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ny說:“最後一次出現,是在……”她的聲音晃了晃,屏幕上出現了達莉婭的臉。她緊緊的貼著屏幕大喊道:“你們快來啊!鷹司醒了……啊!”


    隨著砸東西的巨烈響動,畫麵不見了。


    第64章


    眾人跑到了鷹司的房間,裏麵亂糟糟的一片,鷹司情緒很不穩定,比情緒更不穩定的是他的四肢,所到之處連砸帶扔,達莉婭極力的想要阻攔,但又怕傷害鷹司,一副糾結的樣子。終於其他人來了,她才見到救星。


    “鷹司,住手!”封盲上前去攔鷹司,那副機械的身軀雖然失控,但力道卻比常人大上許多,一下子就把封盲推翻在地。


    “滾!”鷹司大叫,“你們把我變成了什麽?你們滾啊!”從醒來之後他看到自己這副“身體”的第一眼時,他就處在了癲狂的狀態,那天晚上所發生的事情也清晰的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中。


    他親眼看著自己被切割成了好幾塊,因為過程太快了,以至於他的身體分開時,人還沒有完全死透。所以他什麽都記得,也什麽都清楚。那時他明白自己死了,所以當他睜眼的時候以為自己在做夢,並且還有過那麽片刻的竊喜。


    可惜不是這樣的,他的脖子跟金屬緊密相連,對這個身體陌生至極,到處都是冰冷的。他同機械打交道,但是他是個活生生的人,他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竟然會變成這樣。


    “為什麽把我變成這個樣子……”鷹司把連著自己身上的最後一根線撤掉,“這是什麽東西?為什麽不叫我幹脆死了!”他的運動神經跟這副軀幹還未磨合好,身體微微一晃便倒下了,懊惱的用手捶著地板。達莉婭見他這樣十分不忍,說道:“鷹司你不要這樣……白醫生為了救你耗費了很多精力,你……”


    鷹司怒道:“我願意讓你們誰救我麽?”


    “你!”達莉婭被他吼的一句話都說不上來,她握緊拳頭想要動手,楊禁拉住了達莉婭的手,搖了搖頭。


    隻聽一旁的白允慈冷冷說:“你不願意這個樣子是麽?那好,我幫你拆下來。”他拿了一把刀快步走向鷹司,拽起他一隻胳膊便在肩胛連接處下刀。


    “你做什麽!”鷹司下意識的抽手回來,沒想到白允慈攥得死,“放開我!”


    “放開你?”白允慈說,“這件事確實是我做的不對,沒有征求你的同意就把你變成了這個樣子,現在既然你不願意,那我再把你複原成之前的樣子,隻剩下一個頭顱在一堆爛肉裏慢慢腐爛掉好了。我千辛萬苦的救你並不是為了要你一句報答,這跟我沒有一丁點關係。我救你僅僅隻是因為這件事我能做到,救活了你再殺了你,對我而言也不算什麽事兒。”他說著,手下的刀已經用力。這副機械身軀對於武器的抗性其實非常高,普通刀刃根本不會傷害它一絲一毫。但是白允慈經手過這個身軀,對於那些細微的骨骼連接處他非常清楚。之前為了讓鷹司能夠適應,他和封盲把軀幹各方麵的數據調整的更加貼近真實人類,相對而言,拆筋卸骨也相對容易一點。


    他是醫生,閉著眼都能把人完美分屍。


    “老白……”封盲想要阻攔。他知道白允慈是認真的,他擔心鷹司再把白允慈的怒意激發到無法收拾從而喪命。“楊禁。”他拉了拉楊禁的胳膊,“怎麽辦?”


    “……”楊禁也有點沒主意,白允慈跟他交代過情況,可“知道”和“看到”是兩碼事,以前那個活蹦亂跳的少年現如今變成了一個冰冷的機器,任憑誰都無法一下子就接受,哪怕是一個成年人可能都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心理適應,所以鷹司的崩潰在他看來也並不是沒有理由。


    這麽會兒眨眼的功夫,白允慈已經把鷹司一隻胳膊卸了下來,當他去拽鷹司另外一隻胳膊的時候,鷹司哇哇大哭了出來:“拆什麽拆!你在我頭上來一槍好了!廢這個勁兒幹什麽!你把我弄成這個樣子,我還怎麽做人!一羲也騙我!他說我是他最好的朋友,可是他不記得我,還要殺了我……嗚嗚嗚嗚……我到底做錯了什麽,為什麽變成這個樣子的人是我?”


