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山,因古為神仙之廬而得名。


    相傳於周武王時,有匡俗者,兄弟七人,精諳道術,曾於此山結廬;其後,漢武南狩,登廬山以望九江,呼俗為“廬君”,且追封為“大明公”,是以後人又稱廬山為“匡廬”。


    廬山舊屬江州潯陽郡,自古以來,高人才士,史不絕書,陶謝十八賢以次,稱著者又有詩人白居易等多人。


    唐開元年間,白居易曾貶江州為司馬。這位江州司馬,當其初見廬山時,即欣然自告曰:“山北與山南,往來從此始!”


    另一首曾使我們這位江州司馬“青衫濕”的“琵琶行”亦為此一時期之作品。那是我們這位醉吟先生,一次送遊山友人至潯陽江頭,在“醉不成歡慘將別”之際,“忽聞水上琵琶聲”,以致“三人忘歸客不發”之後所作成者。這首“琵琶行”曾使我們這位詩人在當時“泣下”“最多”;同樣的,它也使我們這位詩人因而名噪一時!


    廬山景色,在詩人心目中,感觸因人而異,青蓮居士李太白所見者為:“屏風九疊雲錦張”、“青天削出九芙蓉”!張九齡所見者則為:“一水雲際飛,故峰湖心出!”降至宋代描述又進一步。陳舜俞讚美它:“峰巒約勒萬馬回,杉鬆自作千兵護!”蘇東坡告訴友人:


    “此生勿飲廬山水,他日徒參雪竇禪!”然後,我們這位東坡大學士寫出千古絕唱:“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


    有關廬山之吟詠雖多,其中仍以一位程姓詩人的兩句五言道來最為簡淺中肯:“廬山如高士,可望不可親!”


    是的!“廬山如高士,可望不可親”!


    這對連日來,來自天下各地之幹百武林人物而言,此一比喻可謂再確切沒有了!


    早在十數年前,武林中即有傳言:說是廬山之巔,在那座曾有天燈錦雲等靈異出現的羅漢池中,有著一處秘藏;其中除金銀珠寶而外,並有“拳”“刀”“劍”等“三王”之武學秘籍各一部。


    此一傳言,喧騰甚久;但終因無人能將秘藏找出,而漸漸被人視為無稽之談。直到上月初,消息再度傳開,據稱:有人偶遊羅漢池歸來,發現池水淺落,池中果有特異之處。隻緣目睹者非道中人,心有餘而力不足,一傳十,十傳百,不上幾日,頓時傳遍整個武林。於是,天下各地之高手,又複風起雲湧,日夜兼程向廬山一地趕來,這是六七天前的事。


    結果呢?


    結果,在六七天前,當第一批武林人物升登至羅漢池外的那座狹穀人口時,真相大白了!


    在狹穀人口處,當道豎立著一方高可及人的白木牌,木牌上貼著一張黃紙告示,告示上寫道:“四川唐家,山西尤家,刻正鬥毒穀內羅漢池上。此際穀內,步步毒,寸寸毒,遍地皆毒,無處不毒,凡我同道,務希見牌留步。”


    唐必達唐門弟子


    下款署為:率百拜!


    尤中宣尤門弟子


    當今武林大勢,自“拳刀劍”等“三王”於十數年前物故後,撇開一公一侯,四伯,二子,“十三男”,以及“煞將”“凶相”“三卿”“七尉”等二三十位列名“武林風雲榜”


    的龍虎奇士不談,就門派而論,便推“四川唐門”及“山西尤門”這兩大毒宗稱巨擘,雖“少林”“武當”等大派,亦不足與之相抗。四川唐門,乃武林中家喻戶曉之用毒世家;山西尤門則為帽興未久之新生異軍。“唐”“尤”兩家在未來武林中之無法相容並立,乃屬意料中事;可是,兩家雌雄之爭,竟會暴發得如此之早,實出眾人意料之外!


    第一批趕抵峰頂穀口的武林人物,在看到這幅黃紙告示後,無不為之啞然怔立。至此,大家這才明白過來,敢情不知哪個促狹鬼使的壞他於事先獲悉唐尤兩家將鬥毒於羅漢池秘訊後,竟然腦筋一動,訛稱羅漢池秘藏出現,結果將眾人急巴巴誑來參與了這一場“可望不可親”的“盛會”!


