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時意甚至半點也不想知道,她害怕失去原有的一切。


    “阮阮,有件事,我一直瞞著你,沒敢說……”徐赫見她長久未語,悄悄摟得她更緊一些,“其實,你爺爺有提到,他秘密為一位皇族人效力。那人動身前往北地,找尋某神奇之物,失蹤近兩年。你爺爺正好被盯上,為保存整個阮氏家族,才計劃南行。


    “這話矛盾重重,我未曾細想,隻答應會遵照吩咐,四十年後才揭裱……而今對照來因去果……”


    阮時意轉頭直視他:“你推斷出何種結論?”


    “你還記得,北冽一位親王帶著巨大財富消失的傳言麽?”


    “過了幾十年,又是鄰國的消息,老太婆哪裏記得住!”她沒好氣地道。


    “據我猜測,你爺爺應是為那位親王賣命,而親王……興許是去雁族,尋求冰蓮花。”


    阮時意驚疑不定:“這、這……怎麽跟冰蓮扯上幹係了?”


    “從目前所知的信息判斷,冰蓮確有維持青春不老數十年之功,如若那位親王企圖收複宋氏河山,以他已過不惑的年紀來看,即便打下來也沒幾年能統治……”


    “光憑失蹤親王的年齡、去向,及那句‘珍稀之物’,你就把鄰國親王、我爺爺和冰蓮扯到一起?”


    阮時意隻覺他魔怔了。


    徐赫苦笑:“你大抵沒忘我拿到冰蓮的過程……”


    “你在北冽與雁族交界處等待冰火瀑布,偶遇一名身受重傷的男子……你是說,那人便是……?”


    “正是,我以前毫無警覺,直到前段時間才注意到,我那位天字頭號崇拜者,手上日常佩戴一枚蛇紋白玉扳指,與雪山上那人的別無二致!我私下查證,得悉此為皇族的傳承,天家嫡係血脈曆代相傳,不論姓宋或姓夏,從數百年前便如此……


    “阮阮,對應當年發生的種種,此推測或許能成立——失蹤親王在各處布下眼線,隻等奪取冰蓮,再發兵進攻,但不知何故,淪落到音訊全無數年,且死於異國;你爺爺則因擔心失敗,或出於其他因素,急急撤離,留下這一份圖紙,交待我倆保管等候。你說,為何偏偏是四十年?”


    阮時意沉思片刻:“爺爺不敢太快揭曉秘密,是在保護親王,畢竟對方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卻有可能服食過冰蓮,躺在某個地方睡大覺?”


    “不,我那種情況,應是吃法有誤,或連根帶葉同吃,才導致一睡不醒……你想想看,人家雁族王族代代吃冰蓮,不照樣清醒治理國事?”


    阮時意啐道:“原來你的‘貪睡’,是‘貪吃’所致!”


    徐赫笑嘻嘻附在她耳邊:“我的‘貪吃’和‘貪睡’,隻針對你一人。”


    “你、你……”阮時意被他突如其來的調情鬧得耳根發燙,手忙腳亂推他一把,“說正經事!”


    徐赫暗笑她越來越不經撩,柔柔與她扣緊十指。


    “你爺爺設定的期限,理當包括許多因素,譬如等阮家人在南國落地生根,屆時不論親王成敗,四十年,足以讓風波平息;


    “再者……咱倆長居京城,如親王勝,把密圖獻出;如像眼下這般,連個影兒也無,阮氏後人將根據此圖,毀掉阮家曾經的據點,銷毀所有痕跡。”


    “三郎,假若你所言離真相不遠,親王千辛萬苦逃回北冽邊境,何以將拚死盜取的冰蓮拱手讓與你?你為何不偏不倚,恰好出現在那處?”


    “也許僅僅是我好心相救,或說的是漢語?”徐赫至今也無確切答案。


    頓了頓,他補充道:“至於我緣何在當地徘徊數日,是由於你爺爺告訴我,那兒的飛瀑凝冰,當日光以某個角度照射,冰火相連,是一年中僅有兩天才能欣賞的奇觀。


    阮時意微微一怔,心底漾起漣漪般的層層疑慮。


    *****


    窗外雪落有聲。


    阮時意翻來覆去看晴嵐圖與背後的地圖,深覺一生優雅美好的夢成了漫天拋灑的雪片。


    支離破碎,無法拚湊。


    沉靜中,徐赫整理畫稿,看到被雪水弄濕的一團,喃喃罵道:“洪家父子,都是坑貨!”