    他平時本就聒噪,一喋喋不休地說起話來連人工智能都嫌他煩,他的很多想法和舉動都很天真,那種天真是最招人煩的,近乎一種無知的幼稚。他又愛鬧,鬧起來隻有時一羲能夠忍他,時一羲說鷹司是自己最好的朋友,鷹司愛裝作勉為其難與他做朋友的高姿態,但實際上,也不知道是誰在遷就這誰。


    現在,他什麽都沒有了,再怎麽哭再怎麽鬧,也不會有人站在他這一邊了。


    那個總是站在他身邊的人,親手把他弄成了這個樣子。


    鷹司直直地躺在地上哭,也不反抗,其他人無奈,白允慈說了一聲:“你們先出去。”眾人這才作鳥獸散。


    白允慈用力一甩,刀貼著鷹司的臉插在了地上。鷹司抬起眼來,含著淚水看向了白允慈,白允慈冷聲說:“有本事不要麻煩別人,自己動手。”


    鷹司不動。


    白允慈說:“行。”他拍了拍手,然後去到一個還勉強運轉的機器前,動了動手指,調整了幾項數據,鷹司立刻就感覺到了疼痛直衝腦門。


    “我可以把你的數據調整得更低一些,這些機械的神經每一根都連接著你的大腦,它們就像真實的身體一樣,哪裏受到了一丁點傷害你都能清晰的感知到。”白允慈說,“你也可以選擇活活疼死。折磨人的方法我有的是。”


    “你是不是跟我有仇!”鷹司叫道。


    “沒有。”白允慈說,“但是你的命是我救的,我也有權利在你尋死膩活的計劃中做出一些自己的抉擇吧?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有那麽多人尋死不得,也有那麽多人求生不能,你不覺得自己能夠隨意的選擇生或者死,本質上已經是很幸福的事情了麽?”


    鷹司瞪大了眼睛看著白允慈,磕磕巴巴地說:“你在說什麽鬼話?”


    “我說鬼話?”白允慈蹲了下來,目光與鷹司持平,“那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麽麽?”


    鷹司低下了頭,醒來之後一直持續的亢奮狀態忽然冷卻了下來,沒有了胡亂砸東西的癲狂做掩飾,反而浮現怯懦的神態,而這才是他本來的樣子。


    年紀輕輕,大起大落,人生在一個節點完全發生了轉變,他什麽準備都沒有做好,麵對挫折本能的想要找那些外界的理由,或者讓自己不去直接麵對。口不擇言的瘋過鬧過之後,他頹然的發現,其實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麽。


    害怕和恐懼才是充斥在他大腦裏全部的信息。


    “你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對不對?”白允慈淡漠地說,“那我告訴你你在做什麽,你像個矯情的瘋子一樣哭天喊地,質疑別人對你的幫助。十六歲確實不是個需要負責的年紀,但是,以你的表現來看,你也確實不配再活在這個世界上。可笑的是,你連自己結果自己的勇氣都沒有,勇者並非天生是勇者,但懦夫一定是天生是懦夫,是不是?”


    他的每一個字都冷到極點,像是冰錐一樣插在了鷹司的心上——也許鷹司也沒有心,那個在機械軀幹裏不停運轉的隻不過就是一個機器罷了。但是他能夠感受到那股酸澀的疼痛,那種被言語羞辱但又無從反抗的悲傷。


    白允慈說的對,他的本質是懦弱的,隻會靠著大聲說話來裝作強勢。


    他什麽都不是,也什麽都不配。


    像是被蠱惑了一般,鷹司慢慢地拿起掉落在地上的刀,刀刃鋒利,剩下的那隻機械手臂他使用的也不是很靈活,但隻需要稍微轉動一個方向,刀尖就會朝向自己。


    刀尖顫顫巍巍的,鷹司的眼神有點渙散。


    “廢物!”白允慈一巴掌猛地抽了鷹司一巴掌,鷹司手裏的刀飛了出去,整個人也跌落在地上。“自己想,想明白了再死!”白允慈斥責,起身離開了。


    大家見白允慈黑著一張臉走出來,封盲忙問:“怎麽樣?”


