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雲樨以雁族語吩咐手下取出徐赫嘴裏的布團,對上他故作惶恐的俊臉,端量目光泛著些許讚賞。


    “你們是誰?為何綁架我?還有沒有王法?”


    徐赫明知故問,裝瘋賣傻,還一臉氣憤填膺。


    “尊駕就是大名鼎鼎的徐探微?”扈雲樨淺笑,“著實一表人才,儒雅風流……”


    徐赫眼底驚色驟現,尋思按照正常情況下,他該作何反應。


    雖說身為郡主府統領的姚廷玉極可能落在扈雲樨手中,且設下圈套引他和阮時意入甕的是夏纖絡的人,但徐赫直覺,此事並非他們所為。


    他得想辦法,從雁族人口中套出真凶。


    扈雲樨見他滿臉驚色,輕笑解釋:“我請尊駕前來,是為討還我族遺失多年的冰蓮。”


    “那、那花是意外所得,我當時饑餓難耐,誤食入腹,已有好些年,如何能還你?”


    扈雲樨笑道:“你若是個尋常男子,我或許會一刀殺了,喝光你的血……可你,是舉世聞名的大畫家,自當奇貨可居。”


    徐赫聽她言下之意,竟大有利用他的心思,內心稍稍安穩。


    “所以……你要把我帶離大宣?”


    話音剛落,忽然被一名大漢踹了一腳,“你什麽你!得喊‘女王陛下’!”


    徐赫皺眉不語。


    扈雲樨冷冷哂笑:“徐先生文武雙全,一舉殲滅我手下三名護衛,還放走了我的探花狼……”


    聽得大毛二毛得以脫身,徐赫慌忙垂眸遮掩喜色。


    誠然,他把在場的人全殺了,兩條探花狼與他的淵源將無人得知。


    扈雲樨語氣淡漠:“……此去近三千裏路,要是先生乖乖聽話,沒準兒能少受些折磨。”


    不等他接話,她轉而朝仆從說了兩句話。


    徐赫揣度其意,再聽門口一帶有馬兒嘶鳴音、仆役搬挪物件聲,擺明要盡快偷運他和徐明初回雁族,不由得暗暗叫苦。


    他正想著岔開話題以拖延時間,護衛已飛快將他的嘴堵牢。


    徐赫自問一生跌宕起伏,受過各種磨難,卻從不曾遭人這般羞辱,憤恨之情幾欲從長眸迸射而出。


    但他素知,抓狂、發怒、辱罵、抗爭,皆非上策,關鍵時刻,隻能依靠父女同心。


    如他所料,一柱香後,人員聚集,他被半推半抬塞進一輛馬車時,車中的徐明初已被人縛住雙手雙足,嘴上綁了布條。


    父女相視的瞬間,均扮作不相識,用惶惑眼神相互端詳。


    扈雲樨緩步行近,眯眼對徐明初笑道:“委屈賀夫人和這位徐先生同車,我相信他是位謙謙君子,斷不會作出非分之舉。”


    徐赫險些想翻白眼,那是他親閨女,他會做什麽非分之舉?


    徐明初“嗚嗚”發出楚楚可憐之音,淚如雨下,真讓人望之生連憐。


    徐赫雖知女兒裝模作樣,仍心疼不已,恨不得殺盡這幫混蛋以泄心頭之恨。


    依稀瞥見周邊樹林裏如掠過幾團暗影,他趁人未完全扛入車廂,胡亂掙了兩下,正正踢中馬臀。


    馬兒受驚,瞬即揚蹄。


    馬車被強行拖拉丈許,撞翻前方挑扛物資的數人,食物和武器撒了一地,場麵霎時亂了。


    扈雲樨勃然大怒,厲聲以雁族語嗬斥。


    誰料話未道盡,一瘦削身影如飛鳥掠至。


    與此同時,銀光閃閃的長鞭如長蛇飛出,直卷扈雲樨麵門。


    第110章


    突襲驟不及防!


    雁族人尚未從馬兒造成的混亂中回神, 林子裏已竄出男男女女八人。


    個個滿臉怒容, 手持雙鉤劍、鋼刀及長鞭, 其中三人衝向馬車,五人則團團圍在扈雲樨身邊。


    “你們這群雁族賊子猖狂至斯!竟敢擄去我家夫人!若不將你們碎屍萬段, 誓不為人!”


    “嗬, ”扈雲樨驚怒之意稍縱即逝,“居然沒死?不過……怕也活不過今日了!”


