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平快步走到台後,向莊丁楊福手一指,沉聲吩咐道:“快脫下你那身衣服!”


    黃衣總管尚元陽惑然道:“令狐總管……”


    令狐平一麵卸衣,一麵點頭道:“是的,剛才這老鬼形跡甚為可疑,我得跟下去看看!”


    藍衣總管馮佳運接口道:“他說的小高是誰?”


    令狐平搖了搖頭,答道:“提起來話長,過兩天有空再談吧!”


    說著,接過楊福遞來的衣服,匆匆穿上,足尖一點,縱身下台而去!


    這一天傍晚時分,坐落襄陽南門大街的金鷹鏢局,忽然接到一宗自動找上門來的生意。


    鏢局主金鷹範中雲當時正在後麵用飯,聽說生意上門,連忙放下飯碗,從裏院趕了出來。


    當他匆匆忙忙來到前廳,抬頭看清廳中那位主顧的身形麵貌後,這位大局主不由得當場一呆,幾乎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來廳中坐著的主顧不是別人,正是日間連過三關,贏得了楊府黃金一千六百兩的那名神秘怪客!


    金鷹範中雲遲疑地跨上一步,拱手訥訥道:“這位莫非……”


    那怪客手一擺道:“閑話少說,快開一張名單過來!”


    金鷹範中雲又是一呆道:“名單?”


    那怪客點頭道:“是的,你們這座鏢局,共有幾名鏢師,通通開列出來。姓名、年齡、師承、外號,一項不得遺漏!”


    金鷹範中雲茫然道:“前輩是說……”


    那怪客兩眼一瞪道:“是不是要我再說一遍?”


    金鷹範中雲連忙賠笑道:“前輩息怒,範某人這就遵辦!”


    說著,一麵吩咐夥計泡好茶,一麵走出帳櫃後麵,親自拿起筆來,開出一張名單。


    那怪客接過來一看,隻見單子上一共寫了八個名字:


    總鏢師:“金鏢儒俠”孫仲和,三十五歲,天山白雲老人嫡傳弟子。


    正鏢師:“快刀”辛玉奇,三十八歲,終南弟子。


    正鏢師:“鐵掌”熊力飛,四十五歲,點蒼弟子。


    正鏢師:“三節棍”柏九如,五十二歲,太白山八指叟門下。


    副鏢師:“小太保”郭少威,二十六歲,洞庭髯翁門下。


    副鏢師:“病金剛”黃尉天,五十六歲,少林俗家弟子。


    副鏢師:“玉麵郎君”君文華,二十二歲,金陵八步追魂門下弟子。


    局主:“金鷹”範中雲,六十歲,隆中劍客傳人。


    那怪客看完之後,連連點頭道:“好得很,好得很,三名正鏢師,一名總鏢師,再加上你大局主本人,陣容相當不弱了。”


    金鷹範中雲賠著小心問道:“前輩意思,是不是要將這三箱黃金,差小的們送去什麽地方?”


    那怪客頭一搖道:“不是。小老兒有個怪脾氣,錢財向不假手他人,何況這麽大的數目,一旦出了差錯,諒你們賠也陪不起!”


    金鷹範中雲微怔道:“然則……”


    那怪客緩緩接著道:“小老兒要你們保護的,是我小老幾本人!”


    金鷹範中雲愣了好半晌,方始期期地道:“您老別是在說笑話吧?”


    那怪客頭一抬道:“什麽叫笑話?你以為你們襄陽這地方有多太平是不是?”


    金鷹範中雲似乎不知道怎麽說才對,結結巴巴地道:“話雖如此,可是……”


    那怪客悠悠然側目道:“可是怎樣?”


    金鷹範中雲囁嚅道:“可是,以您老之身,範某人實在不敢相信,會有誰吃了熊心豹膽,敢在您老身上打主意。”


    那怪客頭一搖道:“這一點,你就錯了。你沒聽說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嗎?要是換了你大局主,帶著這三箱黃金,你大局主敢不敢隨便上館子歇客棧?”


