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品揚與八指駝叟和陳胡二人分手,開始向黃山進發。


    由河洛到黃山,約需半月行程,而現在才元月下旬,時間盡夠,辦妥王屋方麵這件事,葛品揚就用不著趕得太急了。


    葛品揚為避免與五鳳幫中人朝相,乃化裝成一名高顴鷹鼻的江湖郎中模樣,身背藥箱卜筒,悠然無忌,琅當而行。


    這一路,最近的走法是經上蔡,至鳳台,渡淮水,由鳳陽涉巢湖,再經太湖、銅陵,三日就可到達。


    仲春二月,淮水突漲,葛品揚抵達鳳台時,由於河水洶湧,無船可渡,遠近幾座大橋也均給水流衝毀。


    武林中最上乘的登萍涉水之技,也得水麵平靜時方可施為,因此,他隻得守待橋梁修複,或者河水稍靜後再說。


    據地方上父老說,河水上漲,來得急去得也快,最多不過三五天光景。葛品揚算算時間,如繞道立煌,須走回頭路,要二十天之久,不若在此等幾天的好。現在才二月初,萬一情形不對,臨時疾趕也還一樣來得及。


    葛品揚歇在客棧裏,由於一身郎中裝束,加之眉峰常蹙,不免引起棧中夥計的誤會。這天,一名夥計忽然搭訕著問他道:“這位老哥,閑著做甚?我們鳳台也不是小地方,怎不趁這好天氣出去找點生意做做?”


    葛品揚定神之下,有點好笑,信口支吾道:“這年頭,唉,難做啊。”


    他是麵街而坐著,說這話時,瞥及街上有數人匆匆而過,走在最前麵的是三目狂叟高群,後麵緊跟著的正是鬼嫗苗苦芝、媚娘胡卿卿以及大巴水火雙煞:冷血書生王先賢和燎原劍客王先義。


    五人一個接一個走過,步履匆匆,似在趕什麽集會。


    葛品揚微愣,訝忖道:他們這批人,整天為財帛而忙,如今忽然在此出現,難道這一帶又出現了什麽奇珍異寶不成?


    那名店夥見他發楞,手向街上一指道:“你看,人家都去什麽地方?”


    葛品揚心中一動,仰臉道:“哦,都去什麽地方?”


    店夥豎起拇指,往後腦一捺道:“田家壩呀!”


    “去做什麽?”


    “看比武呀!”


    “比武?比武招親麽?”


    店夥嗬嗬笑了起來道:“你老哥真會窮開心,生意不做,卻想到女人身上去了,那不過是書上說說的,這年頭哪還時興這個?”


    “那麽?”


    “打中一拳,紋銀兩百,踢中一腿,黃金兩錠。不過,這沒有你我的事,你老哥趁著人多,賣幾個卦倒是真的。”


    “有人打中或踢中過沒有呢?”


    “被打被踢的倒是不少。”


    “哦,那麽這位擂主蠻行嗬!名號叫什麽?”


    “人龍大俠!”


    “人龍大俠?”


    “是的,他說什麽武功山有位天龍大俠,比他還了得,天龍他不敢當,所以退而求其次,稱人龍了。”


    “生做什麽模樣?”


    “不知道。”


    “怎麽說?”


    “不知道,誰也不知道。外地來的,來了才不過十多天光景,臉上蒙著黑紗,隻看到那對眼睛非常亮,要知真麵目,除非誰有能耐將那幅黑紗摘下來。”


    “一定還有更高的賞格吧?”


    “你怎知道?”


    葛品揚心中想:當然知道了,不然剛才那五個家夥也不會趕來了。


    店夥徑直說下去道:“能將他擊倒,賞明珠一對,那對明珠,我的乖乖,足有龍眼大小,就懸在擂台頂。也虧是他,換了普通人,不引來成群盜匪才怪。據說那對珠子係唐代庫寶,價值連城。唉唉,其實……”


    “其實什麽?”


    “其實也不過懸著做做樣子罷了,那麽好的武功,誰又能動得他一根汗毛?”


    “好到什麽程度?”


    店夥興奮起來,比劃著大聲說道:“好,太好了,簡直不……不……噢,對了,簡直不可思議!”


    “不可思議是多好?”


    “人在一丈開外,喏,就這樣,看到沒有?兩手虛虛一推,一陣風,對方十九都被送下擂台,連鳳陽那位曾在少林習了十年武功、後來還開過鳳陽鏢行的鳳陽金羅漢金大鏢客也不例外!”


    葛品揚動心了,他想:什麽金羅漢銀羅漢雖算不上名手,但是,此人能在丈許外以掌風退敵,所使顯屬上乘玄功之一種,那麽,他是誰?在鳳台這地方擺擂台又是什麽意思呢?出手豪闊,似非為利;臉上蒙紗,且自謙不如天龍,又不像為名;尋仇家吧,也不像;以武結友吧,也不可能……唔……有點蹊蹺。


    店夥見葛品揚沉思不語,不禁微惑道:“你,你老哥似乎對這些也很感興趣嘛?”


    葛品揚笑笑,同時站起身來道:“還不是你老哥說得精彩!能告訴我去田家壩的走法嗎?”


    店夥手一揮,大聲道:“跟著人跑準不會錯!”