    真相雖然揭穿,來的卻是照來不誤,別說無人辟謠,就是有,也已經來不及了!


    因此,一批接著一批,六七天下來,山腰上的大林寺頓有人滿之患,形成此一現象的原因是:大家都有著一個共同的想法,既來之,則安之!廬山勝景,本有一瞻之價值,更何況還有著一場大門派的存亡之戰呢?所以,人人心意相同:看看兩大毒宗究竟鹿死誰手也好!


    在過去的這六七天中,每天都有人跑到那狹穀口向內張望。


    可是,一天又一天,穀中始終靜悄悄的,什麽動靜也投有。不過,大家的耐性都很好,因為大家知道,鬥毒非較量普通武功可比,尤其是在雙方勢均力敵的情況下,分勝負更不是一件容易事!


    到了第八天上午,峰下忽然上來一名破衣少年。這個破衣少年,年約十七八,除了五官英俊,雙目有神而外,行動別無特異之處,所以少年現身後並未引起多大注意。


    破衣少年上得峰來,兩眼不住四下張望,看神情似乎是與什麽人相約在此見麵,想看看對方有無到達一般。


    就在破衣少年於寺前徘徊瞻顧之際,寺內忽然傳來一陣不成腔調的歌聲,歌中唱的是:


    陶潛彭澤五株柳


    潘嶽河陽一縣花


    兩處全輸此峰好


    和尚廟裏搶鍋巴……


    破衣少年先是一怔。


    接著莞爾轉身,似甚好奇地抬頭向寺門中望去。歌聲歇處,一名騷胡繞腮的駝背老人於寺前台階上出現;駝背老人頭一低,忽然失聲叫道:“咦,老漢的蒲袋呢?”


    接著張目四下裏揚聲喊道:“喂喂,諸位,你們有誰見到老以漢在這裏的一隻蒲袋沒有?”


    這時寺前空地上,雖然三三兩兩的站了不少人,但對駝背老人這陣詢問,卻一個個充耳不聞,甚至連轉頭望上一眼的都沒有。


    破衣少年眼皮眨動,顯得很是迷惑,好像在懷疑:這些人怎麽如此不通人情?


    駝背老人眼見無人理睬,不禁大為冒火,隻見他放寬嗓門又嚷道:“喂喂,諸位,這可不是隨便好開玩笑的,朋友們如果再裝蒜,我駝子可要罵人啦!”


    駝背老人一陣嚷過,僅有少數幾個人掉過頭來,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掃了一眼之後,全又轉過頭去交談如故,似乎誰也不以駝背老人之威脅為意。


    駝背老人說到做到,這時果然破口大罵道:“奶奶的,全是一些混賬東西!平常時候一個個稱英雄,充好漢,口口聲聲說爭氣不爭財,視黃金如糞土,哼哼,狗屁!你們這批東西要真個是心口如一,你家駝祖八分多銀子的家當怎會不見?”


    破衣少年一愣,似乎頗感意外。


    什麽?丟掉的一共才隻八分多銀子?


    破衣少年思忖著,雙眉不禁微微蹙起,顯然甚是不值那拿跑蒲袋者之所為。不是麽?僅僅為了八分多銀子,竟害得這麽多人挨上一頓狗血淋頭的痛罵,也未免太那個了。


    駝背老人咽下一口口水,接著罵道:“奶奶的,想不到”


    破衣少年稍作猶豫,然後毅然走到駝背老人麵前。


    他手一擺,皺眉攔著道:“這位老丈人,您也別罵了,東西是一個人拿的,您似乎不該將所有的人全部罵進去;同時,就算當初是有人開玩笑,經您這一罵,人家也不會再拿出來了,好在八分銀子也不是一個什麽大數目……”


    駝背老人兩眼一瞪,怒道:“你小子身上有幾個八分銀子?


    哼,不是一個大數目,奶奶的,說得倒蠻漂亮!”


