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行當即不高興了,他掀開帳篷道:“跟我來。”


    林菁隻好戀戀不舍地放下胡餅出去。


    “尉遲讀武跟你談什麽了?他今天晚上好像心情不錯的樣子。”


    “他懟了我就跑,然後覺得自己勝利了,可高興了呢。”


    裴景行:“……”


    “其實你不來找我,我也想找你的,”林菁從腰後解下龍雀,遞給裴景行,“這是你阿耶送我的,你應該認得吧?”


    裴景行不接,“這是龍雀,你在我身邊繞了這麽久,我難道還看不出自家的東西?”


    “這是家主之物?為什麽送給我?”@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裴景行哈哈笑了一聲,吊兒郎當地說道:“當聘禮娶你做媳婦兒唄。”


    他其實是開玩笑,但林菁真信了,當初裴元德可是說過想把他許配給她的,一驚之下,直接把刀扔了出去。


    裴景行趕緊接住,又把刀塞回她手上,不悅地道:“真是開不起玩笑,說是家主持有,也隻是個象征意義,難道沒龍雀還當不了家主嗎?既然阿耶送給你防身,你就用著。”


    “裴景行,你實話告訴我,你阿耶跟我家,到底有什麽淵源?”


    他斜睨了林菁一眼,月色之下,兩人躲在校場擂台下麵避風,他比她高了許多,正好看到她羽扇般的睫毛,凝了晶瑩的水汽,像是帶著露水的冰花。


    他一下子就不想藏著掖著了。


    “當年李氏帶著起義軍打天下,林元帥負責北線,我阿耶負責南線,並稱‘雙雄’,但因為你祖父救駕有功,最後論功行賞時,還是壓在了我家上麵,之後,這就 像一個魔咒,無論打什麽仗做什麽事,林家一直都在我家之上,私底下,裴家被戲稱為‘萬年老二’,又因為我阿耶那時候性情冷淡不喜客套,所以很多人都以為他 們兩人不合。實際上,他們私交不錯,至於有多好,我阿耶沒說,隻說了一點,你出生之後,許多人都想找林元帥結親,什麽四大外姓將啊,兵部那一堆老狐狸啊, 還有幾個親王……但他都沒同意。”裴景行突然住了口。


    林菁正聽在興頭上,忙問:“為什麽?”


    “因為他答應了我阿耶。”


    “答應了什麽?”


    “我阿耶替三歲不到、偶爾還尿炕的我向你求親,你阿耶二話沒說同意了,連信物都沒準備,兩人喝了一杯酒,就這麽定了。這些都是我來甘州之前他告訴我的,之前……我也不知道。”他說到後麵,聲音越來越小,側過臉不去看她。


    “哦。”林菁木訥地回道,她已經不知道用什麽表情來麵對了。


    林菁現在隻有一個想法——裴景行,你可真藏得住。


    第48章 層巒


    裴景行還等著看林菁大驚失色的表情, 結果卻隻看到一張麵癱臉。


    他當然不知道, 裴元德在幽州大營的時候就想把兒子賣了, 而且還極其陰險地踩了一下餘家。


    他以為林菁生氣了,急忙解釋道:“當時我阿耶也想用同樣的辦法, 像餘家一樣把你從牢裏接出來,他們家對皇室有恩,論功勳卻比不上裴家,但你姑姑動作太快了, 阿耶當時剛從祖父的書房裏出來,便聽到餘令行進皇宮的消息, 可是他仍然沒放棄……”他說到這裏,有些糾結, “我沒有邀功的意思, 隻是想讓你知道我阿耶絕對沒有背叛過兩家的情誼。”@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嗯,那你倒是說啊。”


    “他去請了義國公薛明衛,”裴景行說到這裏,嗤笑了一聲道, “許多人還以為薛明衛多麽義薄雲天,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為林家遺孤挺身而出, 實際上根本不是這麽回事, 要不是我阿耶許了無數好處,滿足了不知道多少張貪得無厭的嘴, 怎會有那一場披甲入宮?”


    林菁突然想起來,裴景行曾經說過他二兄定了義國公的女兒。


    “所以你二兄才跟薛家的女郎結親?”