    “這小子是死是活跟我沒關係。”白允慈說,“他最好趕緊死,省的浪費資源。”


    楊禁從門縫裏撇了一眼,鷹司還是癱坐在地上,如同雕塑。“讓他自己冷靜一下吧,達莉婭,你看好他。”楊禁說,“現在我們也沒有什麽更好的辦法了。對了,pony,你說那個追蹤器在什麽地方?”


    經過剛剛的一場混戰,大家都忘了這件事兒。pony說:“那個追蹤器最後一次出現的地方,在厄瑞玻斯。”


    “南極?”楊禁問。


    “對。”


    封盲小聲嘀咕:“為什麽去那麽冷的地方。”


    楊禁低頭沉思片刻,說:“我要見文頌。”


    文頌一個人被關了很長一段時間,這是個不怎麽見光的房間,每天固定的時間裏會有機器來給他食物和水。孤寂的環境可以逼瘋任何人,但文頌沒有,他很平靜,保持著得體的姿態,好像隻是借此機會休息一下,並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驚慌。


    楊禁在進門之前確認了文頌的狀態,他隱隱知道,現在進去的話,等於承認在雙方沉默的角逐中自己已經落於下風。


    楊禁象征性的敲了敲門,示意有人來了,文頌一動不動,閉目養神。楊禁對於黑暗的環境有很強的適應性,在這裏,他隻能看到文頌的一個輪廓,而文頌也能隱約看到他。


    詭秘的就此展開。


    “有時候我很想知道,你這輩子到底都經曆了什麽。”楊禁說,“政治家是不是跟我們都不太一樣,你們才應當去當戰士。”


    文頌說:“隻是我們都戰鬥舞台不同罷了,楊禁,我隻是個普通人。”


    “但是你們幾個普通人把世界操控於股掌之中。”楊禁讓自己的狀態盡量輕鬆一些,“你在這裏一個人呆了也有 一段時間了,有沒有什麽想要跟我聊的?人生或者哲學什麽的?”


    文頌笑了笑,說:“我不跟年輕人聊人生哲學,你有你的路要走,像我這樣的老頭子,實在沒什麽可拿來跟年輕人說教的東西。”


    “是麽?”楊禁說,“最近發生的事情倒是讓我有一些感觸,好想曾經很多不會發生的事情都在悄然發生,你們有沒有設想過,我們的世界最終會變沉什麽樣子?一切都變得越來越容易,還是越來越複雜?”


    “這要看你怎麽定義容易或者複雜了。”文頌說,“你覺得現在是簡單還是複雜?”


    楊禁沒想到文頌把問題拋了回來,隻能說:“算是簡單吧。世界變得很小,不,準確來說,在科技文明的驅動之下,宇宙也並非那麽浩瀚。也許生活在這個時代下的人們是幸運的,大家說著同樣的語言,擁有共同的文明基礎,不必在費盡心思的去理解別人,因為別人跟自己是一樣的,大家都在做同樣的事,世界像水一樣清澈,這很好,不是麽?”


    文頌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說:“但是有些東西始終是不同的,就算我們怎麽努力,也沒有辦法改變。”


    “什麽?”楊禁問。


    “根植於我們每一個人身體最深處的基因。”文頌說,“它決定了我們長什麽樣子,擁有什麽顏色的頭發和眼睛,以及性格是好是壞。你所說的文化也好語言也好,都是建立在上層建築裏的東西,而社會的底層,是這些根本無法改變的‘人性’。‘人性’孕育了善與惡,是與非,大部分人可以通過教育去塑造,但是教育並非萬能。”


    楊禁問:“如果有人想要去改變呢?”


    “人可以被改變麽?”文頌反問了一句,忽然,他笑了出來,低低沉沉的,但是聽上去異常詭異,“楊禁,如果是你的話,你要怎麽辦?”