    葛品揚背起藥箱走出店門,果見人群三三五五,都向同一方向走去。


    他雜在人群中出城,沿著一條黃泥路,向東行約裏許,到達一塊占地五六畝的廣場。


    廣場上擂台高聳,台下萬頭攢動,各色人物都有。


    葛品揚真沒想到在這種地方還會遇上這等場麵,懷著一股好奇和猜疑,擠著向台前走了過去。


    這時約莫辰巳之交,本日開擂大概還沒有多久,懸燈結彩,紅氈鋪地的擂台上,左角門掛著一隻銅鑼,右角門掛著一麵皮鼓,兩名勁裝漢子執木槌站在鑼鼓下麵,神態倔傲地等著有人上台。


    台柱上的一副對聯是:


    “廣結好手


    遍會英豪”


    台額橫帳則是:


    “人龍大俠鳳台武會”


    橫帳下麵另掛著三四麵紅飄招,無非是有關賞格的說明。


    葛品揚正打量中,一條青衣身形忽然一躍登台,葛品揚側目一看,上台者竟是鬼嫗苗苦芝。


    鑼聲響,台下立即騷動起來。


    鑼聲停歇,後台緩緩踱出一人。正如那名店夥所形容,此人身材中等,一襲黑長衣,黑紗蒙麵,紗孔中,雙目奕奕有神,步履從容,舉止安詳,風儀甚佳,頗有一股儒雅氣派。


    鬼嫗見擂主出麵,手中鳩杖一舉,冷冷問道:“可否使用兵刃?”


    黑衣蒙麵人微微一笑道:“賀蘭鬼嫗全部家當就在一根鳩杖上,如連這個也不準帶,那你老婆子還有什麽好耍的?”


    鬼嫗被人家一口道破身份,自己卻不識人家為誰,加以對方這種連譏帶諷的口吻,不由得又驚又怒,當下大喝一聲:“好,那就接招吧!”


    鳩拐一搶,朝黑衣蒙麵人攔腰擊去。


    黑衣蒙麵人微笑著,容得鳩拐近身,腳下一旋,滴溜溜繞拐倒轉一圈,鳩拐掃空,他人卻重又回立原來地方,身法之輕靈美妙,端的罕見。葛品揚情不自禁地暗暗喝聲彩:果然有一手!


    就憑這一招,葛品揚知道,鬼嫗已是輸定了!


    鬼嫗一擊不中,惱羞成怒,鳩拐如風狂揮再上。黑衣人似乎有意戲逗,一味閃竄騰躍絕不還手。這樣足足過了三十多回合,黑衣蒙麵人這才哈哈一笑道:“老婆子,你還不累麽?


    下去歇歇再來吧!”


    雙掌一推,勁風湧吐。鬼嫗一個把持不住,倒翻下台。台下尖叫哄笑齊起,笑叫聲中,又一人躍身而上,正是三目狂叟高群!


    三日狂叟為黑道中第一號狂人,上台一句話不說,手一拱,表示讓先,兩眼上翻,昂立不動。


    黑衣蒙麵人看清三日狂叟麵目後,眼中一亮,冷笑一聲:“有僭了,三目高大俠!”


    招隨聲發,人如飄風般搶步而上,伸手便是一個又脆又響的大耳光。


    台下大笑。狂叟狂怒,雙掌立以開碑式重手法連番攻出。狂叟名不虛傳,比鬼嫗確實高明多了,每一掌打出,勢勁力雄,氣派還真駭人。


    可是,黑衣蒙麵人似乎對狂叟特別過不去,三招不到,狂叟另一邊臉頰上又挨一記。狂叟正想拚命,忽聽黑衣蒙麵人冷喝道:“撒什麽野?滾下去!”


    掌風如飆,狂叟被打得連滾幾滾,方落到台下。


    葛品揚經過這兩陣冷眼旁觀,忽然想起一人,念動處,一躍上台。黑衣蒙麵人向他端詳了好半晌,頗感意外地注目問道:“閣下何人?”


    葛品揚手向台頂一指,再指去對方臉上笑道:“是誰也一樣,來向台主討取這對明珠,然後還得向台主請教幾件事!”


    黑衣蒙麵人哂然不屑地道:“你算什麽東西?”


    葛品揚微微一笑道:“我們誰不是東西,各人心裏有數也就是了。”


    黑衣蒙麵人睜國道:“你說什麽?”


    葛品揚淡淡一笑道:“我說動手!”


    黑衣蒙麵人眼皮眨動著,忽然手指台下說道:“閣下剛才沒有看到?第一個上來的叫鬼嫗,第二個上來的叫狂叟,這二位可說都是當今黑道上的頂尖兒人物,你瞧,本俠將他們打成什麽樣子?現在閣下不妨再想想,閣下比他們如何?”


    “也許過之,也許不及,最好由事實來證明。”


    葛品揚表現得愈輕鬆,黑衣蒙麵人就愈見狐疑猶豫。這時,他又將眼前這名其貌不揚的江湖郎中重新端詳了一番,忽然一聲嘿,怒目切齒地作勢低吼道:“真的要動手麽?”


    葛品揚為之忍俊不禁,心想:好小子,色厲內荏,就不怕人家聽了會笑話,我為什麽上來?他設下這道擂台又是幹什麽的?


    他心中好笑,口裏卻說道:“台主剛才露的那兩手,依在下看來,雖然頗見功夫,如談氣候,可還差得很遠,不過話雖如此,事情還是有商量的餘地。”


    “唔說來聽聽看。”


    葛品揚笑了笑,傳音說道:“你小子以金銀明珠為餌,無非是為了新近練成一套武功,一方麵借此考驗考驗自己在這套功夫上已有幾分火候,一方麵正好將昔日仇家,諸如狂叟、鬼嫗、媚娘、水火雙煞等,這批曾令你吃過苦頭的人物引來,好好報複一頓,而我,你小子聽了這些話,應該明白……”


    黑衣蒙麵人眼神一變,脫口厲喝道:“住口!”


