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玄看著她的雙眸,她的眼眸清澈,此時又似乎閃著微微的光,裴子玄仔細地看著她,終是發現,她原來,是什麽都不懂的。


    裴子玄想她明白,卻又怕她明白。


    見著裴子玄沒有繼續說話,悠寧以為他是惱了她,覺得她是個忘恩負義之徒。悠寧心急一下子抓住了他寬大袖袍的衣角。


    “太子爺別誤會,寧兒依舊會在宮裏陪你,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她想著如此說,裴子玄便會知曉她不是那般小人,然後不再誤會於她。


    裴子玄看著悠寧一雙素手拉住他的衣角,尖利的狼牙刮了刮血紅色的唇,然後輕輕吐出一句。


    “報恩?”


    見著他終於說了話,悠寧趕緊點點頭。


    聽到她的話,又看到她的確認,裴子玄眉尾挑了下,麵上表情更冰冷了幾分,他沒什麽情緒的目光掃向悠寧拉住他衣角的手,眯了下眼睛,他把袖子朝著自己的方向拉了下。


    悠寧看著裴子玄的神情,心裏突然覺得很悶。又見著他的衣袍,一分分從她的手裏溜走,一種壓抑的感覺湧上了悠寧的心頭,她的心仿佛被什麽東西狠狠地壓迫著,下一刻就要爆炸掉。


    良久,兩個人都沒有什麽話講。


    終是裴子玄又開了口。


    “本宮從未要你報恩,你若是想嫁與笙河,自不必耽誤光景。”


    他沒有看她,而是把目光轉向自己左手食指上的扳指上,目光一寸寸地劃過,長久地停留。


    “不!自是要報恩的。”


    裴子玄沒再看她,轉身站了起來,吩咐了個赤衛在這裏照顧時嶽,然後朝門外走去,沒有一句留給悠寧,隻是此般徑直離開了。


    “誒……”


    悠寧往前麵跟了兩步,但卻沒有辦法跟上裴子玄的步伐,他若是刻意不想讓她跟,她怎會跟的上去?


    悠寧靠在門邊上,整個人有些喪氣,卻又有些不甘,邁出步子想朝東宮的方向去。


    “主子!時嶽小姐醒了!”


    她耳邊突然傳進來辛嬤嬤的聲音。


    “真的嗎?”


    悠寧轉身進了屋子。


    其實裴子玄並沒有徹底地走開,他站在一個看得見卻聽不到的距離上,遠遠地看著悠寧,他理智上告訴自己隻是熱,所以在這裏吹吹冷風。其實他自己心裏清楚,他隻是希望能看到,悠寧可以衝出來找他。


    裴子玄一直是一個很別扭的人,他的身世,經曆,很多都在牽絆著束縛著他。世人眼裏,他是最隨心隨遇的那個,向做何事,便做何事,其實,往往,他連一個普通人能擁有的東西,他都無法擁有。


    裴子玄在發現自己心裏有了悠寧以後,無時無刻不在克製壓抑著自己的感情,對於他來說,笙河的到來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他可以把悠寧帶走,然後護她一生安穩順遂,如此,他便可以讓自己不陷得越來越深,而她也不必愛上他,故而再接受分離之苦。


    不過,裴子玄站在那裏,終是沒等到悠寧出來。


    裴子玄嘴角自嘲地笑了下。


    她確實沒有愛上他,可他卻已經陷入深潭。


    時嶽醒了以後,卻還沒等到悠寧見她一眼,便再次陷入了昏睡,悠寧坐在她的榻邊,愁眉不展,不僅為時嶽,也為自己。


    剛才與裴子玄發生的一番事,叫她怎麽想,怎麽覺得不對,她的心中仿佛漏了一處缺口,並且源源不斷地向裏麵翻滾著苦水,甚至讓她的喉嚨都澀了起來。不知什麽時候,冬月前來守夜。


    “主子,別哭了,時嶽小姐不會有事的……”


