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如火的五月,北邙山下,一所溪水環繞,修竹翳然的靜雅莊院前。


    一輛高篷馬車直駛至莊門石階前,方戛然停下。車-挑起竹簾,自車廂內相繼走出年齡懸殊的爺兒倆。


    馬車-接過車資撥馬離去,轆轆車輪聲響,早將莊內看守者驚動。爺兒倆剛剛踏上第一層石階,兩扇大門,已呀然一聲打開。開門的,竟是一名白發老婆子,那老婆子向爺兒倆上上下下打量一陣後,注視著問道:“你們要找誰?”


    老人向少年比了一下手勢,少年即上前向白發老婆子遞出一張紙條。


    白發老婆子接過,匆匆掃視一眼,立即緩下臉色,連連點頭道:“好,好,稍等一下,我這就進去通報。”


    眼望白發老婆子背影,老人向少年低聲道:“絹妹,你有沒有看出這老婆子身具驚人武功?”


    少年輕輕點頭,低答道:“我也看出來了。”


    老人蹙額道:“下人都有這等成就,主人……”


    少年接口笑道:“你不是早已料透,並且說沒有什麽值得擔心的嗎?”


    老人搖搖頭道:“我不是怕,而是說我們得稍微注意一些。”


    少年掩口道:“還說注意,剛才就喊我‘絹妹’了。”


    老人忽然“嗅”了一聲道:“對了,我們的假名和稱呼還沒有……”語音未完,忽聞裏院有人嬌聲說道:“他們人呢?”


    老人一呆道:“怎麽是少女聲音?”


    少年未及答話,裏院傳來先前那白發老婆子的聲音答道:“在門口。”


    少女聲音微怒接口道:“有客人,你竟不先請進來坐,你是昏了麽?”


    白發老婆子連聲賠笑道:“是的,是的,五姑,老奴糊塗……”語氣極為卑順,門口的爺兒倆,不由得又愕然相顧了一眼。


    就在這時,一條嬌小的紅色身形,已然一閃出現。現身的這名紅衣少女,年僅十四五歲,彎彎的長眉,眼如銀杏,粉腮上漾著一對梨窩,極為嬌憨可人。


    紅衣少女定身後,一麵審視麵前爺兒倆,一麵笑道:“你們是第一次見我,我也是第一次見你們,大家都不妨看看清楚。”說著,忍不住天真無邪地又笑了起來。


    老人一咳,捋髯緩緩說道:“原來就是姑娘,前在玉門關,聽店家說,還以為姑娘是一位……”


    紅衣少女掩口道:“是女的,夫子就不教了麽?”


    老人搖頭道:“非此之謂也……”


    身旁少年這時雙袖一拂,抱拳長揖道:“敢問姑娘如何稱呼?”


    紅衣少女道:“叫我五姑好啦。”


    老人略略欠身道:“原來是五姑娘,老朽有禮了。”


    紅衣少女也不答禮,徑自問道:“夫子呢?”


    老人欠身道:“老朽賤姓楊,號品格……”


    葛品揚將自己名字顛倒過來,取了個同音異義的“楊品格”之名,覺得很妥當,因此不待紅衣少女再問便指著巫雲絹,代答道:“這是小孫君雲吾。”


    紅衣少女輕念道:“‘楊品格’、‘君雲吾’……”驀地抬臉咦道:“您姓楊,他姓君,您,您說你們是祖孫?”


    機智超人、心細如發的葛品揚,做夢也沒有想到,名字顛倒念固然輕鬆,輕鬆之餘,卻出了這麽大的毛病。


    巫雲絹心頭忐忑直跳,臉都變了。


    葛品揚情急之下,先以捋髯微笑,強自鎮定著拖延了一下時間,然後緩緩含笑道:“關於這個,姑娘有所不知……”


    巫雲絹明眸一滾,忙拱手接下去道:“在下幼年過繼君姓外戚,成年後雙親見背,人雖回到爺爺身邊,念在扶養之恩,姓氏並未歸宗,有勞姑娘見問了。”


    葛品揚眼望身邊人,高興之下,幾乎脫口讚出:“還是你腦筋轉得快。”