    裴景行冷笑道:“這有什麽奇怪?世家不都這個樣子, 千方百計把女兒嫁出去,不就是為了方便從姻親中得好處。”


    “為什麽一定是薛明衛?”林菁奇道,她其實對這一點也很懷疑,兄長救出來之後,姑姑曾去義國公府道謝,卻被人攔在外麵,而這些年,薛家與他們也從無接觸,冷漠得不像是當初熱血進宮的那副模樣。


    “你可以用人情救出來,因為你是個小娘子,林家的男丁卻不好救,哪怕是白身,哪怕被人灌了藥,林家人就是林家人,活著便令人忌憚。我阿耶的身份太過敏 感,他要是去求情,不僅會起反作用,還會牽連整個家族,但薛明衛不一樣,他曾是帝師,也是最早跟隨李家起義的三人之一,隻有他開口才不失分寸,還能讓皇帝 有個台階下,這件事難就難在,當年薛明衛最疼愛的幼子編入你祖父麾下,在征討西突厥的時候犧牲,他一直對林家耿耿於懷,所以才那般難請。”


    林菁瞪了他一眼:“你知道這麽多,居然現在才告訴我!”


    裴景行翹起嘴角,他不動聲色地往林菁身邊靠了靠,“現在也不晚啊,你這回知道咱們兩家的淵源了吧,要不是你家出了事……”他伸出手,順著擂台的牆壁,像隻怯弱的小蜘蛛,一點點向織網的中心爬去。


    卻不想林菁低聲道:“要不是我家出了事,我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我有天下最好的阿耶阿娘,有最疼我的兄長,我大概會變成一個驕縱的閨秀,每天隻知道描 妝彈琴,吟詩作畫,不會風餐露宿,也不會在滿是男人的軍營裏生活,更不會去衝鋒陷陣……我可能會嫁給你,但你不會多一個臂膀,而是又多了一個盧氏女一樣的 妻子。”


    裴景行的手一下子停住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心有千千結的小蜘蛛像是突然散了神魂,從牆上墜了下來。


    “也對。”他又恢複了爽朗的笑容,大聲道,“到時候咱倆八成就是一對怨偶,每天你琢磨怎麽在飯裏下耗子藥毒死我,而我就天天出去玩兒,讓你連人都見不到!”


    林菁被他逗笑了,一下子輕鬆了許多,又問道:“說起來,你阿娘也是盧氏女,跟尉遲讀武的阿娘可有關係?”


    “差遠了,盧茗妡是範陽盧氏的三房嫡女,從小長在涿郡,我阿娘是長房出身,一直隨外祖在任上,很少回老家,當時給尉遲家送賠禮卻是盧氏在長安的另一支,大家雖然都姓盧,但很多族人之間,或許這輩子都見不上幾麵。”


    林菁:“沒感受過家大業大還真是對不起了啊……”


    “對了,你們家在襄平不也有族人在嗎?你這林家家主,應該還管著不少人吧?”


    “還好吧,當時的族田、族產都被查抄了許多,現在隻有十來戶人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在林菁很小的時候,第一次見到千裏迢迢從襄平趕到長安的老家人,被嚇得嚶嚶直哭。


    因為那簡直就是兩個野人,不知道是怎麽入了城門官的眼,居然沒受什麽折騰就被放了進來,他們操著鄉音,語言不通地找了大半天,才找到到林家現在的住址。


    這兩人衣衫襤褸,頭發沒有襆頭蓋住,炸得像田裏的蒲公英,麵似黑炭,腰帶上掛著一堆雞零狗碎的垃圾,一看就是吃了不少苦,才從東北苦寒之地的襄平走到了長安城。


    林妙真莊而重之地接待了兩人,把家中最好的飯食端上,甚至還準備了兩件首飾,用來幫扶族人。


    可這兩人卻都不動筷子,其中一人從衣襟裏取出一個布包,放在身前打開。


    裏麵是金黃鋥亮的五枚金錁子。


    林妙真一下子便用手捂住嘴,指縫裏傳來壓抑的嗚咽聲。


    “大家聽說長安發生的事,一起湊了些錢,又怕路上容易被人盯上,換成五枚金錁子,命我兄弟二人帶過來。”


    “族老說,林家正統不能變,就算選擇小娘子繼承也是一樣的,隻要不泄了林家這口氣,就算族裏砸鍋賣鐵,也要讓咱們家主吃飽穿暖,襄平還有叔伯兄弟們在,人心也還在,大娘子不要難過。”


    林家出事後,林妙真立刻寫信提醒襄平老家,但老百姓的信件哪有公文走得快,襄平林氏被抄家得十分突然,所有的院子都被掘地三尺,男丁先被下了牢獄,等一 個個都審明白了才放出,許多婦人都帶著孩子回娘家了,從前依附的人也忙著脫離關係,偌大的家族最後隻剩了十幾戶,遷到縣郊去開荒地。


