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天的哪兒來的鬼?”江淮許問。


    齊醒:“……”


    他說話向來是有什麽說什麽,但腦子不太聰明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哪兒不對勁,好半天憋出話,“你心裏有鬼。”


    林嘉昀在一旁笑出聲,他扯了下書包的肩帶,一隻手拍在齊醒的後腦勺,“難為你長那麽大。”


    齊醒莫名其妙地看了眼他,“你應該是在罵我吧?”


    林嘉昀:“我以為你聽不出來。”


    “你大爺的。”


    校門外司機已經到了,齊醒掛了電話,問是要去小白譚還是城東星閣那邊的會所。其實沒差,但小白譚離學校要遠些,隻是聽說這幾天有打拳的,齊醒想去看看。


    “想去哪兒?”齊醒問。


    林嘉昀無所謂,“隨便。”


    江淮許也說隨便。


    “那就小白譚吧,還能看他們玩格鬥。”


    因為說好今天要去唱歌,校門外就隻有齊家司機,齊醒坐在前麵的位置,林嘉昀和江淮許坐在後麵。要走的時候,齊醒唉了聲,直起身子,朝車窗外看了眼,道:“那人是俞秋吧?怎麽還沒走?”


    江淮許順著他的視線往外看,還真是。


    可能是入了冬的緣故,天氣又幹又冷,俞秋帶了圍巾,小半張臉都陷在裏麵,一副很乖也很好欺負的樣子。他站在路旁,雙手揣在兜裏,周圍的人來來往往,梧桐大道隻剩下灰色的枯枝。


    齊醒往後一靠,“俞秋這種是不是女生說的憂鬱男神?”


    林嘉昀麵無表情,“你不是這款的就行。”


    “那你們看我像是哪一款?”齊醒來了勁,回頭問,“我覺得我應該挺招女孩子喜歡的。”


    沉默了好一會兒,林嘉昀說:“算了。”


    齊醒:“……”


    他又看向江淮許,江淮許也笑,“算了。”


    齊醒:“……”


    他轉過身,也懶得和兩人說話了,隻是路過俞秋的時候,他才道:“俞秋好像是在等人。”


    江淮許的動作很短暫的一頓。


    最後齊醒是在罵罵咧咧中讓司機走的,他不知道江淮許犯了什麽病,車都開好一會兒了又讓停下。


    “臨時有事,你們玩,賬記我名下。”


    齊醒氣得腦子嗡嗡疼,“我差那點錢?”


    “那不請了。”


    “……靠。”


    他問:“你又有什麽事?”


    江淮許已經把車門給關好了,沉思了會兒說:“還沒想好。”


    齊醒朝他比了個拇指,陰陽怪氣,“不會是學習吧。”


    “嗯。”江淮許搭腔,“今天那道數學題有點難。”


    “嗬嗬,今天考試沒上課,考的還是理綜,哪兒來的數學題?”


    江淮許:“意念。”


    齊醒:“……”


    林嘉昀怕兩人打起來,還是折中給了個建議,“你不是想試試江淮許那匹溫血馬嗎?”


    他這樣一講,齊醒也不勉強了。


    那溫血馬是前幾年江聲平差人在國外買回來的,有價無市,齊醒一直想試試是什麽感覺。但江淮許說他長得醜,沒讓他試,齊醒磨了那麽多年都不見江淮許鬆口。


    “可以。”


    齊醒:“我還不如一道數學題。”


    林嘉昀笑得臉疼,“節哀。”


    齊醒怕再待下去他心髒病都要被氣出來了,忙讓司機趕緊走,隻留下一句和你數學好好過日子。


    見他們走遠,江淮許才轉身進了一旁的小巷。


    -


    莞城的冬天真的太冷了。


    俞秋靜靜地站著,在不遠處,還有不是很明顯的猩紅火點。


    直到那火點滅掉,他才繼續沿著國中的牆走。天很暗,倒是有種風雨欲來的既視感,也不知道會不會下雨,如果下雨,不知道江淮許帶傘了沒,俞秋心想。


    應該帶了吧,俞秋印象中上輩子高三的時候每次下雨都是江淮許帶的傘,那時候不愛帶傘的人是他,不是江淮許。


    隻是後來上了大學,俞秋覺得江淮許可能是有些恃寵而驕,總之對他來說感覺是這樣。傘漸漸反而是俞秋隨身帶著了,江淮許隻會和他打電話,“俞秋,來接我。”


    有時候俞秋在忙著專業課的事,或者在公司,他懶得管,通常沉默幾秒,然後和江淮許說:“找司機。”


    “江小秋會懲治你這個無情的壞人。”


    俞秋邊拿傘邊笑,“幼稚不幼稚?”