    金鷹範中雲眨了眨眼皮,道:“那麽,您老的意思,是不是想在敝局暫時住上一二晚?”


    那怪客點頭道:“是的,住一夜,白銀十兩,酒菜另外算。”


    金鷹範中雲連忙賠笑道:“您老好說,像您老這等貴客,請也不一定請得來,您能光顧敝局,乃敝局之榮幸,談這些豈非罵人?”


    那怪客指著名單道:“這幾個人都在局中嗎?”


    金鷹範中雲點頭道:“是的,都在,範某人這就去將他們喊來。您老喜歡喝點什麽酒?”


    那怪客打著嗬欠道:“隨便,折騰了這麽一天,真夠累人的,我看你還是先著人收拾一個幹淨的房間要緊。”


    金鷹範中雲連聲稱是,遵示吩咐下去。


    不一會兒,局中四名鏢師,全都應召而來。


    四名鏢師,全是今天台下的觀眾之一,他們聽得局主召喚,還以為局中接到生意,及至看到怪客,獲知所負使命,不由得人人為之啼笑皆非。


    那怪客朝四人掃了一眼道:“一個人,一旦有一千六百兩黃金,你們以為該不該享受一番?”


    四人之中,三名正鏢師,他們均甚隨和,聽得怪客這樣說,心裏雖說不是滋味,表麵上卻無任何表示。


    隻有那位總鏢師“金鏢儒俠”孫仲和,儀表雖然儒雅,個性卻極剛強。這時臉一仰,打鼻管中重重一哼,充分顯出他對任客這副銅臭嘴臉的不值和不屑。


    好在那怪客已將臉孔轉去另一邊,不過,這可將金鷹範中雲給嚇壞了,連忙插進來,咳了一聲道:“孫鏢師,你去後麵,看張二房間收拾好了沒有?這位老人家剛才就說累了,要他快一點,去吧!”


    “金鏢儒俠”孫仲和巴不得早點離開,聞言立即站起身來,門聲不響地走了。


    那怪客忽然歎了一口氣道:“說起來可憐得很,小老兒所謂享受,也不過是想安安穩穩、平平安安,睡上一覺罷了!沒有錢的時候,一心指望發財,以為有了錢,無事不辦,哪裏知道,錢多了一樣受罪。唉!”


    金鷹範中雲賠笑道:“您老其實隻是過慮,憑您老這一身成就,放眼當今武林,也許隻有奇士堡的那幾位奇士,差堪相提並論,老實說,範某人活了這麽一把年紀,今天還真是第一次開眼界……”


    那怪客攔著道:“怎麽說?你以為小老兒今天這幾手功夫不比奇士堡的奇士差勁?”


    金鷹範中雲點頭道:“這是範某人的看法,因為奇士堡的奇士,究竟有何異能,誰也沒有見過。範某人隻聽人說,該堡這位浪蕩公子未被逐出堡門時,曾獲得該堡那幾位奇士指點之處甚多,大家都認為,這位浪蕩公子,如今一身兼具數家之長,實已不比該堡任何一位奇士遜色,今天您最後能跟這位浪蕩公子交成平手,可說便是一個最好的明證!”


    那怪客聽得不住點頭道:“有道理,有道理!”


    詞色之間,對金鷹範中雲這番比擬剖析,顯然甚感受用。


    正談說著,一名夥計走進來報告道:“稟老爺,酒菜都好了。”


    於是,金鷹範中雲起身讓客。


    將怪客領入後院一個寬敞的客廳,讓上首座,由“三節棍”柏九如、“快刀”辛玉奇、“鐵掌”熊力飛,以及金鷹本人打橫相陪。


    那怪客滿桌掃了一眼道:“還有一位呢?”


