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一口氣,她勉力讓自己表現端莊嚴肅:“晟兒,你那天……聽、錯、了。”


    徐晟驚呆半晌,俊臉氣得煞白,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瞪視她,顫聲控訴:“您!您還騙我……我究竟是不是您的親孫子?你有新情郎就不要孫子?抑或想要繁衍別家的孫子,不要我了?”


    “小兔崽子!什麽別家孫子!”阮時意忍無可忍,一手揪住他的耳朵,“瞎嚷什麽?多大的人了!像不像話!”


    或許二人動靜有點大,引來門外仆役探頭探腦。


    阮時意方覺“阮小姑娘”不該扭“徐大公子”的耳朵,急忙鬆手,低喝道:“敢給我往外傳,以後甭叫我祖母!”


    徐晟搓揉耳朵,憋屈嘟嘴:“本就沒想告訴別人!您年輕了,擰人的力氣也大!痛死了!”


    見阮時意悶聲不語,他哭喪著臉,起身理了理衣袍,朝她深深一揖:“孫兒惹您生氣,向您賠罪。”


    “我乏了,你先回吧!”阮時意實在不願繼續這無意義的話題,素手輕擺。


    “欸……孫兒還想提醒您一句,”徐晟倒退兩步,壓低嗓門,“養狗有風險,您千萬小心、謹慎。”


    話音剛落,人已生怕被打似的,施展輕功一溜煙飛出偏廳,轉眼沒了影兒。


    阮時意好一陣才反應過來,雪膚漫過徹骨紅霞,昳麗花顏宛如熟果。


    第26章


    自從被長孫當麵揭穿“奸情”後,阮時意時刻提心吊膽, 唯恐徐赫下一次偷偷潛入瀾園, 會被靜影或旁人逮個正著。


    然而, 沒有。


    她隻在某個秋日午後, 收到一封未署名的信件。


    信封上以端方流麗的行楷寫了個“阮”字, 內裏僅有一張便簽,書有“地下河”三字。


    字跡穆若清風,宛若麗樹, 正是徐赫親筆。


    阮時意第一反應, 以為那人像上回那樣,約她見麵。


    心頭莫名怦然。


    靜下心細想, 不對……


    如若約見,起碼會定在雙方熟知的地點, 且標明時間。


    地下河是個什麽玩意兒?


    她稍加琢磨,已明其意。


    ——此為洪朗然保管的《萬山晴嵐圖》背後所藏信息。


    猜出其中奧妙後, 她先為自己的聰明才智得意了片刻,隨後又為徐赫的詭異態度而不解。


    她不就懟了他一句“甭想帶壞孩子”, 不客氣地斜瞪他一眼麽?


    用得著急匆匆拽住兩條大犬離開,過後隻給她寫上幾個字、一連好些天不現身?


    阮時意暗搓搓生了一丟丟的氣, 猛然驚覺——她因他沒露麵而不悅?


    這不正好是她所求的“各忙各活兒”?


    方才的怒火, 是錯覺!絕對的錯覺!她求之不得,半點也沒動怒!


    收斂心神, 她指揮瀾園上下灑掃門庭, 清理秋來的枯枝敗葉, 心底越發期待外孫女秋澄的下山之日。


    重回書畫院,已是七月末。


    阮時意一如既往手提豆瓣楠文具匣,穿上淺青色素錦衣裙,外罩書畫院統一的月白罩衣,步入東苑畫室。


    遠看低調不起眼的她,雪膚嬌嫩,腮旁不掃胭脂而粉,唇不點而朱,顧盼生輝,體態輕盈嫻雅,既有女兒家的千嬌百媚,又帶成熟貴婦的綽約風姿。


    東苑女學員見了她,無不驚訝萬分,與此同時,低議聲不斷。


    阮時意向她們禮貌打招呼,眼看自己曾用的長畫案被占用,自行到角落另選一張積有薄塵的,一絲不苟作清潔。


    因書畫院規定,學員不允許帶仆役親隨。哪怕身嬌肉貴的公侯子弟、富家千金,也得嚴格遵守。


    阮時意親力親為擦桌子,忽而身側多了一人,助她將未整理的部分抹淨。


    轉頭見是黃瑾,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黃瑾性子隨掌櫃父親,笑麵迎人,一度與她親近,後漸行漸遠。此人有個特點,最熱衷於打聽小道消息。


    阮時意從她主動接近看出,自己有了值得被關注之處,或有了新的利用價值,不由得莞爾。


    “阮姑娘,你好久沒來了!”黃瑾每回與她招呼,幾乎皆用同一句話,但這回卻補了句,“徐家事兒多,你最近很忙吧?”


    阮時意此前在書畫院隱藏與徐家的關係,隻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而今被有心人翻出,還添油加醋亂描,以訛傳訛,不知成何模樣。


    既已泄露,她大大方方認了:“還好,我就是懶出門。”


    黃瑾見她態度溫和,又試探道:“你呀!深藏不露!這麽說,你和徐大公子……是真的?”


    “全是謠言。”


    阮時意猶為徐晟斷章取義而憋悶氣,聽人談及他時,眸底慍色驟現。


    殊不知,在旁人眼中,成了小兒女鬧別扭時的口是心非。


    黃瑾眼神微亮,進一步追問:“最近徐先生好久不來,你說……他還會來不?”


    阮時意對於她疑問的跳脫深感驚訝,略一思索,已然明了。


    看來,外界所傳的版本,仍舊是——徐首輔的未來兒媳,勾搭書院裏的已婚先生。


    可實情明明是,徐首輔那沒死的親爹,在勾搭假死的老娘!


