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道了姓名年歲,二人便兄弟相稱,魚奴想著既然他以為我是男子,那我便將錯就錯,省了許多麻煩,二人談論故鄉見聞,實未料到千裏之外竟能在此遇到故鄉之人,兩人俱是欣喜,感慨良多。


    那人叫林江,及冠之年,前來梁州準備明年的春闈,與同去梁州趕考的友人為伴,同聚洛水,閑來無事,乘船遊賞。


    兩人說著,林江忽覺楊魚奴此名很是熟悉,但想來天下同名之人許多,不足為奇,況這個楊魚奴可是個男子。


    涼意濃重,林江便邀魚奴上船。


    船上點著燈火,魚奴裹著鬥篷坐下,露出天青色衣角,他鄉萍水相蓬故鄉之人,魚奴倍覺可親可信,談笑風生,俱以實告。


    林江見她鬥篷下似是女裝,觀之樣貌,詢其過往,心下了然。


    又見魚奴臉上有些擦痕便問起緣由,魚奴便將示劍山莊之事說給林江聽,自己一時衝動跑了出來,現在冷靜下來也不知怎麽辦才好。


    林江很為她不平,又勸她不要衝動:“你一走,大家還以為你是畏罪潛逃,更坐實了你陷害王公子的罪名。”


    魚奴故意把王綰綰說成王公子,出門在外,男子的身份總要好一些。


    林江又說:“你得清楚你想要什麽,你這麽生氣,是想要個什麽結果呢?要大家都覺得錯怪了你?如你所言,既是錯怪又如何,你走了,似乎更合了他們的心意,你應留在示劍山莊才對,日久見人心,並且,要理直氣壯,平心靜氣,越是氣急敗壞,越是容易做錯事,你毫無根基,別人想將髒水潑在你身上,易如反掌,你要是不想被別人這麽欺負,就得讓別人對你有所忌憚,或者你有能讓人刮目相看之處!”


    魚奴聽著林江的話,覺得甚有道理,反思自己,好像並無什麽過人之處,不免有些頹喪。


    林江見她愁眉苦臉便安慰:“你也不必發愁,你好好跟著你師父,誰也不敢真拿你怎樣,你師父不是在示劍山莊很是有聲望嗎,畢竟你是她的人,她也是目前能掌握你前途的人,你如果沒有別的打算不如先跟著師父好好學藝,將來也好謀生不是,凡事總要想想後果,切勿意氣用事!”


    魚奴苦笑,想想前途未卜,既無錢銀,也無處可去,從前凡是都想著有師父在,如今想來,自己實在天真。


    林江又勸慰她:“世道艱辛,你孤身一人,無處可依,更是艱難。”他說起千裏迢迢闕河城至梁州所見所聞,感歎世事多艱,人不得不被錢銀,家世所累,魚奴聽的心生憂懼。


    林江說的她又豈會不懂,綰綰之事莊主已說了不追究,也是看了師父的麵子,莫清苓畢竟是示劍山莊大小姐,師父看著長大的,偏心也無可厚非,自己無依無靠一個孤女,跟她相比做什麽?


    師父待我其實不錯,在紅情坊,已是好的不能再好?我卻這般計較,不爭氣,難怪師父失望。


    唉!想我當初離開度月山,可是滿心的歡欣鼓舞,以為從此便自由自在了,人這血肉之軀,無數欲念牽掛,唉!如今想來,若想的自由,得是得了道,成了仙吧!


    或是有本事在這世間立足,看看自己,一事無成,又這般任性,一點挫折便又自怨自艾,真是白白浪費了從度月山跑出來時的雄心壯誌,唉!


    又想到紅情坊諸多女子身世,魚奴不由感歎,世事艱辛,自己真是無知無畏!


