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三十多年,她才勉為其難聽到一句解釋——淪為笑柄?


    “時至今日,你還是不願意……告知我發生了何事?”


    “阮阮,能否別用對待孩童的口吻和我說話?”


    徐赫語帶幽怨,再看阮時意因痛苦而皺眉,柔情頓生。


    他展臂伸向她:“還難受麽?要不……我、我抱一下?”


    阮時意往後一縮,“光天化日之下,誰要和你摟摟抱抱!”


    “那就……花前月下再抱?”


    他口出調戲之言,乍見對方顯然拘泥且不悅,歎道:“你問的那事,不提也罷。我的確沒你經曆得多,但我能想象你在辛勞中沉澱,日漸淡定從容,遠離浮躁和淺薄。從今往後,容我陪你一起老去,可好?”


    這一刻,山青風淨,草木有聲。


    他衣袍素雅,麵如冠玉,氣場一如既往昂藏俊逸,美好得如從夢境中摳出來一般。


    頃刻間,阮時意竟生出回握他手的衝動,幸而,忍住了。


    悄然將手抽離,她語氣既帶安撫,亦含感慨。


    “三郎,我一直認定你很好,好得足夠讓我心甘情願傾注一生。”


    徐赫愴然:“可你,不要我了。”


    “幾十年來日複一日,我把你的一切,從心上一點一滴掏走,以容納家族、子孫,及更多責任,再無談情說愛的餘地。倘若你亦洗盡鉛華,閱盡黃昏,咱倆大可一塊兒做個伴兒,像親人那般,閑來焚香、煮茶、掛畫、插花……


    “我屢次拒絕你,一則受徐家重擔束縛半生,向往自由自在;二則,你尚在青年,眼界超群,技法出眾,又雄心壯誌,理應尋一位能扶持你的良伴,助你臻超佳境。”


    她因身體不適而微微蹙眉,腮邊彌著淺淡粉色,檀唇輕抿,略帶病態的嬌容倍加惹人憐。


    偏生她的語調,平和不起漣漪:“三郎,我們……回不去了。”


    徐赫深深吸氣,忽然咬牙,強行伸臂,將側身的她緊緊錮在胸前。


    阮時意太久未與男子貼近,心下慌張,奈何腹痛下渾身乏力,掙脫不開。


    卻聽他悵然低喃:“阮阮,我睡了一覺,醒來什麽都沒了!能接納我的,唯獨你一人。”


    阮時意被他以奇怪姿勢抱住,周身不暢,自是半分旖旎臆也無。


    幸好二人所處位置偏離山道,前方有灌木阻隔,加上半山暫無遊人,不至於被一眼瞧見。


    他體溫遠不如昔年炙熱滾燙,無端滲出一股霜雪涼意,在這夏末餘熱未退之際,居然有種恰到好處的妥帖。


    怪了……他當年曾是她的專屬小火爐。


    她硬邦邦全無情意,令徐赫一籌莫展。


    為掩飾深藏的脆弱,他俯首將下巴抵在她肩頸處,自暴自棄亂蹭。


    “別鬧……”阮時意半身酸癢,終於殘忍且堅決地推開他,啐道,“你一個大男人,跟我家小秋澄似的,膩膩歪歪……”


    “什麽你家小秋澄!那也是我外孫女!”徐赫氣苦,“你鐵了心,不讓我認親?”


    她歉然一笑:“口誤而已,畢竟三十五年……習慣了。”


    徐赫長目滿載晴光,注視她清澈明眸,再一次柔柔挽起她的手。


    許久,薄唇輕顫,醇嗓低徊。


    “阮阮,再給我三十五年。”


    ——重新適應我的存在。


    第18章


    驟風晃動林木,萬葉千聲,蕭蕭瑟瑟,越發突顯沉默的持久。


    二人同坐石塊,四目相對,相距不過一尺,宛若天涯之隔。


    阮時意曆來恬淡,此刻莫名滋生出說不清道不明的厭煩與躁動。


    無從思考該婉拒,抑或暫且維護徐赫的顏麵。


    半晌後,她輕咬的唇角緩緩鬆開。


    徐赫屏住呼吸,緊繃著俊秀麵容,等待她恩斷義絕的淩遲,或心慈手軟的開恩。


    期間草木的聲聲律動,百鳥的清音流轉,皆促使他心髒劇跳,仿佛能聽見長久堆疊的虛妄希冀,如北域積雪轟然坍塌。


    “三郎……”阮時意柔柔啟唇。


    恰巧此際,山風送來幾不可聞的交談聲。


    徐赫當機立斷,身體猝然前傾,伸手捂住她的嘴,另一條臂膀牢牢圈緊她的肩頭。


    “有人……”他薄唇貼著她的耳朵,傾聽片刻,補充道,“是你堂弟,阮大人。”


