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洪夫人由侍婢扶下車,向夏纖絡微福:“臣婦見過郡主,敝府尚有瑣事未處理,洪家人不敢擾了郡主興致。”


    “咦?難得大將軍夫人也在!”夏纖絡喜滋滋望向洪夫人,言談放肆且輕佻,“嗯……看來,洪大公子承襲了大將軍的威武和夫人的秀美,不可多得!”


    眼見阮時意的貼身丫鬟從洪夫人的馬車上搬挪錦匣,她笑容越發詭秘。


    “小阮妹子不簡單!竟是隨大將軍夫人的馬車而來?……瞧著瞧著,怎有種婆媳的感覺?”


    此言一出,徐赫、阮時意、洪夫人的臉色霎時黑了。


    夏纖絡似乎對於這尷尬局麵樂在其中,笑嗬嗬勸撫:“咿呀!隨口開句玩笑!你們別往心裏去!既然洪府有事,我不便多留,大公子……咱們改日再聊?”


    她不等洪軒作任何反應,一手親熱挽了阮時意,一手擺出“請”的動作,招呼徐赫入內,竟未把其他賓客放在眼內。


    *****


    郡主府內華麗的樓閣被潺潺碧水環繞,簷上珍獸雕刻精致,活靈活現,似騰空欲飛。


    花木蔥蘢,亂蟬如吟,曲廊貫通庭院,衣飾考究的男女客人散落各處,品嚐佳釀美酒,談笑風聲。


    “盛會結束後,我無意間欣賞到徐大人所作,心中震駭,與皇兄感歎,畫作技法精妙,氣魄雄健,想必是繼探微先生後首位出類拔萃的山水大家!


    “夜裏宴席見徐大人豪氣幹雲,暢飲千杯麵不改色,舉手投足盡顯風流,縱然當世名士環繞,仍是耀眼明珠,熠熠生輝!


    “今日細看,大人果真龍章鳳姿,氣度不凡,如天上朗月皎皎不可攀,似淵穀幽蘭深沉雅氣,令人好生景仰!”


    夏纖絡毫不掩飾對徐赫的熱情誇讚,還問阮時意的見解:“阮妹子,你說是不?”


    阮時意窘迫萬分:“郡主說得是。”


    徐赫暗覺這位郡主言行無忌且浮誇,還自來熟,真如阮時意此前所言,頗為棘手,遂謙虛應對。


    夏纖絡領著二人穿行回廊,東拐西繞,步入一座樹蔭濃密的僻靜小院,踏進陳設典雅的閣子。


    “話又說回來,長興樓那幅山水大作,怕是徐大人所繪?我去年初見,已想著請你到我房中畫一幅……”


    她嘴裏的“房中”二字尤為含糊,配上她的嬌媚眼波,惹人遐思。


    見阮時意與徐赫坐立不安,她唇角一勾,擺手命閑雜人等退下,隻留了三名心腹相隨。


    下人進進出出,奉上甘醇果酒甜,以雕花琉璃盤子盛來各類幹果鮮果、鹹酸蜜餞。


    明明色彩濃豔,芳香四溢,勾人垂涎,卻無人開動。


    夏纖絡見阮時意僵坐食案前,讓近侍給她捎去一碟蜜瓜花魚兒和和雕花棖子,兩眼再度目視徐赫,狹長眼眸媚光如絲。


    有一種……要吞入腹中的饞念。


    徐赫被露骨眼光逼得周身不暢,猶自假裝鎮定,與之寒暄。


    被晾在一旁的阮時意心下越發不自在。


    去年夏天,徐赫為入翰林畫院換取《萬山晴嵐圖》時,一再隱瞞行蹤。那會兒,她屢屢疑心他與郡主搭上,更多在擔心他搶先一步,並沒多少醋意可言。


    眼下,耳聞目見夏纖絡對徐赫百般讚譽、肆意逗引,她暗覺馥鬱蜜餞,堪比鹹酸更酸更澀。


    是生怕徐赫淪為玩物,從此壞了好名聲?


    抑或她內心深處,壓根兒舍不得他與別的女子有所牽扯?


