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掌被殘破的鋼鐵劃破了,指腹的肉都被磨爛了,還是用力往下挖。終於,他摸到了人的皮膚,他心裏一蕩,更加用力的往下挖去。


    傅又琴壓在了時榮的身上,時一羲將他們兩個拖了出來,他的手有點顫抖的拍拍傅又琴的臉,又拍拍時榮,喊道:“爸爸!媽媽!”兩個人沒有反應,時一羲心中出現了一種異樣陌生的情緒,他又喊:“爸爸媽媽!醒醒啊!我們……我們要離開這裏!”


    他伸手在傅又琴的鼻底探了探,傅又琴已經沒有呼吸了。


    此時時榮微微轉醒,他眼前一片模糊,看見時一羲發呆一樣地跟自己:“爸爸,媽媽她……她……”時一羲的表情很詭異,他很難過,但是表現出來的卻是發愣。但是時榮還是理解了他的意思,歎了口氣,然後手伸進了口袋裏,把那個存儲器交給了時一羲。


    “寶寶,爸爸也許也要堅持不下去了,拿……拿好這個……”時榮如回光返照一般,用力地說,“寶寶,爸爸對不起媽媽,也對不起你。”


    “沒有,雨好像小了。爸爸你不要說話了,我帶你離開。”時一羲把時榮抱了起來,時榮卻搖搖頭,說,“爸爸不能丟下媽媽,否則她一個人會孤單的。”


    “爸爸,我也會孤單的……”時一羲的聲音有些走樣,臉上都是雨水,沒有一滴眼淚。


    麵對親人的離開,他心裏產生了一種近乎刀絞一般的痛苦。一般人難過痛苦會以哭來發泄,但是他不會,他不知道眼淚是什麽。


    所有東西都憋在心口裏,時一羲臉色蒼白,抖得厲害。


    “寶寶。”時榮說,“你已經長大了,要學會自己麵對這個世界,爸爸媽媽始終不能跟你一輩子。寶寶要保護好自己,會有人來救你的……爸爸要告訴你一件事,你已經成年了,應該知道這些……其實你不是爸爸媽媽的孩子。”


    “什……”時一羲的眼睛瞪大,他覺得有些眩暈,“什麽?”


    第55章


    弗洛拉在實驗室裏忙碌,她已經銷毀了最後一部分關於“聖子降臨”計劃的資料,當屏幕上顯示完成字樣的時候,她呼了一口氣,心中甚是唏噓。十幾年那麽漫長的等候,最終不過是這樣一個令人心碎的結局。


    隻是她不再有什麽難過的感覺了,在幾個月的時間裏看著同事們因為情緒崩潰相繼自殺,她能理解,她也已經麻木了。留到現在不是因為她的精神力量有多麽強大,她也很想獲得解脫,隻是還有一件事在等著她去做。


    銷毀失敗的1號樣本。


    過程很簡單,隻需要把1號送去反應爐裏,然後打開開關,一秒鍾的時間都不需要,1號就會被氣化。


    沒有任何痛苦,也沒有任何痕跡。


    執行手續已經全部都審批了下來,除了借調去其他任務組的人之外,“聖子降臨”計劃的參與者隻剩下了官錦城和弗洛拉,這個任務將由這兩人一同執行。


    弗洛拉將1號從保護倉裏抱了出來,他已經幾個月大了,很嗜睡,一天要睡起碼二十個小時以上。他睡著的時候一動不動,呼吸的浮動也不大,如果不仔細看的話,像個沒有生命的玩偶。


    1號吮著自己的手指,將在睡夢中離開這個世界,結束他短暫的一生。


    “也許,他不應該來到這個世界上。”弗洛拉抱著1號,小心翼翼地將他放進了反應爐裏,“他證明了我們都是癡心妄想,自以為是的真相並不存在。”


    官錦城說:“我們都應該從這次失敗的計劃中走出來,一切就讓他過去吧。”


    “你舍得麽?”弗洛拉問,“舍得過去麽?”