    當日抓捕“賀夫人”時, 她吹骨哨引雙犬入山, 確認是王族所馴養的探花狼後,當即將追來的父女和侍從引至密林預先設好的機關處。


    眼看他們被鐵鏈織成的大網兜住, 扈雲樨隻留了兩人對付, 待滅口後處理屍體;自己則火速趕回客舍, 逮住因下人中毒昏倒而受驚的“賀夫人”。


    事後,留在山上兩人始終未歸, 杳無音訊。


    扈雲樨想過派人接應,正好齊王傳信請她帶領探花狼核查,她的部下大半毀於阿庭手中,人手不足, 隻能放任不管。


    賀若昭父女、護衛們被林子裏的陷阱捕獲,動彈不得,犧牲了一名護衛,才以暗器打死那兩名雁族人。


    鐵鎖牢固, 刀劍掉落在地, 他們或多或少受了點傷, 苦掙不出。


    偏生那一帶荒無人煙,呼天不應、叫地不靈。


    於憤恨與警惕中煎熬一日一夜,總算遇山民路過,將他們解救下來。


    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返回客舍,不見徐明初蹤跡。


    仆侍被迷倒,不省人事;即便被人強行弄醒,也周身乏力。


    留下阿六照看傷者,父女二人親率護衛四處巡查,苦尋三日無果,卻撞見飛奔而回的大毛,遂燃起熊熊怒火,折返東行。


    扈雲樨手下尚餘二十人,半數為精銳,武功頗高,以逸待勞。


    而賀若昭父女奔波勞碌,救人心切,滿腔仇恨,招招不讓。


    雙方勢均力敵。


    秋澄長鞭如行雲流水,舞成了一條銀鮫,一溜溜的豪光幻化成交織穿掠的銀波。


    賀若昭乃一國之王,平日極少與人過招,此時鋼刀暴烈穿刺,讓人微感目眩。


    大毛於刀光劍影間東竄西跳,嚇退車夫後,躍進馬車內,矯健身軀直撲徐赫。


    徐赫手足被捆,避無從避,遭它壓倒後一臉無奈。


    “嗚嗚嗚……”大毛興奮趴在他身上,不住用鼻頭亂拱。


    “嗚嗚嗚……”徐赫嘴裏塞了布團,壓根兒說不出話。


    一人一狗“嗚嗚嗚”交流了一陣,大毛終於覺察端倪,連摳帶咬,助他取出堵口之物。


    “秋澄!先替我們解開繩索!”


    徐赫一得機會,當即呼喊。


    秋澄沒料到車中那被狗壓住的青衣人竟是“先生”,震驚之下,放棄追截扈雲樨,閃身掠近,隨手抽出匕首,逼開阻撓者。


    她一邊麻利割開徐赫手上繩索,一邊追問:“娘!您沒事兒吧?先生怎麽也在此處?姐姐呢?”


    徐明初人在車裏端,嘴巴遭布繩勒住,哪裏能作答?


    扈雲樨見有人試圖解救她辛苦擄來的“冰蓮血液”,瞬時揚眉冷笑,以雁族語指揮眾人,圍向秋澄。


    秋澄來不及給車上二人鬆綁,將匕首丟給徐赫,回身以長鞭迎敵。


    她去年武功最多稱作稀鬆平常,但今年在藍府勤練多時,突飛猛進,雖不能製勝,卻已是守得滴水不漏。


    徐赫迅速替女兒切斷麻繩,方去割自己腿上的束縛。


    徐明初手腳發麻,不停搓揉甩動,悄聲問:“現在什麽情況?咱們方便出去不?”


    “你夫婿、秋澄帶了六人來救,目下雙方各有損傷,怕是……堪堪打成平手!”


    二人正低聲商量對策,不料賀若昭久戰不下,橫刀削掉一人臂膀後,怒容滿麵,厲聲喝道:“再不放下武器,本王定率軍踏平北域!”


    他一句“本王”,令雁族人一怔。


    扈雲樨沒下令罷手,反問:“尊駕是何人?”


    賀若昭未答,其親衛已手執令牌,高聲宣告:“這位是我西境六族的首領——赤月王!你們還不棄械投降?”


    他們起初沒道出真實身份,是因“王後被囚”、“國王和公主失陷”等事一旦外傳,必將有損國威;但眼看再鬥下去討不了好處,唯有試著用身份地位作威嚇,好過傷亡慘重。


    然則那紫袍女子非但麵無懼色,更是目露厲光:“如此說來,我請來的是赤月國的王後?”


    “快拋下刀劍!本公主隻留你們一手一眼,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


    秋澄手下招式半分不緩。


    “都給我停手!”扈雲樨粲然一笑,“看來,是場誤會!”


    雁族人紛紛罷鬥,讓赤月國眾人為之一喜。


    車上的徐赫父女暗覺怪異,互望時均帶狐惑。


    依照雁族女王竭力追尋冰蓮下落,怎麽可能被三言兩語勸退?


    再說,赤月國確實比她一個小族強大,卻不至於具備此等威懾力。


    徐赫正想提醒大夥小心,秋澄卻因集體停戰,挑笑道:“算你們識相!”


    她即刻回身牽徐明初下馬車,未料扈雲樨笑眯眯用雁族語說了一句話,並將骨哨放入唇邊,輕輕一吹。


    清音宛若鹿鳴。


    大毛頓時轉身,豎起雙耳,前腿微曲。


    待緊接著的第二次鹿鳴聲起,它如銳箭飛出,直衝扈雲樨腳邊,定定不動,等待命令。


    這下大出赤月國人的意料之外。


    秋澄正想質問,冷不防被源自徐赫的強大內力拋向半空!


    呼吸瞬息,十餘枚黑黝黝的袖箭,自雁族人墨色袍袖內齊齊飛向馬車!


    眼看剛下車的徐赫與徐明初快要被紮成刺蝟,賀若昭等人惶恐萬分,飛身搶上。


    三十餘雙眼睛注視下,徐赫於電光石火間推開秋澄,如踏雲般挪移腳步,以昂藏身軀護在徐明初跟前。


    雙手或抓或挑,撥落七八枚黑箭,然而手臂和肩頭終歸被擦傷,且胸口處正正中了一箭,入肉三寸,紮得極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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