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江淮許重新待在一個空間裏的體驗很新奇,身旁有人在呼吸,溫熱的,有時還能聽到他低頭在手機上打字的摩擦聲。最重要的是,他還活著。光是這樣的認知,俞秋心裏就說不上來的高興。


    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正在目光灼灼地盯著江淮許看。


    江淮許一直望著車窗外晃動的虛影,似乎沒察覺到俞秋的小動作。俞秋肆無忌憚起來,忽然,江淮許轉頭,正正好撞進俞秋漂亮的眼睛中。


    俞秋嚇了一跳,然後假意也是望向車窗外。


    江淮許被他氣笑,他伸出食指,快要抵住俞秋的額頭時,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又放了下去,用不是很確定的語氣問:“看我?”


    俞秋僵了一下,在看見江淮許收回手後莫名鬆了口氣。


    他不自然地搖頭,撒了謊,“沒有。”


    然後離江淮許遠了些,坐得端端正正,不再說話。


    江淮許:“……”


    快要到學校的時候,一直不說話的人開口,“林叔,麻煩你在前麵停車吧。”


    他讓司機停車的位置離學校還要走十幾分鍾,不過這樣倒是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上輩子他就是因為每天和江淮許走在一起,陳國為才盯上江淮許的。


    他並不打算再給陳國為這個機會。


    江淮許看著他,問:“第一天來認識路嗎?”


    “認識的,我跟著路邊的同學一塊兒走就行。”


    俞秋說話的時候有些緊張,他小心地看著四周,不見陳國為的身影才鬆了口氣。


    想來是他多慮了,陳國為還沒那麽厲害,能那麽快找到他在莞城國中。可能還要過些時日,他也應該在陳國為來的這段時間想些辦法。


    車慢慢在路邊停下,俞秋和林叔道了謝才下的車。


    他垂眼,九月的太陽暖烘烘的,透過婆娑的樹葉,在地上撒下一片剪影。


    他騙了江淮許,其實這條路他閉上眼都能走到學校門口,壓根不需要跟著路邊的同學一塊兒走。


    上輩子江淮許死後,有時候他實在想念江淮許,就會獨自一人沿著這條路慢慢的走。


    可惜十年後的國中搬到了新校區,少了來來往往的學生,這條路漸漸的也就沒有現在那麽熱鬧了。就好像留在了過去的,不止是他,還連帶著這條路。


    正這樣想著,忽然有人提了下他的書包,重量猛地變輕,俞秋下意識想扣住身後人的手腕,耳邊卻傳來江淮許的聲音。


    “第一天怎麽書包就那麽沉?”


    俞秋的動作頓住,默默收回手,走得快了些,“我把之前學校的書也帶上了。”


    他之前是在莞城三中讀的,高三開學已經有一個月了,他是臨時轉的校,之前在三中的書還在。


    俞秋問:“你怎麽下來了?”


    雖然他推測陳國為大概還找不到這兒,但說實話,他還是有點怕的。


    而且江淮許不該和他那麽親近,即使這隻是很普通的唐柔交給江淮許的任務,但俞秋心想,他這輩子遠遠地看著江淮許就好。


    就像齊醒說的那樣,別去招惹江淮許。


    江淮許默了會兒,似真似假道:“怕你走丟。”


    “哦。”


    在這之後兩人沒再說話,俞秋乖乖地跟在江淮許的身後。


    進了學校,江淮許問他:“你在哪個班?”


    “八班。”


    江淮許輕輕點了下頭,“我在一班,和你們班隔了兩層樓。你要是有什麽事,下來找我就好。”


    很盡職盡責,俞秋心裏評價。


    江淮許把他帶到教師辦公室就離開了,還得上早自習,雖然才進入高三,但高三每個班都精神緊繃,有些早的班級甚至連高考倒計時都寫上了。


    八班的班主任很快把俞秋帶到了班級,自我介紹後,俞秋坐在了後排的位置上。


    俞秋長得好看,班裏的人吵鬧了好一會兒,班主任才揚聲:“好了好了,繼續晨背吧。”


    高中的記憶對於俞秋來說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好多人的名字和臉早就對不上,相當於是重新認識。


    課間第一節課下後,班裏躺了一片。


    到第二節課的時候才熱鬧了些,俞秋前排是個很健談的人,沒幾分鍾,前排的男生已經把能說的說完了,好心道:“你要是學習上有跟不上的問我就行。”


    “謝謝。”


    “哪兒跟哪兒。”


    課鈴響起,前排男生轉過頭,開始從塞了一遝書的桌箱裏翻箱倒櫃,“哎,我數學卷子去哪兒了,是不是在你那兒?”