    心跳得狂亂不堪,她僅剩下唯一的念頭——她再也不想陪郡主玩這類爾虞我詐、縹緲虛無的試探!


    眼看二人你來我往的客套話暫告一段落,阮時意清了清軟嗓,換上淺淡笑容。


    “郡主提及探微先生的畫作,小女子又想起您在行宮之言,至今依然好奇,以郡主對《萬山晴嵐圖》的愛重,能把畫借給何人?會是咱們方才在庭中所遇賓客中的一員麽?”


    夏纖絡端起杯盞,美目顧盼流轉:“我還道你早忘了這事!此際不聞笙歌宴樂,閑坐無聊,不如……咱們來玩個小遊戲?”


    阮時意略感錯愕,一時間不曉得她意欲何為,未敢作答。


    夏纖絡笑得歡暢:“你來猜我把畫借給了誰,猜錯一次,罰酒一杯,直到你猜對為止。”


    阮時意知這果酒喝著甜膩,但多飲必醉,不由得臉上變色。


    徐赫見狀,笑道:“這好玩!下官也參與,可好?”


    他計劃自己先猜上一圈,為妻子排除大批人員。屆時,若有需要補充,阮時意最多喝上兩三杯,算是夫妻齊心協力套出答案。


    不料夏纖絡抿唇而笑:“徐大人也要玩?以你的酒量……把我認識的人都說一遍,也斷然不會喝醉,這可不公平!要不……你猜錯了,當場卸下一件衣裳?”


    其時初夏,徐赫除貼身中衣外,僅穿一襲白色緞袍,倘若猜錯兩回,立馬隻剩褲子。


    阮時意被夏纖絡毫無羞恥心的措辭嚇得目瞪口呆。


    這、這這這……這女人也太可怕了吧!她和徐赫很熟嗎?豈能剛正式會麵,便提如此過分無理的要求?


    徐赫卻猜出,銜雲郡主一是不願告知晴嵐圖下落,二是故意調戲,當下正色道:“郡主,此舉有辱斯文,汙了您的眼,請勿再提。”


    “我就想看看你這道貌岸然的君子儀表下藏的什麽模樣,也想瞧瞧她這行止優雅的淑女,醉後是何狀況……”


    夏纖絡悠哉悠哉品嚐瓏纏桃條,語氣似笑非笑。


    阮時意微惱:“郡主明知我不會喝酒,是存心欺負我?”


    “阮家妹子年輕美貌,我見尤憐,不欺負你欺負誰?”夏纖絡笑靨如花,“依我看,徐大人也想欺負你呢!”


    “……”


    徐赫汗顏。


    的確,這世上大概無人比他更想欺負她了。


    覺察阮時意竭力維持淡定,夏纖絡淺黛柳眉不著痕跡一挑。


    “不想喝酒?那……你若是猜錯,也去掉一層衣裳好了!誰先猜?輪流猜,輪著……嗬嗬!”


    阮時意幾欲炸開。


    這堂堂皇家郡主!腦子滿載齷齪念頭!有沒有禮義廉恥!


    夏纖絡眯眼笑睨她那張泛紅的俏臉,樂不可支:“你們好沒意思!裝模作樣做什麽?我還不知你倆關係?徐大人就是你的情郎!”


    阮時意急忙矢口否認:“郡主誤會了!”


    “嘻嘻!哪來的誤會?這兩日派人送請柬去你府上,回稟說親眼瞧見,徐大人由你家老嬤嬤親送出門……在對應過年期間,在你家住的所謂徐家族親,嘖嘖嘖……”


    “徐大人確為凜陽徐氏……”


    “你上回在行宮可不已招認了麽?我讓你挑幾個火辣的俊男美女嚐嚐?你說,你有他了!”