    金鷹範中雲端起酒杯笑道:“我們這位總鏢頭,一向有點婆婆媽媽的,什麽事都要親自料理,好像不這樣便不能放心似的……”


    那怪客點點頭道:“做人本該如此!”


    金鷹範中雲將酒杯舉了舉,又笑道:“他收拾好了,自然會來的,我們用不著等他。


    來,來,來,酒菜趁熱,我敬您老一杯!”


    那怪客手一擺道:“慢來,慢來!”


    金鷹範中雲一哦,露出滿臉迷惑之色,隻得將手中酒杯放下。


    那怪客朝桌上一指道:“這些酒菜幹淨不幹淨?”


    金鷹範中雲賠笑說道:“您老盡請放心,範某人對飲食一向講究,不幹淨的東西,絕對不會端上桌子!”


    那怪客緩緩搖頭道:“小老兒說的不幹淨,不是指這個。”


    金鷹範中雲一怔道:“然則……”


    那怪客級級接著道:“你說的不幹淨,吃下去頂多壞肚子,我說的不幹淨,是問吃下去會不會送老命!”


    金鷹範中雲又是一怔,道:“您老懷疑萊中有毒?”


    那怪客揚起臉孔道:“不該懷疑嗎?”


    金鷹範中雲苦笑道:“您老真會說笑話!”


    那怪客哼了一聲道:“笑話?嘿嘿!很多事聽起來像是笑話,但最後還是發生了。小老兒這一生,吃的暗虧太多,為了多活幾年,寧可處處鬧笑話!”


    金鷹範中雲道:“那麽,要怎樣才能使您老放心?”


    那怪客手一指道:“每樣萊你先吃一口!”


    金鷹範中雲無可奈何,當下隻好拿起筷子,每樣菜都吃了一口。最後輪到一盤紅燒魚,金鷹的筷子停下來了。


    原來這位鏢局主有個毛病,生平最怕吃魚!


    無論是淡水魚或是鹹水魚,他一見就反胃。


    今天因為款客的關係,才備了這道萊,平常時候,他的飯桌上,就是一片魚鱗,他也容不得的!


    那怪客見他停著不動,一疊聲催促道:“吃給我看問!”


    金鷹範中雲苦著臉道:“您老海涵,這一道萊範某人實在動不了筷子。


    那怪客眨著眼皮道:“為什麽?”


    金鷹範中雲道:“不怕您老笑話,範某人什麽都吃,就是不能吃魚。”


    “吃下去怎麽樣?”


    “吃下去會反胃。”


    “怎麽個反法?反給我看看!”


    “務乞您老見諒!”


    那怪客臉色一沉道:“魚與熊掌,乃人間之美味,一個人居然害怕吃魚,豈非天大笑話?快吃給我看,多吃兩口!”


    “範某人說的是實情。”


    那怪客臉色變了交道:“你不肯吃,是不是因為這盤紅燒魚不太幹淨?”


    金鷹範中雲苦笑道:“您老真會……”


    那怪客注目冷冷道:“真會說笑話,是嗎?”


    金鷹範中雲觸及怪客那雙嚴厲的眼光,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反胃固然使人難受,但比送命總要強些,於是連忙堆笑接著道:“好,我吃,我吃!”


    說著,果然扶起一塊紅燒魚,送進嘴裏,嚼也不嚼,骨碌一口吞下。


    那怪客滿意地點點頭道:“很好,再吃一口!”


    金鷹範中雲吃下一口紅燒魚,肚子裏已經在翻江倒海,現在聽說還要再吃一口,幾乎嚇得魂飛天外。


    最後還是旁邊那位“三節棍”柏九如看得過意不去,壯起膽子向怪客求情道:“請這位前輩多多包涵,我們老東家的確沾不得魚腥,要是前輩實在不放心,老漢代吃一口就是了。”


    那怪客點頭道:“你吃也行!”


    金鷹範中雲一呆,暗罵自己糊塗不已,他怎麽早沒有想到這一點呢?