    破衣少年連忙接著道:“不,不,請您別誤會,在下意思是說:假如您老不介意,這個數目可由在下為您老補上。”


    駝背老人輕輕一哦,眼中同時一亮,他將破衣少年周身上下,仔細打量了一遍,然後眨著眼皮道:“你老弟身上拿得出兩半銀子?”


    破衣少年一怔道:“兩半?”


    駝背老人屈著指頭道:“你算算吧!碗、筷、火刀、火石、旱煙筒,還有一個八成新的蒲袋,八分多,隻是指現銀,如果雜七雜八通統算起來,二兩也不止,不過你老弟純出一番好意,咱們當然不能再算那個賬,二八一十六,八折還不到,事已至此,駝子自己隻好也吃點虧,公公道道,本於良心……”


    破衣少年愣在那裏,為之啼笑皆非!就連碗筷等雜物加進去,也不過是幾分銀子的事,現在由八分多一下跳到兩半,這竹杠豈不敲得離了諾?何況代賠損失隻是基於一份同情心,哪有包賬之理?


    四周這時哄然響起一片笑聲,破衣少年至此方知先前眾人不理這駝子之嚷叫,原來是有原因的;他初次來到江湖上,一點世故經驗沒有,今天這算是應了一句俗語:“花錢買教訓!”


    破衣少年之性格顯然倔強異常,當下什麽也不說,默默自身邊取出一個小布包,打開來,從為數約在五兩左右的碎銀中,挑出一兩和五錢的碎銀各一塊,平靜地遞到駝背老人手上。


    駝背老人連聲道:“謝謝,謝謝。”


    破衣少年聳聳肩胛道:“兩把銀子也用不了多久,您老最好節儉點,今天這種機會,屬於可遇而不可求,在下實在不願因此害了您老。”


    駝背老人打躬道:“是的,是的。”


    破衣少年轉身欲去,駝背老人追上一步道:“老弟貴姓?”


    破衣少年淡淡答道:“辛維正。”


    駝背老人再上一步,低聲道:“噢,辛維正,辛老弟;老漢高樂仁,以後還望多多聯係!”


    辛維正聞言一怔,不自禁一下轉過身來。他朝駝背老人注視著,欲言又止。高樂仁?這名字似聽師父提過,能得師父提及者,在江湖上應非無名之輩,這駝子難道竟還是武林中的一位名人不成?


    駝背老人殷勤地道:“老弟是不是還有什麽吩咐?”


    辛維正呐呐道:“高……咳咳……噢,對了,高……您是說,不,晚輩是說……您那隻蒲袋裏既然有東西,先前你為什麽就這樣走開了?”


    駝背老人眼珠溜動,看清左右無人注意,突然攏近身子,一亮掌心,悄悄托出一隻錦盒,低聲嘻嘻一笑道:“到裏麵去做了一票”


    辛維正一呆道:“您?”


    駝背老人收回錦盒,扮了一個鬼臉:“這是老漢的一貫手法,不過借這一鬧分散一下大家的注意而已。老弟的銀子,等會兒當然還得退還給老弟的。”


    辛維正心頭一動,猛然想了起來:是了!神偷高樂仁!也就是“風雲副榜”“將相卿尉”中的“妙手卿”!


    “武林風雲榜”,正榜五爵為“公侯伯子男”;副榜四秩為“將相卿尉”;此為“拳”


    “刀”“劍”等“三王”當年把酒聊歡時,在談笑中所評定。“三王”為百年來武林中罕見之奇人,久為天下兩道人物當作聖明;金口玉言,自是一語便成鐵律!“正”“副”兩榜所列之人物,均為當時武林中一代高手,三王品選極為公允,連少林、武當兩派掌門人,都隻能排在“七尉”中,分別落個“金剛尉”和“散仙尉”的頭銜一節,由此,便可想見名登兩榜之不易了。


    “三王”雖已物故多年,但“五爵”和“四秩”之敘位,卻仍為天下兩道所公認;這固然表示了兩道人物對三王之崇敬,而事實上盛名之下無虛士,“五爵”“四秩”等兩榜所列人物,在武功方麵也確有其獨到之處!


