部像是突然被一隻無形的手揪住,緩緩收緊,一股劇痛襲來的時候,她親眼看見自己的病人服被鮮血染紅。


    葉世宏冷冷地看著她,仿佛就是一個正巧路過的陌生人,他沒有想過,他心中最純白無瑕的楚琴居然是這種人。


    她缺錢嗎?他可以幫她。她缺工作嗎?現在他得到了機會,往後有無法估量的前途,他可以養她的。本來他們可以過得很好,可現在,一切喧鬧戛然而止,他發覺自己根本就不認識她。


    楚琴的眼中流露出脆弱,她用帶著哀求的眼神與葉世宏對視,葉大成卻突然開口,打斷了他們隔空的交流。


    “世宏,這種人配不上我們葉家!以後如果你再和她有半點關聯,爸爸就是死了都不會瞑目!”


    死了都不會瞑目,楚琴痛苦地閉上眼,原來身體上的疼痛根本就不算什麽,最痛的,終究還是她的心。


    葉大成拽著兒子的胳膊,生怕他會心軟,葉世宏無力地點了點頭。


    周遭一片寧靜,楚琴甚至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聲一聲劇烈地跳動時,腳步聲也響了起來。


    楚琴睜開眼,她略帶期待地看著葉世宏,她想露出一個美麗的笑容,殊不知此時此刻自己的笑容比哭還要難看。


    可即便如此,楚琴還是沒有死心。


    葉世宏向來都是最疼她的,也許他可以原諒她一次,至少等手術之後再做決定。


    楚琴並沒有全然放棄,可就是在這最後的期盼之中,葉世宏毅然決然地了結了這段關係。


    “楚琴,我們玩完了。”


    抬起眼,迷茫地看著葉世宏,楚琴覺得自己不認識眼前這個無情的男人了,他就像是一個殘忍的劊子手,手起刀落,她連求饒的機會都沒有。


    楚琴突然笑了,竭盡全力地笑了起來,而後直接暈倒在冰冷的地麵上。


    第二百四十四章她也曾是一顆珍珠


    第二百四十四章她也曾是一顆珍珠


    範婉萍是在醫院門口碰見俞錦繡的。


    她化了淡妝,看起來神采飛揚,高挑的身材將一身簡單的風衣駕馭得很好,舉手投足之間,她的自信光芒無法掩飾,早就已經呼之欲出。範婉萍很奇怪,與楚琴相比,俞錦繡的條件太優越了,這麽優越的條件,又何必把那個算不上她對手的人放在眼裏?


    楚琴選擇了一條死胡同,越往胡同裏走,她越是沒辦法回身。其實俞錦繡根本就不用策劃這麽一出大戲的,可她非要置人於死地,範婉萍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麽。


    “婉萍姐,看你紅光滿麵,剛才的橋段一定非常精彩。”俞錦繡在範婉萍麵前站定,風很大,她把頭發束在腦後,沒有一絲淩亂。


    她自在而平靜的樣子怪刺眼的,範婉萍輕嗤一聲,懶洋洋道,“我這回還真是大意,居然被你當槍使了,忙活了大半天,原來那丫頭根本就沒打算把孩子生下來, 小姑娘,你這是算計我呢?”


    範婉萍漫不經心地把話說完,卻發覺俞錦繡連眼皮子都不帶動一下,她好看的眉皺了起來,俞錦繡果真知道楚琴壓根沒想生下趙新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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