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1.


    —— 她讓我提醒你,十號快到了。


    —— 當初是你自己說的每個月給三千。之前缺了幾次,我都沒跟你計較。我看你最近手鬆了不少,這個月別讓我催了。她的病要花多少錢你又不是不知道。


    謝小延睡到中途被信息鈴聲吵醒了,困到極致的狀態下掃了一眼,信息進沒進大腦也不確定,就把手機丟到了一邊。


    即使如此,她也能分得清那不是個夢,是趙宣宇發來的短信。


    趙宣宇是她生母再嫁後,丈夫和上一任妻子的兒子,她名義上的‘兄長’。他們基本沒有聯係,隻有每個月要錢掐點準時。


    謝小延一接電話,下意識默認催款電話催到跟前了。她一肚子氣沒處發,跟趙宣宇說話的語氣冷得直掉冰碴:“有點自知之明行嗎,有我電話號碼不代表你就可以定時招魂了,就算我現在入土了也不想聽到你的聲音,別打了!”


    最後三個字極其非常凶巴巴。


    謝小延掛了電話後,進入三省吾身環節:


    語氣鎮得住場麵嗎?廢話多嗎?該說的說到位了嗎?


    12.


    市郊君檀墅區。


    均價四十萬每平起的別墅鬧中取靜,每一棟之間距離都相當寬闊。


    最靠裏麵的一幢古典氣息濃厚,從庭院到玄關都打造成中式園林的風格,一看就是有品位的人搞的。


    與此同時,有品位的客廳陷入一片死寂。


    攜女兒方芷亭前來親自拜訪的方董,化作了一樁雕塑,從頭發絲僵硬到腳指甲。


    溫別不是完全緋聞絕緣體還長期單身嗎?!


    溫成清威嚴地拄著手裏的手杖,對剛才管家用溫別手機撥出的電話仿若無聞,隻犀利又意味深長地望了一眼溫別身旁的沈什路。


    本來沈少爺正處於’看我沒說錯吧誰說他沒有桃色緋聞’的洋洋得意裏,整個重心都愉快地傾斜了,順便用肩膀嘚瑟地撞了男人一下,被老人一看,整個人又慫了。


    方芷婷臉色蒼白,無聲攥緊了拳頭。


    她喜歡了溫別快三個月,從來沒有聽說他身邊有什麽女人。


    但剛剛那個語氣,對方哪裏像沈什路說的,追溫別的人,這分明是倒過來的呀!


    真正的主角則置身事外,甚至泡了壺茶。


    等茶葉緩緩舒展的間隙,溫別才開口,說了今天踏進別墅後第一句話。


    他說:“方董,令千金值得更好的人。至於我,平生尚無大誌,業未立成,暫時也沒有成家打算,辜負方董一片心意了。日後有機會能一起合作的話,還望您給我們這個機會。”


    溫別坐在長沙發最右側,姿態神色都很平靜,那番客套至極的話,從他口裏冒出來,可信度仿佛自動上升了60個點。


    方董鬱氣難平地領著女兒離開了。


    管家也識趣退下。


    溫成清縱橫商場多年,也是最熟悉溫別的人,根本就沒把他那兩句扯淡的話放心上。


    但他也沒說話,目光沉沉地看著溫別。


    溫別老神在在,眼皮都沒抬一下。坐在旁邊的沈什路察覺到氣氛不對,已經頂不住巨大壓力了,腳底抹油,準備開溜,諂媚地笑了笑:“爺爺我改天再來看您哈,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點事——”


    “坐下。”


    溫成清緩緩道。


    沈什路嚇得一屁股跌了回去。


    他畢竟隻是家裏挖煤,從小放養的可憐孩子,不像溫別早就千錘百煉,熟視無睹了,說不怕是不可能的。


    “小沈,你剛才說,這個女孩兒追著他跑到酒店裏去了?你認識?”


    溫成清是出身窮苦打拚上去的,即使語氣再怎麽緩和,眼神也銳利如刀。


    沈什路屁股往後蹭了蹭,幹笑了兩聲:“爺爺我怎麽會騙您?那是wal.s的經理親自給我的,人家就在酒店裏工作啊。”


    沈什路賣他的時候相當順手,一點也不心虛!他可是幫溫別把方家那個難纏的千金搞定了!


    溫成清略一挑眉,與溫別有三分相似的深邃眼窩凹陷下去,眼睛微微眯了眯:“小沈你也不清楚事實真相啊。” “小沈,雖然我年齡大了,有時候可能跟不上時代,但也希望你不要把我這樣的老人家當猴耍。你說,你們是不是……談了?”


    嗬。


    溫別突然極輕地笑了一聲——


    沈什路腦袋都炸了,一扭頭,才發現溫別根本就置身事外地看手機呢!這什麽朋友?!他在這裏衝鋒陷陣,這廝躺在戰壕裏睡覺,是不是人啊!


    ……哦對,他不是。


    沈什路差點原地下跪,冷汗刷地冒下來了:“不、不是,您聽我解釋……”


    他狠狠踩了一腳溫別,提醒對方趕緊解救他。


    結果沒踩到不說,溫別直接起身往餐桌走去了,看背影和步伐,那叫一個閑適、懶散又事不關己。


    “不用解釋了!”