    同桌沉著臉,怒罵,“吳果,你是不是有病,你要是等會兒在你那兒找到我絕對弄死你。”


    說著黑臉彎腰在自己的試卷袋裏翻。


    吳果信誓旦旦,“快快快,老師就要進來了。”


    沒想到還沒等葉知安翻出來,吳果先從練習冊裏找到被他揉得皺巴巴的卷子來。


    葉知安:“……”


    俞秋:“…………”


    吳果成績很好,在年級前十都能排得上名次那種,俞秋剛才聽他說了半天,才從塵封的記憶裏對上這號人。好像後來當了律師。


    數學老師很快拿起卷子講了起來,吳果也總算從同桌手裏逃了一命。


    俞秋沒做過這張卷子,他也沒聽,隻是拿筆安靜地做著。


    他學習還挺好的,起碼上輩子是,要不然他也不可能能考到莞大了。


    一個半小時後,俞秋看著錯得離譜的卷子陷入了沉默。


    好吧,他再厲害,也是十年前的自己厲害了。


    他歎了口氣,認命的把數學卷扔到了桌箱裏,重新拿起一輪複習的數學資料學了起來。


    還好一切都還來得及,江淮許是,大學也是。


    說起大學,其實他還真沒有上過幾年。那年他和江淮許因為離家近的原因,就報了莞大,但江淮許的身體那時其實已經不太好了,在莞大林林總總算下來,不過也就兩年的時間,後來大多數時候都是待在家裏自學,期末的時候去考試,要麽就是在公司學著處理文件。


    江淮許也從剛開始的小江總,慢慢成了江總。


    不得不說,江淮許是一個很出色的管理者,即使他身體不好,卻仍然能把公司運營得很好。


    但俞秋現在卻不這樣想了,如果可以的話,重來一次的人生,他希望江淮許能夠體會一下真正的大學生活。而不是他和江淮許在圖書館裏抱著專業書啃的樣子,也不是充滿著醫院裏刺鼻的消毒水味。


    旁邊倏而暗了一下,有人坐了下來,俞秋拉回思緒,轉頭看去,卻見到來人的瞬間怔了怔。


    竟然是盛清佑。


    俞秋一頓,愣了會兒才想起他們高中是一個班的。


    盛清佑和俞秋對視了眼,還以為是自己進錯教室了,前排的吳果像是腦勺長了眼睛一樣,飛快地轉頭小聲道:“新同學。”


    盛清佑還在喘氣,他的手裏抱著籃球,額前的碎發濕了大半,那雙和江淮許很像的眼睛望著俞秋,笑著低聲道:“你好。”


    少年的朝氣在九月的熱風裏向俞秋湧來,這是在他和江淮許身上都沒有的。


    好笑的是,而這也曾經被他拿來當作傷害江淮許的借口。


    “你好。”俞秋應了聲後收回目光。


    盛清佑應該是逃了課打球回來,雖然俞秋搞不懂他哪兒來的精力大早上打球。


    果不其然,還沒等盛清佑喘勻氣,台上任課老師黑臉道:“都高三了,有些同學還不收收心,明年高考就知道後悔了……”


    盛清佑雙手合十,“老師對不起,下次一定不會了!”


    任課老師又語重心長地說了會兒,這才繼續拿著手中的卷子講了起來。


    小插曲很快過去。


    在這之後又過了好幾天,俞秋總算勉強能跟上進度,但很多難度大一點的題,他還是沒有什麽辦法,這時候的手機還沒那麽智能。


    第一次模擬考的成績並不理想,俞秋把這當理由拒絕了林叔的上下學接送。


    唐柔以為他是不好意思,“小秋,是不是學校裏有人拿這事說你?”


    十幾歲的小孩正是八卦的時候,唐柔怕那些閑言碎語在學校裏傳開來會讓俞秋難堪。


    俞秋頓了下,後知後覺地明白了唐柔這幾日的擔憂為何,他將手中的筆放開,笑著搖頭,“沒有唐姨,沒人說,我就是想多自習會兒多學學。”


    十七歲的俞秋會因為這件事難堪,但二十七歲的俞秋不會。


    俞秋忽然想到了上輩子他十七歲的時候,那時候他自卑又敏感,母親的離去、陳國為沒完沒了的糾纏、江家對他的包容,還有學校裏關於他的傳聞,每一件事都足以壓垮十七歲的他。


    不知是誰先傳出來的,或者說莞城太小了,而他那時候還不懂得收斂鋒芒,也不知道如何處理。很快,學校裏開始傳他是江家的私生子,又有人說他的成績是作弊來的,這些事都壓得俞秋喘不過氣來,上輩子唐柔問他為什麽不讓林叔接送時,俞秋幾乎是壓抑著發脾氣拒絕的。


    唐柔一如既往,隻是摟著他的肩,柔聲道:“哭出來就好了。”


    上輩子的俞秋真的很傻,看不見別人對他的好,說不出幾句好話,隻是別扭的生活著。


    這輩子理由聽起來很充分,唐柔鬆了口氣,“要是有人欺負你記得和唐姨說,或者去找江淮許,他隻是看起來身體不太好,但他打架還是很厲害的。”


    聞言,俞秋沒忍住笑了下,他的眼睛彎了起來,嘴角的梨渦若隱若現,昏黃的光柔和地打在他的臉上,眼瞼下投下小片陰影,顯得整個人都柔和了很多。


    江淮許打架確實很厲害,要不然也不會從陳國為的手中救下他了。


    “好。”


    但其實在那件事後,俞秋也去學了格鬥,學了散打。


    如果可以,他更想能保護江淮許。


    唐柔看著俞秋微怔,少了平常整日陰沉沉的感覺,笑著的俞秋多了點人情味。她心裏莫名一酸,彎眉用力揉了揉俞秋的臉,“我們俞秋小朋友笑起來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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