    在這樣的情形下,不知怎樣的節省,才湊出這五枚金錁子。


    林妙真顫抖著手接了過來,她拜了下去,為這兄弟二人行了一個大禮。


    這之後,在襄平的族人每年都會往長安運送一批山貨,後來慢慢由林菁操持,兩邊都有了固定營生,日子才一天比一天好過。


    如果有機會,她也想去看看自己的族人,她知道自己有時候並不孤單。


    尉遲讀武暫時沒有走的意思,他甚至讓大軍先行出發,拒絕了韋胥的入城邀請,自己帶著幾十個親兵留在大營這裏整軍紀、肅軍風,尤其盯著跳蕩團的操練,把一幹人都折騰得死去活來,據說如果不是因為天氣惡劣,他還想進行兩軍演練。


    林菁是尉遲讀武重點關照對象,每天都是拖著半癱的身子回到帳篷,究竟有多辛苦,直接體現在她的食量上。


    朝暉可能覺得自己投喂的是個無底洞,從一開始的有肉有菜有蛋,到最後也直接用蒸餅湊合了。


    朝暉道:“如果不是裴將軍心知肚明,你早就斷糧了,現在尉遲將軍也在,你就湊合幾天吧。”


    “老皇帝派尉遲讀武來折騰我,還不給飽飯吃!”


    朝暉鄙視地道:“喂了這麽多,就是豬都該長點膘了,也就是你,一點肉都不長,不知道吃哪去了。”


    林菁沉默。


    她其實知道自己的肉都去了哪……被朝暉投喂後,別的地方不見長,那不該長的地方卻一個勁兒的瘋長,在這樣下去,束胸都不好使了,一想到胸前的鎧甲會出現隆起的形狀,她就想撞牆。


    而且她現在也不敢用力纏胸,那裏有時會疼有時候會發漲,姑姑曾經警告過她,如果勒得太凶,身體會落下毛病,她心裏也是發怵的。


    每次林嵐被她趕出帳篷再回來的時候表情也很奇怪,一副被欺騙了的表情,在林菁的追問下,這老實孩子才說道:“之前我一直以為你其實是男人扮的女人,現在才看出,原來你的胸也是會長大的。”


    好麽,漲幅連這眼瘸的孩子都看出來了。


    她每天帶著胸前這兩坨額外分量去訓練,倒不是說多累,而是很累贅,在尉遲讀武讓他們雙手向上舉石塊的時候,她甚至覺得胸前的白布就要裂開了。


    呲——!


    它還真的裂開了!


    林菁手上的石頭一下子掉了下來,她不敢用手去捂著胸,隻半跪在地上,用膝蓋頂著胸口,低著頭道:“啟稟尉遲將軍,屬下身體不適,申請暫時回帳。”


    尉遲讀武道:“這才幾天,你就堅持不下去了?給我起來,跳蕩團沒有逃兵!”


    林菁忍氣吞聲地道:“我可以補上今天的訓練內容,絕不逃避。”


    “這樣的借口我聽得多了,說點有新意的。”


    林菁:“……”我說了怕你接受不了。


    她唰地站起來,獨自往校場外走,尉遲讀武大怒,腳尖一踢旁邊的武器架,一把鉤鐮槍便向著林菁背後飛出。


    林菁側身,手掌一拍,便將鉤鐮槍拍在地上。


    尉遲讀武衝過去便想抓她,將要碰到林菁後肩的時候,被突然出現的張彥祺擋了下來。


    “將軍,林隊副畢竟是個小娘子,身有不適,也該體諒,何必咄咄逼人?”


    “你敢以下犯上?”尉遲讀武喝道。


    張彥祺跪下道:“林隊副與大家一同操練,從未遲到早退,亦不曾偷工減量,大家都看在眼裏,偶爾有一次不舒服,還請將軍恕罪。”


    尉遲讀武黑著臉,林菁一動不動。


    在一旁的莊情掃了林菁一眼,像是發現了什麽,露出了然的笑容,也走上前道:“我等皆可以作證,林隊副從未請過假。”


    蒙轍也過來打圓場道:“你們這是幹什麽,都退下,那個……林菁,你去參軍帳把軍功本取過來,我正想呈給將軍參詳。”


    尉遲讀武冷笑道:“林隊副人緣不錯,既然這樣,你們繼續操練,林菁,你隨我來!”


    他走到林菁前麵,回頭正想嘲笑她,卻不想看到她臉頰緋紅,胸前的兩片皮甲已不成形,被頂出一座小山,正大張旗鼓,層巒起伏。


    他愣在那裏。


    林菁低吼了一聲:“無恥!”便離開了校場。


    尉遲讀武竟沒追上去。


    第49章 陷阱


    夜色至深, 一處宮殿卻燈火通明, 守在外麵的宮人皆麵露羞色, 卻又不敢離開半步。


    香爐裏燃著甜膩的香,煙氣籠罩室內。


    各色柔紗垂下, 兩邊是點滿了燭火的鎏金多枝蓮台燈,影影綽綽地照著帳子後難分難解的兩人。


    男女歡好的聲音斷斷續續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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