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到過他身邊,可惜他沒抓住她。


    這一次攻城,她受了傷,據大食的刺客回報說,雖未能傷筋動骨,卻也能令她一個月不能行動,這麽重的傷,又是誰幫她處理包紮呢?@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不願意去深思下去。


    連正其實並沒把朔方城當回事,隻有她才能讓他產生情緒波動。一想到會有人碰觸她,他便有種毀滅一切的衝動。


    連正透過窗欞,最後看一眼已被夜幕籠罩了的大昭軍營,低聲道:“讓你看看這世間真相也好。”


    人心醜陋,愛無比脆弱,無論依靠哪一個,都會讓自己陷入泥沼。


    他會看著她沉淪,直到最後,才能得到她。


    這一日,派出去叫陣的一隊兵馬跑到了吊著彭大春頭顱的旗杆下,打頭的隊正清了清嗓子,張開了嘴正準備開罵,沒想到從對方城樓飛出一支長箭,直直地釘在了他腳下。


    這隊正的腿都軟了,正想吹開戰的號角,好在及時看了箭一眼,那上麵綁著信件呢,知道是要自己傳信,沒有生命危險,手不太利索地拔出了箭,拿著信,立刻揚鞭趕回大營。


    結果這信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上麵提到了林菁混入朔方城,用美色引誘彭大春得到了布防圖,然後為了掩蓋罪行,又趁攻城之機殺死了彭大春滅口,其罪惡昭彰,令人不齒。隻要昭軍挑了林菁的手筋、腳筋,送到朔方城城門,梁國國主梁師都承諾,願對大昭俯首稱臣,大開城門。


    諸位將領依然是在主帳碰頭,這一次林菁在養傷,並未參與。


    信件的拓本由一名親兵誦讀,原件在大家手中傳閱,最後才傳到崔緹的手中,他看罷,毫不猶豫地大聲道:“這是梁國的離間計,諸位前輩千萬不可相信!”


    陸文許冷聲道:“你又有什麽證據證實對方所說是真是假,還不住嘴!”


    崔緹隻是腸子直,但他並不傻,當他看到眾人都沉默的時候,後背立刻生出一層密密冷汗。


    這是殺人誅心啊!


    什麽用美色得到布防圖,這都是往林菁身上潑髒水,先損了她的人格和人品,因為這封信最關鍵的地方不是這一點,而是後麵提到的朔方城願意投降。


    這意味著大昭可以保存數萬兵力,不費吹灰之力地攻下這一座草原要塞。


    這條件太誘人了,而一旦大昭同意,同時也坐實了林菁的罪行,她往日的功勳也會因此蒙塵,這就是這封信為什麽要先說林菁的布防圖來路不正的原因,先將她塑造成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生性放蕩的反麵形象,這樣一來,大家在做決定的時候,便會受到暗示——


    這樣的女人,就算丟給敵軍也不可惜,反正這是她應得的;


    是她惹到了朔方城,所以才會落得這個下場;


    這樣人品有問題的人,不該留在軍中,而且她還曾經放火燒死許多人……


    如果大家都這麽想,林菁必然會成為大昭的棄子,被送入虎口!


    崔緹不服地道:“朔方城不可能因為一個女人投降,如果我們送她出去,以後還有誰家兒郎願意為國一戰!”


    一名參軍冷笑了一聲道:“如果我們為了保護一個女人,不惜犧牲士兵們去送死,這才是讓眾將士心寒之舉!”


    另一名參軍擔心地道:“可如果朔方城收了人卻不投降,反悔了,又該怎麽辦?”


    還是那名參軍道:“那該怎麽攻城,便繼續怎麽攻城就是了。”


    崔緹心下一涼,陸文許和左平還未發話,可這些人的樣子,儼然已經決定把林菁送出去了。


    他們甚至不介意朔方城反悔,因為將林菁送出去後,朔方城若是投降當然好,若是不投降,也還按原計劃圍城攻打就好了——左右他們完全不吃虧,隻是犧牲一個女人罷了。


    拿一個女人的命換一個城池,可不要太劃算。


    左平看向陸文許,他一字一句道:“我不會同意這麽做。今日是用林菁換城,如果下一次是用我們當中的任意一人呢?是否也要交出去滿足對方的胃口?如果對方要求的是我,那麽諸位,是否也會將左某挑斷手筋、腳筋,送給敵人呢?”


