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校到了身邊後她就買了楚燔用的那種香波,真是安寧平和,比什麽熏香都管用……是因為使用它的人,給她這種感覺吧。


    她的感受,他都猜到了……他,是來安慰她的。


    仲夏緊緊閉著眼睛,感到有淚珠滲進了楚燔的衣襟,哽咽著喊,“燔哥。”


    寬厚的大掌扣在她的後腦勺,輕輕揉了揉。頭頂上方傳來沙啞的呢喃聲:“乖。”


    她埋在他的胸膛裏,點點頭,抹淨臉上的淚。


    待到覺得好受了些,才不舍地離開這個懷抱。


    “哥,咱們坐會兒。”


    “嗯。”


    他們走回剛才的長椅坐下。仲夏脫了鞋子,抱膝坐著,楚燔就靠上了靠背,長臂伸展在她身後。


    這樣的夜晚,太適合回憶和傾訴。身邊有個願意聆聽的人,真好。


    “我很小就知道他不喜歡我。”仲夏盯著地上自己的涼拖,平靜地說。


    這個“他”,當然是指牧國平。


    “我記事早,印象裏,他幾乎沒怎麽陪過我,更談不上寵愛了。


    “我好羨慕別的小朋友,周末跟著爸爸媽媽去公園遊樂園,累了撒個嬌,爸爸就背著或者抱著,還給她們買棉花糖,雪糕,小風車,吹泡泡的小彩罐兒……我呢,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永遠是媽媽在身邊。從幼兒園到中學,每次家長會都是媽媽去,他一次也沒出現過。


    “我問媽媽,為什麽爸爸不帶我玩,今天不是周末嗎?媽媽說,夏夏乖,你爸爸不是在公司,就是在外麵跑生意。他忙著賺錢養活咱們娘兒倆呢,你不要任性。”


    牧國平是忙著賺錢,可他賺錢不是為了她們母女。在他的眼裏,仲麗琴和女兒對他的生意無任何幫助,是隻出不進的累贅、毫無價值的附屬品。


    “我不記得他對我和藹地笑是什麽樣子的。我犯一點兒小錯,比如打碎了杯子,摔了一跤,衣服劃個口子……他知道了就大發雷霆。


    “保姆說,我兩歲的時候自己學吃飯,坐在媽媽給我買的小桌子跟前,手沒捧住,把碗摔了 。我著急站起來,結果桌子讓我帶翻了,桌上的飯菜都掉地上了。他剛好走進來看見,伸手就是一巴掌,我的鼻子馬上流血了。”


    牧國平對她毫無感情,小小的她不明白爸爸為什麽討厭她。孩子天生不會挑剔父母,連埋怨的意識都沒有,積攢了這樣多的委屈,也隻是默默受著。


    現在想想……嗬嗬,雖然說牧國平本來就自私冷血,但或許,也少不了某人的挑撥吧。


    “他對我媽媽一樣不耐煩,動不動就大吼大叫的,總說他辛苦養家了,所有壓力都是他擔著,老婆還總讓他不痛快。後來我知道,他是嫌媽媽不工作,沒有收入,嶽家無權無勢,媽媽還不能給他生兒子。


    “我和媽媽住在闊氣的大房子裏,吃穿用還算講究,不過我知道他肯這樣是為了麵子。他吝嗇得很,但也怕人家笑話,麵子上的錢他還是願意花的,隻不過每花一分都像割他的肉一樣,因此,他對我和媽媽就更暴躁了……後來送我去翔鷹,每年學費就要十幾萬,你知道是為了什麽嗎?”


    楚燔不知什麽時候叼了根煙,但是並沒有抽,仲夏這樣問他就把煙拿了下來,夾在指間,淡淡地道:“大概,是想讓你認識些有錢有勢的朋友,將來嫁得高一點,他好借親家的勢。”


    “嗬嗬,沒錯。”


    “但我更不明白的是,他對於珍珠母女卻好得多得多。他在公司怎麽樣對於珍珠,這我看不見。我隻看見,他罵我媽媽的時候會拿於珍珠做榜樣,說於珍珠怎麽細致、體貼、善解人意,而媽媽是木頭腦子,不會給丈夫分憂。”