    武功對於一個武人,是現實的,也是無情的。一道封號,得來固然不易,保持尤為艱難;經過多年來之考驗,結果證實;三王之眼力確屬超人一等!“三卿”就是“三卿”,“七尉”就是“七尉”,“三”“七”之外無“遺珠”,“三”“七”之內亦無“充數”之“濫竽”!


    辛維正今不悉自己師父是否亦為榜中人,現見麵前此老竟是三卿之一,自是既驚訝,又欽羨!就在辛維正張口欲言之際,妙手卿高樂仁突然低聲說道:“老弟趕快退去一邊!”


    辛維正機靈敏捷,聞言料知其中必有緣故,當下身軀一轉,大踏步向一旁走去。


    走到一排古鬆下,混入人群中,方始緩緩轉過身來。轉身抬頭看清之下,辛維正不禁微微一呆!


    這時,妙手卿神偷高樂仁正和一名中年文士麵麵相對,雙手互搓,神色甚是尷尬。對麵那名文士年約四十出頭,麵白無須,神態冷酷而倨傲;尤其那雙灼灼眼神,更是森寒逗人!


    辛維正不自禁轉身向一名中年漢子低聲問道:“這位文士是誰?”


    漢子一嚏道:“連鼎鼎大名的無情卿蕭一士你小子也不認識?”


    “無情卿”莆一土?真沒想到三卿之中竟然一下出現兩位!辛維正很奇怪:既然彼此同列卿位,現在做什麽這般猙容相向?


    隻見這時妙手卿高樂仁搓著手,咳了咳,賠笑道:“蕭兄別說笑話了,咳咳,小老兒就是窮昏了頭,錢花了眼,也不敢想在你蕭兄身上動什麽歪腦筋”


    無情卿蕭一土冷冷截著道:“怎見得不敢?”


    高樂仁又咳了一下道:“說你我同列三卿之位,咳咳,就是憑你我多年的交情,小老兒也不會做此糊塗事”


    蕭一士再度打斷話頭,哼了一聲道:“你我之間無交情可言,過去沒有,未來也不會有,希望閣下少來這一套!”


    辛維正明白了;駝於剛才那隻錦盒敢情是自這位無情卿身上取得的!不是麽?大家都是三卿之一,為什麽要向對方低頭賠笑臉?“做賊心虛”也!


    妙手腳高樂仁兩手一攤,縮縮脖子道:“你蕭兄一定不相信,小毫兒又有什麽辦法?”


    無情卿莆一土冷冷說道:“兩榜中人,一直都能相互尊敬,這是武林中多年來得以乎安無事的主要原因之一。蕭某人不想橫生是非,希望你高老大也不妨慎重考慮一下,要想彼此不傷和氣,隻有一法,請你高者大馬上解開衣服讓蕭某人親自搜上一搜!”


    辛維正心頭撲通一跳,暗遭一聲:糟糕!這下是非翻臉不可了!贓物就在身上,駝子如何經得起這一搜i妙手卿高樂仁輕聲道:“蕭兄”


    無情卿蕭一士冷然道:“喊一聲蕭一士,或者喊一聲姓蕭的就可以了!”


    高樂仁苦笑笑道:“搜,小老兒是不在乎,老實說,真金不怕火,可是,咳咳,這兒這麽多人,難看不難看?”


    蕭一土冷冷道:“如果搜不出什麽來,難看的是我蕭某人!”


    高樂仁忙道:“還不是一樣?讓你蕭兄下不了台,到時候我高某人臉上又有什麽光彩?”


    蕭-土沉聲道:“你是你,我是我,廢話少說!就是拖到明天這個時候,蕭某還是要搜。不答應,隻須回一聲!”


    妙手卿高樂仁突然一拉衣襟,叫道:“搜就搜吧!”


    莆一土剛剛向前踏出一步?高樂仁忽又掩上衣襟,向後迅速退出兩步,同時搖搖手道:


    “且慢!”


    蕭一士寒臉道:“怎麽說?”


    高樂仁也將臉孔一沉道:“萬一搜不著什麽時,怎麽說!”


    蕭一士嘿嘲道:“不會吧!”


    高樂仁板臉如故道:“小老兒是指萬一!”