    這樣的日子想想好像還是挺多的,以至於後來每每下雨,俞秋總會想起。


    他實在不喜歡下雨天,太潮了,也濕。而且他和下雨天似乎是有什麽孽緣,很多不好的事都在下雨天。


    比如汪今自殺那天,陳國為找到他的那天,以及江淮許死的時候。


    可是再在來一次的13年,他和江淮許再次重逢的那天是下了雨的,所以俞秋就不再抱怨了。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急促,俞秋頓了下,朝後看去。


    那是一張什麽樣的臉,他記得他好像忘記過好幾年,模糊的,隻能隱約記起陳國為好像還穿著不合身的西裝,劣質的發膠抹在頭上,把頭發往後抓了個難看得不行的發型。


    長年累月的抽煙使得他手掌發黃,他對著汪今笑,臉上的褶皺堆疊在一起,蹲下身,想去拉還隻有十歲的俞秋的手,“過來,叔叔看看。”


    再次見到陳國為,記憶中的臉終於重疊。他和俞秋離得並不近,遠遠的,右手僅留下的兩根手指夾著煙頭,剃了個平頭,隱約還能看見摻雜的白發。


    他陰笑道:“小雜種,你還真能躲。”


    天灰蒙蒙的要下雨,俞秋忽然轉了身,朝著前麵跑去。


    跑得很快!他的耳邊隻有自己的呼吸聲了!


    跑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心跳在加速著!


    他為什麽要跑啊?


    他也不知道。


    他重複著十七歲的俞秋會做的事,跑啊跑啊,在牆挨著牆的窄巷裏跑著,牆壁上的白灰沾了他一身,偶爾還能看見曖昧的粉紅色廣告牌閃爍,聽見人和人的吵架聲雜著風傳入耳中。


    外麵的路燈黑過灰色的天,俞秋在下一個路燈停下。


    身後的腳步聲消失,隻剩下他一個人。周圍安靜了下來,俞秋手撐在膝蓋上,弓著身子喘氣,呼出的白霧撲在鏡片上,聽不見了,也看不見了。


    好久,他站起身。


    一如許多年前的無數個夜晚,背著書包,沿著牆壁,一步一步地走著,繞過一個又一個的深巷。


    腳步聲響起,又消失。響起,又消失。


    快要到七點半的時候,他朝著公交車站跑去,如果幸運的話,他可以趕上最後一班車,如果不幸運的話,他從另一條小巷走近路,在下一個車站等繞了遠路的公交停下。


    今天是幸運的。


    天氣很冷,俞秋往投幣箱裏投了紙幣,坐在他常坐的位置,等呼吸均勻了,他才從書包裏拿出隨身聽,看著周圍的景色飛速地向後。


    漸漸的,困意襲上,俞秋閉了眼。


    隱約間,公交好像停下了,有人上了車。


    車又繼續搖搖晃晃地開著,寒意順著車窗的縫隙灌進公交車裏。


    俞秋好像聽到了師傅說:“今年天氣太冷了。”


    有人搭話,“是有點。”


    “哐當——”


    車窗被關上。


    -


    “同學,該下車了。”


    隨聲聽裏的音樂被公交車師傅的聲音覆蓋,俞秋睜眼,起身把包背好,朝師傅道:“謝謝師傅。”


    “快回家吧,今天冷得不行,還下了雨。”