    阮時意分不清這一刹那慌亂,究竟源自於阮思彥突如其來路過,還是徐赫猝不及防貼近。


    她隻知道,他呼出的氣息尤為溫熱,落向她微燙頰畔時,尤帶暖暖濡濕。


    如像一個生澀的吻。


    僵滯了極短瞬間,她勉力逼迫自己恢複鎮定。


    在阮思彥麵前,若她和徐赫雙雙露麵,秘密鐵定保不住;如阮思彥孤身一人倒也算了,可他明顯在與某位青年討論著什麽……


    阮時意無法保證對方沿山道前行,能完美錯過稀疏灌木叢後的他們。


    尤其阮思彥出了名的觀察細致,耳聰目明,思維縝密。


    偏生徐赫不但將她摟在懷裏,還當她是咋咋唬唬的小丫頭般捂得緊緊的,害她不能動彈,話又說不出。


    情迫無奈,她以貝齒在他掌心咬了一口。


    力度不輕不重,痛覺之外的麻癢癢,使得徐赫整個人懵了。


    他難以置信地鬆了手,怔怔望向掌中漸消的齒印,以及曖昧濕潤,不自覺滾了滾喉結。


    低頭俯視懷中人,那雙含霧水眸,慍惱間如掠過隱約極了的赧然。


    飽滿的唇因摁捂滲出紅潤感,宛若丹果誘人。


    他暗自發誓——要不是有人逼近,他絕對會摁住她,親個天荒地老!


    “你躲著。”阮時意適時終止了他的綺念,並起身整理衣裙。


    眼神交換,無須多言,徐赫已會意。


    ——她行動不便,躲不掉。與其二人同時被逮住,不如由她獨力應付。


    他衝她略一頷首,目光堅定,隨即迅速收走大石上的衣裳,閃身竄回茂密竹叢內。


    阮時意清晰捕捉到淺青半臂衫上多了個顯眼的印記,隻覺身體發膚被置於熊熊烈火上烘烤。


    唯一慶幸,見證這份狼狽的,是徐赫。


    哪怕他們未必攜手到老,她依然視他為可托付的至親。


    *****


    “大人,聖上交待這樁差事,可不好辦啊!姑且不談首輔大人定會遵照徐太夫人的遺願,即便是洪大將軍那頭……”


    “無妨,此等酒後戲言,先擱置一旁。此番出行,你我任重而道遠,不容有失。”


    “是。”


    蜿蜒小徑上,兩名男子緩步徐行。


    當先那人身穿水色廣袖道袍,風姿俊逸,正是阮思彥;另外那人年紀約莫三十出頭,生得唇紅齒白,俊美如畫,應是他的下屬。


    二人低聲談論,行近後乍然見山野灌木間立著一名荼白衣裙的美貌少女,不約而同噤聲。


    阮時意一手攥著匕首,一手擰著裙帶,呈現怯赧狀。


    ——有了上回與徐赫交流的前車之鑒,她學會用羞澀慌張加以掩飾。


    再者,她被那家夥摟來抱去,窘迫之情倒非無中生有。


    阮思彥看清她容貌的那刻,霎時定住腳步,目露震驚,“你、你不是……?”


    “您是……阮大人?”阮時意捏著嗓子,假裝不確定。


    阮思彥怔然盯了她片晌,星眸如有驚喜與感傷,隨後舒了口氣:“在下阮思彥,久聞徐家有位年輕姑娘與徐太夫人少時十分相似,今日一見,果然如是。”


    阮時意微愣,轉念已猜出,他從藍家或洪家人口中聽聞她的事,遂訕笑答道:“晚輩太失禮,未有幸拜會您,懇請您多多包涵。”


    她笑時嬌容瀲灩,既讓人挪不開目,又自帶不可逼視之感。


    阮思彥收回打量視線,亦泯去對亡者的悼念,淡笑:“自家人,何須贅言?說不定,再過些時日,等徐家除孝,我還能聽你喚一聲‘五舅公’。”


    阮時意一頭霧水,一時想不通此話何意。


    按理說,她在徐家輩份極其含糊,何以要等到“除孝”,才能認他做親戚?


    阮思彥環顧四周,未見旁人影跡,見她一文弱少女孤零零杵在半山,手上拿著匕首,不倫不類,免不了多問兩句。


    “姑娘緣何獨自在此?是否需要阮某協助?”


    阮時意垂首,嬌聲道:“晚輩粗心大意,出遊時弄髒了裙子,隻等下人去取替換衣物,才候立於此。”


    阮思彥朗朗如月的麵容驟現尷尬:“阮某先到前麵竹亭小坐,如姑娘遇上緊急之事,大可叫喚。”


    “謝大人體恤。”


    阮時意通曉他的脾氣,料想他不好意思與小姑娘共處,又唯恐她落單受滋擾,是以選擇既不遠離,又不靠近的方式來相護。


    她自獲得新生,最擔憂被阮思彥當場揭破身份。


    萬萬沒想到,她惺惺作態一番,居然能瞞天過海?


    順利得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她與阮思彥一同師從祖父,自幼相熟。


    阮時意嫁入平遠將軍府後,阮家舉家遷至南國;年少的阮思彥選擇留下,進入書畫院學習,並繼承在京產業。


    其後徐赫出事,徐家被抄家,多虧阮思彥誤打誤撞,事前借走徐赫所繪的大量丹青,才讓成批山水佳作得以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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