    尚幸紅衣少女胸無城府,這時說了句:“原來這樣的!”始將葛品揚警覺過來。


    接著,紅衣少女將二人讓人西偏院,“爺兒倆”便在這座謎樣的靜雅山莊暫時安頓了下來。


    這座靜雅山莊,名實完全相符,既雅且靜。


    葛品揚和巫雲絹二人所住之偏院雖然甚為寬敞,但亦僅為全莊的一小部分,不過,令人奇怪的,偌大一座莊院,裏麵卻似乎沒住幾個人。除了自稱“五姑”的紅衣少女,以及二人來時見到的那名白發老婆子外,二人就隻見到二名送茶飯的青衣小婢。見到的四個人,全是女的。


    兩名小婢人雖小,身手卻十分矯健,據葛品揚和巫雲絹暗地裏估計,這兩名小婢一身成就,應已不遜當今各派中一流高手。


    因為種種跡象都顯示著這座莊院的不凡,葛品揚和巫雲絹一直忍耐著從不向兩婢套問什麽,兩婢除了侍候二人起居,也始終不提其他。


    紅衣五姑有次這麽解釋了一下:“我娘住裏院,有病,恨人吵。”僅止於此,其他則一概回避不談。


    有幾次,夜深人靜後,巫雲絹想偷往各處查察一番,結果被葛品揚阻住,葛品揚這樣說:“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人家女婢都有這等身手,如懷惡意,我們想飛也飛不了。


    既無惡意,像這般相安無事,豈不甚好?”


    巫雲絹口雖不言,心下卻一直不以為然,隻因她不願拂逆葛品揚之意,葛品揚這樣說,她也就隻好順從地忍耐下來。


    紅衣五姑,心智極為玲瓏,諸子百家,解一省三,從這位身家如謎的紅衣少女眉目間可以看出,她可能已愛上易釵而弁的巫雲絹了。


    為了這件事,巫雲絹感到有趣,葛品揚卻為之深感憂慮。


    他說:“再發展下去,這兒我們就不能住下去了。”


    她問:“為什麽呢?”


    葛品揚道:“我們都是偽裝,你不但是女兒身,而且有著一身武功,一旦真相敗露,在我們雖屬不得已,這樣做與他們也可以說全然無關,但在她們一方麵,你知道她們又會作什麽想法呢?”


    巫雲絹道:“既然如此,我們辭掉這個館不就得了。”


    葛品揚苦笑道:“離開此地又到哪兒去?”


    轉眼之間,半個月過去了。


    五月底的某天黃昏時分,“爺兒倆”因那位自稱“五姑”的紅衣少女已三四天沒有來問業,正雙雙於院中荷池旁一排柳蔭下漫步之際,那位沉默寡言的白發看門老婦,突然在院中出現。


    白發老婦眼望二人,隔池說道:“敝主母說:“明天洛陽城中有花會,夫子與相公如果有興,不妨進城去欣賞欣賞。’”語畢微微一福,轉身退去。


    “爺兒倆”相顧茫然這兒從無外人出入,洛陽有花會,養屙深院中的主人怎會知道的呢?


    巫雲絹怔了一下,喃喃說道:“這算是邀請?抑或是命令?”


    葛品揚眼角微溜,迅速大笑著接下去說道:“洛陽牡丹,天下知名,這機會可錯過不得呢!”


    翌日,天色微明,“爺兒倆”即被兩婢喚醒。盥洗出門,大門外,一輛馬車已停候著,“爺兒倆”上車後,巫雲絹正想開口,葛品揚連忙以眼色止住。


    馬車-以鞭柄挑落車簾,一聲喝叱,馬車便從晨熹中向洛陽方麵駛動。


    巫雲絹以手指在葛品揚膝蓋上畫了一個“?”,然後目注葛品揚,疑訝而迫切地等候回答。


    葛品揚拉過巫雲絹一隻手,在掌心一字一字地寫道:“昨天,白發老婦人雖已出院,卻並未離去;現在,前麵這車-也頗可疑,所以我們還是以不開口為妙!”


    巫雲絹接寫道:“我們是囚犯嗎?”


    葛品揚又寫道:“事情愈可疑,便愈有追究的價值。我們勢孤力薄,用武不能唯有智取,耐下心,慢慢來……”


    葛品揚寫至此處,車廂忽然一傾,馬車被車-帶至路旁,緊接著一陣急蹄之聲,迎麵迅速而至。


    葛品揚覺得有異,不禁輕推了巫雲絹一下。


    巫雲絹頷首會意,忙自縫隙中向外望去,一串飛輪於車廂外交馳而過之後,他們這輛馬車方重新駛上道中。


    葛品揚寫道:“也是馬車?”


    巫雲絹點點頭。


    葛品揚又寫道:“幾輛?”