    俞秋下了車,從書包裏拿出傘撐著。雨下得不大,但可能是因為冬天的緣故,即使這兒臨海,還是像冰粒一樣,砸在傘上,發出沉悶的聲音。


    他呼了口氣,將手揣進兜裏暖。


    唐柔和江聲平出差去了,最近家裏隻有他和江淮許兩個人。


    俞秋還沒進門,習慣性地往江淮許的房間看,過了會兒才想起他和齊醒他們唱歌去了,一時間還覺得恍惚。


    他開了門,又把燈打開。


    今天阿姨應該是來家裏收拾過,屋裏幹淨得有些冷清,俞秋蹲下身換好鞋,站在那兒站了好一會兒才往樓上去。


    沒有江小秋那隻貓趴在玄關的鞋櫃上往他身上跳了。


    洗完澡,俞秋開始刷這幾個月整理的錯題。他刷得快,再加上知識點也掌握得差不多,半個小時的功夫已經刷了不少。


    聽到樓梯上傳來的腳步聲時,俞秋恍了神。他本來以為是家裏阿姨,但轉念一想,家裏阿姨很少會住在客房,江聲平和唐柔也出差去了,隻能是江淮許。


    隻是江淮許不是和齊醒他們一道去小白譚了嗎?俞秋沒等自己想明白就已經開了門,看到江淮許的時候稍愣。


    少年渾身濕漉漉的,雨水順著褲腳在地上留了水漬,他一隻手拎著包,另一隻手垂在身側,見俞秋站在門前,問:“你怎麽出來了?”


    俞秋表情有一瞬間的不自然,想了會兒才說:“聽見腳步聲就出來了。”


    “嗯。”


    俞秋呼了口氣,心裏想還好進門的時候怕江淮許回來會覺得冷,便早早把暖氣開了,不然現在可能會覺得更冷。


    他皺眉,沒忍住開口,“沒帶傘嗎?”


    聞言,江淮許看著他的眼睛,歪了下頭,似乎真的有在認真思考他的這個問題,“忘了。”


    俞秋抿了抿唇,一言不發地走上前,接過江淮許手中的包,“去我房間。”


    家裏衛生間就他屋裏的熱水器開著,現在是冬天,不趕緊趁熱洗個熱水澡,怕明早會發燒。


    江淮許跟著俞秋進了門。


    俞秋一臉不耐,看上去心情很不好,沉聲道:“快進去吧,我去你房間給你拿衣服。”


    等江淮許洗完澡出來時,俞秋正在刷題。


    “把薑湯喝了。”他垂著眼,沒轉頭,手上的動作也沒停。


    江淮許身後的浴室還帶著氤氳的水霧,他伸過手,將俞秋書桌上的生薑湯喝掉。辛辣的味道在口腔裏散開,江淮許輕輕皺眉,他實在不喜歡這個味道,但還是喝了。


    喝完後,兩人都沒說話。雙方的呼吸在同一個空間裏互相糾纏著,多了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氛圍。


    整整過了半分鍾,江淮許才拎起包,說:“謝了。”


    俞秋應聲。


    直到要出門的時候,江淮許忽然開口:“俞秋,”


    俞秋看向江淮許,柔和的小夜燈燈光籠罩在兩人身上,還沒等俞秋回答,江淮許問:“你為什麽生氣?”


    “沒生氣。”他回答。


    “是因為我淋了雨嗎?”


    俞秋轉回頭,筆尖在紙上摩擦的時候會發出沙沙聲,由於兩人都沒說話,在靜謐的空氣中就顯得愈發明顯。


    江淮許的手搭在門把手上,他以為俞秋不會回答了,要走出去時,俞秋語氣裏帶了點情緒,幾乎是壓著聲,“齊醒不送你回來?他是怎麽想的?”


    他起身,從口袋裏摸了顆糖,走到江淮許的身前,把糖塞到他的手中,幹巴巴道:“吃了。”


    手心裏的糖帶著溫熱,江淮許低頭看他,過了好一會兒笑了笑,“好。”


    他解釋,“有些暈車,快到家的時候就讓齊醒把我放下車了。沒想到會下雨。隻是淋了一會兒,不會生病的。”


    俞秋雖然沒說話,但明顯神色好了不少,“早點睡吧。”


    “好。”


    江淮許關了門,房間裏又隻剩他一個人了。俞秋換了本作業,趴在桌上繼續刷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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