    仲夏冷笑起來。


    於珍珠經常來牧家。有幾次仲麗琴不在,小仲夏偶爾經過書房,看到她和牧國平關著門……當時年紀小說不出來,隻由衷地覺得怪怪的,長大了回想起來,才豁然開朗。


    牧珮雯是牧國平嘴裏仲夏的第一榜樣。“雯雯姐姐”品學兼優,拿的獎狀可以貼滿整麵牆,鋼琴彈得又好。


    “看看你自己,就知道在男孩堆裏撒野,琴棋書畫一竅不通,比不上雯雯姐姐一根手指頭,將來哪個男人肯要你,也就和你媽一樣是圍著鍋台轉的貨色!”牧國平這樣罵小女孩。


    仲麗琴曾不止一次想給女兒報興趣班,不管報什麽,牧國平都一口否掉了。他嫌貴,也從來不去想要不要幫妻子給女兒找啟蒙的輔導老師,他每月發給妻子一點點家用錢,便認為,這些都是妻子該考慮的事。


    仲夏那些愛好,乒乓球羽毛球,排球籃球,後來迷上的台球,包括那兩下子拳腳,基本是和一起玩耍的小夥伴學的。這些,在牧國平眼裏,都是“不學無術,沒個女孩樣”的。


    他認為,女兒這樣是他沒娶到賢妻。公司經營出了問題,他也賴到“妻女不賢”上頭,拿她們撒氣。


    “他冤枉我媽媽,不問青紅皂白拋棄了她。然而我還是慶幸,從那之後我媽再也不用承受他長年累月的冷暴力了。”


    仲夏感到男人的手臂環上她的背,溫暖的手掌,輕輕拍著她的肩膀:“摸摸你。”


    “嗯……”


    仲夏長長地舒了口氣,覺得輕鬆不少,笑道:“哥,我好多了,不難過了。”


    身邊的男人把一個扁扁的小瓶子塞到她手裏,暖暖的,還帶著他的體溫。


    “這是白蘭地。愁呢要拿酒來澆,你澆點兒吧。”


    仲夏:“……”


    她接過瓶子,擰開蓋兒,喝了一口。酒液清涼,卻泛著濃濃的辛辣,直衝鹵門,滑過咽喉、胃袋,化做暖流傳遍全身,整個人飄飄然的。


    “這個牌子我喜歡,不錯吧。”


    楚燔的聲音好像從四麵八方湧來。其實她酒量很好,但不知為什麽,僅僅這一口就有了醉意,每根神經都被泡在了醇厚甘洌的白蘭地裏。


    “哥哥,你也太貪了,不是要我說更多吧。”她笑得憨憨的,臉上卻滑下小小兩顆淚珠。


    “有苦水也倒得差不多了,橫豎就是那麽點事兒,你們都知道了。”


    “人心都是肉長的,我再八麵玲瓏再能屈能伸,就是看不得他們一家子得意洋洋的猖狂樣。憑什麽,我媽辛辛苦苦伺候他十八年,到頭來,被安上一個淫.婦的帽子,背一輩子罵名。於珍珠風風光光的,我媽媽卻被禁錮在精神病院裏,想過普通人的生活都不能夠。”


    她拿起酒瓶,又喝了一大口。


    他的大掌湊過來,粗礪的拇指擦掉她的淚珠,在小鼻尖輕點一下,“你媽媽會好起來的。”


    “嗯,我也這麽想。她一定會的。”


    仲夏就說起仲麗琴差點砍斷手腕那次的情形。


    “我一向身體好,居然發高燒燒了將近一周,醒過來我媽已經……後來,我去國銳大樓找於珍珠,她派了個助理,跟我說,希望我們全家永遠別回京城,嗬嗬……至於那個男人,他根本不接我電話。走就走,我索性改掉牧這個姓了,反正他也不認我是他女兒。”


    楚燔扳過她的肩膀,聲音裏有幾分急切:“你怎麽病倒的?”


    “不太記得了。劉叔說,我是用功過度,把身體累壞了。”


    楚燔放開女孩,低頭思索著。


    仲夏又喝了一口酒。


    “懶得說了,不能再為這種人浪費我大好口水。這酒真不錯,燔哥,我現在有點、有點想睡了。”


    “好。”他環住她的肩膀,扶她站了起來,“去睡吧,睡一覺什麽事都沒有了。”


    “嗯!”


    快走到門口了,仲夏想起件事,“燔哥,你怎麽進來的?”