    巫雲絹伸出一隻手。


    葛品揚又寫道:“有無可疑之處?”


    巫雲絹思索著搖搖頭,跟著忽又頭一點,迅速以指寫道:“車行之速異乎尋常,布簾一律低垂。”


    葛品揚忙向後路一指,眼中似說:“看去的是什麽地方?”


    巫雲絹以手指撥開一道細縫,又遙視了片刻,帶著疑訝之色回過臉來急寫道:“於三岔路口右拐,似去靜雅山莊看來我們是有意被支開了。”


    葛品揚閉目點頭,思索著,並不表示驚訝,沉吟片刻,忽又拉過亞雲絹的手,寫道:


    “車身外表有無特別之處,再想想看。”


    巫雲絹追憶了一下,身軀微震,迅寫道:“布簾雖為同色灰底,上麵似乎綴有不同顏色的圖案,圖案形狀以及色別,因車行太速,一時間卻沒有看清。”


    葛品揚輕“唔”著,不住點頭。巫雲絹又寫道:“你怎麽想起來問這些?而這些你以為又代表著什麽意義呢?”


    葛品揚微微一笑,寫道:“別的目前雖還難說,不過,有一點我卻敢肯定,最後一輛,上麵圖案一定是紅色的,不信你再回憶一下,看我有無料錯!”


    巫雲絹眨眨眼,驀地一拍額道:“一點不錯!”


    葛品揚輕輕一“噓”,同時向前麵指了指。巫雲絹吐吐舌尖,忙寫道:“這個你又怎麽知道的?”


    葛品揚含笑寫道:“紅衣五姑,紅、五明白了嗎?”


    巫雲絹恍然領悟,正待再問什麽時,車身一抖,去勢頓緩,同時自前麵傳來那個車-的聲音道:“這兒是白馬寺前街,花會就在那邊皇園中,老爺子要不要先去吃點東西?”


    葛品揚挑起車簾笑說道:“夥計,這輛車是咱們東家包的嗎?”


    車-點點頭,巫雲絹接著說道:“咱們爺兒難得進城一次,想借此到處逛逛,咱們日落時白馬寺門前會合如何?”


    車-見巫雲絹說要耽擱一整天,神色甚慰,忙應道:“行,行。”


    “爺兒倆”相繼下車,理理衣襟,然後負手踱著文土方步,緩緩向側街一家在洛陽城中極負盛名的太子酒店走去。


    待離開馬車遠了,巫雲絹哼了一聲道:“真黴氣,連一名車-都這般神氣活現的,要依了我……”


    葛品揚一咳接道:“依我最好多看多聽少開口!”


    巫雲絹明眸一瞪,旋又咬咬牙,忍住沒有說出什麽來。


    這時才不過巳末午初光景,太子樓上,已然沒有了座位,兩人正待返身下樓,一名店夥攏過來哈腰道:“那邊窗口,涼爽亮淨,添兩把椅子如何?”


    巫雲絹見店夥所指的那張桌子上已有兩名中年漢子坐著,她見兩名漢子此刻都已有了七分酒意,正在唾沫四濺地高談闊論,不禁大為厭惡,沒想到葛品揚在望過一眼後,卻搶著笑答道:“甚佳,甚佳。”


    夥計見生意做完,連忙搶在前麵為兩人吆喝開道。


    巫雲絹不悅地低聲埋怨道:“怎麽啦,你?”


    葛品揚手撫長髯,連聲咳嗽,一派儒者尊嚴之態,連理也不理,徑自舉步跟在夥計的後麵向窗口走去。


    店夥先向兩名漢子致了歉意,然後挪過兩張空椅讓兩人坐下。


    兩名臉孔紅紅的漢子朝葛、巫兩人不屑地瞟了一眼,沒有說什麽,轉過臉去徑自又談了起來。


    兩名漢子,一名是高顴鷹鼻,一名是闊日濃眉,同樣的太陽穴高隆,目光奕奕,顯然均為武林中人物。


    巫雲絹將兩人麵目看清,已約略領會出葛品揚屈就的用意。


    葛品揚隨意要了幾樣小菜,夥計退去,葛品揚眼光一領,促使巫雲絹同時漫不經心地望去窗外。


    當下但聽那名鷹鼻大漢問道:“那麽你們局主去還是不去呢?”


    濃眉大漢道:“現在還難說,咱們局主刻正四下打聽,看洛陽城中別的還有沒有人接到這種帖子,準備大家商量之後再作決定。”


    巫雲絹心想:“什麽帖子?”