    悠寧抬起一雙眸,幾滴淚順著臉頰滑落,她心頭一顫。


    她怎會哭而不自知……


    作者有話要說:雖然,但是。dbq……


    第59章


    悠寧看著滴落在自己手背上的晶瑩,心上湧起一陣難掩的酸楚,她不知痛從何來,難道是隻因為剛才太子爺的那個眼神嗎,她思來想去,覺得終是可能的,一直到現在,她隻要一想起來裴子玄注視她的眼神,淚水就忍不住地掉落下來。


    一雙墨色,神情不見底的眸子,悠寧隻要一晃神便能想起,之後心尖就會猛得一下劇痛,直接激得鼻子發酸,淚水沒有辦法止住,冬月在旁邊看著悠寧,瞬時覺得手足無措,她眼裏主子自小就是個愛哭的,一哭起來,雖然無聲無語,但卻能讓人瞧出來,肺腑間的肝腸寸斷。


    悠寧一雙黛眉緊緊地蹙著,一隻素手抓上心口前的衣襟,另外一隻手按上自己的膝蓋,細弱的手腕用盡全力支撐著她的身體,她的淚水愈發不斷,悠寧隻覺得自己從肺腑,連帶著心尖都疼得一片發麻,她抬眼瞧了下冬月,眼前有些發黑。


    冬月在旁邊已然是十分擔心,她一直皺著眉,目不轉睛地看著悠寧,主子哭,怎好插話?她終於等到了悠寧給她的眼神,冬月趕緊走上前去,握住悠寧按在膝蓋上的手,看著她哭,冬月心裏也發酸。


    “主子,別哭了,剛才太子爺不是來過嗎,他既然說了時嶽小姐不會有事情,那便一定不會,主子寬心,如今這般哭壞了身子,時嶽小姐醒來以後怕是也會自責不已。”


    冬月一隻手握住悠寧的手,另外一隻手在她的背後一下又一下地順著氣。悠寧的臉哭得泛起了紅暈,甚至連鼻子尖都紅了起來,她微微張著一張杏口,不停地小口吸氣,她聽到冬月提起太子爺三個字,哭得更凶了起來。


    悠寧自幼身體底子就差,一哭起來,整個人呼吸都會變得困難,尤其是此時,更是難以吸上來幾口氣,冬月在一邊看得心焦,卻還是不知緣由,不停地說著太子爺說時嶽小姐沒事,主子寬心之類的話,她沒發覺,越提太子爺,主子哭得就是更凶。


    辛嬤嬤剛換了夜,頭沾枕頭還沒捂熱,就隱隱約約聽到主子房裏麵的小聲抽噎,她剛迷糊著的靈台,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順手抄了件衣服,蓋在身上就衝了出去,當她見到悠寧哭相的時候,心裏念了句事態不妙,趕緊上前去。


    “冬月,快去請太醫。”


    冬月這時候猛得醒悟過來,一張臉顯了哭相,主子已經哭了這麽久了,她怎麽就沒有想起來主子的老毛病,怕是再不請太醫,就來不及了。


    冬月趕緊朝外麵跑出去,一步也不敢慢,一邊跑,一邊眼角飛出眼淚,她一心為主子,可是總是做事慢半拍,越想她越恨自己沒有用。


    沐清宮。


    悠寧的寢殿內。


    辛嬤嬤換下來冬月,趕緊到了主子的身邊,她握住悠寧抓在心口上的手,緩緩地把她的手拿下來,疊在另外悠寧另外一隻手上。辛嬤嬤感覺地到,悠寧一雙手此時已經冰涼冰涼,許是血液循環地又不暢快了。


    她趕緊搓著悠寧的手,辛嬤嬤知道她不喜手爐,就自己一下又一下地揉著,沒有絲毫地停歇,悠寧的淚依舊一滴一滴地朝著下巴滑落,辛嬤嬤剛也聽了一小段冬月對主子說得話,她已經活了這麽多年,終究是個明白事的。


    主子哭,許是不是因為時嶽小姐,而是因為剛才扭頭離去的太子爺,他們之前發生的事情,別人不知曉,辛嬤嬤這個一直在旁邊伺候的還能不知曉?