    自己有師父庇佑,師姐照拂,理應珍惜。況,在梁州又結識許多人,紅情坊諸位姐妹,金環、念念、阿越、玉無雙,莫七,恩!真是要走,還真是舍不得。


    她朝林江笑笑,有些無奈有些慚愧,又玩笑道:“將來林兄高中,我就去你府上混飯去。”


    林江大笑:“好說好說”。


    兩人吹吹曲兒,說說話,船兒隨著波浪輕晃,便都有些困倦了,林江書童鳩兒從船主那拿了被褥,二人便靠著睡著了。


    睡夢中魚奴忽覺飄搖之感,從夢中驚醒,見自己正靠在林江身上,與他蓋著一張被子,便趕緊起身,掀了船簾出去。


    天色微亮,河上白蒙蒙的仿若夢中,魚奴冷的直哆嗦,希望趁早回去,也許還沒人發現自己跑了出來,若被人瞧見出走又回去,實在沒麵子。


    好在船兒靠了岸,魚奴見林江正睡熟,反正萍水相逢,便相忘於江湖吧,上了岸,牽了馬,朝示劍山莊走去。


    魚奴急急匆匆,剛一進西園,便被人拉住,是莫七。


    “剛回來?你去哪了?”莫七很是擔心又有些生氣,打量著她。


    魚奴怕被別人看見又惹是非,趕緊甩開莫七:“我起得早,出去走走,你也起得這麽早?”


    “我不是起的早,我是一夜未眠。”莫七說道。


    允王夫婦去了洛水城,莫七快馬趕去百般勸說,才讓三哥三嫂息了怒氣,這才沒回示劍山莊興師問罪,自己但心魚奴,連夜趕回,見魚奴不在,一問才知她昨晚便出去了,好一番找,這又到了西園,就碰見魚奴回來。


    莫七比平時嚴肅許多,眼睛直直的望著魚奴,魚奴有些不自在:“哦,那你快些去休息吧,我得回房換件衣服,凍死了。”說著朝園裏走去。


    莫七一路跟著,眼看就要跟著魚奴一起進了房間,魚奴回身一把將門關住,露了張臉,叫道:“你別進來,我。我不方便。”


    莫七想起昨日也被魚奴拒之門外,白荷嬉笑著說:“我這師妹長大了,都回去吧,讓她好好休息。”


    莫七明白其中意味,有些臉紅,話也說不出口了,呆呆的立在門前。瞧她越發覺得添了許多女兒柔色,看她隻覺不同,說不出哪裏不同,隻是不時想起她一舉一動便覺得好笑又可愛。


    不一會門又開了,莫七麵露喜色,隻聽魚奴說:“你的衣服髒了,也破了,回梁州我給你重新做一件。”


    莫七笑道:“反正也是舊衣服,那種衣服我有許多,你不必放在心上。”


    “對了,以後不準隨意進我房間。”魚奴正色道。


    莫七笑笑:“知道了,進去吧,我得空了來看你。”說著高興的走了,魚奴說著不用了,他也權當沒聽見。


    收拾妥當了,太陽也出來了,魚奴像往常一樣打了水來服侍師父梳洗,白雪音見她神清氣爽的模樣,沒了昨日的銳氣:“你想通了。”


    “想通了,師父大人不記小人過,我再不會頂撞師父了。”魚奴說的極誠懇。


    白雪音見她十分懂事的樣子,也有些自責,自己不該懷疑魚奴,更不該說那一番話,歎息道:“示劍山莊就像我的家一樣,家裏的人家裏的東西,自然動不得別人染指,縱使他們把我當做外人,我卻做不到把他們當外人。”


    魚奴點點頭:“徒兒明白,自會有分寸,還請師父放心。”


    “姑姑,吃飯了。”白荷說著走了進來,身後丫鬟端著餐食,一一擺放到桌上,白荷見魚奴也在,笑著說:“師妹也在,省的我再去找你了,師父,師妹,過來吃飯吧。”


    白荷與白雪音說著:“聽說允王今日回梁州,我還擔心他們來興師問罪呢!”


    魚奴聽了,暗自慶幸,也鬆了口氣,越發覺得自己如此渺小,渺小的生怕別人一句話,人生便結果了,唉!食之無味。


    隻聽師父說著:“你臉上傷還未愈,好生養著吧,我那裏有些治外傷的藥,你先用著。”


    魚奴好生謝過師父。回了房,看鏡子裏的自己,臉上的傷已經不疼了,那些細細的傷痕也凝結了,身上摔傷的地方開始泛紫,她安慰自己,樣子著實難看了些,確實不宜見人,就在後院好好呆著吧!