    葛品揚悠然注目道:“住口以後呢?”


    黑衣蒙麵人自知失態,這時呆了呆,方勉力傳音道:“你……你究竟是誰?來……來這裏,到底為的什麽?”


    “我是誰,來此為的什麽,等會兒自然會讓你小子知道。如果我是你小子,就會先封了擂才問這些了。”


    黑衣蒙麵人遲疑不決了好半晌,最後期期注目道:“閣下,不……不會是虛有其表吧?”


    葛品揚似乎早知道對方天性奸猾,“不見棺材不流淚”,當下笑了一笑,不生氣,也不置辯,後退兩步,單掌一亮,遙向台頂丈五高處那兩顆以錦線懸垂著的明珠虛虛按去。


    兩顆明珠並懸,相隔僅寸許,這時,一股和風過處,左邊一顆隻微微晃動一下,右邊一顆卻波的一聲脆響,裂成粉碎。


    葛品揚側目微笑道:“這樣夠了沒有?”


    黑衣蒙麵人兩眼發直,也不理台下閑人鼓噪,向兩名壯漢一揮手,示意收台,然後朝葛品揚疑懼地點點頭,領先往台後匆匆走去。


    自台後休息室小門下梯,繞著一條小溪,直走了半炷香之久,黑衣蒙麵人方回身招呼葛品揚在一所莊院前停下。


    葛品揚趕上一步,低低笑說道:“妙手空空兄,還戴著麵罩做什麽?”


    黑衣蒙麵人又是一楞,旋搖著頭,輕輕一歎,伸手將臉上那幅黑紗取下,現出來的麵目,正是當今第一神偷妙手空空兒羅集。


    葛品揚見了他那副尷尬不安的模樣,不禁又“噗嗤”一聲,笑道:“以前隻是軟取,現在且可硬拿了。妙手不空,可喜可賀,還盡鎖著眉頭則甚?”


    妙手空空兒苦笑笑,近乎哀求般說道:“閣下如再不見示身份,姓羅的可連說笑的心情也沒有了。”


    葛品揚笑著手一伸,比了個“請進,門外非說話之處”的手勢。妙手空空兒無奈,隻好懶懶地向莊內走去。


    葛品揚隨後入莊,四下一打量,問道:“倒蠻寬敞的,這兒是什麽地方?”


    妙手空空兒答道:“小徒住處。”


    葛品揚“哦”道:“尊駕什麽時候收起徒弟來了?”


    妙手空空兒自嘲似的道:“別人收‘記名弟子’,我這種人,隻合稱之為‘記姓弟子’,教兩手,換個臨時落腳的地方罷了。”


    進入廂房,自有家人獻茶。俟家人退去,妙手空空兒迫不及待地又道:“現在好見示了吧?”


    葛品揚自懷中取出那麵天龍令旗,指著笑道:“該認識這個吧?天龍令共有三支,這一支,正是閣下前年自關外回來,在扶風一家客棧裏拿起又放回的那一支。”


    妙手空空兒一“啊”,滿臉羞慚,呐呐說道:“原來……原來是葛三堡主。”


    葛品揚收起令旗,笑了笑說道:“不敢當,並請尊駕安心。尊駕身在這一行,亦不足為怪,這事表過就算,過去的從此不必再提。”


    妙手空空兒眼神閃動,忽然想起什麽地張目道:“小可截獲一本武功秘笈的事,三少堡主怎麽會知道?”葛品揚莞爾一笑,說道:“適逢其會而已。”


    妙手空空兒緊張地道:“除了三少堡主,這……這……這事還……還有沒有別人知道?”


    葛品揚沉吟著點點頭道:“那位物主瘋老人,神誌時清時昏,可能早忘了也不一定。不過,他叫喊你名字時,也許已給五鳳幫那位黃衣首鷹聽去。瘋老人此刻為五鳳幫上賓,以後遇上五鳳幫的人,你倒是應該多注意點。”


    妙手空空兒默然,憂形於色。


    葛品揚安慰他道:“關於五鳳幫,你隻須提高警覺,煩惱卻是大可不必。該幫恩怨無常,即令沒有這一段,你姓羅的也很少可能會被他們看做朋友。想想看,五派死了那麽多弟子,還有雲夢二老,誰跟該幫有過什麽過節?”


    妙手空空兒點點頭,葛品揚又道:“而且,這也沒有什麽好擔憂的,武林中武功便是權威,看你剛才打發鬼嫗和狂叟的那兩手,實已不比首鷹以下的青藍紫諸鷹遜色多少。今後如再能刻苦自勵並檢點操守,不讓正派人物起惡感,你妙手空空兒五個字,就此能成為當年的佛心聖手第二也不一定呢!”


    妙手空空兒身軀猛地一震,葛品揚訝然道:“怎麽了?”


    妙手空空兒勉強笑了一下,搖頭道:“沒有什麽,三堡主說下去吧。”


    葛品揚整了整臉色道:“適才在擂台上說有事請教,並非戲言,就是關於那名瘋老人,我怎麽也想不起他是誰,我想你可能清楚。”


    妙手空空兒霍然抬臉,詫異道:“五台三魔你會不知道?”


    葛品揚輕輕拍著額角,蹙眉自語道:“五……台……三……魔?這名號好熟?好像曾聽堡內八將中哪一將說過,唔,想不起來了。”


    妙手空空兒忽然噴了一聲道:“對,對,三少堡主,你別勞神,你對這個不會知道得更多了。”


    葛品揚抬頭一“哦”,露出滿臉懷疑之色,眼光中好似說:武林中會有天龍門下不知道,而你妙手空空兒卻能知道的事?


