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麽時候追上來的,魚奴佯裝聽不見,這般狼狽,可不是像極了當年度月山來的小乞丐。


    “小乞丐,身上有銀子嗎?”莫七跟了上來,笑著逗她。


    魚奴惱了:“不許叫,我叫楊魚奴。”


    “那,小亂黨,你這是要到哪裏去?可有關碟可有路引。”莫七笑道。


    “不勞你費心。”魚奴說著。她也不知道要去哪裏,倉促出來,毫無準備,饑寒交迫,隻有去前麵山下人家碰碰運氣了。


    她瞥了眼莫七,錦帽狐裘,精氣十足,還真是來看自己笑話的。她加快步伐,再不理他。


    莫七解下狐裘披到她身上,一把攬住她,魚奴掙紮,怒目視之。莫七用力摟著她,偏是不撒手。眼看她腳上來了,忙鬆開手,喊道:“快看天上。”


    天上闕月孤弱,散著清輝。“這月色真美。”莫七感歎:“臘月二十日,一年將欲盡。萬裏未歸人……幸有卿為伴……”


    魚奴望著月色,想起梁州幾年,過年最是熱鬧,隻那一年,病了,去了銀盤山,又想起銀盤山曾朝夕相對,他玩笑,說他們好似尋常小夫妻;想起在梁州身陷囹圄,也是他救了自己;想起當年為他裁衣,裝扮,瞧見他便什麽都忘了的小兒女心情;想起梁河畔共賞煙花,他說:你若是喜歡,以後咱們年年都一起賞煙花,自己滿心歡喜,盼著年年大家都能有相聚之時……


    魚奴稍稍靜了下來,莫七從懷中取出一包幹肉脯:“肚子飽了才好趕路,楊姑娘。”


    魚奴接過,為何要與吃的過不去,可吃著吃著,便如鯁在喉,沒了胃口。他?可還記著自己?物是人非罷了!他已娶妻……


    “楊姑娘家鄉何處,若是順路,我也好送你一程。”莫七笑著說道。


    “磬南府,闕河城度月山下月河旁楊家村!”魚奴說著。


    “順路,我在闕河城有親戚,有客棧有賭坊,有酒肆。”莫七笑著說道。


    裝模作樣,虛情假意。


    “我知道!”魚奴不客氣道,解了狐裘還他:“我和你才不順路,我可沒說我要回家鄉,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還你。”說著朝前走去。


    “站住,不許走,吃了我的,穿了我的,我冒死救你,還身負重傷,我不讓走,你便不許走!”莫七衝她喊道。


    第158章 東邊日出西邊雨


    魚奴回過頭,難以置信的望著他,簡直不可理喻!


    來,我幫你拿東西,莫七嬉笑著上前要幫她拿包袱。


    魚奴躲開,不小心碰到他胳膊,莫七便捂著胳膊呼痛。


    魚奴麵露不忍,雖說他剛才之言有些無賴,可冒著大火救了自己千真萬確,也確實受了傷,世間最怕人情債,剪不斷理還亂。


    最叫人為難的借了旁人人情便要人還的人,以後要敬而遠之。


    “那你想怎麽辦?”魚奴語氣稍稍緩和:“我先告訴你,我可不知道什麽印璽的下落,你若是打這個主意,還是趁早死了心吧!”


    “什麽印璽?”莫七故作不明,繼而恍然:“那東西不是隨白姑姑沒入深迦江了嗎?”莫七疑惑道。


    “我怎會知道。”魚奴說著:“你跟著我到底做什麽?”魚奴轉過身盯著他。


    兩人正是爭辯之際,隻聽馬蹄聲,車輪之聲,回頭,見他們的馬車,正朝這過來了。


    “駕,駕。”馬車從二人身邊經過,馬不停蹄,絕塵而去。


    留下目瞪口呆的魚奴和神情莫測的莫七。


    既方和魏先生坐在馬車裏,眼瞧著自家主子被甩開老遠,不免擔心:“先生,這樣行嗎?這樣冷的天,當心凍壞了主子。”


    魏先生笑道:“有情飲水飽,何況這點西風,放心,凍不死,咱們先去前頭探探路,找個地方落腳,他們會跟上的。”


    “哎!他們怎麽走了?”魚奴指著馬車,急急和莫七說著。


    “沒辦法了,我隻好跟著你了,你可不許丟下我!”莫七一副無奈的樣子,看魚奴惱的直跺腳又忍不住笑。


    魏先生真是善解人意!