    正發呆,傳來陣陣敲門聲,是玉無雙,魚奴高興的請了玉無雙進來,玉無雙拿出一個剔透小巧的瓷瓶放在桌上:“這是我從前去雲溪時得的藥,對外傷、疤痕有奇效,姑娘家的,臉上留了疤多不好,一日兩回,記著按時用。”


    魚奴很是感動,這才真是將自己當朋友。又聽玉無雙說:“我是來與你辭行的,我一會便要啟程回梁州。”


    魚奴有些不舍,玉無雙溫柔的一笑:“回了梁州,你隨時去清風樓找我,下次我教你些新曲子。”


    魚奴這便展顏。送走了玉無雙,開心的躺在床上,不快也都忘了,上了藥,覺得異香陣陣,很是好聞,傷疤也變得十分柔軟舒適。


    第22章 池荷戀疾風


    魚奴想著綰綰受了傷,自己還沒去瞧過她,不如就借花獻佛,把玉無雙贈的藥拿去送給綰綰,反正自己皮糙肉厚,這點外傷,很快就會好的,想著綰綰臥床無聊,便把自己帶的話本子一起拿了去。


    到了扶月軒,雨秋正陪綰綰說著話,見魚奴來了二人都很高興,魚奴見綰綰氣色尚好,放心了許多。


    見她腿上縛著夾板,不得自由,便有些內疚,總歸與自己也不是毫無關聯的。


    綰綰沒有責怪的意思,她在床上躺了一天十分著急,魚奴能來陪她說說話,她很是開心。


    見魚奴帶了藥送自己便推辭:“妹妹也有傷,還是留著自己用吧。”


    雨秋笑道:“就是,有肅王殿下送的靈丹妙藥,哪裏還需要別的。”


    魚奴忙說:“這是玉公子從雲溪帶的藥,聽說祛疤很有奇效的。”說著又覺得自己失言了,笑笑將拿藥的手收了回來。


    綰綰忙將藥拿過:“多謝妹妹了,錦書,幫我收起來。”那叫錦書的丫頭穿著打扮與其他下人不同,比起魚奴白荷穿著還要精致,她手裏正拿著一個十分精巧的玉盒子,笑著說道:“小姐,我正要給你上藥呢,這下倒不知用哪個了。”


    綰綰說道:“菱妹妹說好,那便先用菱妹妹拿來的吧,肅王殿下送來的記著收好。”


    畢竟是皇家貴胄,藥盒子都這般華貴,魚奴暗歎,綰綰出身顯貴,身邊還能缺了靈丹妙藥,自己真是考慮的不周全。


    雨秋打趣:“錦書,可得收好了,這可是肅王殿下贈的藥,能醫心的藥。”綰綰紅了臉,幾個姑娘都笑了。


    雨秋綰綰都沒提墮馬的事,魚奴反倒心生愧疚,感歎這才是大家閨秀的風度,更打心裏喜歡這兩位大家小姐。


    本來拿了話本子來,可想著畢竟是大家小姐,恐怕不妥,便一直拿在手裏,雨秋看見了便要瞧瞧,一翻竟是《夷堅誌》《劉飛燕傳》,有些臉紅,但也很是驚喜,綰綰接了去看,竟從未看過這麽有意思的書。


    魚奴見姐妹二人喜歡,可見都是同道中人,摒退下人給姐妹倆說起書中內容,眉飛色舞,滔滔不絕,姐妹二人也聽的十分專注,不覺親近許多,便相約回梁州再與她們分享自己收藏的話本。


    三人相談甚歡,錦書急匆匆的跑進來“小姐小姐,夫人和大少爺來了”


    魚奴趕忙退去,行至廊下,見石夫人疾風莫七等人擁著一位華服貴婦和一位錦衣青年朝綰綰房裏趕去。


    回了屋,見莫七的那套馬裝疊放整齊的擺在床上,洗幹淨了,破的地方卻還沒縫補,好在破的地方也不多,魚奴找了針線縫補好,眼看著到了用飯的時間。便去了師傅房中,師姐也在,看兩人像是要出門。


    “你去哪了”白雪音問道。“我去看看綰綰傷勢如何,把師傅的藥也送了些給她,綰綰讓我謝謝師傅呢。”魚奴小心翼翼的說道。


    “你有心了,王小姐如何了,可有說什麽。”白雪音又問。


    “我瞧著挺好的,沒說什麽,不過是閑聊了會話。”魚奴如實回答。


    白荷說道:“我和師傅要去洛水城中看看,你快準備準備。”魚奴興奮的應著,換了莫七的衣服,一副男子打扮,師傅師姐二人笑了一番,都覺得魚奴男子打扮甚好。


    洛水城十分繁華,顯然白雪音不是帶著白荷魚奴來逛街的,先去找了大師兄莫亭風,又一起將洛水的商鋪查看一遍,疾風將白荷留在洛水協助打理下屬產業,負責督查錢銀往來,貨物進出,上傳下達之事。


