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決定探探口風。


    莊情道:“上頭的命令下來,我不殺你, 自己就完了, 我還能怎麽辦?所以我很努力地尋找機會,你以為我願意盯著一個顯不出胸和屁股的小丫頭?那是在琢磨怎麽弄死你呢,我踩了幾個點兒,一直都沒確定下來, 直到尉遲讀武在校場和你……嗯,我就在離人堆最遠的井邊設了陷阱, 也多虧我沒仗著藥粉純就省了這道工序, 要不還真放不倒你,然後好死不死的, 朝暉出現了。當時我沒把握殺了朝暉,隻要讓他逃走告訴了裴景行, 我也算是完了,你看,怎麽樣都是完蛋,我當然選擇跟朝暉合作,我又不是他那種一根筋的人,我隻想好好活下去。”


    “那你的主子能放過你嗎?你怎麽解釋突然調到自己要刺殺的人身邊當親兵這件事?”


    他哈哈一笑:“當然是朝暉通過正規渠道申請下來的啊,我上麵那位管天管地還敢管聖人的調令?你升職了之後,身邊本來就該安插/我們的人手,朝暉既然已經 是明的,那我當然是暗的,至於之前做的準備也正好用上,畢竟我‘色/欲熏心’嘛,非要拋棄隊正的職位投奔你也是情有可原,沒毛病吧哈哈哈!”


    還真沒毛病……一般來講,小兵想出頭有兩個選擇,一是自己咬著牙往上爬,犧牲的幾率大,攢軍功慢,十分艱難,好處是你的每一筆軍功都踏踏實實是自己的;二是直接給將領做親兵,雖然會失去個人自由,但存活的幾率大大提高,如果入了將領的眼,晉升之路比小兵容易得多。


    很難說是自己爬比較好,還是去做將領的親兵前途更光明,這都是自己的選擇,所以莊情的舉動或許出人意料,卻並不突兀,也在情理之中,還能把他那見不得光的“上麵”和軍營兩邊都瞞過去。


    短短的時間裏,能做出這樣的博弈和決斷,朝暉和莊情都是不容小覷的人物。換句話說,百騎司裏,絕無庸人,更何況他還有使毒這麽一個很實用的技能。


    林菁有意問道:“你不會毒死我吧?”


    “不會。”


    “騙子。”


    這對話跟那時何其相像。


    莊情笑道:“傻丫頭,哪兒有毒死自己監視的人的道理,我這麽一個行家在你身邊,你要真出了問題,聖人便饒不了我,要是被朝暉知道,他大概不會去跟聖人告 狀,隻要跟裴景行一個人說了,我就再無立足之地。所以你看,想要安全,靠那點兒忠誠和誓言是完全不夠的,你得讓自己有分量,讓周圍的人忌憚,這才是保護自 己的唯一方式。想想如果朝暉控製不了我的那一天,想想聖人覺得你無用的那一天,想想連裴景行也護不了你的那一天,你還能用什麽來應對周圍的危險?是不是覺 得醍醐灌頂?好了,這一課,算是我對你的補償。”


    林菁肅容,她垂首示意自己聽進去了。


    “朝暉也沒把你養得多好,接著,”他將梨子扔了過來,說道,“姑娘家多吃點果子,把你養得水靈點兒,我也許就沒這麽憋屈了。”


    林菁接過梨子,也不知他從哪弄的,居然還很新鮮。


    “謝謝你。”


    “別客氣,”莊情從她身邊走過,指了指她的胸口,“真想謝謝我就解了那玩意,給莊某養養眼。”


    “你給我滾!”@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留給林菁準備應敵的時間並不多,裴景行派出去的斥候也很快回報消息,發覺草原上有人馬在調動。


    隴右道各州應該都接到了消息,問題是不清楚突厥人的兵力分配情況,甘州的兵雖然多,但新血們還在接受操練,能稱得上主力的人並不多,而且裴景行初次出戰,既是雛鳳的第一聲清啼,也暴露了他的作戰風格和部分能力,方便敵人以他為目標製定作戰計劃。


    這一次,張掖和刪丹的守捉們也不敢懈怠,各方的巡邏一趟都不能少,從昆侖寨下來的平民剛剛對朝廷恢複信心,絕不能毀於一旦。


    林菁很想要這一波軍功,但她也知道,在居延海一戰之後,這一次甘州應該不會是他們主要的目標,而且在突厥人背後的那位“高人”不知道是什麽來頭,這一次如果是他的手筆,應該不會這麽簡單。


    這個時候,林菁一般會把自己代入敵方,來演算這一次的謀劃。


    首先是目的。


    目的是戰爭的最大前提,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的發動戰爭,每一場戰爭都刻著自己的訴求。


    這支軍隊在這個時候進發,他們的訴求是什麽?


