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魚奴愛讀書,又給她尋了許多典籍,教她聖人之言,兵家之道,詩中情,曲中義,魚奴得以領略文人的意境,自幼受外祖熏陶,便崇敬文人,任大人是文人中的翹楚!是以很是敬仰任大人。


    任大人待她也相敬如賓,每有閑暇,便教她吟詩作對,談詞論曲,與她學奏笛,在這混亂的歧地,有清幽笛聲為伴,為勒邑的春夏秋冬添了許多亮色。


    魚奴樂得跟著這位任大人,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日子久了,許多事,魚奴覺得恍然大悟,心境也澄明許多,性子也越發沉靜。


    在歧地,跟在任大人身邊,諸事便利。


    她隨任大人去了末涼府,末涼府是舊北歧國都,城池繁華許多,不過,那裏是南固戎人的天下,她隨任大人拜會出使南固戎的使者友人,又去了故峽鎮,故峽鎮之北有蒼山,有茫茫荒漠,可至夷塗,隱匿著叛逃的蕃軍,孫將派人前去打探數次都一無所獲,於是任大人又隨軍回到勒邑。


    魚奴所到之處,都會私下打探崇阿府的消息,尋找羅先生的下落,隻是茫茫北歧,杳無音訊。


    轉眼又到了年底,歧地的冬天來的格外的早,十月便下起了雪,一個冬天,勒邑都籠罩在朦朦白雪之中,寒風好像夾著鐵刺,白日便吹的人麵目生疼,晚上呼嘯的風聲咿唔傳來,守在門外,勒邑府門高大,也擋不住這苦寒。


    魚奴裹得嚴實,早早回了房,本想睡下的,卻見任大人房中還亮著燈,便想著臨睡前為他添些熱茶。


    一開門見任大人披著氅衣,趴在案幾上睡著了,手裏還拿著折子。


    “大人。”魚奴輕喚,又忙著將筆墨紙硯收好,取下他手中折子,細看,奏報上述,除了一些日常軍務,還提到舊北歧先王遺子應琮率眾□□,入主末涼府,綿宋有心無力,鞭長莫及,隻得寄希望與南固戎平定次亂,沒想到蕭長定放任自流,封他做了末涼府大將軍。


    這些軍國大事,魚奴看不懂也管不著,隻知若是綿宋失了北歧,那固戎和夷塗將來入侵綿宋,便長驅直入,毫無遮擋。


    這應琮又是何人呐?玉無雙?李炤延?魚奴困惑。


    “唉!”又歎息,兩年未見,梁州一切,不知成了什麽樣子,她心裏惦記著的,不知道是否還記著她。


    “怎麽了?”意隨迷迷糊糊冷的醒過來,正聞見魚奴有此歎。


    魚奴擱下折子,輕輕一笑:“大人這樣睡了,會受寒的,喝杯熱茶暖暖,快些歇息吧!”魚奴轉身為意隨倒了茶。


    意隨拿著拿折子翻了翻,後頭有聖上之言,調派他去應明府,幫助趙王協理軍務,年後便要動身。


    勒邑這七八個月的相伴,是他最為開懷難忘的時光,她常瞞著自己,打探北歧舊事,尋找崇阿府的下落,又常獨自失神,可見心中有未竟之事,不知去應明府,她願不願同往,意隨怕得來的是她的拒絕……


    “這會又不困了,你再添些木炭,陪我下會棋吧!”意隨說道。


    屋子裏碳火燒的旺,暖意融融,聽著屋外風雪聲,好生安心,兩人各執棋子。


    “大人,我看奏報上說末涼府之事,應琮是何人?”魚奴問著。


    “是舊北歧的餘孽,不知怎麽與南固戎勾結在一起。”意隨說著,歎息:“趙將軍本來有望將他們一網打盡,可追至末涼城外,孫將軍強令撤軍。”意隨落子,憂心忡忡。


    “趙將軍,睢州府涇溪山的那位?”魚奴問道,很是好奇,這位趙將軍,作亂本事好大,到了這歧地,也了不得啊!


    “是,我一直想見一見這位趙將軍,明日咱們便去拜訪,他現在就在勒邑軍營。”意隨說道。


    “哦!大人,梁州可有什麽消息?”魚奴落下一子,隨口問起。


    “梁州還是老樣子,如今朝中顧相最受皇上重用,不過,前幾日孫將還說,太子在朝中受奸人所害,皇上寵愛允王,頗有廢立之意,唉!”意隨歎道。


    “那,肅王殿下呢?”魚奴神色切切望著意隨,意隨一時恍神:“肅王殿下不問朝政,未有所聞,不過……”


    魚奴一時緊張的看著意隨:“怎麽了?”