    鷹鼻大漢又問道:“那份帖子,你真的見過?”


    濃眉大漢傲然道:“誰還騙你不成?大紅燙金,正中大書著:洛陽八方鏢局局主,中州金錢鏢尚羽尚大俠……”


    巫雲絹心想:這人原來是八方鏢局的嫖師。


    濃眉大漢接下去道:“打開來,內寫:謹訂x年x月x日於王屋山鳳儀峰舉行開幫大典,恭邀光臨指教……”


    巫雲絹暗暗一怔,忖道:“武林中什麽新幫要成立了?”


    這時,她不但不覺兩大漢討厭,反恨不得兩大漢痛快一點說,可是,世上事往往如此,等她有此想法之時,兩漢卻換了話題。


    鷹界大漢似乎不願再聽第二遍,頭一點,皺眉接下去道:“好,我知道,不過,奇怪的是咱們局主為什麽沒有接到呢?”


    濃眉大漢大笑道:“你們局主?哈哈哈!”


    鷹鼻大漢臉色一變,道:“咱們局主怎麽樣?”


    濃眉大漢自覺失態,笑聲一收,幹咳了好幾聲,這才期期道:“你們局主……咳……鼎鼎大名的雙掌開碑……”


    巫雲絹暗“噢”道:原來這邊這個是潼關平安鏢局的鏢師。在名氣上,平安鏢局局主雙掌開碑楊力奮自是要比八方鏢局局主中州金錢鏢尚羽差得多,不過任何幫派舉行成立大典,除非一帖不發,否則便該一視同仁,廣邀天下,如像這樣擇人行事,豈不要為日後引來無窮麻煩?


    濃眉大漢似乎不善粉飾,又咳了好幾聲,方勉強接下去道:“這就是說,就是說……貴局主,咳,對了……貴局主一向行事謹慎,他,他老人家也許已經接到,而沒有給金兄知道,亦未可知。”


    濃眉大漢以為話已圓通而不勝慶慰,語畢又是一陣大笑。


    鷹鼻大漢點點頭道:“這倒很有可能。”


    濃眉大漢高興地道:“金兄以為小弟這種猜測近情嗎?”


    鷹界大漢冷冷答道:“近情之至,因為姓金的不論在鏢行或武林中本來就不受尊重……”


    語畢,倏然長身而起,大踏步下樓而去。


    濃眉大漢一呆,連忙追上去喊道:“金兄,金兄!”聲浪愈喊愈急,沿街逐漸遠去。


    巫雲絹忍不住好笑,葛品揚卻輕歎道:“武人結怨,十九如此,做人難,說話更難,畏矣!”


    巫雲絹正自點頭,身後忽然有人接口歎道:“一點不錯,這年頭,做人確實不容易啊。”


    兩人聞聲大吃一驚,急忙掉身望去,身後,每個人都正在吃喝談笑,一時間竟無法看出聲音發自何人之口。


    兩人迅速對望了一眼,甚不自在。


    葛品揚輕輕說道:“我們走吧。”


    付賬下樓,走到門口,又逢怪事。這時,門外圍聚著很多人,人群中,一個破鑼似的聲音嚷著道:“一支曲子換頓酒,再便宜沒有,你們沒有聽就搖頭,這不是當麵侮辱咱家麽?”


    葛品揚無心觀望,巫雲絹卻有點好奇,低聲道:“多大風浪都經過了,剛才那件事有什麽值得放在心上的?看看去!”


    葛品揚無可奈何,隻好跟在後麵向人叢中擠進去。


    兩人看清,人群中大嚷的原來是個身材瘦小,麵目枯黃,身穿一襲又破又舊長衣,手執竹板,懷抱竹筒的唱道情的。


    不知有意無意,葛、巫兩人剛自人群中探進頭,那唱道情的目光一溜,便正好落在二人臉上,手中竹板一指,喜呼道:“讀書人到,酒喝成了。”


    這一嚷,引得所有目光都往葛、巫兩人望來,巫雲絹大為後悔。葛品揚強笑了一下,緩緩說道:“唱吧,兄弟,老夫奉敬一壺也就是了。”


    唱道情的滿麵春風地四顧大聲道:“洛陽畢竟還有風雅之士,不是嗎?”