    也許西突厥想報仇,也許胡人想渾水摸魚,也許盜匪想趁機撈一筆,也許大食人想看看他們最忌憚的對手到底有多少武力……林菁唯獨想不明白的是,剛賺得盆滿缽滿的東突厥為什麽要發動這一場襲擊?


    想來能這麽喪心病狂的,也隻有被她激怒的拔延訶勒了。


    但這不明智的舉動,如果是她該怎麽處理?


    大軍已經啟動,就證明“高人”已經同意,那目的是……林菁雖然不太想承認,但很可能這一次襲擊的目標,是針對她的。


    就像她也在想如何把東突厥的那位“高人”挖出來一樣,大昭陣營裏有她這樣的人,興許他們還了解過她的戰績,東突厥無論如何都不希望她活著。


    虛假的和平總會被打破,等到再次開戰的時候,林菁的存在,便是他們的頭號威脅。


    這麽一想,她還真是很該死啊。


    可她仍然不敢確定,按理說,甘州不會是重點,可如果這樣推理下去,甘州很可能再次迎來一場大戰。那麽,對方的化整為零,其實也是在掩人耳目,他們“為零”的目的其實是為了在甘州重新“化整”!


    不,也許不一定是整,也許是兩支軍隊從兩邊夾擊。


    裴景行已經將那些從昆侖寨健兒也編入軍隊,現在大營的人數大約有將近四千人,有一半都是新兵,如果遇到這群各族好手促成的軍隊,一定會吃大虧。


    那麽,到底是不是她猜測的這樣?


    林菁有些焦慮了。


    就在這個時候,她突然聽到營帳外傳來了鼓聲。


    “咚咚咚……咚咚咚……心愛的姑娘名叫赫麗諾,咚咚……咚咚……愛慕她的男兒是劼因佗……咚咚咚……是劼因佗……”


    她一下子衝了出去。


    營寨門口的衛兵正在驅逐這位不速之客——胡人的小商隊正堆滿了笑容推銷自己的貨物,一名大漢踩在高高的貨車上,打起了手鼓。


    那正是她在撻裏集市上看到的猷迷鼓,敲鼓的人是劼因佗!


    她在離營寨大門有一段的地方停下來,好奇地張望著,還向旁邊的士兵打聽道:“那些胡人賣的是什麽?”


    她根本沒聽進去旁邊羞紅了臉的士兵在說什麽,她的眼睛看著劼因佗,他也看到了她。@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青山腳下的合頭草,姑娘家門口的紅籬笆,嘿,是我傾心的地方……”


    她又聽了一會兒,便轉身離開。


    劼因佗的歌並沒有變化,也漸漸地停了下來。


    她知道,這是劼因佗送了消息過來,看來今天晚上她得出去一趟。


    這一次不是見霍九,霍九想要見她,不用這樣大費周章。那麽,劼因佗會替誰傳遞消息,便不言而喻了。


    賀伊知道了她的身份,來甘州找她了。


    看來他是……想報仇。


    即將開戰的前夕,也是報複她的最好時機。


    因為賀伊是聰明人,他知道她想要知道軍隊的情報,也知道她一定會來。


    林菁不想帶其他人過去激怒賀伊,於是她誰也沒告訴,回到帳篷裏,隻有林嵐看出她的苦惱。


    “阿姊,有什麽難處,我可以幫你的。”他說道。


    林菁想了想,問道:“你在西突厥的時候,聽說過薛延陀部嗎?”


    “金山腳下的部族,遠道而來的叛亂者。”@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林菁來了興趣,“哦?他們是這麽稱呼薛延陀的?”


    林嵐點點頭:“雖然薛延陀很有錢,但人們仍然不願意把女兒嫁過去,因為大家都說,薛延陀可以背叛東突厥,將來也會背叛我們,不要白白把女兒送進狼窩。”


    林菁揉了揉他的腦袋,誇獎道:“好孩子,阿姊下次給你帶肉吃!”


    現在,她興許可以跟賀伊好好談一談了。


    畢竟她不喜歡被人拿捏。


    非常不喜歡。


    插入書簽


    作者有話要說:


    附贈小知識:


    既然評論裏有小天使提到,那今天就順便聊一下唐朝的“役力”,這個其實是統稱,本質就是唐朝男子的服役,老百姓去給官員幹活,看家護院當個家丁什麽的。役力可以算作仆人但絕對不是奴,他們是有正經職位的,有的甚至還有品級。


    如果不想去伺候人,還可以通過交錢免除服役,這筆錢叫作“力課”,一個月要二百多錢。


    既 然是服役,也能做護衛,上了戰場應該就算是親兵了,比如朝暉就是裴景行的親兵,當然以裴景行的品級,他這親兵陣容絕對超了,按照條例他隻能有二十四個親 兵,但這種事其實從古至今都挺司空見慣的,隻要別太超——比如林爹玩私兵,隻要超綱的自己掏錢,就算政敵也懶得拿這種事去陰人。