    妙手空空兒眨眨眼,忽又笑道:“假如我說:妙手空空兒不但竊技通玄,有時且能深知過去未來。三少堡主,你信是不信?”


    葛品揚合上眼皮道:“無論什麽事,要得人信,隻有一個最好的方法。”


    妙手空空兒笑道:“拿事實出來?”


    葛品揚輕輕哼著道:“算你夠聰明!”


    妙手空空兒笑道:“好,請三少堡主聽著!首先,三少堡主請不必埋怨你的記憶力,你以前所聽到的全部,也許僅有這麽多,五台三魔,短短一道名號而已。”


    葛品揚出神迅思,止不住輕輕點頭。


    妙手空空兒徑自說下去道:“這一點屬於猜測。其次,舉個例,當三堡主等幾位聽八將中的某一將說起這些人物時,那一將本有繼續說下去之意,但是,他突然不說了,並且借故他去,當時,他本向你們迎麵走來”


    “是啊!”葛品揚猛然睜目,失聲笑道:“你,你竟會知道?”


    “同時,那一將以後即未再提,而你們堡中,小一輩的,您可能還是對這事知道得最多的一位!”


    葛品揚又叫了一聲:“誰說不是?這就奇怪了!”


    “因為你們師兄弟間親逾手足,假如今師兄們知道,絕不會不說給你聽!”葛品揚有所悟,張目道:“與敝師門有關?”


    妙手空空兒點點頭道:“是的。令師之所以不願下一代的門人知道,是因為令師一直以為它是天龍堡上代的不幸和恥辱!”


    葛品揚急促喚道:“羅兄……”


    妙手空空兒輕輕一歎,道:“令師祖,龍叟趙允威,他老人家的晚年,外間所知道的僅是:雲遊五台,不知所終。貴堡中,除了令師一人外,所知道的,大概也沒有兩樣。”


    “難道不是這樣的嗎?”


    “至少令師天龍大俠所知道的不一樣。”


    “家師知道的情形如何?”


    “令師曾於令祖失蹤不久,悄悄去五台尋訪,結果,在一名半身不遂的老人指引下,令師如願以償了。”


    “找尋到了家師祖?”


    “是的,令師祖的屍體。”


    “屍體?”


    “是的,那位半身不遂的老人抱歉地說:由於不良於行,他不能送信,甚至連加以掩埋的能力也沒有。”


    “天啊!”


    “同時為了避免張揚出去,也隻有坐著等,盡人事而聽天命,直到有一天他自己也在令師祖屍旁倒下去。”


    “那位老人是誰?”


    “尚幸那時已是秋後,屍身雖然擱了半個月之久,除了胸前有塊紫黑手印外,其他的各部位均還完好無損。


    “紫黑手印?”


    “是的,四空叟的歹毒絕學,追魂煞手印!”


    “四空叟?”


    “您當然不知道。”


    “那麽家師祖是喪命在那個什麽四空惡叟手中的了?”


    “令師亦作如是想。”


    “而事實不然?”


    “恰恰相反。”


    “怎麽說?”


    “令師祖是死在他老人家自己手上。”


    “怎麽說?”


    “也可以說作他老人家是死在千古以來,曾令多少英雄豪傑身毀名裂的,不忍絕人的俠腸慈心的手上。”


    “這……這……這是說……”


    “那是一場石破天驚的惡戰。一正一邪,兩名當時的代表人物,由掌招而兵刃,而暗器,最後無可避免地拚上內力。兩人相隔丈許,四掌遙抵,腳下石泥一分一分地往下陷落。


    令師祖除了真元逐漸損耗外,尚行有餘力,而那位四空叟卻已是油盡燈桔之象,唇角鮮血,如泉水般,汩汩而出……”


    葛品揚忍不住跳了起來,叫道:“那麽勝的該是家師祖呀?”


    “不錯,令師祖不但該勝,而且已經勝定了。那時的四空叟,最多尚能再支撐半個時辰,到時辰,縱然不被令師祖驚一掌震死,他的血也會流盡了。”


    “那麽,快說,之後是怎麽回事呢?”


    “令師祖見對方那種慘相,不禁緩緩閉上眼皮,喃喃說道:‘四空老兒,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老夫相信你,隻要你說一聲今後決心痛改前非……’”


    葛品揚失聲尖叫道:“天,那時怎能隨便開口啊?”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要兩全唯有這樣做。不過,令師祖並非泛泛者,老人家在啟口前,早將局麵判斷清楚,那就是,他已占絕對優勢,縱然如此,仍不會影響整個大局……”


    葛品揚不禁噓了口氣道:“那還好……”


    妙手空空兒一聲苦笑,歎道:“好,好什麽啊?他老人家對局麵的判斷雖然正確,卻錯估了人心凶惡的程度!他老人家就沒想想,那時的四空叟會聽這個麽?當下,但聽四空叟牙縫中進出一聲:“好!’令師祖驚喜睜目,殊不知四空叟這聲好乃是拚提最後一口真氣的呼叱,令師祖驚覺不妙,然真氣已收,一時運聚不及,四空叟魔掌已至!”


    拍的一聲脆響,一隻茶杯在葛品揚手中碎裂了。


    “令師祖倒下去了,四空叟也倒下去了。斯時,四空三名門下恰好趕至,將他們師父屍身抬起,而留下令師祖。”


    葛品揚目為之裂,突然問道:“當時有人目擊麽?”


    “當然有,他們事先已請有見證人。”


    “就是那位半身不遂的老者。”


    “正是此人。”


    “那人是誰?”