    “我有門禁卡,朋友給我的。”他給她看一張小卡片,“有兩張,一張給你了,我這個備用。”


    她信以為真,點了點頭,笑道,“挺好,萬一我忘帶了,還能靠你進來。”


    他的回答是再度揉了揉她的頭發。


    跨進房門前,仲夏把小酒瓶還給楚燔:“不好意思,好像讓我喝的差不多了。”


    “我那還有。哪次帶你去看我的酒窖,放開了喝。”


    “抱歉,讓大哥你聽了這麽多……負麵情緒的東西。”


    “歡迎隨時傾倒。”


    仲夏覺得眼皮子沉重,恨不得馬上倒下。然而,目光拂過門口的男人,魁梧挺拔,背著漫天星光,披了霧沉沉的夜風,柔柔地看她,一雙黑眸,清亮璀璨……


    酒意上了頭,一衝動踮起腳尖,抱住他的脖子:“楚燔哥,晚安。”


    他沒有動,僵直地立在那裏,好像瞬間變成了化石。


    ……她都幹了什麽。仲夏覺得喝下去的所有白蘭地都燒到臉蛋兒上了,窘得想跺出道地縫跳進去,什麽都不敢說了,轉身關了門,衝回房間,一頭紮進枕頭。


    楚燔盯著緊閉的門。


    女孩兒柔軟的身軀緊貼,雙臂環繞……那種叫他心跳如擂鼓、血脈噴張的感覺,揮之不去……


    心裏又熱又甜,想要哈哈大笑,想要高高地蹦幾下……


    可是,又想捶自己。


    “你豬啊,裝什麽聖人呢,也不知道回抱一下,多好的機會!”


    第34章 你是不是喜歡夏夏


    楚燔回到自己的書房,從電腦前放著的信封裏取出一疊資料, 裏麵有於珍珠的照片。


    是她年初在財經頻道做專訪的高清視頻截圖。頭發高高盤起, 一看就靜心打理過。兩道眉毛描得長長的,眉尖上挑, 宛若即將刺入鬢發的劍尾。身材發福,雙下巴,厚重妝容卻蓋不住法令紋和脖子上的皺紋,一根根清晰可見。


    典型的自詡女強人的中年富婆形象。楚燔看了幾眼, 狠狠地揉成一團。


    仲夏的眼淚, 讓他狂躁。剛才在她身邊, 他是用了多大毅力才控製住自己, 沒把她緊緊按在懷裏。


    媽的, 心疼死了!


    從動機和條件,怎麽看於珍珠都是那個幕後黑手, 但是根據他搜集到的資料,包括從衛騏那兒了解到的,證據鏈還是不夠實。於珍珠,的確是個又狠毒又狡猾的女人。


    楚燔這次的京城之行很有收獲。他曾對衛騏說起過五年前的中毒經曆, 特別提到了和那幾個彪形大漢打鬥的場景。隨著記憶的複蘇,那些人的相貌逐漸清晰起來。


    衛騏很感興趣。他正帶隊盯一個巨大的跨國犯罪團夥, 這個團夥無惡不作,主業是販毒,勢力滲透到各個階層,手法極其隱蔽, 經常先偵查人員一步得到信息,想要現場抓獲很難。


    向上級請示後,衛騏就請楚燔到了局裏,讓楚燔循著回憶起來的那幾個人的相貌,和偵組人員辛苦搜集的嫌犯資料庫進行比對。


    比對的結果叫人欣喜,鎖定了三個男人。經過調查,五年前,這三個人都和劉飛提到的那個金華有來往。


    當年金華所在的幫派老大叫做塗薑。據衛騏分析,塗薑之所以那麽猖狂,是因為當時他帶著手下投奔了現在這個跨國犯罪團夥。


    那三個襲擊楚燔的男人,都是塗薑的爪牙。楚燔中的毒,很像當時癮君子之中流行的一種新型冰.毒,毒源被這個團夥嚴格地控製住了,隻有他們有。


    至此,下手實施的人基本有了定論。還差一步,找出於珍珠和他們之間的聯係。


    “你和你說的那個女孩兒的遭遇,也算件案子了。”衛騏告訴楚燔,“但是,雖然鎖定了幾個嫌犯,還需要地點、作案時間之類的關鍵因素,不然沒抓手搜集證據。大燔,你還能再想起來點兒嗎?”


    楚燔就用力地回憶。他甚至忽視了閆清的警告。


    非常遺憾,他的頭不再紮針般地疼,鼻血不再小水龍頭似地嘩嘩流,可是,也完全想不起來了。


    楚燔非常鬱悶。他要是能像小說裏寫的那樣,會在過去和未來之間隨意穿越就好了。他會立即穿回五年前的夏天,看那些人害他和仲夏的地點,究竟在哪兒!


    夜已深,他心情煩躁,毫無睡意,走到酒櫃前,準備給自己倒杯葡萄酒。


    忽然有隱隱琴聲透過門縫傳了進來。很耳熟,他知道這曲子,叫做《瓦妮莎的微笑》。


    讀中學的時候,上下午的第二節 課和第三節課之間,這歡快的韻律飄遍了校園每個角落。


    彈琴的人,除了他的弟弟楚棄凡,不作他想。


    但是他記得,楚棄凡所在的翔鷹中學,課間休息播放的曲子,是貝多芬的《悲愴奏鳴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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