    另外,軍營裏的調動基本他說了算,林菁又不是強搶,莊情非哭著喊著要給她當親兵,他沒必要攔著啊。


    畢竟小裴寵林菁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們看誰沒事敢出軍營玩去,林菁不止出去,還能撿孩子回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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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


    賀伊:神特麽想報仇!老子好不容易出場一次!氣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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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狐精


    根據劼因佗的歌謠, 合頭草生在合黎山腳下, 紅籬笆可能是記號, 為她指明接頭的地方。她沿著山腳走了一陣子,沒發現紅籬笆, 倒是聞到前麵傳來了烤肉的香氣。


    賀伊穿著漢人的衣服,他那一頭桀驁不馴的半長秀發規規矩矩地攏在了襆頭裏,身上是一件黑色大氅,腳蹬皮靴, 正在往羊腿上撒調味料。


    溫暖的火堆、可口的食物和俊美的青年,同時出現在荒郊野外的感覺, 像是遇到了一隻擇人待噬的男狐狸精。


    她走了過去,坐在賀伊對麵。


    漢人的打扮十分提升顏值, 林菁敢肯定, 賀伊再好好收拾一下,就算放到審美挑剔的長安城,也能靠臉打出一片天地來。


    賀伊從羊腿上割下一片肉放進嘴裏,抬手示意道:“來嚐嚐我的手藝。”


    林菁一愣, 原來賀伊會說漢話,而且還是十分標準的長安官話。


    她道了謝之後, 從腰間抽出一把小刀, 也從羊腿上割下一片肉,吃了起來。


    賀伊還帶了兩袋酒囊, 扔給林菁一袋,自己則喝了一大口。


    林菁還記得上次喝酒在霍九麵前出的糗, 她自然不敢喝,隻好捧著酒囊,斟詞酌句地道:“當初是我欺騙了葉護,心中也十分愧疚,但咱們各為其主,我為了甘州百姓,也是走投無路,葉護是大人有大量, 想必不會跟我這小人物計較,否則也不會在這料峭寒風中與我痛飲,來一場杯酒泯恩仇。”


    賀伊往火堆裏添了一塊木柴,用手摩挲著下巴,挑眉看著林菁道:“你可真好意思說啊,利用我做成了這麽一件大事,拿了不少軍功,就這麽三言兩語的打發我了?就憑你昭軍間諜的身份,在我這兒就夠死一百次了。”


    林菁剛想問“你是不是來報仇的”,但不知怎地突然福至心靈,沒把這句能聊死天的話放出來,硬生生咽下去,轉而道:“其實葉護不用殺我,我也命不久矣,聽說東西突厥組成了一支軍隊準備襲擊甘州,甘州駐軍不算多,這一仗我已有以身殉國的準備。”


    賀伊又覺得牙根癢癢,他冷笑道:“昭國死透了你大概都不會死,別來套我的話,我可什麽都不知道。你想死我不攔著,但咱們倆得把帳結清了,你給我說,為什麽我送你的鏡子會在劼因佗那兒?”


    林菁:“……”沒想到劼因佗這麽廢物。


    此時她內心戲非常足——如果我現在撒嬌賣癡能蒙混過去嗎?還是利用他喜歡我這一點來保全自己?要不就打死不承認說是丟了?可我畢竟有所求啊這樣好嗎?其實殺人滅口一不做二不休更輕鬆吧……


    “我沒什麽錢,把鏡子當做給他的補償,送給劼因佗了。”她老老實實交代道。


    所謂兵不厭詐,作為一個因為種種原因把說謊當家常便飯的人,林菁深知謊言的威力,在某些的環境下,小小的謊言也能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直到最後無法收拾,說謊不是習慣,而是一種對敵的策略,所以在能不說謊的情況下,她不會將說謊當做逃避的手段。


    賀伊的眼睛閃過一道亮光,他似乎心情好了一些,細心地翻轉了架子上的羊腿,說道:“我沒聽說漢人有過女人從軍,而且漢人保守,你一定受到許多非議,可你 還是忍受了下來,如果單純是為了你父親報仇,以你的功夫,去闖皇城也不成問題,為什麽要走上這條路?我想知道關於你的事,如果你的回答令我滿意,我會告訴 你,東西突厥的聯軍究竟有什麽目的。”


    “你這樣……算不算出賣族人?對你又有什麽好處?”


    賀伊笑道:“正是因為告訴你這件事,對我沒有任何好處,也沒有任何害處,所以才看你的表現,我的族人是鐵勒,是薛延陀,其他人的死活自有他們自己負責,跟我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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