    “你被小的攔截,緣何把老的也恨上了?”


    徐赫停下手上動作,轉頭凝視她時,眸底莫名摻雜委屈與不忿。


    “阮阮……那件事,我沒說,是不想離間大家的情誼。”


    阮時意本欲問他“哪件事”,驟見他神色不對,大致猜出,是她耿耿於懷的那一樁。


    ——一向與她形影不離、待她如珠如寶的夫婿,突然躲在畫閣沒日沒夜作畫,乃至義無反顧周遊天下。


    這個心結,直到她無愛也無恨那日,也未曾真正解開。


    時至今年六月,徐赫無意間泄露一言半語——一時昏頭,隻想出人頭地,不希望她和孩子淪為笑柄。


    事到如今,他卻道出“離間”二字?


    阮時意移動老酸枝鎮尺,細細壓牢案上四幅圖紙,理了理青緞裙裳,緩步行至徐赫身邊。


    眼波沉靜,語氣柔緩而勸慰。


    “三郎,活到這把年紀,人心已定,誰還能離間得了誰?”


    徐赫沉嗓透著三分憋悶:“你老嘲笑現今的我幼稚,必定認為當初的我更幼稚……”


    阮時意莞爾:“有這樣的想法,本身就很幼稚。”


    “我早年並無大誌。比起隨父征戰的大哥和謀略出眾的二哥,我那點所謂的‘文武雙全’是個笑話,唯一拿得出手的,隻有畫技。


    “當年形勢不比現下,在世人印象中,文章乃‘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詩則‘興觀群怨’、‘補察時政、泄導人情’,繪畫隻不過為末流小技……


    “我以此為傲,更因你我共結連理而感恩雀躍。直至兒子們百日,我親去阮家送東西,離開後想起有疑問忘了向老爺子請教,便從側門折返。


    “沒想到,正逢洪朗然和蕭桐那對表兄妹來探望你父母。他們在花園散步,與我僅一牆之隔,我無心竊聽,終究聽聞對我的一些……評價。”


    徐赫話到最末,眼神一黯。


    說是“評價”,不如說“諷刺”。


    於他而言,種種猶在昨日。


    那時,他的嶽母笑說——近日朗然大敗棠族,風頭正盛;阿桐的夫婿出任戶部侍郎一職,真真正正的年輕有為!我福薄,就生了時意一個閨女,沒有如此優秀的兒子。


    洪朗然則笑曰——徐赫那小白臉處心積慮搶了小阮,沒給你們當個好女婿!出身將軍府,既不能殺敵衛國,又不會建言獻策,還成天躲家裏畫鬼畫符……一同在軍營裏長大的哥們都懶得招惹他!


    蕭桐也附和——阿阮也曾抱怨過,徐三公子婚後不幹正事,黏人又孩子氣,半點不似成親前那般霽月光風,還跟我說,疑心被換了個人呢!


    當時徐赫整個人懵了。


    他沒想到,嶽父母嫌他不夠出息,哥們背地裏對他冷嘲熱諷,連妻子的閨蜜也說,他最愛的妻子嫌“黏人又孩子氣”!


    那陣子,宮中和民間普遍盛行花鳥畫、人物畫、亭台樓閣的界畫,徐赫擅長的山水畫多半為文人所喜,未曾達到今日之鼎盛。


    因此,趁著家底豐厚、父母兄嫂願助他照顧妻兒,徐赫下定決心,用三年時間,勤加苦練,潛心作畫,開創古往今來的繪畫新風,憑自身能力闖一片天地,絕不讓妻兒蒙羞。


    誰料,事與願違,鑄成大錯。


    此時此刻,在阮時意的再三追問下,徐赫不情不願說明因由。


    “我隻道你嫌我煩,嫌我沒出息,我便發奮用功去了。你那會兒不也沒意見麽?我還認定,那正正是你想要的。”


    阮時意哭笑不得:“我對你根本沒有任何怨言!更不可能在蕭桐麵前抱怨!我像是不顧全你顏麵的人?假如有類似言辭,定是那腦子一根筋的女人理解錯了!”