    “主子,太……”


    辛嬤嬤試探性地說出一句話,隻是一個字,悠寧聽進耳裏,紮在心裏,她用盡全身力氣捏了一下辛嬤嬤的手。


    “嬤嬤,別,別提他……”


    悠寧不停地喘著氣,然後終於緩出幾息時間告訴辛嬤嬤莫要再提,此時,辛嬤嬤倒是真的明白了,她心裏暗想了下,許是太子爺也是明白的,不明白的,隻有麵前這個傻丫頭。


    “主子,哭太久了對身子不好。”


    辛嬤嬤攬住悠寧瘦弱的肩膀,悠寧在她的懷裏忍不住地顫抖著,越想起來剛才的事情,越是過不去,他還是惱她了,他一定覺得她是一個背信棄義,忘恩負義的人,他一定再也不與她交好了。


    一定不會再教她剪燭花,再給她做膳吃,也不會給她撐腰,說好的製香還沒有一起做呢,他就轉身離開再也不理她了,她的救命恩情還沒有還,越是這麽想著,悠寧越覺得呼吸困難,眼前的光逐漸變成了一團一團的,眼瞧著就要消失不見。


    “嬤嬤!太醫來了!太醫來了!”


    冬月的話在悠寧的耳邊越來越小,悠寧覺得自己的心口越來越悶,越來越疼,難以忍受,她用力向上咳了幾聲,卻依舊感受不到吸入肺腑的空氣,心裏愈發熱,身外愈發涼,她終是受不住,暈了過去。


    太醫及時趕到,讓辛嬤嬤整個人鬆下了一口氣,她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和幾個小宮女一起把主子扶到沐清宮偏殿的軟榻上,等著太醫的診斷。


    老毛病,來的太醫又是太醫院院正壽文奉,悠寧的病一向都是他給看的,此時診脈過後,他更是心中明了。


    “在下先給郡主殿下開一副方子,不過心裏的鬱結,還是要靠心養,姑姑該曉得,切莫讓郡主殿下再如此悲痛,最好的是,連情緒上的波動都不該有,安心靜養才是。”


    辛嬤嬤看著榻上主子的臉,手緊緊地攥了起來,心裏是止不住的心疼。


    “多謝院正。”


    另一邊。


    東宮。


    時典在樹上靠著,自在地很,想著剛才的事情,心裏更是幾分生趣。屋裏的人卻不是如此。裴子玄坐在太師椅上,心下一片煩躁,還隱隱地生著痛,他雙手攥拳,手指捏得吱嘎響,卻還是停不下來地一直捏著。


    他左手食指上的扳指,在他用力攥拳的情況下,一直硌著他中指上的肉,用力大了,便是鑽心的疼,他不顧,攥拳更是又用力了幾分。


    “閣主……”


    一個赤衛在外麵借風送音。裴子玄知曉來人是誰,回了一聲嗯。那赤衛便鬼魅般身影一閃,雙手抱拳到了裴子玄的眼前行禮,來者是時二(即赤衛中排行第二的簡稱),裴子玄臨走之前終是不放心悠寧,留了時二在她身邊照顧,暫替時嶽的位置。


    “說。”


    裴子玄沒有抬眼,隻是壓著嗓子對著自己扳指的方向說了句,短短幾柱香的時間,他的嗓音已經是帶著嘶啞,喉嚨裏的血腥味愈發地嚴重了。


    “剛才閣主走後不久,郡主身邊的宮女著急地跑出去請了太醫,剛太醫已經為郡主診治過,故前來複命。”


    裴子玄聽到時二說得請太醫,一下抬起了眸子,請太醫?宮女跑出去,那便是悠寧出了事?他如此想到,然後瞬間腰背挺直了半分,剛想抬起腳,然後神色一晃,重新坐了下來,他目光轉向時二。