    陸文許歎了一聲。


    一名將軍卻道:“左軍使此言差矣,我等又未做虧心事,對方自然不會選擇我等,她被選中不也正是出賣美色,幹一些下流勾當嗎?”他言語中流露出不屑之意。


    左平聞言大怒道:“我不管這布防圖是怎麽弄到的,諸位難道不想一想,她去朔方城盜圖為的是什麽?現在掛著的這張布防圖,又是誰在使用?第一場攻城戰勝 利,諸位暢想加官進爵的時候,是否還記得是誰登城牆,斬彭大春!現在為了隻言片語,就要將功臣送進敵軍?”他一拳捶在主帳木架上掛著的朔方城布防圖,木板 斷裂,巨響讓所有人心頭一震。


    這一點不是他們想不到,而是不願去想,如果能不打仗,當然還是不打仗得好,他們也不是為了自己,衝鋒在前麵的都是小兵,他們這麽做,也是為了減少普通士兵的犧牲。


    陸文許看了看左右,上前一步道:“有一件事,我不得不提醒大家,在座諸位都受過聖人教化,知道有些事不可為,可這消息一旦傳入軍營,便難以收拾了。”


    左平道:“我已經下了封口令。”


    可就在這時,他的親兵闖進營帳,大聲道:“從朔方城裏又射出了許多書信,已有士兵前去取信了。”


    左平心頭一跳。


    林菁還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


    左平每天早晨都來給她換藥,然後就是無所事事的一天,她身邊有左平帶來的各類書籍,林嵐正巧也在學習,便在她身邊讀書給她聽。


    婁飛塵一看她受了傷,嚇得直翻白眼,然後開始沉迷配製無疤痕型香膏,他拿著一個小匣子在她床鋪下方攤開,取了小爐子、清水壇、杵臼、各類香粉和蜜在那裏鼓搗,順便端茶倒水之類的活也被包攬了。


    不知道為什麽,貼身照顧林菁這種事,即便親兵裏都是男人,大家也默認由婁飛塵來做最合適。@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其他人不是在校場鍛煉,便是去接收從長澤軍營傳遞來的消息,朝暉和莊情負責他們這些人的夥食,現在外麵遊蕩打聽消息的……


    司奉齡掀開門簾走了進來。


    林菁嘴裏含著一顆朝暉特意弄來的病號專屬蜜餞,聽林嵐讀《左傳》正是妙處之時,笑眯眯地道:“司兄來了。”兩人師兄妹的事保密,除了稍微親近些,其他人看不出任何不妥。


    司奉齡坐在了她床鋪前,林菁的笑容漸漸收了回去,她從未在司奉齡臉上見到這種慎之又慎的神情。


    “發生什麽事了?”


    司奉齡低聲道:“朔方城的信件中,說你用美色向彭大春換取布防圖,再殺人滅口,隻要他們把你手筋腳筋挑了,送到朔方城,他們便投降。”


    林菁差點驚坐而起。


    她冷靜下來一想便知,此計甚毒!


    “都有誰知道這件事?”林菁皺著眉,手指慢慢抓緊了被子,關節因用力而泛白。


    司奉齡擔憂地道:“本來隻有主帳的將軍們知道,可他們射出的信件太多,現在軍營裏的普通士兵也漸漸知道了,各校尉、隊正都在竭力阻止謠言,我讓班音將大家全部調回來,一定會護住你。”


    林菁的帳篷位置不錯,就在主帳不遠處,周圍都是左平的親兵,但司奉齡仍是不放心,真正遇到這種事,能同仇敵愾的,隻有他們這十五人。


    “別慌,讓我想想。”林菁輕聲道。


    第77章 反擊


    朔方城內, 赤力木走過長長的回廊, 他拉開木門, 將一張薄薄的紙雙手奉上。


    霍九仍然帶著貝提耶的麵具,他正在書案寫著什麽, 連眼都沒抬,伸出修長的兩指將信紙捏了過來,抖開之後,隨意地看了一眼, 然後眼睛便離不開了。


    赤力木道:“連正居然算到了這個份兒上,主人, 我們要不要幫忙?”


    霍九將信紙放下,他冷笑一聲道:“我留著連翼父子, 本以為他們能做些正事, 沒想到連翼已是沒了牙的老狗,連正心思不正,一門心思居然都係在女人身上,甘州的據點被人拔了還在那兒做著千秋大夢, 真是難成氣候!”


    “主人的意思是?”