    意隨輕笑:“沒事,我問你,你喜歡梁州,為何不告而別,來了北歧,又為何留在勒邑?”


    “這”魚奴一時語塞:“離開梁州是造化弄人,來北歧,是還一份恩情,守一個諾言,至於留在勒邑,還不是多虧大人照拂。”說著魚奴輕輕一笑:“我時常回想這幾年所遇,從前覺得自己命不好,回想又覺這一生,幾多幸運,離開磬南府有師父庇護,在梁州得以無憂無慮度過許多好時光,來了勒邑,又碰見大人,是魚奴之幸!”


    意隨聞言一笑:“我倒覺得是我之幸!哎?”


    意隨驚訝,望著棋局,無從下手。


    魚奴調皮的看著他,笑道:“哈哈,我贏了,承讓承讓,哈哈!”魚奴向來是他手下敗將,每每贏他,總是耗盡心力,今日贏的著實輕鬆,便沾沾自喜,很是高興。


    意隨感歎:“真是教會徒弟,餓死師父啊!”反正也沒心情下棋,意隨又說:“不如咱們對詩。”


    這下魚奴又有怨言:“魚奴才疏學淺,不比大人,才學淵博,和您論詩,可不是孔夫子搬家--盡是輸。”


    意隨忍不住笑,安慰她:“切勿妄自菲薄,你哪裏盡是輸,你贏過的,那次在相府花園,你不是贏過我!”。


    “是嗎?我不大記得了!”魚奴笑道。


    “你呀!”意隨吟道:“好大一個圓盤,不能盛菜不能端,點點黑斑礙眼,若是著急洗他,他又碎成兩頭尖。”


    魚奴霎時紅了臉,真是無地自容啊!但又覺可笑至極,忍不住笑了起來。


    意隨也大笑,這首詩,實在精妙!哈哈!


    她很是喜歡這般日子,勒邑雖亂,日子匆忙,但心內很是安寧,梁州浮華太平,卻備受束縛,猶如螻蟻卑微,猶如秋葉飄搖!汲汲營營,什麽都想得到,什麽都得不到!猶如飄絮般,不重要的從春天飄過,孤芳開在山穀裏,無人將自己放置心上。那是宋菱!


    在這裏,再無宋菱,隻有楊魚奴。


    第152章 故國故人情誼如故


    一大早,魚奴煮了清粥,便端過來,正碰見意隨出來,勒邑府一個守軍在階下候著。


    “大人要出去?”魚奴問著。


    “你怎麽不多歇會,昨晚睡得那樣遲。”意隨溫和笑著,一旁的守軍看著,兩個大男人,成日互相噓寒問暖的,甚是別扭,聽說這任大人也不娶妻,唉……


    “天冷,大人還是用了飯再去吧!”魚奴端飯進了屋。


    “也好,既然你起了,那隨我同去吧!”意隨說著,魚奴忽而想起:“大人是要去軍中拜會趙將軍?”


    意隨輕笑:“正是,去不去?”


    魚奴神色雀躍:“我去準備準備,大人等我!”說著飛快的跑了回房。取了佩劍,掛上笛子,又匆匆跑來。


    兩人踏著白雪去了軍營,趙將軍正忙,二人便在帳中候著。


    等了許久,才見到趙將軍,他急急進來:“失禮,失禮,任大人久等了。”


    魚奴好奇的看著趙將軍,三十出頭的樣子,一般身材,身披鎧甲,發髻絲絲淩亂,眉目清亮透著沉穩,胡子理的整齊,中衣靴子都很是整潔幹淨,早聽任大人說這位趙與將軍是個讀書人,入涇溪山之前便是官家人,就是不一樣啊!


    意隨見他行色匆匆:“無妨,將軍這是?”


    趙將軍便說起前些日子收到線報,說是有北歧亂黨潛入勒邑,昨晚圍捕,折騰了一晚上,才將人抓到。


    魚奴一聽,不禁豎起耳朵。


    “他們這樣猖狂?”意隨很是驚訝,體恤趙將軍辛苦,便要改日再聚。趙將軍再三挽留,邀意隨去他勒邑的家中一聚。


    意隨不好推辭,便讓魚奴回去取他從末涼帶來的酒,送到趙將軍府上。


    趙將軍便派了帳下的守軍隨魚奴同去。


    “你們趙將軍來勒邑也不長,怎麽不是住在軍中?”魚奴好奇。


    守軍笑道:“將軍夫人也在,軍中不便。”


    怪不得,魚奴暗笑。這夫人是何等人物啊,趙將軍行軍在外都帶著,魚奴滿是好奇。


    抱著酒壇子,跟著那小兵到了一處宅子,宅院不大,很是古樸,絲絲琵琶之聲從屋裏傳來,蘇幕遮的曲調。


    燎沈香,消溽暑。鳥雀呼晴,侵曉窺簷語。


    葉上初陽幹宿雨、水麵清圓,一一風荷舉。


    故鄉遙,何日去。家住吳門,久作長安旅。


    五月漁郎相憶否。小楫輕舟,夢入芙蓉浦。


    這首曲子,魚奴從前最是喜歡!