    蕭一士注目道:“你說呢?”


    高樂仁臉孔徽揚道:“別人是爭氣不爭財,高某人則是爭財不爭氣;你蕭朋友看著辦就是了!”


    無情卿衣袖一抖,突向地上灑出一件黑乎乎的物事,跟著用手一指,寒臉沉聲道:一瓶長青丹,尚有一十三粒夠不夠?”


    四下裏一千武林人物,在聽得“長青丹”三字時,眼中全都驀地一亮,隻有一個辛維正,這時雙拳緊捏,掌心中全是冷汗。


    別人不清楚,他可清楚;無論駝子如何虛聲恫嚇,都是白費心機。惟一的辦法,隻有翻臉,否則就隻有當場出醜!


    可是說也奇怪,駝子不知有何仗恃,這時竟真的袒開衣襟,送過去聽任那位無情卿搜查起來。


    辛維正緊張得幾乎一下窒息過去……


    寺前空地上,一片靜悄悄,一百多雙眼光,全都緊盯在無情卿一雙手上,隨著它在妙手卿高樂仁身上滿身移動。


    不一會,答案出來了!


    答案是:無情卿蕭一士搜遍全身後,稍稍發了一陣呆,然後,牙一咬!摔袖下峰而去!


    眾武林人物至此方始深深噓出一口大氣。辛維正則幾疑置身夢境,僅知神偷竊以技神妙知名,可沒聽說此老會變戲法啊!


    妙手卿神偷高樂仁在以一副充滿憐憫之色的眼光默送無情卿背影消失之後,才一麵俯下身去撿取那瓶長青丹,一麵喃哺自語道:“一個人的名聲,硬是壞不得,唉唉!”


    如在平時,或者換上另外一個,此刻辛維正聽了這種自白,必然會為之大大感動,可是,嘿……辛維正伸手拉正腰帶,正準備離去,驀地,他呆住了,我的天啦!


    場中,神偷重重一咳,自語繼續傳來:“沉住氣!這很重要。”


    咳咳,不是麽?剛才我高某人要是沉不住氣,咳,咳,還好,謝謝老天爺,咳…總算因禍得福!”


    辛維正告訴自己:“是的,這很重要,得先沉住一點氣!”


    結果,辛維正的一口氣是沉住了,但搭在腰帶上的一隻手卻止不住微微顫抖。腰帶內有物隆然,正是那隻小錦盒!-神偷溜來一瞥,徽微點頭,似乎甚表嘉許和感激。接著,神偷直起身來,四下緩掃一眼,若無其事地向峰下走去。


    辛維正剛才是兩手冒汗,現在則變成一身都是冷汗。


    為了自己的清白和安全,他應該馬上追上去,將錦盒交還神偷;雖然這樣做也許會為神偷帶來危險,可是,他如不將這隻錦盒盡快脫手,萬一那位無情卿忽然想起他曾跟神偷有過接觸,重新趕回來在他身上抄出怎辦?


    就在此際,辛維正忽聽背後有人俏聲說道:“辛少俠,快快交給我……”


    辛維正聞言肝膽俱冒裂,急急轉過身子一看,發話者不意竟是一名年紀比他還小二三歲的小叫化。


    小叫化這時湊上一步,低聲又道:“小弟莊繼塵,外號‘小空空’,‘神偷’正是小弟業師,辛兄放心,東西交給小弟就沒事了。”


    辛維正定一定神,眉峰微皺,欲育又止,意思說:現在就交?就在這裏交?


    小空空輕輕點頭,悄聲道:“是的,人多的地方,說私話,辦私事,往往更安全,這是家師的經驗,我們身邊這批老家夥,個個都自以為有點地位,決不會來注意我們兩個大孩子說什麽或者做什麽的。”


    辛維正挨著身子將錦盒遞出,小空空熟練地一把接過,低聲又道:“家師最講道義,早晚定有所報!”


    小子說完,轉身一溜煙走。辛維正抹抹額角,身心為之一鬆,道義?報答?他苦笑著想:算了吧,你這個小鬼頭,人才拳頭大,就已獲得一身扒竊真傳,將來不知又要有多少人家的財庫關不了門了!但願你們師徒今後別再拿這等好差事調劑我,我辛維正就感激不盡了!