    夏纖絡不留情麵,把當初溫泉浴池邊的對話抖出。


    阮時意臉頰一熱,自知失言,滿心思索如何才能把話圓回去。


    徐赫既不承認,也不作否認,暗笑她老太婆又口是心非。


    日光與燈火交相輝映,緘默之際,閣子內三張俊美麵容或得意,或窘然,或憋笑。


    閣外鳥鳴啾啾,蟬聲此起彼伏,更顯室內靜謐。


    半晌後,夏纖絡動了動肩頸,柔嗓軟綿綿且慵懶:“看來這晴嵐圖對你們徐家人很重要……幹脆這樣好了!你倆陪我共度良宵,我高興了,把晴嵐圖要回來,供你們臨摹?”


    阮時意從未忘卻,夏纖絡曾宣稱,男的女的,隻要好看,她都喜歡。


    如今竟要求他們夫妻二人一起犧牲色相!隻為“借一下”徐赫的舊作!


    到底是她耳朵出了問題?還是這位郡主瘋得徹底?


    夏纖絡悶聲抱怨:“你瞧你多吝嗇!我樂意與你分享一院子的美色,換你一人也不行?……姚統領如何?”


    阮時意向來循規蹈矩,交往的人多半是詩禮人家,既便偶有荒誕不經者,絕不會在“徐太夫人”麵前失了分寸。


    此時麵對夏纖絡此等離經叛道之人,她心下厭惡,偏生對方身份尊貴,兼之己方早有所求,她得沉得住氣。


    徐赫乍聽夏纖絡的荒唐言,亦極為氣憤;細聽其間的意味,實則逗引成分居多。


    他起身離席,對主位席上的紅衣女子深深一作揖。


    “郡主,下官有意向阮姑娘提親,絕非露水情緣,還望您莫再拿我們二人開玩笑。”


    “不好玩!”夏纖絡負氣,“你倆來真的呀?那阿浚那小子,還有姚統領那木頭……得多難過呀!你倆不跟我玩,晴嵐圖……我不借了!”


    “郡主除了捉弄我們,難道不想要別的?小女子手上,可有不少探微先生的真跡……”


    夏纖絡幽幽歎息:“能讓你一再放下尊嚴來與我周旋,證明我所藏的晴嵐圖比其他更珍貴,我幹嘛不提點條件?我早說了,這畫遲早會出現在你麵前,你若等不及,非要從我手裏借……


    “這樣好了,你倆陪我,不需要犧牲什麽……阮小妹子負責為我和我院中的四美人身上畫花兒……至於徐大人嘛!為我們畫下這活色生香的畫麵,以作留念!”


    阮時意一但想象那靡麗場麵,頓時耳尖發燙。


    這是逼她在一群赤身男女的肌膚上下筆,再逼徐赫繪製近似於春宮畫之類的俗豔之作?


    名聲盡毀!跟同時侍奉有差別麽?


    夏纖絡把他們唬住,嬉笑道:“我知,於你們而言,這提議……或許有些激烈,我給三天時間,你倆好好考慮。”


    說罷,懶洋洋晃動玉手,相當於下逐客令。


    阮時意氣得不輕,又不得不隱忍離座,依禮福身告退。


    徐赫未作猶豫,以肅穆神色行禮,從容跟在她後麵。


    *****


    夫妻二人一前一後,白袍翩飛,青裙飄然,穿過金碧輝煌的郡主府。


    本是如畫美景,隻可惜步履匆忙。


    期間遇上書畫院的熟人,他們均簡單頷首作回應,半刻未停留。


    直至出了大門,阮時意寒著臉準備登上馬車,遭徐赫一把拉住。


    “別走!咱們還得商量……”


    “有何可商量!你來郡主府這麽大的事,和我商量過麽?”


    她怒而甩手。


    徐赫大呼冤枉:“我、我連續兩天去瀾園!你頭一天沒理我,第二天還跑了!”


    “你留個紙條也成!又不是不認字!”


    她突然變得蠻不講理,徐赫也怒了。


    “你那晚半句話不留,跳起來就往外奔!我肯定得當麵跟你說個清楚明白!還有,你昨兒去了何處?今日怎會和小硯台在一塊兒?婆媳關係又是怎麽事?”


    阮時意眼神淩厲,壓低嗓門嗬斥:“我不打算在郡主府門口跟你吵架!你不要臉,我還想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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