    “您剛才已提過他老人家的名諱了。”


    “你說了吧,我已無法記憶了。”


    “佛心聖手!”


    “佛心聖手?


    妙手空空兒垂目低低答道:“是的,當年武林中的一代聖偷,在下的師祖。”


    妙手空空兒原來就是當年聖偷佛心聖手的隔代傳人!今天,葛品揚大概是第一個清楚這名年輕偷兒淵源來曆的人了。


    葛品揚呆了呆,止不住追問道:“令師祖當時何不將這情形告訴家師呢?”


    “告訴過了。”


    “家師不信?”


    “因為當年四空叟在黑道上的名氣,並不在令師祖龍叟在白道上的名氣之下,那時江湖上尚沒有今天人盡皆知的天龍爪,而四空叟的追魂煞手印卻已威懾黑白兩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故而令師便認定是兩敗俱傷,而這,令師於哀痛之餘,引為師門奇恥大辱,他老人家始終認為是家師祖在設詞安慰於他的。”


    葛品揚心想:師父他老人家也未免太固執了些。想著,輕輕一歎,沒有開口。


    “結果,家師祖抱憾以終。”妙手空空兒黯然道:“臨終前,他老人家交代家師,謹記這段史實,代代相傳,以後,徒弟隻許收一個,唯一的要求便是將此事守口如瓶,不泄於外人,並盡力掩密師門源流,直到某一代,天龍堡出了能相信這段史實的弟子為止。”


    葛品揚激動地道:“羅兄,我一定相信,請你放心。”


    妙手空空兒慰然一笑道:“不然我也不說了。”稍頓,感慨地又接道:“剛才,您以嚴詞相勉,僅令人覺得您是一名坦蕩君子。及至您希望我妙手空空兒能成為佛心聖手第二,更證明您對家師祖頗具相當的敬意,於是我便想,師祖心願,也許就在我這不肖弟子身上達成了。”


    葛品揚不便置喙,師父生性剛烈,自尊心與好勝心均超人一等,而且,耳聞不如目睹,以師父當時之激憤心情,有所疑,也並沒有什麽不對,所以,他如再說什麽,便不免有非議尊長之嫌了。於是,他乃換了個話題問道:“那麽,四空叟與什麽五台三魔又有什麽關係呢?”


    “剛才我不是說過,四空叟屍身最後由三名門人抬走的嗎?那三人,便是後來的五台三魔!”


    妙手空空兒喝了口茶,繼續說道:“四空叟名曰四空,事實上,其人卻是酒色財氣四大皆全,四空者,武林同道加給他之譏稱也。而後來他那三名徒弟,也各有專擅,都能繼承衣缽。首徒嗜酒,次徒好色,三徒貪財,武林中分別呼為醉魔、淫魔、金魔。現在發了瘋的,便是三魔之中的第二魔淫魔!”


    葛品揚聽得有趣,不禁笑道:“何不多收一個湊四個呢?”


    “別慌,第四個是現成的,那便是老魔的獨生女兒,外號雷陰婆,人生得其醜無比,脾氣之酷烈,卻極駭人。”


    “這位雷陰婆也與三魔一樣仍活著嗎?”


    “據說已投入五鳳幫中,但不知確也不確。”


    葛品揚猛然想起靜雅山莊中那名司閽者白發醜婦,忙問道:“人生做什麽樣子?”


    妙手空空兒搖搖頭道:“隻知道長得很醜,人卻沒有見過。”


    葛品揚想了想,又問道:“姓什麽?”


    妙手空空兒道:“這倒知道,姓白,黑白的白。”


    葛品揚一噢,暗忖:那就對了,怪不得五鳳五鷹等人都喊她白婆婆。


    妙手空空兒訝道:“您見過?”


    葛品揚點點頭,正待將經過說出。不意妙手空空兒卻無進一步追問之意,皺皺眉頭,便又繼續說道:“三少堡主如再遇上此婦,最好多留點神。據說此婦不但殘暴冷酷,就是武功,也不在三魔之下,甚至比她那位好色的丈夫還要強上一點呢。”


    葛品揚怔了一怔,張目期期地道:“好色的丈夫。”


    “就是第二魔淫魔嚴尚性。”


    “這就怪了,淫魔既然好色成性,做師父的應該沒有看不出來的道理,老魔怎還肯將女兒嫁給他的呢?”


    妙手空空兒答道:“三少堡主也真是,三魔露出本性是老魔死後的事啊!再說,自己女兒長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除了自己徒弟還可以將就,別的又到哪兒去挑乘龍快婿?老實說,能脫手就已算是不錯的了!”


    葛品揚笑瞪了妙手空空兒一眼,忽又問道:“好色者重色,淫魔又怎會肯討她的呢?”


    “風流者十九機伶,淫魔年輕時,據說比另外兩魔都要乖巧,他借此拉上裙帶關係,多獲師父幾手秘學,又是何樂不為?”


    葛品揚不禁搖頭歎道:“目下黑道中,據說這情形多得很,、不想淫魔早已懂得這一套。淫魔想憑女人發跡,最後卻落得如此下場,可歎可悲也。”


    妙手空空兒接口道:“不如說可怕!”


    “怎麽呢?”


    “淫魔當年,自師父死後,蓄姬盈百,而其中最有名的,武林中稱之為禍水三姬,羞花姬、閉月姬和沉魚落雁姬。這三姬年紀都相當輕,十數年前棄淫魔而去時年僅雙十不足,而今算來,也才不過三十出頭。最近江湖上傳說紛壇,說三姬已分別投向潛伏已久的三名巨煞……”


    “哪三煞?”