    可憐一個辛維正,由於好心出頭,平白惹來一場虛驚,直到目前為止,他甚至連小錦盒內究竟裝了些什麽都不知道!


    快近午了。


    辛維正在寺前寺後各處轉了一圈,要找的人投有找到,無可奈何,隻好悵悵然又向峰下走來。


    峰腳下,山道兩邊,那些臨時搭建的露天棚,原是想做避暑遊客的生意的,受了秘藏謠傳之影響,結果座上客十九都是江湖人物。江湖人物難伺候,但是,錢也容易賺,因此一家家露天店老板無不笑逐顏開,吆喝著盡喊“壯士”和“太爺”,招呼得好不親熱!


    辛維正抬頭看看天色,肚子也的確餓了,於是,他略作躊躇,便揀了一間比較簡陋的棚子走過去。


    有句俗話,叫做“冤家路狹”!


    辛維正走進棚子,棚子中隻有一老一少兩名食客,這一老一少不是別人,正是妙手卿神偷高樂仁師徒!


    辛維正方待轉身退出,不意小空空莊繼塵眼尖異常,他一麵拿肘彎去碰師父,一麵招手叫道:“說曹姆,曹操就到,辛兄快來。”


    神偷也跟著轉身,起身嬉笑道:“老漢正想叫小子去找你,不意你就來了,痛快,來,喝一杯,姑且算是那兩半銀子的利息吧,哈哈,哈哈哈。”


    辛維正走過去皺眉道:“萬一……”


    神偷笑接道:“萬一給那位無情老弟進來撞上,也許會生疑心是不是?放心吧,那位毫弟人長臉短,這會兒怕早就跑出十裏之外了!”


    辛維正隻好坐下,師徒向他分別敬了一杯酒,然後,神偷送上剛才那兩半銀子,另外附帶遞上一隻細頸瓷瓶。


    辛維正指著瓷瓶,訝然道:“這是什麽東西?”


    神偷笑笑道:“三顆‘長青丹’,意思意思!”


    辛維正一怔道:“這……”言下之意是說:這豈不是成了分贓麽?


    神偷又笑了一下道:“這位無情老弟就是賣相好,事實上也不是什麽好人,他老弟平常幹的壞事,也許比我高某人更多,偶爾刮他一記,也不為過!”


    頓了頓,笑著又接道:“老弟可別瞧輕了這三顆長青丹,差不多的疾症,它可比什麽靈芝神草都靈,再說老弟也是當事人之一,跳進黃河洗不清,我高樂仁拿的東西,你老弟大可安心收用;‘妙手卿’這塊招牌並不髒,它在武林中不多不少也懸掛了將近二十年了。”


    辛維正推卻不過,隻好聳肩收下,小空空插口笑道:“辛兄如果自己不肯要,用以救人也是好事。”


    神偷扭頭瞪眼道:“要你嚕嗦!”


    接著又轉向辛維正笑道:“老弟這次幫忙不小,如有差遣,盡管吩咐,老漢師徒能力所及,無不從命!”


    剛才那隻小錦盒,寬僅七八分,長不盈寸,而聽神偷口氣,似乎將它看得十分重要,足證盒中所盛必非普通珠寶。


    辛維正原想詢問盒內所盛者究係何物,話到口邊,忽感不妥,當下乃改口說道:“談差遣不敢當,倒是有件事想向前輩請教一下。”


    神偷忙道:“行!說吧!什麽事?”


    辛維正遲疑了一下道:“想向前輩打聽兩個人。”


    神偷哦道:“誰和誰?”


    辛維正道:“一個叫佟宗義;一個叫謝奕方……”


    辛維正說時,顯得很不安;勉強說出上麵兩個名字,就似乎失卻繼續說下去的勇氣。事實上,這也難怪。大師兄佟宗義,二師兄謝奕方,一個是五年前下山,一個是三年前下山,下山時年紀都跟自己現在差不多,這就是說,兩位師兄到現在也才不過二十出頭年紀,這種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江湖上觸目皆是,拿這個去問人家,是不是顯得太幼稚些?