    “如果不能拋棄過去,那麽也沒有未來可言。”官錦城說,“人可以失敗,但是不可以被打倒。”


    弗洛拉輕輕歎氣,啟動了反應爐的開關,1號瞬間就消失了,快的讓他們都有點反應不過來剛剛發生了什麽。


    “結束了。”弗洛拉說,“一切都結束了。”


    官錦城不知道怎麽安慰弗洛拉,隻是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後轉身離開了實驗室。他離開不過一會兒,弗洛拉一掃憂鬱的神情,急忙轉身打開了桌子下麵的儲物櫃,那裏藏著一個男孩兒。


    1號已經醒了,他沒有一般嬰兒哭鬧的習慣,醒著的時候就是呆呆地睜著眼,既不好奇,也無神態,像個木偶。幾個專門研究他的科學家甚至懷疑如果讓這個孩子成功長大,會不會連智力都及不上普通人。


    也是虧了他還有這麽一個“優點”,安安靜靜地躺在櫃子裏,沒有叫官錦城發現原來自己看到被氣化的“1號”隻是一個覆了全息效果的娃娃。


    反正氣化了都是一樣的。


    “寶寶,我帶你離開。”弗洛拉把1號裝進了背包裏,像是平常一樣下班離開實驗室,回去自己的住處。在沒有準許的情況下,他們是無法自由離開千帆的。弗洛拉有點猶豫,左思右想之後,決定翻越千帆的防線,把1號偷渡出去。


    但是很快,她的蹤跡就被機器守衛發現,它們以私自離開千帆基地為理由,對弗洛拉執行了追捕。


    “呼……呼……”弗洛拉一路狂奔,千帆外部地區是荒野,她在雜草碎石叢生的野外狂奔,機器守衛緊追不舍,似乎很快就要抓到她了。


    一塊石頭將她絆倒,她在地上滾了兩圈,包也滾到了一邊兒。弗洛拉一驚,連忙打開背包,1號還好端端地在裏麵,沒有受傷。


    “寶寶,我沒辦法帶你走了,不能讓他們發現你還活著。”弗洛拉看了看周圍的地形,將1號藏在了一塊岩石的側麵。她低頭親吻了1號的額頭,眼中的淚水落了下來,“即便你擊潰了我們所有人的理想,我也不忍心殺了你。我們誰都不能決定你的命運,這次,能不能活下來就要看你自己了。寶寶,我希望你能平安長大,當一個普通人,過簡簡單單的生活,記得……這輩子都不要讓千帆的人發現你。再見,我愛你。”


    弗洛拉起身頭也不回的向著反方向跑去,她跑得很快,但是已經沒有了沉重的疲憊感,走到世界的盡頭時,她心中一片釋然,覺得自己解脫了。


    如果這世界上還有最後一個真理,那麽就是死亡本身了。


    荒野之上回蕩了一聲槍響。


    “隻是什麽鬼地方!”一個女人說,“我為什麽要發瘋跟你來這裏看什麽狗屁星星?再往前走就是千帆的基地了吧?我們會不會被當做壞人抓起來?喂時榮!你等等我!”


    “千帆怎麽可能會把我們當壞人?你想太多了。”時榮笑著回頭說,“這裏的夜空很美的,阿琴,抬頭看天。”


    傅又琴光顧著抬頭沒注意腳下,“哎呦”一聲就摔倒了。


    “阿琴!”時榮趕緊跑到妻子身邊,扶起她問,“摔疼了沒有?有沒有……”


    “啊——”傅又琴驚叫出聲,指著前麵的岩石連連後退,“那、那裏是什麽東西在動!”


    “別怕別怕!可能是野外的動物。”時榮大起膽子去看那一團東西,用手電一照,頓時說不出話了。


    “是什麽?”傅又琴急切地問道。


    “是……”時榮說,“一個孩子。”


    “孩子?”傅又琴連滾帶爬的過來,看到了背包裏的內容,驚道,“這裏怎麽會有嬰兒?這附近明明都不可能有人來呀!”


    “是個男孩兒。”時榮也想不通大野地裏為什麽會有個嬰兒,隻能不太確定地說,“也許……也許是被野獸叼來的?”