    那怪客等“三節棍”柏九如又吃了一口魚後,轉向金鷹範中雲頭一點:“好,你現在可以敬我的酒了!”


    金鷹範中雲的一張肚皮差點沒給氣炸,不過,江湖愈老,膽子愈小,他這一生,經曆得太多了,他知道怎樣掙銀子,也知道怎樣保性命,發財的方法多得很,保命之道隻有一條,那就是:忍!能忍要忍,不能忍也得忍!


    所以,他聽怪客這樣一說,迅即端起麵前的酒杯,就像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笑容可掬地接口道:“是的,我敬您老一杯!”


    這樣你敬過來,我敬過去,幾杯熱酒下肚,賓主之間,登時顯得融洽起來。


    酒至中途,那怪客仿佛記起什麽似的,頭一抬,又問道:“另外那一位,怎麽還沒有來?”


    金鷹範中雲不安地道:“我去看看如何?”


    那怪客揮揮手道:“你去看看吧,要把他們手腳利落些,收拾一個房間,何用如此之久。”


    金鷹範中雲應了一聲是,匆匆離席,向院外走來。就在金鷹走出廂房之際,通向後院的甬道中,突然傳來了聲輕咳。


    金鷹範中雲眼光一掃,看清四下無人,雙肩微微一晃,迅向發聲之處飛身掠去!


    “是文華嗎?”


    “正是小的。”


    問得很低,答得更低。


    “老孫哪裏去了?”


    “賭氣走了。”


    “跟誰賭氣?”


    “還不就是屋中那老鬼!”


    “他怎麽說?”


    “他說:他拚著不吃這碗飯,也不願再看這老醜鬼的顏色!”


    “他沒說去哪裏?”


    “八成又是一個人喝問酒去了。”


    “小郭和老黃呢?”


    “給小的唬走了。”


    “他們不會疑心?”


    “當然不會,小的告訴他們兩個:這老醜鬼相當不好惹,您吩咐他們走開些,免得沾上麻煩,他們聽得這樣說,吐吐舌頭就走了。”


    “外麵情形怎麽樣?”


    “沒有一個人知道老鬼已經來了我們這裏,到處都在紛紛猜測,說是老鬼可能已經離開襄陽。”


    “……”


    “……”


    一陣短暫的沉默。


    然後,交談繼續響起,先開口的仍是金鷹範中雲,聲音比先前更低,微微帶著顫抖,有點像是害怕,也有點像是由於興奮過度所致。


    “那玩藝兒準備好了沒有?”


    “準備好了。”


    “……”


    “……”


    “老爺子是不是覺得什麽地方不妥當?”


    “是的,這老鬼實在太精明。”


    “他已經看出不對?”


    “這一點倒是沒有。”


    “那麽老爺子還有什麽顧慮?”


    “我總覺得這老鬼不好擺布。”


    “可是,機會難得,那三箱黃金也不是假的呀!”


    “就是這句話!”


    “下在第二壺酒裏如何?”


    “千萬使不得!”


    “為何使不得?”


    “老鬼對吃的東西一直留心,酒中下毒,決難逃過他的眼睛!”


    “那麽,怎辦?”


    “讓我再想想。”


    “……”


    “……”


    “噢,對了,還有一件事,老爺子有沒有考慮到?”


    “什麽事?”


    “明天要不見了這老鬼,大夥兒問起來,老爺子打算拿什麽話回他們?”


    “這還不簡單?”


    “小的不明白。”


    “這不就對了?你說你不知道,我說我不知道,還有誰知道?”


    “對,對,簡單明了,大家一定以為老鬼騙了一頓吃喝的,半夜人走了。這老鬼本來就是一個怪物,說了保管無人懷疑!且慢,啊,啊,對了,小的想出一個主意來了!”


    “什麽主意?”


    “下在茶裏!”


    “那跟下在酒裏有何分別?”