    裴子玄沒有問他郡主究竟為何需要請太醫,就算問他,他也不會知道,裴子玄派他之前便說過,隻能遠遠地護著,但也不許遺漏一絲細節,畢竟赤衛裏武功上數的女子隻有時嶽一人。


    時二報告好了情況,便行禮轉身走了,踩進風裏,朝著沐清宮的方向去了。


    裴子玄心口的疼愈發明顯,喉嚨的腥甜味已然是難以壓住,他緊緊抿著雙唇,血卻依舊從嘴角邊溢了出來,一口血出來,剩下的便愈發洶湧,他張開了嘴巴,血一口接一口地吐在了麵前的雕花旋燕梨木桌上,他的胸腔已然是難以忍受的疼。


    “閣主!閣主!”


    一道身影從外麵閃進來,竟是閻若,她這幾日在陳國許是過於操心勞累,本就瘦的身子看上去更瘦了幾分,下巴也變得更尖了些,她辦妥了在陳國的事情,自認為是頭功一件,就在想著回來複命的時候,她發現了更讓她覺得興奮的事情。


    若此事成了,那她要想重新回到閻一的位置上,便絕對不是難事,不過位置回不回到,她並不在意,她在意的隻有裴子玄會不會把她放在心裏,她相信這件事情一過,她閻若在裴子玄心裏的分量一定會重上幾分。


    她這次發現的,可是關於裴子玄的生母先皇後韶陽的事,她暗裏打聽到當時先皇後宮裏的貼身大宮女順唐,可能還活著,而且是在陳國,這是她偶然在茶館裏聽到的,但消息的來源,竟是裴國的老宮女,如此,便有幾分可以相信的依據。


    一直以來,坊間便有各種模糊的虛詞,說順唐並沒有死在圍獵場,而是在先皇後的幫助下活著跑了出去。


    不過消息也分真假,很多人為了迷惑裴子玄的心神,毫不顧忌地隨口說著關於順唐的一切,不過在種種說辭這下,最多的消息,便是順唐的確活著,而且就在陳國。閣主一向最重母後的事情,故閻若得到這個消息以後,沒有一絲猶豫,直接快馬趕回裴國。


    就在閻若終於到了東宮的時候,時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放她進去了,隻不過她見到的,便是如此揪心地一幕,她心裏對悠寧恨意更深重了幾分,暗裏決定一定要在她去陳國和親的時候除掉她,閻若跑到了裴子玄的跟前。


    “閣主,閣主,你可還好?”


    她伸出手,放在裴子玄的後背上,一下又一下給他順著氣,然後另外一隻手握住了他的手,不出她所料,裴子玄的手無比地冰冷,甚至讓人感受不到一絲活人的觸感。


    閻若不小心碰到了一枚扳指,閣主不是從來不帶扳指的嗎?閻若心頭有些疑惑,不過瞬間被心疼掩蓋了下去。


    裴子玄略有些虛弱地喘著氣,抬眸看了閻若一眼,之後拂開她的手。


    “不必。”


    兩個字,帶著費力,從喉嚨裏吐出來,裴子玄隻覺得揪心地疼,眉宇皺得更緊了幾分。


    閻若被他拂開了手,卻還是覺得不甘心的,再次想握住裴子玄的手,給他些許溫暖,他手上的血,染在她的手上,閻若也是覺得揪心地疼。不過這次,她沒有如願,就在馬上接觸到裴子玄的手的時候,她對上了他那一雙陰鬱的眼神,裏麵帶著些許警告。


    閻若的手停在了一半的位置上,緩慢地收了回來,然後身子站直,一步步向後麵退了過去,她的心裏生生地疼,他可以握著悠寧的手,抱著她,看著她笑,卻連一個溫柔的眼神都不肯給她閻若嗎?


    見著閻若走到了該去的位置,裴子玄用左手按在麵前的桌子上,扳指和桌麵敲出一聲冰冷的脆響,在偌大的寢殿,不知是敲在誰的心尖上。他依舊把後背挺得直直的。


    “何事,說。”


    作者有話要說:啾啾!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錦鯉郡主軟萌甜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裏恩er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裏恩er並收藏錦鯉郡主軟萌甜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