    魚奴無奈,一起便一起吧,隻是好臉色是沒有的。


    兩人並肩在雪地裏走著,莫七背過包袱,用狐裘將她裹起,又捂上風帽。


    魚奴不拒絕,也不說話。


    莫七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她說著話,倒像是自說自話,他望著天上月亮:“你瞧,這月色,比之梁州如何?”


    魚奴不語!


    他又說:“從前有人跟我說她常常喜歡看星星月亮,浮雲,天空無邊無際,若是心中瑣事羈絆,靜靜的瞧一瞧便豁然開朗。“見魚奴不語,又歎:”可見這月色不如梁州,不過,梁州的好月色,不在天上,都在我心裏。”他眸色認真又溫柔,凝視魚奴。


    魚奴心中五味雜陳。無關月色的事,是人變了!


    梁州,有許多讓人難忘的月色,紅情坊,梁河畔,西郊外,肅王府,許多人常浮現心間,師父,無一,許還,雲樂,念念,應心,嵐風,無一,還有他。


    也有許多傷心的風景,碧茹之死,慎繁之禍,佳容姐姐玉隕,大仙人作亂,無一杳無音訊,師父也不在了~


    這兩年四處流離,好像許多事都淡了,和任大人在勒邑這些日子,安穩又寧靜,也會想念梁州,但真的遇到梁州故人,想到回了梁州,便有些怕了!


    何況他的身邊有了別人?


    魚奴仰起臉,望著長空明月澄淨:“可惜是缺月,過幾日也就沒了,這光亮也不過是回光返照罷了!”


    “怎會沒了?下月十五又是滿月,再十五還是滿月,蘇子有雲: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這月色,一輩子都會有!”莫七急急解釋,擋在她跟前:“我陪你看一輩子!”


    “你問我想做什麽?我告訴你,我不想讓你走,不想和你分開,我就是想看著你,我就是想你和我在一起。”


    風聲呼嘯,他的話直吹到魚奴心裏,她鼻子一酸,眼中噙了淚光,停在了那。


    莫七神色認真望著她。


    魚奴低下頭,不再看他,那又怎樣?


    莫七輕柔說著:“是我不好,不該疑心你,不該不信自己!對不起~你受苦了。”


    他輕輕為魚奴抹去眼淚,寒風中,魚奴轉過身去:“風雪太大,迷了眼睛,快些走吧!”


    莫七知道,暫時,她不會再離開自己!


    兩人一前一後到了山下的村落。既方正在路口等著,見他們到了,忙迎上來,帶著他們去了戶農家。


    魏先生見他們來了,忙笑著讓他們進來,魚奴見桌上鋪著地圖,便問魏先生:“先生,這是什麽地方,咱們是要去哪啊?”


    魏先生說著:“這是平穀城郊,明日進城,出了城,向北可至末涼府,轉至故峽,蒼山。”魏先生看了看莫七:“去梁州要繞不少路。”


    魚奴嘀咕:“平穀,我來過的。”


    莫七歎道:“唉,前路未卜,後有追兵,咱們這麽多人,太過引人耳目,明日你們便回蒼山吧,我和既方魚奴一道。”


    魏先生遲疑片刻,應道:“是,我這就去和他們說!”


    說著魏先生出去了。既方端了熱騰騰的麵進來了。


    “楊姑娘,請!”莫七很是客氣。


    隻兩人在屋裏,莫七捧著地圖仔細看著,魚奴有些不自在,又不好打擾他。


    心裏埋怨,我可沒說要去梁州,幹嘛捎帶上我。


    用了飯,魚奴去了院中,望著無際月色。


    走,好像欠了他似地,不走,實在不知如何麵對。


    她思緒左搖右擺,煩悶的踢著地上的石子。


    “楊姑娘!”