    語畢,一聲幹咳,清了喉嚨,又將竹板竹筒整了整,然後端正臉色,有板有眼地放聲唱道:


    颯颯西風渭水,蕭蕭落葉長安。


    虎鬥龍爭洛陽城,不堪回首北邙山。


    方說吳越秦楚,轉眼來齊梁陳。


    春來春去彈指過,花開花謝枉凋零。


    英雄應自奮,歲月不留情……


    漢子唱時,聲音雖然沙啞,腔調卻抑揚頓挫有致,唱到此處戛然而止,眼角一飛葛巫二人,抱拳說道:“獻醜了!”


    葛品揚頷首道:“夠味兒!”


    說著,示意巫雲絹遞出一塊碎銀,肘彎微碰,立即與巫雲絹匆匆抽身退出。


    巫雲絹走出數步,輕輕問道:“做什麽這般慌慌張張的?”


    葛品揚眼光平視著前麵道:“你有沒有看出他是誰?”


    巫雲絹失驚道:“誰?”


    葛品揚輕輕一咳,沒有開口,容得迎麵走來的一名青衣駝背老人自身邊錯過後,方低低說道:“龍門黑白小聖手趙冠呀!”


    巫雲絹一怔,忽又低頭望著手中道:“你塞這個給我做什麽?”


    葛品揚也是一怔,側臉望去,見巫雲絹手上正托著一個小紙卷,不禁臉色微變,促聲說道:“不是我快找個地方打開看看。”


    二人就近拐彎,抬頭見是白馬寺,便相將進入,徑向冷落的側殿走去。


    巫雲絹低聲道:“外麵怎沒見到那車-?”


    葛品揚淡淡一笑道:“他這車-,純屬客串性質,這麽早,怎會呆在這兒?”


    巫雲絹不安地道:“難道她們已起了疑心不成?”


    葛品揚道:“那倒不見得,如已起疑,當不止於‘支遣’和‘監視’,依我看”


    一見四下無人,遂低接道:“且看了那個再說吧。”


    巫雲絹把紙卷塞入葛品揚手中,返身向外,凝神戒備。


    葛品揚麵裏打開,但見紙上寫著:“字偷小葛:今日為爾等駕車那廝,乃昔日東北黑道上有名之屍鷹卓白骨,十年前曾遭老夫痛創,埋名已久。爾等今日竟雇得此人駕車,殊堪驚訝。違令巫小妮向老夫報告一切,老夫佇候東城藥王廟。”下角標記,是一個白圈,一個黑點。


    葛品揚立時省悟:“原來適才那青衣駝背老人即係龍門棋士。”


    他看完,將紙片塞回巫雲絹手中,二人交換位置,等巫雲絹看完,葛品揚道:“那你馬上就去,我們皇園花會上再見麵。”


    巫雲絹點點頭,立即出寺而去。


    葛品揚於寺中約略轉了一圈,便出寺向距白馬寺不遠的皇園走去。皇園門外車水馬龍,賞花人摩肩接踵。


    皇園中,花香人語,五色繽紛。


    不同顏色和不同品種的牡丹花,在陣圖式的回欄供架上,以不同的姿勢發散著醉人的芬芳,綻開醉人的笑靨。


    每株花前,均置有文房四寶,以供騷雅之士吟詠。


    葛品揚因心中有事,對這些已失去興趣。他四處漫覽,人傍花行,兩眼卻不住向人潮中掃視,希望早見巫雲絹到來。


    日影逐漸西斜,葛品揚正感焦急之際,一名藍衣賣花老婦,突自他身後擠上來向他兜攬道:“老爺子買一枝麽?”


    賣花婦說著,未待葛品揚有所表示,已自籃中摘出一枝,送到葛品揚手中。


    葛品揚蹙額接住,正想問價錢,哪知賣花婦見左右無人注意,臉微抬側目一笑,竟倏而折身離去。


    葛品揚這才看出,賣花婦就是巫雲絹。


    他疑忖道:她做甚易裝呢?


    不過,他知道,花中自有消息,她這般來去匆匆,必然另有原因。於是,他於抽中摸出花中紙卷,背手踱去一座六角亭後。


    紙上這數行字顯為巫雲絹手筆,寫的是:“雲夢二老事件已傳遍武林,令師也已明白你係無辜受過,刻已親出天龍堡,一麵查究真凶,一麵訪你行蹤。據龍門老前輩分析,靜雅山莊一家行跡可疑,似與三日後在王屋山鳳儀峰成立的五鳳幫有直接關連。他們師徒不許我再隨你回莊,要你設詞解釋,並望你也早日辭館,從容離開,以免滋疑。離開後立即返回天龍堡,複功有望,前途光明,王屋八指前輩已派出門下暗護於你,速決。知名不具。”


    葛品揚看完點點頭,暗忖道:五輛馬車,車簾分綴五色。鳳儀幫,看來是不會錯的了。


    他緩撕著紙片,又想:紅衣少女自稱五姑,當為五鳳之一,這麽一點年紀,又憑什麽參與主持一個幫派?假如另外四鳳也與她年事相若,豈非不可思議之極麽?