    黏人?孩子氣?


    時隔多年,細節早忘光。


    無非是蕭桐的丈夫忙於政務,阮時意安慰閨蜜時,笑說自家夫婿不為功名利祿奔忙,閑來吟詩作畫,成天像孩子一般黏著她、逗她開心。


    她明明在隱晦炫耀好不?


    炫耀自家丈夫疼她愛她、率真可愛!怎麽變成“不幹正事、黏人、孩子氣”?


    而她的父母誇獎洪朗然和蕭桐的丈夫,一半是替友人的子女而歡喜,一半是客套。


    就算真說了徐赫幾句不是,往往因為,女婿才是他們自家人。


    何曾想過,阮父阮母的謙遜,加上洪朗然對哥們的憤懣嘲諷,以及蕭桐誤解的“怨言”,成了他們夫妻分隔半生的原因?


    要怪,隻能怪徐赫早些年畫家心性,心高氣傲;而阮時意年少時太過柔順隱忍,彼此之間竟相互揣測,沒捅破那層窗戶紙,未能靜下來好好說說心裏話。


    *****


    窗外疾風急卷,大雪潑天而落。


    翻起陳年往事,夫妻二人相顧無言,各有各的忿忿不平和冤屈憋悶。


    熱茶入腹,暖意從舌尖擴散全身,心氣逐趨平定。


    徐赫收斂感傷與苦悶,狡黠一笑:“阮阮,你適才說,對我無怨言?也不嫌我黏著你?”


    阮時意輕抿唇角:“以前沒嫌,現在很嫌。”


    “可我好多天沒見你,黏一下下,也無妨吧?”


    他不由分說,探手勒住她的皓腕,巧勁一引,將她拽進他和畫案之間,兩臂趁勢圈上她的腰。


    阮時意無從抗拒,唯有抬手抵住他作勢欲親的嘴,“一下下!已經過去了!”


    徐赫原本沒敢真下嘴,雙唇忽被溫軟細膩的手捂住,惡作劇心起,啟唇探舌,快速舔了她的掌心。


    “唔……”阮時意連忙鬆手,嫌棄地往他衣服上蹭了兩下,“你、你惡不惡心!”


    “我的阮阮這麽甜,我怎會覺惡心?”


    他笑兮兮揉她入懷,由著她胡亂掙紮卻又掙脫不開,許久,歎息道:“我一心回來陪你、想看兒女長大成人,現在他們都長大了……我倆居然和以前一樣年輕,你沒覺著,這是上蒼給我們彌補遺憾的機會?”


    “我雖寡居,但日子過得充實,又自覺有成就,沒什麽可遺憾的。”


    “沒我陪著,怎能稱得上‘無憾’?還有,你未經同意,擅自養大我的子女,還不讓他們學繪畫!我徐探微的長孫!隻會畫王八和王八蛋!簡直笑死人!


    “要不,你再給我生倆?這次,我負責帶,保準不用你操心……嗯,擇日不如撞日,今晚除夕,好日子!待你秋來坐月子,不冷不熱正合適!百日宴正趕上過年,熱鬧喜慶!”


    阮時意被他一連串的歪理邪說驚得瞠目結舌,忽覺小腹溫熱,有什麽東西硌得她難受。


    低頭一看,她立馬收腹,燒著臉慍道:“你!你這人怎麽這樣!”


    徐赫滿臉無辜:“不然你要我怎樣?和你軀體相貼,卻硬不起來?”


    阮時意恨不得暴打他一頓:“你、你你你退開!”


    “我什麽都沒幹呢!你就慌神了?”徐赫啼笑皆非,“哦,也對……我家阮阮,妻軟,怕硬!”


    這曾是夫妻間雲雨時的調侃,阮時意情愛塵封日久,早就拋在腦後。


    旖旎回憶猝不及防湧來,她頰畔緋雲密布,如抹了胭脂,情急之際口不擇言:“胡說!哪兒都不軟!一點也不軟!”


    徐赫以快得無從回避的速度低頭在她唇上琢了一下。


    “小嘴,軟的。”


    阮時意羞惱尚未尋到宣泄之處,腰上忽地被他掐了一把。


    “纖腰,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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