    “這一點尚無人清楚,不過自五鳳幫成立以來,一些銷聲匿跡已久的邪惡派眼看天龍堡……”


    葛品揚臉色微變,妙手空空兒咳了咳,一歎改口道:“三少堡主適才在台上露的那一手,不才雖看不出它屬於什麽玄功,但敢斷定決非天龍武學。令師獨木難支大廈,今後得看三少堡主你們的了。”


    葛品揚默然良久,忽然抬頭問道:“羅兄離此後準備去哪裏?”


    妙手空空兒想了一下,毅然挺胸道:“三少堡主心意,我妙手空空兒明白,您如有什麽差遣但說無妨,感在知遇,我妙手空空兒這條命賣給您三少堡主也就是了。”


    真個是浪子回頭金不換,妙手空空兒與葛品揚相處僅半天工夫,這時竟像換了個人似的了。


    葛品揚起身走過來,緊緊握住這名年輕神偷的雙手,微呈激動地道:“謝謝您,羅兄。


    不過,也不是什麽嚴重的事,黃山我是非去不可,但我卻忽然想起,家師很可能去了五台……”


    妙手空空兒一呆,旋叫道:“唔,有可能。”


    葛品揚接下去說道:“所以,如羅兄別無要務在身,小弟敢煩羅兄前往五台一趟,一路上如有家師消息,請向該地丐幫分舵借用飛鴿。我在黃山,縱然有事離開,也會與丐幫保持聯絡。這裏是小弟的信物……”


    “天龍三連環?”


    “是的,此環係紫金與烏金混合鑄造,外麵鐫有龍紋,三環相串,代表我們天龍三徒,中環中三劍交錯,則代表此環為小弟所有。丐幫與天龍堡交誼素厚,丐幫上下對此環應無人不識妙手空空兒亢奮地道:“小弟這就起程!”


    葛品揚感激地點點頭道:“好,我們一起走,我也得設法渡河了。”


    果如當地父老所預言,三天後,淮河洪水終於消退了。


    葛品揚照預定路程,渡淮水,於鳳陽起旱,南上定遠,擬經巢湖,再奔銅陵。


    走在路上,葛品揚興起希望,也有些迷惘。師父天龍老人失蹤之謎,端倪已現,縱然刻下不在五台,也必與四叟裏後人,三魔中另外的商廈有關。王鳳幫以天龍武學肆虐,漸呈表麵化,在他認為已不忙在一時,師祖龍叟當年的五台之役,既令他不能釋懷,一旦獲釋四空叟門下下落,縱已到達鳳儀峰,依師父那種脾氣,也會立即返身趕去的。


    另一方麵,令他憂心的,師門天龍堡在武林中應負的這副道義巨擔,已是愈來愈沉重了。


    一個五鳳幫,已是應付不易,如果某些巨魔再伺機蠢動,那將如何是好?煩愁交集,竟未注意已臨近一座鎮甸,忍不住放聲朗歌道:


    “仗劍提刀爭日月,伏屍流血換山河。


    英雄事業男兒誌,怒馬烽火付高歌……”


    歌聲未竟,忽聽一個粗重的聲音冷嗤道:“英雄都像這副樣子,武林大概是末日到了!”


    葛品揚為之一怔,循聲望去,見發話者坐在前麵城門口石橋墩上,是個手托旱煙筒,身穿葛布短襖的六旬老人。


    老人精神矍鑠,眼中有神,一部灰髯,飄飄垂胸,手中那支旱煙筒長兩尺餘,筒身烏光閃閃,烏鋼打造,顯係一支奇形兵刃。


    葛品揚知道對方定是武林中人,再看看自己一身很瑣裝束,想及自己現下之鄙惡麵貌,實與剛才那隨興而發的歌意不相配合,不由也就怒火盡消,走上去抱拳,賠笑道:“在下忘情而歌,有瀆老丈清聽了。”


    老人哼了一聲,仰臉閉目,竟不理睬。葛品揚尷尬地猶豫了一下,覺得也沒有什麽好再說的,便聳聳肩,轉身向城中走去。


    走沒四五步,身後忽傳來一聲沉喝道:“給老夫站住!”


    葛品揚皺了皺眉頭,隻好站住,還沒轉身,身後又喝道:“給老夫回來!”


    葛品揚心中有氣,但因對方年高,一時不便發作,加以武林盡多奇人,值此多事之秋,一切應以忍為上,於是,他走回來,含笑問道:“老前輩有何見教?”


    “來自何處?”


    “河洛方麵。”


    “那麽五鳳幫近來在那邊有何動靜?”


    葛品揚一驚,本想推說不知,但繼之一想,又感不安,他都能看出對方是武林中人,對方又何嚐不能看出他也是武林中人?真人麵前不說假話,為兔弄巧成拙,索性開門見山說道:“風風雨雨,一言難盡。”


    “好!”老人起身,手中煙筒一揮道:“進城找個地方詳細談談。情形不對,老夫說不得隻有親自走上一趟了。”


    葛品揚又是一驚,強笑著道:“在下忘記請教,老前輩如何稱呼?”


    “等會兒再說!”