    “天啊,真可憐。”傅又琴說,“也不知道在這裏呆了多久了,他一定餓壞了。我們先把他帶回去,然後再報警幫他找家裏人,總不能讓他一直在這裏呆著吧?會死的。”


    “好。”時榮將男孩裹好抱了起來,男孩就一直睜著眼睛望著他。


    “他好乖啊。”傅又琴說,“第一次見到不哭不鬧的寶寶。”她說著,笑眯眯地用手逗弄著男孩。“誒,他手上帶著一個標簽。”傅又琴撇見了那個嫩豆腐一樣的小手腕上綁著的細繩。


    上麵有一個標簽,有字,不過有些模糊不清了,時榮分辨了好久,才念道:“羲1?這是什麽東西?”


    “是他的名字麽?”傅又琴問。


    “不清楚。”時榮說,“回去再說。”


    “羲1,寶寶……這是唯一屬於你的……”時榮倒在時一羲的懷裏,呼吸已是進少出多,聲音也漸漸變小。時一羲聽著時榮告訴他身世真相,聽到最後腦中隻剩下了嗡鳴聲,他一直以為自己是爸爸媽媽的孩子,他無憂無慮地活了十八年,可當他離開家踏入怒風學院之後,一切就都變了。


    爸爸媽媽不是親生的爸爸媽媽,現在,他們要拋下自己,離開了。


    “我……我到底是誰……”時一羲不住搖頭,他的精神已經開始恍惚,眼神空洞,不斷重複著自己話。


    “重要麽?”時榮用盡自己最後的力氣抬起手來,冰冷的手掌撫在時一羲的臉頰上,輕輕笑了笑,說,“寶寶,你始終是爸爸媽媽的好孩子,爸爸媽媽愛你。所以,你是誰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幸福開心的……”


    你要幸福開心的過一輩子,哪怕普通,哪怕平庸,哪怕是世間萬物中最不起眼的一粒灰塵,但對於爸爸媽媽來說,也勝過萬丈星光燦爛。


    寶寶,爸爸媽媽很愛你,但是很抱歉,以後再也不能保護你了,你要自己學會長大。


    時榮的手跌落了下來,時一羲一震,拍了拍時榮的臉:“爸爸?”時榮已經沒有了任何反應。


    “爸爸!”時一羲不敢相信,他連聲音都不敢發出太大聲,小心翼翼地,“你醒醒啊……”他又爬到了傅又琴身邊,推了推傅又琴,“媽媽……”


    他說不來別的話,隻會這麽一遍又一遍的喊他們兩個,可是無論他怎麽努力,都叫不醒這兩這個人。


    終於,時一羲不得不承認,爸爸媽媽離開了他。


    “爸……雨已經小很多了,水也小了……”時一羲發愣一樣地說出這句話,像他平時那般沒有神態和語氣,好像父母的離去並沒有給他造成太大的傷害,好像他終究不能理解生離死別的悲痛是一種怎樣的情感。


    他在地上坐了好一會兒,不知道在想什麽,忽然,一滴眼淚從他的眼眶裏掉了出來,低落在他的手背上。


    這一點晶瑩的淚水仿佛擁有著巨大的力量,彈斷了時一羲大腦中緊繃著的一根弦。


    “啊——”時一羲大叫一聲,心中痛苦的情緒如決堤一般翻湧了上來,淚水奪目而出,他第一次學會了這種發泄的方式,代價是他承受不起的沉重。他放聲大哭,腦海中那種嗡鳴聲又出現了,讓他聽不見別的聲音。


    哭著哭著,眼淚變成了紅色,他嘔了幾下,口中吐出了血,血裏還夾雜著細碎的肉末。他疼的厲害,可是沒有人能救他。


    本來減小的雨勢去而複返,天空中雷聲大作,閃電把夜色照得如同白晝,大地也隨之震顫,這場景比之前更加恐怖淒厲,宛如末日之景。


    狂風暴雨之中,天空的邊緣有一個黑色的影子正在靠近。


    “楊禁,我還有五分鍾抵達春明市上空,你那邊……”白允慈在飛機上跟楊禁對接。在收到楊禁的消息之後,他帶著達莉婭第一時間就趕赴了現場,突破限飛速度急忙飛了過來。但是在靠近春明市的時候,他感受到一股強大的波動壓力,連飛機都受到影響顛簸了起來。