    可是,出入意料之外的,神偷於聽得這兩個名字之後,竟然雙目大睜道:“老弟是指‘刀劍雙尉’?”


    辛維正也傻了,怔怔然重複道:“刀劍雙尉?匕尉中隻有鞭尉和銅尉,哪來的什麽刀劍雙尉?”


    神偷頭一點道:“現在的‘刀尉’和‘劍尉’,就是以前的‘鞭’‘銅’兩尉!”


    辛維正惑然道:“由:鞭鐧’改練‘刀劍’,固不足奇,可是,‘鞭’‘鐧’兩尉他們並不姓‘佟’和姓:謝’呀!”


    神偷幹了一杯酒,搖搖頭道:“老弟大概沒有聽懂我的意思,老漢是說:經過,取代’之後,現在七尉中,已經由:鞭銅’兩尉換上‘刀劍’兩尉了!”


    辛維正愕然道:“兩榜人物也可以取代!”


    神偷慨然一歎道:“三王謝世,兩榜名額便算無形底定,不是嗎?陳卻‘三王’,誰人尚具有此資格?基於此,欲登兩榜,便惟有取代之一途。此一事件,大約發生在兩年前,‘鞭鐧’兩尉不合盛氣淩人,在一次印證中,結果竟敗在兩名剛出道的青年人之手,這兩名青年不是別人,正是你老弟剛才問及的‘佟宗義’和‘謝奕方’!”


    神偷說至此處,似乎忽然想起什麽,臉一抬,目注辛維正問道:“辛老弟跟他們佟謝二位……”


    辛維正強抑著心頭一股無比的喜悅和激動,連忙解釋道:“不,晚輩跟他們兩位並無淵源,隻為了家師近日常以這兩人作比,要晚輩以這兩人做榜樣……咳,說是……他老人家曾經見過這兩人……咳,沒想到兩人已躋身七尉之列……這一來更是非一睹風範不可了!”


    神偷注目道:“令師何人?”


    辛維正道:“關東無名叟!”


    辛維正回答得很自然,但心底下卻止不住一陣酸楚。是的師父是“無名叟”,他並沒有說錯,因為師父究竟是何許人,連他自己也不清楚啊!


    神偷連連點頭道:“唔,無名叟,久仰了!咳咳。”


    神偷當然沒有聽到過無名叟這個名號,口中這樣說,無非是在禮節上不得不如此而已。


    他說著忽又咦了一聲道:“怪了,令師既說見過這兩人,怎會不知兩人已列名七尉之內?”


    辛維正早巳發覺此一漏洞,當下從容答道:“家師耽於詩酒,平時甚少在外走動,仔細算來,他老人家已足足三年未曾下山一步了。”


    神偷點點頭道:“好的,等見到他們兩位時,老漢一定馬上通知你就是了。”


    辛維正皺眉道:“他兩位是不是一定會來廬山呢?”


    神偷點頭道:“應該會來才對,除開老漢和剛才那位無情老弟不說,這次連十三男中的義男徐勉之和暴男方振剛都到了,他兩個似無不到之理,誰會想到這是一場誑局?隻是,很奇怪,如今想象中該來的差不多都來了,這兩位老弟不知為什麽到現在還未見露麵?”


    說話間,一餐用畢,三人先後出棚,神偷向辛維正問道:“老弟還上不上去?”


    辛維正搖搖頭,神偷接著道:“那麽,老弟找個地方歇歇,就在下麵等著,如果見到佟謝兩位,老漢再叫繼塵下來喊你。”


    辛維正朝一株大樹下走去,神偷師徒則循著坡道登峰。就在這時候,峰腰間忽然快步奔下一名紫衣少女!


    紫衣少女抬頭看到神偷師徒,不知怎的,突然芳臉一倔,狠狠向地麵啐出一口,神色間似對這師徒倆頗為不屑。


    神偷容少女走過,駐足扭頭大罵:“毛丫頭!臭丫頭!一個小小的黃毛臭丫頭,居然也會這麽神氣,我駝子問你!你這丫頭有什麽好神氣的?豈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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