    魚奴回首,見魏先生朝她走來。


    “天寒地凍的,姑娘怎麽又跑出來了。”魏先生笑道:“早聽過姑娘,卻從未見過,前幾年聽夏侯先生說,有個小姑娘自稱昌儀公主之女,我還很是好奇,誰膽子這麽大,如今得見,確有公主少年風貌。”


    “當時不過胡言,不是有意冒犯。”魚奴有些不好意思:“先生怎會知道此事?”


    “我知道的多了,夏侯先生當年在勒邑還收過一個徒兒,叫白雪音。”羅先生說著。


    魚奴很是驚訝,聽他提起師父,又警惕起來,他們可都是北歧人,魚奴傻笑:“這世界還真是小。幸會,幸會!”


    “幸會,嗬嗬,你可知我的徒兒是誰?”魏先生頗神秘地衝魚奴一笑:“狐越,就是阿越!”


    魚奴不解地望著他。


    魏先生笑道:“阿越母親狐侞是我們北歧聖女亦是燕子樓的守護者,我們曾效忠於昌儀公主,如今,效命於公主的兒子,也是北歧王庭唯一的血脈,便是肅王殿下,其實公主遺願便是盼望小主子能安然長大,一生無虞,但他身世之故,各勢力虎視眈眈,也不被綿宋皇帝喜歡,走到今日實屬不易。小主子小時候細細弱弱,成日病怏怏的,不愛說話,張將軍便帶他來勒邑磨練,他是個慈悲的孩子,最是見不得可憐之人,常帶著裝滿銅錢的錢袋出去,等到回去,錢袋子便空了,日日思量如何來錢,對軍中之事毫無興趣,張將軍見他如此,便送他去了示劍山,拜了擅陶朱公之道的莫先生為師,先生也很是愛重,一手幫著創立重安坊,惠及綿宋北歧。”


    又是套近乎,又是說心裏話,這個魏先生什麽意思,魚奴心裏一番猜疑:“先生和我說這些做什麽?”


    “沒什麽,不過是閑聊,姑娘與我們北歧頗有淵源,可見都是緣分,我家小主人不易!許多事身不由己,被局勢左右,還請姑娘多體諒!”魏先生很是誠懇地說著:“皇帝下了密旨,讓孫將軍遣送殿下回梁州,隻怕,回梁州,路途遙遠,幾多凶險,我等是不願他再回梁州,可他執意要回,還請姑娘多照拂。”


    “我自顧不暇,照拂不了他?“魚奴低低說著:“你們何不送他回去?”


    “如今綿宋朝廷派皇城司的人四處捉拿我們北歧人,我們回去隻恐連累小主人,況且,他是主子,執意如此,我等又能如何?”魏先生說道:“勒邑府監大火,小主子為了姑娘,命都不顧地往裏衝,可見姑娘在他心中非比尋常。”魏先生欲言又止。


    “你們想讓我勸他隨你們去末涼府,回蒼山?”魚奴意會過來。


    “姑娘若是願意幫忙,魏向明感激不盡!”魏先生極是懇切:“阿越便在蒼山,姑娘可以隨小主人一起去蒼山,大家亦好作伴。”


    魚奴眉頭緊鎖回了房。


    莫七見她進來了便放下地圖,端了熱水給她。識趣的出去了。


    魚奴梳洗幹淨,沉思許久。


    開了門,見他竟在門口子守著:“這麽冷,你怎麽在這站著。”


    “農舍地方小,他們那擠不下。”莫七說著,仔細觀察她的喜怒。


    魚奴轉身回屋:“進來吧。”


    魚奴忙著鋪草鋪,他在一旁瞧著,麵帶笑意。


    “你要去哪裏,蒼山,還是梁州?”魚奴問他。


    “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莫七笑道。魚奴回身看了他一眼:“當真?”


    “自然!”莫七說著。


    “魏先生他們都希望你留在北歧。”魚奴看著他。


    “他還說什麽了?”莫七問道。


    “他說什麽不重要,你心念著的,便是回梁州吧!”魚奴神色清冷盯著他,任王妃其人其事在魚奴心中湧動。


    “我若是心念梁州,便不會離開,你知不知道?”莫七目光灼灼望著她:“魚奴,我知道,是我負了你……”


    魚奴拿了被褥扔在草鋪上:“趕緊睡,明日還要趕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孤魚獨去閑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十五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十五城並收藏孤魚獨去閑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