    溫成清從胸口吐出一口濁氣,無限疲憊。


    沈什路的後悔如同滾滾黃河悠悠長江,奔流不息席卷而來。


    “我真的沒有,謝小姐真的存在啊——”


    溫別倚在餐桌旁,倒了杯蘋果汁,往裏丟了幾塊冰,慢悠悠地晃了晃,視線在陽光滿溢的花園裏轉了一圈,發現新換的園丁把灌木叢修剪得比原來要精神多了。


    “但我絕對不會同意你們倆的事!”


    溫成清嚴肅地把那句話又重複了一遍:“不管你拿誰來擋槍,我都不會同意的,你不要期待有這一天!”


    沈什路:“……………………”


    他話音剛落,溫別將冒著氣泡的冰涼液體一飲而盡,拿過桌上的車鑰匙,大步流星地朝門口的方向走去,經過客廳時丟下一句:“走了,你們先聊。”


    趕在溫成清發火前,溫別勾唇笑了笑,誠懇又溫和:“外公,你知道這種事我一向聽你的,等討論出結果直接告訴我就好,我真的不在意。”


    可憐的純直男沈家小公子單槍匹馬地陷入了戰鬥。


    溫別走出別墅,但並沒往停車場走去,腳步一轉拐到了後門,管家正在門外等待。


    “她跟這件事無關,如果外公讓你調查她,或者插手那位小姐的生活,”他溫聲道:“我不要求你背離他的意思,但你得先提前知會我一聲。至於謝小姐那邊,我也會去提醒,麻煩了辛叔。”


    -


    但毫無疑問,被賣得最慘,還沒有察覺的人,並不在別墅裏。


    對謝小延來說,這隻是這座城市無數普通清早中的一個。


    吵嚷,擁擠,熱氣騰騰,節奏輕快的吳儂軟語竄留在街巷之間。


    生煎煎餅果子小籠包粢飯團……攤子擠在一條街上,神色匆匆的上班族語速總是最快的。


    謝小延隨便裹了一件黑色羽絨服,神色懨懨地往街對麵走過去。


    她腦子就像一座巨大的迷宮,明明沒辦法同時容納很多東西,它們卻偏偏爭先恐後的擠在狹窄的通道裏。


    賬務、租期、戛然而止的夢境、男主蕭遠卡在逆襲高潮之前的畫麵,還有……另一個星球的衰落。


    她真是糟糕透頂了。


    謝小延神思恍惚混亂,根本沒注意到來往車輛,一輛黑色帕薩特擦著她飛快而過!


    “儂神經搭粗看不看路啊——!”


    司機窗戶剛好開著,氣得擰過脖子來大聲吼她。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謝小延兩指在額邊點一點,美式軍禮似的道歉,拔高了聲音。


    “哎,今朝這麽早沒睡醒啊?”做粢飯團的阿姨打趣,而後爽快道:“還是跟以前一樣?”


    謝小延兩手往羽絨服裏一放,剛想點頭,轉念一想不太對,趕忙道:“不是不是,阿姨今天不用香腸了,普通的就好。”


    香腸肉鬆是她寵幸了很久的兩大貴妃,但現在還不知道未來會怎麽樣呢,錢能省一點是一點咯。


    “喲,減肥啊。”


    阿姨咧開嘴笑了笑,手上麻利地捏了一坨飯團:“不是我說,女孩子太瘦了不好看,跟皮包骨頭一樣,沒有好身體就沒有革命的本錢啊知道吧?”


    謝小延:“知道知道,我沒減肥,就是,嗯,這兩天肉吃多了,感覺有點膩了。”


    她想了想,邊道邊在後腦勺上撓了撓,聲音微微低了一些:“所以不太想繼續了,就是這樣。”


    在這裏固定吃了幾百次,這個阿姨對她出沒的時間了如指掌,漸漸也熟了。


    謝小延很珍惜早飯時間,珍惜問她‘吃什麽啊’‘最近好不好’的人,有了這樣的存在,連帶著這個冬天都有了很多值得期待的早晨。


    從小學到中學,外公都致力於把她摁在家裏吃早餐,但謝小延特別喜歡跑到外麵買著吃,買兩根辣條都能開啟新的一天,後來沒辦法,外公從外婆那多要了點零花,偷偷給她加早餐錢。


    她喜歡甜麵醬加很多,薄脆兩倍的煎餅果子,不蘸醋的小籠包,辣椒放很多的豆腐腦,就是不太喜歡粘牙的粢飯團,外公卻非常喜歡,冒著掉牙的危險,都要吃的那種喜歡。


    “喏好了!”


    阿姨動作很快,打包好遞給她。


    謝小延接過來,站在早餐棚底下撥開袋子,呼了一口冒著白霜的氣,低頭咬了一口。


    一口就咬到了香腸。


    她詫異地回頭,正在忙碌下一個客人的阿姨頭都沒抬。


    謝小延咬住下唇,很短的一瞬,咬得血滴都輕湧出來。


    她握著飯團,去了隔壁豆腐腦攤子。


    這邊生意更火爆,店主一碗接一碗的賣,手速快如風。


    反正料都差不多,辣椒和醋都可以自己加,攤主把新一碗盛好,端到年輕女生跟前,拍了下肩,提醒了下:“姑娘,別睡了,等會兒涼了,後麵的客人還等著呢!”


    謝小延頭埋在掌心裏,很久很久沒有抬起來。


    攤主又忙活了一陣子,過來發現人都沒動豆腐腦,這才後知後覺發覺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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