    白雪音明日就要回梁州,今日便帶著她見見各位掌事,好在自己還有些熟人在,也能照拂白荷一二。


    示劍山莊與洛水城有些路程,每日來往諸多不便,亭風便在歸一客棧為白荷安置了住處,白荷想著總要經常回山莊看疾風師兄,住在客棧倒也方便,況且是山莊的產業,方便照應。


    萬事妥帖,天色漸暗,白雪音便要帶魚奴回示劍山莊,明日便要動身回梁州,就不來城中與白荷道別了,這一別不知何時再見,三人都有些惆悵,白荷自幼跟在白雪音身邊,很多人都不知道,她們其實是姑侄,雖看上去不如宋菱與白雪音親厚。但到底是不同,畢竟血脈相連,白雪音不知道自己將白荷一人留在這裏的決定對不對,在身邊時總會安心些,如今要分別,心裏不安起來,魚奴安慰道:“師傅,洛水離梁州這麽近,咱們有空可以來看師姐,師姐如果想回去,也很方便,師傅、師姐,你們別太難過了”


    “師妹,我不在身邊,你要好好照顧師傅,不要惹師傅生氣,你長大了,要學著給師傅分憂,知道嗎。”白荷很是感傷,叮囑魚奴。魚奴點頭,很是不舍。


    臨行,白雪音淡淡留了句:“有什麽事回紅情坊,記住沒。”白荷點頭,眼淚淌了下來。有那麽一瞬間,自己真的很想跟著姑姑回紅情坊,可是她不舍,她不甘。


    回去的路上,魚奴察覺到師傅很是低落,不說師傅,就是自己,想想師姐不在身邊,都十分不適,但願師姐能得償所願,師傅也能寬慰些。


    正想著,白雪音突然幽幽的說了句:“菱兒你說,疾風會喜歡荷兒嗎?”


    魚奴此時也不知如何回答,沒了先前的篤定:“會吧,他們年紀相當,男才女貌,自小就認識,也算青梅竹馬了,莊主肯定會喜歡師姐的。一定。”


    白雪音似乎鬆了一口氣:“但願如你所說,可我的心裏總是有些不安,我回去得去找疾風聊一聊。”


    魚奴笑:“就是,最好叫莊主把親事定下來。”白雪音也笑,他們都希望白荷達成心願,他們希望疾風如他們所想,也應該如他們所想。


    第23章 無猜心事初顯現


    回莊上天已經黑了,山莊燈火通明,白雪音帶著魚奴徑直回了西園。


    如今西園隻白雪音魚奴師徒二人,不覺清冷了許多,園裏丫頭見他們回來了,忙回廚房準備晚飯。


    魚奴心中感傷,也沒什麽胃口,見師傅也是如此,便陪著師傅。


    魚奴今日才知,白荷是師傅的親侄女。雖有些驚愕,但思及前後,恍然大悟,自己也清醒許多,更明白了自己的地位處境。


    幫師傅收拾好行李,魚奴便回了房,看到緊緊包裹在衣物裏的玉鐲,輕輕撫摸,心中感歎,不知道回了梁州還能不能見到他,從前常常在一起,談天說地,如今想來,恍然大夢。


    他成日忙碌,不知道明天能不能當麵道別,本來還約定一起在遊遍洛水呢,自己要失約了,算了,他身邊也不缺陪他玩樂的人,少我一個算什麽,失約便失約吧,也許他隻是隨口說一提,我又何必當真。


    魚奴將玉鐲細細的裹好收好,這也算有個值錢的物件,多謝了!我定會好好珍藏!


    深夜,魚奴坐在窗前,竟有些盼望莫七能來,心下將莫七與玉無雙對比,玉無雙猶如天上的明月,超凡脫俗,莫七則有許多煙火氣息,和他一起有趣又有許多話說,可師父說他本就如此,我還是不要胡思亂想了,與他畢竟往來不多,談何了解呢?不過都是我的臆想,平白的惹禍上身,又叫師傅不高興。


    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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