    葛品揚唯唯稱是,入城後,經過幾處大酒樓,店夥們含笑躬身招呼,笑容都很怪異。葛品揚先沒在意,想進去,均被老人以哼聲止住。三家一過,葛品揚憶及那些店夥們相同而詭秘的笑容,不禁有點疑心起來。


    這時,老人忽然指著街旁一家小飯館道:“這兒好。”


    葛品揚納罕著跟入。坐定後,老人似已瞧透葛品揚心思,冷冷一笑,恨聲說道:“車船店腳呀,個個該殺,實在有道理。老實說,憑考夫這種身手,要擺闊,弄點不義之財還不容易,哼哼……”


    葛品揚明白了,大概老人每次喝酒,小賬付得不怎麽多,那些店夥可能將他看成一名守財奴或吝嗇鬼了。


    因此,老人這番話很令他感動。不是嗎,有武功在身的人,不論武功有多好,即使一名五流腳色,如昧起良知,還不是一樣子取予求?


    於是葛品揚真誠地道:“老丈不妨盡量,些許酒資,在下還應付得起。”


    老人點點頭,高興地持髯說道:“我煙火叟算看對人了!”


    煙火叟?葛品揚迅忖著,煙火叟是何許人?此人年在花甲以上,如為知名之士早該有過耳聞才對的呀!


    但在禮節上,他不得不欠身道:“失敬,失敬,原來是煙火老俞輩。”


    老人點頭道:“坐下,坐下。”接著,慨然一歎道:“當今能知道老夫這名號的人寥寥可數,你老弟居然知道,真太難得了!”


    老人說著,忽然有點疑訝地道:“老弟師承何人?”


    葛品揚聞言一愣,心想:此老說當今能知道他名號的寥寥可數,自己若不表示出身名門,豈不說明適才所道“失敬久仰”之語純屬虛偽?


    他想及自己對丐幫一切熟悉,不妨暫充,於是謙讓道:“在下乃丐幫關洛分舵舵主,名號叫千麵幻丐,現調總航巡按堂,正奉令巡察各地支舵……”


    葛品揚說到此處,驀然縮口,因為,他忽瞥及店門外簷下正蹲著一名獨目瞽丐。


    那名獨目丐本在伏膝打屯,聞聲驟然扭頭,獨目中精光閃閃,一臉又驚又怒神色,葛品暢暗道聲:糟了!


    獨目丐有三個法結,在丐幫地位雖不算太高,如在分舵,當也是一名副分舵主級的人物。這種人還能不清楚他們關洛分舵主是位什麽人物麽?


    至於名號,他倒沒有說錯,丐幫關洛分舵主確叫千麵幻丐,而容貌也不是他喊糟的主要原因,因為千麵幻丐以易容術知名武林,隨便以什麽麵目出現,都有可能的;但是,有一樣,卻是假不了的:丐幫弟子,不論處於何等情形下,代表輩份的法結,均必須顯示出來,以便彼此於天下任何一處相遇,均可一目辨認。這是不變鐵律,而他,衣擺平垂,什麽也沒有。


    老人“噢”了一聲,同時抓起酒壺道:“原來老弟是丐幫弟子,恕老夫狂妄,千麵幻丐這名號雖然很耳生,但貴幫四海神乞樂老兒,跟老夫卻是深交。”


    聽了老人這種語氣,葛品揚益發感到不安。能與丐幫幫主有交往的,說什麽也非泛泛之輩,門口那獨目丐萬一於此時發難,豈不立陷窘境?


    不意那獨目丐卻一聲冷笑,突然離去,葛品揚這才暫時安心下來。


    他知道,獨目丐一定不甘善罷,此去十九係向分舵報告,不過,那是以後的事,隻要能混到與這位煙火叟分手,則來的人,身份愈高也就愈好辦了。


    酒菜上齊,二人開始吃喝,老人於大啖之際侃侃而說道:“想當年,巫山知機子、天風俠、龍門棋士,還有一位天龍堡主,我們五個,曾假黃山天都峰……”


    又是一段武林秘聞要透露出來了。


    葛品揚不禁一陣緊張,因為他知道,這五人在一起,自然不會為了普通的事,十九可能是互研絕藝,或許計劃武林大局。


    總之,那種盛會想想也夠人向往的了。


    五位風雲人物聚集天都峰以後呢?葛品揚失望異常,因為老人所說,似乎隻是一時的感慨,話到“峰”字,一聲長歎,竟然住口。


    葛品揚不敢直接追問,試以他言道:“那麽,老前輩一定也和黃山本代掌門人白石先生相熟了?”


    老人嗤之以鼻,冷冷一笑道:“老夫與他相熟?”


    葛品揚吃了一聲道:“白石先生什麽時候開罪了您老不成?”


    老人仰起臉,咽下口中酒,哼道:“如說金石翁還差不多!”


    金石翁為黃山上代掌門人,不但武功絕俗,且為一代金石名家,白石先生之所以自號“白石”,即表示不忘先師,示自謙不若先人。


    葛品揚清楚了老人心意後,不禁暗笑道:此老好倔傲!


    不過,倔傲在武人,尤其在某些奇才異能之士,並不足怪,由於老人透露出與師父天龍老人為數十年故交,葛品揚不禁對這位前輩人物肅然生敬起來。


    老人又幹了好幾杯,忽然問道:“當年巢湖的白龍幫,如今又複幫了,你知不知道?”


    葛品揚搖搖頭道:“還沒聽說起。”


    老人訝然張目道:“白龍幫複幫不及三月,表麵雖打著獨立旗號,暗裏據說實係五鳳幫一處分舵,已將你們丐幫巢胡分舵逼得無路可走,你這名總舵巡按竟說不知道!”


    葛品揚萬萬沒有想到附近的巢湖出了這種大事,怪不得剛才那名獨目丐忍怒而去,看樣子那獨目丐是誤認他是白龍幫的人了。


    葛品揚強定心神,故意苦笑一聲,低低說道:“不瞞老前輩說,在下正為處理此事而來,隻不過怕這裏人多口雜,不敢輕易表露而已。既然老前輩關心,在下隻好說出來了。”


    老人點點頭,說道:“三天前,有個小妮子,與該幫一名頭目發生爭執,並打得那頭目頭破血流,事後據說當天夜裏就……”


    “就被該幫擄去了?”