    “不,不,小的說錯了。小的是說:茶裏不下毒,毒粉抹在茶碗上,老鬼再精明,也決不會想到茶碗出毛病!”


    “這主意不能算錯。”


    “小的還有一絕招!”


    “什麽絕招?”


    “就是等會兒兩隻茶碗拿進去,有藥粉的那一隻,老爺子自己留下!”


    “你瘋了嗎?”


    “小的話還沒有說完哩!小的是說:那老鬼酒後一定要喝茶,但可能又不太放心,到時候他也許會跟老爺子換茶碗!”


    “他要是不換呢?”


    “先含一顆解藥。”


    “要得,文華。有你的,我老範無兒無女,將來這份家財,都是你繼承,好好替我幹,多賣點力氣,現在去吧!”


    甬道中,黑影兩下一閃,文華去了後院,金鷹範中雲則重新來到廂房中。


    那怪客眯著眼睛問道:“房間收拾好了沒有?”


    金鷹範中雲道:“好了!”


    那怪客又問道:“那位總鏢頭怎麽沒有一起來?”


    金鷹範中雲道:“出去了。”


    那怪客微愕道:“他不幹?”


    金鷹範中雲道:“不,他說要去城中幾家客棧裏走一走,看看有沒有住下形跡可疑之人,以及有沒有人知道您老來了本局。”


    那怪客點頭道:“果然是個細心的人!”


    金鷹範中雲道:“您老還要不要再來一點酒?”


    那怪客搖頭道:“不要了。”


    金鷹範中雲道:“泡壺茶?”


    那怪客點頭道:“茶倒是少不得。不過,茶要好,小老兒一向隻喝三種茶:龍井、雀舌、鐵觀音!”


    金鷹範中雲道:“正好範某人一向喝的都是龍井,前些日子,剛買了兩斤。您老是在這裏喝?還是泡好了送去您房裏?”


    那怪客站起身來道:“送去房裏好了!”


    金鷹範中雲轉過身去向快刀辛王奇,鐵掌熊力飛和三節棍柏九如等三人交代道:“你們下去,叫孫二泡茶,讓文華送去後麵房間裏,然後你們先去歇一下,準備接班。辛師父和熊師父負責三更到四更,柏師父負責四更到五更,我和孫師父宿在更房裏,以備隨時呼叫!”


    那怪客於一旁不住點頭稱讚道:“好,好,周詳而嚴密!”


    快刀辛玉奇等三人離去後,金鷹範中雲親自點起一盞馬燈,將怪客領去偏院一間客房裏。


    不一會兒,那名副鏢師玉麵郎君君文華,端著一隻茶盤走進來。


    他在方幾上放下茶盤,拿起茶壺,斟出兩碗茶,分別送去怪客和金鷹麵前,方始躬身告罪退去。


    金鷹範中雲端起茶碗道:“前輩請用茶!”


    那怪客端起茶碗,仔細看了茶色,才將茶碗送向嘴邊。


    金鷹範中雲見了,不禁暗暗發出一聲歎息:完了!


    可是,出人意外的,那怪客茶碗送到嘴邊,忽然手一縮,又將茶碗放回方幾上。


    金鷹範中雲樣驚道:“是不是茶味不對?”


    那怪客低頭看看自己那隻茶碗,又招頭朝金鷹手上那隻茶碗望了一眼,眨了眨眼皮道:


    “咱們兩隻茶碗,可否對換一下?”


    金鷹範中雲苦笑搖頭,深深歎了口氣道:“您老也太過分了……”


    口中說著,遞出手上那隻茶碗,同時將怪客麵前那隻茶碗端了過來。


    那怪客麵有得意之色道:“小老兒能活到今天這一把年紀,別無訣竅。一句話說完:謹慎加小心!須知道有很多藥物,都是無色無臭的,而妥當的預防方法,便是跟對方推杯易盞你以後也可以記住這一點!”