    “怎麽了?”達莉婭剛一問出口就覺得不太好了,她好像被什麽東西影響了似的,頭暈眼花難受的厲害,她可從不記得自己有暈機的毛病。


    “不知道。”白允慈也好受不到哪兒去,所有的電子儀器都出現了或多或少的誤差,以至於他不得不把飛機切換成手動狀態,低空飛行靠著肉眼去辨別眼前的事物。當春明市盡在眼前的時候,他發出了震驚的抽氣聲。


    達莉婭強忍著難受的感覺走過來,眼前的春明市仿佛被一個水晶球包裹起來似的,烏雲壓蓋了整個城市,無數閃電向下落去。


    如果神話真的存在,那這一定是神話故事中來自神的懲罰。


    “我們……”達莉婭愣愣地說,“進得去麽?”


    白允慈眉頭緊鎖,這是他一生都未見到過的奇景,他心裏根本沒有把握,但是他必須要嚐試。


    “坐好,達莉婭。”白允慈低聲說,“我們要迫降了。”


    楊禁一路跑回了春明市,可他來晚了,整個城市都被洪水泥石流所淹沒,到處都是漂浮的死屍。


    他立刻整理好了情緒,一邊尋找生還的人,一邊尋找時一羲。他知道時一羲的抗性很高,但是看到這樣慘烈的情景,他心裏像是被人揪了一把似的,一想到時一羲也許會有萬分之一的危險,他就覺得很難受。


    他不應該帶時一羲來的,他不應該讓時一羲冒險,他明明說過要保護好時一羲的。


    可是現在,他什麽都做不到,甚至無法通過他們之間的聯係找到時一羲。


    本來漸小的雨忽然轉大,頭頂驟然電閃雷鳴,他卻在嘈雜的聲音中聽到有人在哭。不,不是用耳朵聽到的,是在心裏麵。


    時一羲在哭。


    楊禁剛邁出了一步,全身上下就跟被人卸去力氣一樣倒在了地上。那個哭聲像是一句魔咒一般,在他的腦海中不斷回蕩。他的大腦中出現了嗡鳴聲,夾雜哭聲,讓他痛苦難耐。這是他從未體驗過的疼痛,他不是沒經曆過死亡,而這種疼痛要比真實的死亡難過千百倍。


    他幾乎都要無法呼吸了,但是他還在奮力往前爬,他心中知曉了時一羲在哪兒,他要過去找到他。


    可四周已經是汪洋,他咬著牙往前挪了半個身位,每向前一厘米,那種崩潰的感覺就更強烈的了一些。他的大腦已經無法轉動,意識漸漸空白,僅存的行動力完全是在靠著信念硬撐。


    這時,楊禁的眼前又出現了那個畫麵,飛速穿越的物體,一連串跳動的可疑數字。


    他一個恍惚,沒有控製住身體的平衡,掉進了水裏,沒了影子。


    天空中那個搖搖欲墜的黑影慢慢靠近,是一架漆黑的直升機,它似乎一點都不畏懼這樣近乎變態的天氣,一往無前的向著目標進發。


    它終於緩緩落下,巨大的旋葉把地上的水都吹了起來,時一羲滿眼通紅,望著直升機上走下來的人。


    那個人穿著整齊的西裝,麵容冷峻,連頭發都梳理的一絲不苟。他撐著一把黑色的傘,也不知道在這樣的風中,他是怎麽維持如此從容的體麵。


    他的眼神冷漠的看了看地上的兩具屍體,最終落在了時一羲的臉上,那冰冷的目光才有了一絲絲的溫度。


    “我找了你很久。”官錦城漫步走來。他走到時一羲麵前,傘稍微往前探了一下,替時一羲擋雨。


    雖然這個舉動在此時顯得十分多餘。


    時一羲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他毫無生氣地看著官錦城,即便知道眼前這個男人充滿了危險,他也提不起萬分之一的精神去跟他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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