    “先看看再說,必要的時候再給予協助, 現在不要輕舉妄動, 免得拖累了她。”


    赤力木鬆了一口氣,他撓撓頭道:“依主人看, 那群唯利是圖的昭人不會真的將她送進城吧?”


    霍九把信紙放在一邊,有些粗暴地將臉上的麵具取下來, 俊美的容貌配上那一雙狼一般的藍眸子,像是一隻誤入人世的妖。


    他邪氣橫生地笑道:“他們敢送,我就敢接著。”


    大昭不珍惜他們的女武神,豈不是便宜了他?


    婁飛塵輕手輕腳地將那一地瓶瓶罐罐收好,他走到門簾處,掀開一角看了看外麵,皺著眉道:“有人在監視我們。”


    林菁一哂,這就開始怕她逃跑了?


    對方出這樣的毒計,她並不意外,連正能這麽快猜到布防圖失竊,也在情理之中,但他以為大昭真的會迫於底層士兵的壓力而交出她嗎?如果不是,那是否還有後手在等著她?


    這才是林菁擔心的。


    “我得去主帳。”她道。


    主帳得到信件後,一直沒有傳喚她,想必是左平在壓製那些將領,但這並不能治本,她必須得親自出麵。


    司奉齡取過旁邊簡陋的縛輦道:“我帶你去。”


    除了最開始的驚訝,林菁一直沒有什麽表情,她由著司奉齡和林嵐把她抬到縛輦上,穿上了一件外套,然後被抬去了主帳。


    來得正是時候,裏麵的討論已經白熱化了,一群人嗡嗡嗡,聽著十分鬧心,裏麵時不時地夾雜著“交人”、“嘩變”、“女人”之類的詞語。


    林菁進去後,所有人都閉上了嘴巴。


    左平擰著眉頭,他仿佛又回到了在幽州大營時,因為他護下了突厥女奴,所有人對他冷眼相看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沒有錯,就像現在,他護著林菁,不是為了自己的私心,而是他不允許自己的麾下出現這般無恥的行徑。


    用一個女人去換城池?


    可真是“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了!


    就在他被眾將領七嘴八舌圍攻的時候,林菁出現了。


    她氣定神閑地道:“諸位將軍可是在討論林某之事?”


    眾人愕然。


    林菁本就是個十分美貌的小娘子,因為受傷的緣故,她的臉色蒼白,人也比平時嬌弱了幾分,她偏過頭看著他們,帶著三分天真、七分嬌媚,幾乎所有人都相信她能憑借美色偷出布防圖,不是沒有根據的。


    如果她願意委身,恐怕能辦到很多人辦不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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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文許低咳了一聲,打圓場道:“林守捉使既然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麽,來主帳可是有什麽話想對大家說?”


    林菁點頭道:“我聽聞此事之後,心中高興,自然要來跟大家商討一番。”


    眾人:“……”


    咱們說的是同一個“高興”嗎?


    陸文許也不知道她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揮揮手不耐地道:“那便說吧。”


    林菁示意司奉齡和林嵐把縛輦放下,聲音不緊不慢地道:“不知道諸位將軍可曾聽過一句話,‘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左平驟然抬起頭,他眼眸中仿佛燃起了一團火焰,腦海中一直想不通的思緒被這一句話點亮,他脫口而出道:“你有辦法扳回這一局?”


    林菁笑了笑,她道:“自然要扳回這一局,將己方戰將雙手奉送給敵城,看似是個減少犧牲的法子,但隻要被敵人抓住這一把柄,便足夠大昭軍部遺臭萬年,被有 風骨的文人看不起、被有血性的男兒看不起、被家有嬌兒的人看不起、還會被朝中的同僚看不起……這樣百害而無一利的事自然不能做,對方煽動我方士兵,用心險 惡,若是再按照敵人的節奏來走,才是真正要輸這一場戰爭。”@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一名參軍有些焦躁,他扯了扯衣領大聲道:“有什麽辦法快說出來,什麽害不害的,曆史從來由勝者書寫!”


    林菁眯著眼笑道:“可如果真的把我送出去,你們也不會獲勝啊,難道你們以為朔方城會輕易投降?不,他們是在等營中內訌,諸位將領大概也是愛兵如子,如果軍中發生嘩變,可就不美了。”


    陸文許用眼神壓下一部分蠢蠢欲動的將領。


    右威衛是他的班底,左平太年輕,真正掌控局勢的還是這位老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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