    說著,嘻嘻一笑,將茶碗送去嘴邊,吹去上麵一層熱氣,咕嘟咕嘟一口氣喝得點滴不存。


    金鷹範中雲心如鹿撞,周身不住往外冒冷汗。


    他不知道玉麵郎君下的分量是否恰到好處,萬一在藥力發作之前,給發覺了怎辦?


    心中想著,兩隻手不禁微微抖索起來。


    同時,一雙眼光忍不住偷偷向房門口打量過去。以備一旦發生變化,能夠隨時奪門達命。


    那怪客抬起頭來,深深舒了一口氣,咂著嘴唇稱讚道:“茶葉果然不錯……”


    一語未竟,雙手突向胸前抓去。


    跟著,腦袋一歪,兩眼翻白,雙手無力下垂,帶著滿臉痛苦表情,咕咚一聲,頹然栽倒!


    金鷹範中雲驚喜若狂,連忙跑去房門口,探頭輕喚道:“文華,文華!”


    黑暗中,一條人影,聞聲奔至!


    金鷹範中雲顫抖著低聲吩咐道:“成功了,你在門口守著,我去裏麵收拾,如果有人來,你就咳一聲,切記不可慌亂……”


    吩咐完畢,轉身入房。


    他先將窗簾拉上,然後將怪客屍體塞進床底,再捧起那三隻金箱,走到床後櫃壁前麵,按下一道暗鈕,在秘洞中藏好,重新走到床前室中,撿起那支旱煙筒,折成十來段,放在衣襟內,等一切都收拾好了,這才轉過身去,壓低聲音喊道:“文華,你進來。”


    玉麵郎君像狸貓般躡足走來房中,順手閂好房門,四下掃了一眼,用手罩著嘴唇,悄聲問道:“你將死屍藏在什麽地方?”


    “床底下。”


    “金箱呢?”


    “跟死屍放在一起。”


    “這樣放著妥當嗎?”


    金鷹範中雲眼珠不住滾動,這時好像下定決心似的點點頭道:“是的,放在床底下,的確不太妥當,不如拿出來,另外找個地方,暫時擱一擱比較安全……”


    玉麵郎君低聲道:“暫時放在小的房中如何?”


    金鷹範中雲沉吟了一下道:“這也是個辦法,就在床底下,你去拿出來吧!”


    玉麵郎君依言走到床前,卷起衣袖,單膝跪地,傾斜著身子,探手向床下摸去。


    金鷹範中雲走過去問道:“摸到沒有?”


    玉麵郎君詫異道:“沒有呀!你放在哪一頭?”


    金鷹範中雲又走上一步,用手一指道:“我是從這邊推進去的,對了,這邊,過來一點,不,不,再過來一點,好了,好了,就在這附近。怎麽樣?有沒有?”


    玉麵郎君仰頭來道:“還是沒有呀!”


    金鷹範中雲皺眉說道:“怎會沒有呢?你讓開,我來!”


    玉麵郎君一邊往起站,一邊說道:“我隻摸到……”


    一句話未能說完,後腦勺上已經重重落下一拳!


    金鷹範中雲抬足一踢,嘿嘿冷笑道:“你小子怨不得別人,隻怪這三箱黃金太可愛,分你少了你不肯,分你多了我心痛,惟有這樣最幹淨!”


    說著,一口吹煉油燈,閃身出房而去!


    金鷹這樣做,實屬聰明之舉。因為他剛離去不久,快刀辛玉奇和鐵掌熊力飛兩人便從前院雙雙走了進來。


    快刀辛玉奇目光一掃,低聲說道:“你看這老鬼多糊塗,睡覺之前,門也沒有關好。”


    鐵掌熊力飛輕聲接著道:“你去替他拉上吧!”


    快刀辛玉奇點點頭,墊著腳尖走過去,把兩扇門從外麵輕輕拉上。


    然後,會齊鐵掌,繼續向裏院走去。


    鐵掌熊力飛低聲問道:“老鬼睡著沒有?”