    “我上回曾在籬溪邊偶遇,探討畫論相關,至今有好長一段時日不見……”阮時意擺出坦蕩磊落狀,“你怎會跑來問我關於先生的疑問?”


    “額……沒什麽,就、就隨口一問!”黃瑾訕笑,“你先忙,有事叫我一聲。”


    阮時意淺笑應聲,眼見她回座位後,沒多久便被幾個小姑娘以觀察花木的名義喚至門外,不必動腦子也猜到為何事。


    這些年輕人呀!精力旺盛,愛管閑事,愛討論是非!


    她側耳傾聽,勉為其難捕獲了“私奔”一詞,心中駭然。


    怪不得,她們對她的到來,表現出如此明顯的震驚!


    原來在大夥兒的推測中,她和“徐先生”不僅“勾搭”上,還“私奔”了!


    阮時意忍俊不禁,纖手攤開羊毛氈,逐一擺放好定古銅水盂、定白瓷盒,玉印、斑竹管筆畫具後,驀地心念一動。


    徐赫那家夥既沒去瀾院找她,又沒來書畫院授課,莫非獨自尋《萬山晴嵐圖》去了?


    *****


    離開東苑,又近黃昏。


    西風揚起馬車紗簾,沿途酒肆、茶館、麵攤、餅鋪碧瓦飛甍,帶著夕陽流光閃略而過,晃得阮時意心煩氣悶。


    她記起秋澄近日下山,又拿捏不準具體日子,心想著既然她這徐家養女的身份人盡皆知,也沒必要避諱,幹脆命車夫改道城西。


    徐明禮夫婦對她的突然造訪又驚又喜,因對外宣稱的輩分顛倒,不好親自出迎,眼巴巴在二門邊上等著。


    徐晟為前些天惹惱祖母而惴惴不安,聞聲已如飛箭般直衝至大門外,三步並作兩步下了台階。


    斜陽為他俊俏麵龐蒙上薄薄的金光,眼角眉梢溢出的歡喜不言而喻,“您怎麽這時候過來?也不事前讓我們準備您愛吃的?”


    阮時意打趣道:“徐大公子親迎,嫌你我的傳言不夠難聽?”


    “我都想好了!”徐晟笑得甜滋滋,“實在不成,咱們來個‘假結拜’!”


    “呿!虧你想得出!在外稱兄道妹,在家喚祖稱孫,豈不全亂套了?”阮時意低聲啐道。


    徐明禮夫婦將她迎入偏廳,待下人退避,見祖孫二人眉宇含笑,“在聊什麽?如此高興?”


    徐晟頓時支支吾吾,阮時意明眸流轉,唇邊似笑非笑:“晟兒要與我這老太婆結拜為兄妹。”


    徐明禮和周氏尚未發話,徐晟已嗷嗷大叫:“冤枉!我原話不是這樣……爹,娘,聽我解釋……”


    “說了多少次!不得僭越!”徐明禮陰著臉,冷聲訓斥。


    徐晟有苦難言,不住偷眼睨向始作俑者。


    阮時意樂嗬嗬品茶吃點心,有種報了“一箭之仇”的快感。


    周氏見狀笑道:“婆婆,自打您恢複年輕麵貌,人也活潑了許多,倒像待字閨中的少女呢!”


    經長媳一提,阮時意亦覺,換做以往的她,此類捉弄之舉,還真做不出來。


    難不成……她變得更幼稚了?


    “好啦,玩笑話,勿較真!”阮時意打斷那對父子,道明來意。


    得悉秋澄明兒一早下山,她心中歡暢,慈愛笑意舒展於嬌顏。


    閑談之際,周氏親至廚房張羅;徐晟為阮時意無端擺了自己一道而憋屈,怏怏去尋弟弟玩耍。


    僅剩母子相對時,徐明禮神色忽然凝重了三分。


    “母親,有一事……兒子不知當說不當說。”


    阮時意疑心他又想旁敲側擊“書畫先生”之事,笑容微微一僵:“你把話頭擺在老身前頭,再說冠冕堂皇的托詞,有何意義?”


    徐明禮歉然:“是,兒子糊塗了。上次二弟和您說‘冰蓮’為雁族禁忌,兒子直覺您絕非為作畫打聽‘冰蓮’,是以私下留心。恰逢昨日與鴻臚寺卿閑聊,談到雁族,他說相關奇聞……”


    阮時意呼吸一滯:“提及冰蓮了?”


    徐明禮向她挪移半尺,輕聲道:“這倒沒有,他說,雁族女王掌政六十多年,可容貌看似四十出頭……因此有人推斷,王族掌握了青春常駐的不傳之秘。正逢您短短數日內重獲新生,隻怕……這奇遇,多少與雁族王族的不老秘寶有關。


    “但又有消息稱,過去三十餘年,王族密探一直秘密搜捕年輕俊美的男子,取血供女王服用……因傳聞紛紜複雜,鴻臚寺卿當笑話來看。他說者無心,我聽者有意,特來向您匯報。您可千萬別掉以輕心,免得惹來禍事。”


    阮時意毛骨悚然。


    這一刻,她不擔心自身處境。


    畢竟她一生中未曾去過北域各地,又有徐家作保,外人無從查證她就是死而複生的徐太夫人。


    徐赫不一樣。


    他從雪穀歸來,身份神秘,還毫無警覺地帶上兩條北域大犬!


    兼之他完全符合“年輕俊男”的特征,萬一被人覺察他服食過冰蓮,將他抓去給雁族女王吸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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