    “是的,那小妮子武功不錯,據說該幫出動全部人馬,還施了一點詭計方才僥幸得手。”


    葛品揚心頭一震,暗想:有這麽好的身手,那少女會是誰?


    老人又夾了一筷子菜,一麵咀嚼著,一麵端起杯於道:“那小妮子人不但身手不錯,就是模樣兒也挺不錯的,身穿天藍色勁裝,外罩一襲天藍色風衣……”


    葛品揚身軀一震,急問道:“姓什麽叫什麽前輩知不知道?”


    老人蹙額沉吟著道:“讓老夫想想看。”


    說著,忽然一哄接下去道:“對了,姓什名誰雖不清楚,但卻聽她口口聲聲,說什麽‘龍女’‘虎女’,‘家鳳’‘野鳳’的……”


    葛品揚暗呼一聲:果然是師妹!


    情急之下,不禁脫口責問道:“前輩何以袖手不管?”


    老人自幹一杯,捋髯緩緩說道:“那小妮子雖可愛,但那股傲慢勁兒卻不大討老夫喜歡,所以,這兩天老夫正在打聽,如果她是哪位故人門下的話……”


    葛品揚眼見急驚風遇上慢郎中,又氣又怒,當下也懶得多說,順手掏出一塊碎銀,往桌上一放,匆匆站起身來道:“在下忽然記起另外還有一個約,暫時失陪了!”


    老人既不疑訝,也無挽留之意,僅向那塊碎銀瞥了一眼,淡淡說道:“很好,老夫差不多也半飽了。”


    葛品揚一楞,忙又伸手入懷,沒有摸著零碎的,不願多耗,便將一隻五兩重的銀子取出放下,手一拱,返身大步出店。


    約莫晚茶時分,他估計著巢湖離此並不遠,日落以前,定可趕到。


    出城疾行,僅頓飯之久,巢湖業已在望。葛品揚精神一振奮,腳下也就更加快速起來。


    走在一座杏林前,葛品揚正想穿林而過,目光偶掠,一聲“噫”,為一個突然發現的景象怔住,眉頭一皺,霍地止步。


    三十多名丐幫弟子,魅影般自林中悄然竄出,一字排開,當道而立。


    站在最前的二個,一個是三個法結,一個是四個法結,三個法結者,正是午間那名獨目丐。


    葛品揚猜得不錯,這名三結獨目丐,果然是巢湖分舵副舵主。


    上首的那名有著四個法結,長長臉,方下巴,神色陰沉,顯為巢湖分舵正舵主的中年叫化,葛品揚同樣也不認識,現下,葛品揚為難了。


    他知道,他可以解釋,因為他身邊帶有天龍今旗,而且他熟諳丐幫全部切口;但是他的易容術太到家了,為了表明身份,他必得同時現出本來麵目,那樣做,重新易容起來又要頗費一番手腳,如今他心懸師妹,恨不得插翅飛去,實在不願為澄清這點小小枝節而誤了大事。


    所以,他連應有的場麵話也不說,上身一挺,冷冷發話道:“朋友們料得不錯,大爺我外號叫惡郎中,新近投效白龍幫。現在正趕著回去,朋友們如不願放棄撿便宜的機會,大爺就此奉陪也無不可,如果朋友們自認為膽量還夠,今夜三更,大爺在敝幫恭候。”


    葛品揚深切了解,丐幫弟子最重氣節,可殺而不可辱,他這種激將法,一定能夠成功,同時,他計算,白龍幫過去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幫派,除了龍頭巢湖白龍蕭子水以及三二名香主外,高手不多,憑他今天一身成就,來個突擊,大概還不成什麽問題。到時候,丐幫弟子趕到,敵友分明,有師妹為助當然更好,不然就憑他一個,再會合這夥丐幫弟子之力,正好將白龍幫初初成形的規模一舉消滅。


    果然,一切如他所料,長臉丐與獨目丐互望一眼,分別一聲冷笑,同時返身將身後的眾丐揮退至兩邊。


    長臉丐轉過身來道:“朋友請!”


    獨目丐冷冷接口道:“三更正,化子們準時前往候教!”


    葛品揚故意長笑一聲道:“這樣最好了,大爺這就回去準備棺木,屆時包你們各得其所也就是。”


    人隨聲起,投林而入,這座杏林,遠比外觀為深。葛品揚入林後,心念一動,忽然改變了原先的主意。


    他自問:“師妹被該幫禁錮何處,我並不清楚,要是一時不能得手,該幫反以師妹生死為要挾,那時又將如何對付?”


    於是,他返身潛察,見丐幫弟子已紛紛遠去,忙走到一處隱俗所在,將背上藥箱放下,自箱底取出那副紅鷹行頭,先恢複本來麵目,然後穿起紅色外衣,戴上紅色麵罩,並將那支尚在懷中、當初由紅鳳贈給楊老夫子的紅鳳令取出備用。


    他知道,這樣做是萬無一失的。


    白龍幫之東山再起,不管它是否受了五鳳幫的鼓勵,甚至已於最近成為五鳳幫的一處分支機構,這些都無關緊要,有一點可予斷立,白龍幫決不敢對五鳳幫有所得罪。


    所以,他可以相機行事,憑五鳳幫紅鷹主身份提人,或者憑五鳳幫紅鷹主身份指名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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