    楊禁說:“我想什麽重要麽?你不妨想想,我要不要趁火打劫?你們人類,欠我太多了。”他說罷起身就走,文頌忽然叫住了他:“楊禁!你什麽意思?”楊禁從文頌的口氣中聽到了一些波動,於是他淡定地說:“字麵意思。”


    “楊禁!”


    “我沒功夫理你,你繼續冥想吧。”楊禁說,“但願這裏是一座通天塔,外麵洪水滔天也與你無關。”


    門“砰”的關閉了。


    晚上,大家聚在一起吃飯,楊禁問了問鷹司的狀況,封盲告訴他,鷹司現在看上去很穩定,但是他不想見到任何人,隻想自己呆著。楊禁點了點頭,剛要張口說話,可還是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他不知道那個有關於厄瑞玻斯的信息是否準確,但是他心中總有一個牽引,叫他去那裏。


    冥冥之中他覺得,去那裏是可以找到時一羲的。


    房間裏傳來了一聲警報,大家敏感的神經一下子又被撩撥了起來,封盲示意眾人冷靜。原來,這個警報的聲音是從新聞畫麵裏傳來的。自從洲際同盟與聖地宣戰以來,洲際同盟組建了一個檢查組,因為他們認為戰爭並不完全在外麵,戰爭是全方位的,更多的是滲透在內部的敵人。


    於是在那些看不見的地方,檢查組的人把那些隱藏起來的聖地臥底們紛紛糾了出來,甚至在洲際同盟的內部都有了很多起案例。


    一時間人人自危。


    新聞中有人拒捕,與檢查組的人發生了正麵衝突引起了騷亂。拒捕的人衝入了人群當中,為了不引起更大規模的損失,檢查組的人也隻能追捕他。這個時候,有個人從天而降,以極快的速度追到了那人麵前,拎著那人的胳膊似乎都沒有怎麽用力,那人便倒下了。慌亂的人群忽然興奮了起來,因為那個“天降神兵”穿著千帆的製服。


    新聞主持人激動的大喊,在沉寂了這麽久之後,千帆終於又重新出現了。他們有理由相信,在與聖地的全麵戰爭中,正義將處在不敗之地。


    “怎麽回事?”封盲說,“他們重新組建了千帆?太突然了吧?”


    白允慈說:“看來,他們真的什麽都做的出來。”


    楊禁對此事沒有發表任何看法,而是起身離開了。


    他回到自己的房間裏,心中覺得有些疲憊,在記憶恢複之後,他知曉了自己來到地球的目的,但這個目的叫他十分動搖。


    如果人類必然會迎來一場浩劫,那麽他又能改變什麽呢?


    “楊禁。”


    楊禁愣了愣,聽清楚了是誰的聲音,說:“你好久沒有出現過了,怎麽,鬧脾氣?”


    “沒有啊,我覺得你們最近都好忙的樣子。”煩煩說,“而且無論是zz還是pony都比我厲害,我也沒有什麽可做的。”


    楊禁說:“這可不像是你會說的話。那為什麽又現在出現?”


    “因為我感覺到你不開心了。”煩煩說,“雖然你原來也沒有很開心過,但是最近,很嚴重。”


    楊禁說:“我很好。”


    “是因為羲仔的事情麽?”煩煩說,“你一直都很關心他。”


    楊禁往後一躺,倒在了床上,閉目說:“人類情感真的是這個世界上最多餘的東西啊,寶貝,你說我是不是在之類呆的太久了,所以被他們同化了?”


    “啊?”煩煩不知道楊禁在說什麽。


    “做人工智能也挺好的。”楊禁繼續說,“按照程序去做事情,無憂無慮。”


    “我也會有煩惱好的嗎?比如我就會覺得zz很煩。”煩煩說,“但是我可以選擇待機。”他劈裏啪啦地說了一堆話,楊禁都沒有理他,煩煩無語,檢測一陣才發現,楊禁睡著了。


    他不是一個嗜睡的人,但是躺下之後,意識就有些迷離。


    楊禁夢到自己進入了一個純白的世界,這裏他並不陌生,是3821號宇宙。隻是這裏沒有pony,而在遠處有一個影子。


    是時一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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