    快刀辛玉奇搖搖頭道:“我沒有留意往裏看,裏麵黑洞洞的,一絲聲息沒有,大概睡著了。”


    鐵掌熊力飛歎了口氣道:“我老熊怪人也見過不少,還沒有見過這樣怪的人,有著如此一身功力,居然怕人暗算!”


    快刀辛玉奇沉吟道:“我看老家夥這也許隻是一種借口。”


    鐵掌熊力飛微愕道:“借口?”


    快刀辛玉奇道:“如果小弟猜得不錯,這老家夥躲到這裏來,十之八九是在回避我們那位浪蕩公子!”


    鐵掌熊力飛道:“他幹啥要回避我們那位浪蕩公子?”


    快刀辛玉奇微微一笑道:“我們那位浪蕩公子的脾氣,你熊兄難道不清楚?”


    鐵掌熊力飛思索了片刻,點頭道:“是的,這位浪蕩公子自從來到江湖上,這尚是第一次有人能夠跟他交成平手,換了別人也許不感覺怎麽樣,在我們這位令狐大少爺,卻可能視為奇恥大辱,台上不分勝負,台下再來一場,也未始沒有可能!”


    快刀宰玉奇忽然問道:“熊兄可知道這老家夥究竟是何來路?”


    鐵掌熊力飛頭一搖道:“不清楚!老實說一句:我對這老家夥,一點興趣沒有,我隻希望他最好早日離開咱們這座金鷹鏢局!”


    一宿無話。


    翌日,天亮不久,金鷹範中雲若無其事的帶著三名正鏢師,一路談說著,向偏院中那間客房走去。


    跨進院門之後,金鷹忽然停下腳步,顯得有些猶豫地道:“咱們會不會來得太早了?”


    快刀辛玉奇自告奮勇道:“我先過去看看!”


    金鷹範中雲表示讚同道:“你先去看一下也好,要是還在睡覺的話,就留個人守在這裏,等他醒了,咱們再來。須知道咱們吃的就是這碗飯,凡事要有耐性,能忍的地方,不妨回通些,別都學老孫那樣!”


    快刀辛玉奇手一揚道:“你們且慢過來!”


    說著,穿過天井,向對麵快步走過去。


    金鷹範中雲則跟鐵掌熊力飛和三節棍柏九如仍然留在院門這邊,等待快刀辛王奇發出手勢,再定行止。


    隻見快刀辛玉奇走上台階,用手輕輕推開房門,探頭向裏望了一眼,隨即迅速轉過身來,向這邊不住招著手,似叫眾人快些過去。


    金鷹範中雲當然知道快刀辛玉奇看到的隻是一座空房間,但仍故意說了一句:“怕是醒了,咱們過去吧!”


    當三人來至離客房尚有五六步遠近時,金鷹範中雲偶一抬頭,瞥及快刀辛玉奇正向房中,一邊賠笑躬身,一邊諾諾稱是,不禁微微一呆!


    一時忘情,不期然脫口問道:“玉奇,你在跟誰……”


    等到發覺失言,話已出口!


    他知道此刻房中發脾氣的,準是總鏢頭金鏢儒俠孫仲和。但是,就他而言,快刀辛玉奇此刻無論跟誰說話,他都不該有此一問。否則豈不表示他早已知道房中空無一人嗎?


    隻見快刀宰玉奇轉身來,苦笑了一下道:“這位前輩說他的煙筒不見了。他要玉奇問問局主:說是昨天夜裏,局主最後離開,問您有沒有替他收去別的什麽地方?”


    金鷹範中雲腦門中嗡然一震,如遭雷擊,幾乎當場昏倒!


    房中有人打了個嗬欠,懶懶問道:“外麵說話的,可是範局主?”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正是那怪客的聲音!


    金鷹範中雲木然僵立著,兩眼發直,臉如死灰。最後還是三節棍柏九如輕輕推了他一把,他方如呻吟似的嗯出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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