    她跟著進去,隻見趙將軍卸下兵甲,穿著一身幹淨的灰色常服,麵帶笑意瞧著撫琵琶的婦人。婦人背對著魚奴,抱著琵琶坐著,杏粉色氅衣裙裾,綰著螺髻,脖子上圍了一圈淺棕色狐絨短巾,想來是位佳人,魚奴暗歎。


    意隨見魚奴來了,便笑著朝她招手,魚奴上前,放下酒,守在意隨身側,忽而琵琶聲斷。


    魚奴看向婦人,婦人也看著魚奴。魚奴臉上笑意凝住。


    “魚奴,這是趙夫人!”意隨介紹著:“這是我身邊書童,喚楊魚奴!”


    “趙夫人好!”魚奴目不轉睛看著趙夫人。金環,你還活著!原來趙夫人便是金環?


    金環強作鎮定,望著魚奴,輕輕一笑:“楊姑娘好!”


    趙將軍一早知道魚奴是個姑娘,什麽書童,任大人這不是自欺欺人嗎?


    “夫人受累了,勞煩夫人叫人上菜了,我要和任兄喝幾杯。”趙將軍笑道,金環柔柔一笑:“是,我這就去。”


    “我來幫夫人。”魚奴說著跟去,兩人一前一後走著:“金環。”魚奴輕喚。


    金環回過頭,眸中閃著淚花:“小菱兒,真的是你,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


    久別重逢,兩人格外感慨,互相說著別後的境遇,金環在去睢州的路上便丟了盤纏,好不容易到了睢州,又找不到林江,便在街頭賣曲為生,常被人欺侮,幸得趙與相救,帶她去了涇溪山,二人日久生情,結為夫婦,趙與歸順朝廷,她便跟著他到北歧。


    往日種種,已如煙雲飄散,如今各自安好,便是最好的消息。


    “你呢?”金環問她,魚奴故作輕鬆:“沒什麽,我很好,我還以為你,,,不過幸好!”說著魚奴笑了:“金環,看到你好,我便放心!”


    二人正說著話,一個仆婦便跑著過來了:“夫人,小公子醒了。”


    魚奴送了飯菜,便去找金環,見她抱著個尚在繈褓的小兒,白白胖胖,煞是可愛。


    “我記得你走的時候,不是……”魚奴問著,她離開梁州不是說有了身孕嗎?


    “那孩子早沒了,這孩子是我和相公的,我叫他小元寶,才過周歲。”金環說著:“林江,那都是過去了,小菱兒,你,還記恨我嗎?”


    怎麽會嫉恨,魚奴熱淚盈眶,不知她過了多少艱難的日子,自己有何顏麵嫉恨她:“嫉恨啊,幸好你好好的,不然我要嫉恨死你?”


    擦了眼淚,收斂心情,兩人去了席上。


    趙將軍見兒子來了,高興的張開大手,接過孩子,置於膝上:“金元寶,這是咱們綿宋的狀元公,快瞧瞧!”


    小元寶咿咿呀呀,惹的席上諸人很是開懷。


    席上觥籌交錯,高談闊論,趙將軍更覺與意隨意氣相投,便讓意隨給兒子取個名字。


    意隨逗著孩子,看了眼魚奴,沉吟道:“弋言加之,與子宜之。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禦,莫不靜好,宜之。”


    趙與撫須爽朗一笑:“好,趙宜之,好!”


    金環也笑:“宜之,來,娘親抱。”


    魚奴也在一旁逗他:“君子萬年,福祿宜之,宜之,小金元寶。”


    魚奴一直笑著,上一次像這樣的歡聚,是很久以前了,有他,有無一,許還,嵐風,四公子,嵐風還說,願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不知道他們都怎樣了?還會不會想起自己?


    她神色中有絲絲豔羨,失落。歧地酒烈。一飲而下,燒的心中落寞漸生。


    酒逢知己千杯少,意隨便喝多了,魚奴扶著他回了勒邑府,天寒地凍的吹著,還沒到勒邑府,意隨便不省人事了。魚奴將他放好,蓋了被子,往火爐裏加了木炭,不放心,便在屋裏守著。


    意隨忽然從床上坐起,很是難受的樣子,魚奴忙端了熱茶過來,意隨喝不下,隻是擺手,他看著魚奴,拉過她的手:“小鮮官。”說著又倒下,很是依戀的枕著魚奴的手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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