    尤令葛品揚不解的是:五名少女公開立派組幫,雖可怪並不可驚。五女不知藝出何人門下,以其年事而論,其成就終歸有限;同時依武林禮節,她們的開幫大典,師門天龍堡必在被邀之列,五女倘與最近之暴行有關,則絕無這般明目張膽地創立門戶之理,依此推斷,龍門師徒又何須如此隱秘行藏呢?


    葛品揚思之再三,始終無法獲得確切解答,眼看天色已經不早,隻好走出皇園,準備上車回莊。


    白馬寺旁,那名車-見僅他一人上車,不禁訝然道:“那們相公呢?”


    葛品揚淡淡地道:“有事他去了。”


    他今天武功雖失,天生做性與名門氣派卻依然存在,明知麵前這名“車-”便是當年以手狠心辣滿手血腥而知名的屍鷹卓白骨,一樣不放在眼中;心裏不屑地暗罵道:你算什麽東西?少爺若非手無縛雞之力,早賞你兩個巴掌了。


    屍鷹見葛品揚神態倔傲,不由雙目凶光閃動,葛品揚隻做未見,人往車內一坐,有意氣他,跺跺腳大聲吩咐道:“楞什麽?回去?”


    屍鷹挫著牙,臉色發青,掙了掙,終於忍住沒有發作出來。


    回到靜雅山莊天已微黑。看門的那位白發老婦見隻有一人下車,也起了同樣的訝異,注目葛品揚問道:“君公子呢?”


    葛品揚反問道:“五姑在不在?”


    白發老婦搖了搖頭,雙目仍注視在葛品揚臉上。葛品揚知道,紅衣少女不在,這老婦就不啻半個主人,告訴了她效果也是一樣。


    於是一麵下車,一麵解釋道:“她姨丈的表哥,新近在開封府謀得了一個官職,今天皇園中碰見,一定要他去見識見識官場規儀,以便將來能獨當一麵。老朽覺得,老讓他跟在老朽身邊也不是好事,於是便由他去了。”


    白發老婦“哦”了一聲。葛品揚緩緩接下去道:“老朽近來時常筋骨酸痛,已不勝課讀之任,俊稟明五姑後,也要返裏了。”


    白發老婦沒出聲。葛品揚知道,這一點她大概也做不了主,乃拱拱手徑自向偏院走去。


    第二天,仍未見紅衣少女到來。


    第三天,紅衣少女來了,人在門外,就嚷了起來道:“夫子,雲吾要走,怎沒跟我先提一聲?”


    從語言惶急而微帶絲絲幽怨看來,這位謎樣的紅衣少女,顯然已對巫雲絹迷戀很深了。


    葛品揚隻作不知,微笑捋髯,婉轉地又將曾對白發老婦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最後懇摯地又道:“老朽祖孫,蒙姑娘知遇,此恩當永銘五中。姑娘如不見怪,老朽準備明日即行告辭了。”


    紅衣少女垂首默然,葛品揚這後麵的話,她似乎沒有聽到,這時喃喃說道:“我一直不能好好陪著他,他當然感到寂寞……”


    葛品揚僅輕輕咳了一下,沒有開口。紅衣少女說到此處,忽然抬臉茫然道:“夫子怎麽說?您也要走?”


    葛品揚麵現歉然之色,點了點頭。


    紅衣少女賭氣似地說了句:“好吧。”


    語畢,幽幽一歎,臉甫別開,旋又轉了過來道:“夫子能不能過了明天再走?”


    葛品揚點點頭道:“稍緩天把,當然可以。”


    口中答道,心中暗想:“明天是你們五鳳幫於王屋鳳儀峰開壇正日,你留下我又有什麽事可做呢?”


    紅衣少女道:“今天起程,請夫子去個地方。”


    葛品揚微訝道:“什麽地方?”


    紅衣少女淡淡笑了一下道:“寫幾個字”


    紅衣少女沒有再說下去,但是,葛品揚業已明白;去王屋鳳儀峰。


    果如所料,天黑後葛品揚被請上一頂軟絨小轎,抬轎人即為莊中兩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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