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在泛魚肚白色。


    一聲大喝,震破了鳳儀殿前死寂的空氣。


    鐵木落殺氣橫眉,喝了一聲:“你們呆個什麽?”


    二十四個衣分四色的喇嘛齊聲道:“等待法諭!”


    鐵木落厲聲道:“法王法駕即到,隻管照預計行事!”


    如雷應聲:“得令!”


    人影飛射,紛紛向鳳儀殿撲去。


    鐵木落大刺刺地昂首叫道:“冷心韻何在?”


    鳳儀殿中不見人影,鐵木落感到奇怪,所以開口發問,但沒有人回答。


    鐵木落大怒,又大喝:“原來五鳳幫盡是怕死的,不是逃了,就是躲起來了,你們呆什麽?分頭搜查,再燒它一個精光大吉。”


    眾喇嘛似乎對殺人放火最有興趣,當作家常便飯,爭先搶入後院。


    後院中一片死寂,仍是無一人影。


    鐵木落哼了一聲:“逃得好快!”


    眾喇嘛已經準備縱火,正在堆積引火之物。


    猛聽鳳儀殿傳來鐵木基的吼喝:“法王駕到!”


    眾喇嘛暫時住手,肅立待命。


    鐵木落飛身迎了出去。


    鐵木基不知情況,又恐鐵木落發覺法王是假扮的,忙喝:“怎麽一回事?五鳳幫的人呢?”


    鐵木落應道:“鬼也不見一個,大約都溜了!”


    鐵木基一怔,道:“為何不追截?”


    鐵木落大約見法王低著頭,疑訝地注目道:“等待法王下令!”


    鐵木基忍不住哼了一聲:“這也要等?”


    鐵木基忙向鐵木落逼近,低聲喝道:“這是法王的妙計!你要像對法王一樣,聽到沒有?”


    鐵木落呆了一下,道:“座下得令!”回頭向眾喇嘛揮手道:“大家分路追敵!”


    眾喇嘛紛紛向四麵掠去。


    鐵木基隨侍著假法王進入鳳儀殿,大馬金刀升座。


    鐵木堅和無情翁等人相繼趕到,隻不見老毒物司馬浮。


    鐵木基心中好急,隻好搶上攔住,先低聲向鐵木堅說明了內情。淫魔嚴尚性大約急於向法王邀功,挾著的少女正是雅文,大步向假法王走去,叫道:“法王……”,卻一連退了幾步。腫泡陽張得大大地瞪著。


    無情翁和金槍神判一眼之下,當然也發現不對。


    氣得鐵木基直瞪眼,哼了一聲,走向他們三人,低聲略加說明,隨即又揚聲喝道:“何事要稟報法王?”


    鐵木堅忍不住笑了起來。


    鐵木基喝道:“笑什麽?”


    鐵木堅道:“敵人已經逃得一個不剩,還這樣裝什麽鳥?”


    鐵木基獰笑道:“你敢冒瀆法王!”


    說時,聲色俱厲。


    鐵木堅悚然低下頭。


    無情翁本在一旁納悶,見了假法王,雖然鐵木基說明了,心中仍禁不住迅忖道:這些蕃禿,也搞什麽鬼花樣?呼拉為何來這一套?他在何處?何不點把火,讓這些蕃禿蜻蜓咬尾巴自己吃自己,也可出口鳥氣!卻忙笑道:“二位尊者,都是自己人,不必傷和氣!”


    鐵木基一瞪眼,喝道:“錢護法,你也敢對法王不敬?”


    淫魔嚴尚性憋在一邊,有點莫名其妙,這時忍不住腫泡眼一瞪,哼聲道:“反正是假的,何必這麽認真?”


    這更犯了喇嘛們的大忌。


    原來,西域蕃僧崇拜宗教,階級極嚴,法王、活佛有最高尊嚴,任何人不得有言行冒犯。


    法王的話就代表了神,任何人不得抗拒置疑,倘有冒犯,就是對神大不敬,必受嚴厲懲罰或殘酷殺害。


    鐵木堅一時失言,本能地恐懼,不敢再開口。


    無情翁是有心挑撥。


    淫魔則是無意地想到就說。


    這本是極平常的閑話,但在鐵木基和鐵木花看來,卻是最不可容忍的藐視法王。


    鐵木基冷冷地瞪定淫魔和無情翁,沉聲道:“佛爺代表法王下令,免去你二人的‘護法’之職,等待處置吧!”


    無情翁故作大驚失色道:“怎麽一回事?”


    淫魔嚴尚性卻是一呆,心中火發,腫泡眼一鼓,道:“誰希罕幹這個勞什子的護法,老子走!”


    鐵木基獰笑如鬼:“不知死活,以為佛爺處置不了你?”


    淫魔大怒,吼道:“你們要怎樣?”


    無情翁見要翻臉,多少有點兔死狗烹的悲哀之感,但又覺得此時不宜輕動,忙冷聲道:


    “老嚴,等法王來了再說!”


    鐵木堅也沉聲道:“師兄,別忘了這是五鳳幫根本重地,敵方不見人影,說不定有花樣……”


    鐵木基哼了一聲:“如果咱早到一步,他們一個也逃不掉。”


    突地,大喝聲起:“是誰擅闖本幫?滾出來!”


    鐵木堅喝道:“有人了!”飛身掠出鳳儀殿。


    這時,那二十四個喇嘛因已分向四麵查索,鳳儀殿裏僅有假扮法王的鐵木花,加上鐵木基、無情翁、淫魔、金槍神判數人。


    另外,還有被閉了穴的雅文、雅素二女。


    隻聽殿外傳來鐵木堅怪笑:“你小子是誰?”


    “本座五風幫紅鷹堂堂主葛品揚是也!”


    無情翁一聽,心中驚忖道:原來又是這小子,好像隻他一人出麵,好大膽!


    淫魔嚴尚性一聲怒吼:“斃了這臭小子!”


    無情翁心中暗急,又感激,忙向狄子明打了一個手勢,一起隨後竄出。


    鐵木花有點著慌,向鐵木基道:“怎麽樣?”


    鐵木基笑道:“隻管裝下去,法王一定有他的道理。反正連冷心韻都不值一擊,何況又不用你動手,他們也不認識法王。”


    無情翁出了鳳儀殿,一看,果是葛品揚。


    鐵木堅凶睛滾動,巨靈掌已經緩緩揚起。


    淫魔嚴尚性槍上前去,喝道:“我跟這小子有話說!”


    鐵木堅獰笑道:“快說,佛爺一動手,小子就沒命了。”


    淫魔瞪著葛品揚,嘿嘿一笑道:“好小子,你騙得老夫好苦哇。”


    葛品揚己受高人指教,胸有成竹,不然,他的膽子再大,藝業再高,也不會孤身冒險出麵的。


    他一仰麵,好像在看著大門頂上金漆篆書“鳳儀殿”三個字的匾額。


    淫魔鼻孔一撐,氣咻咻地悶哼道:“小子,這回再不放過你了。”


    他一揚右掌:“拿命來!”


    葛品揚突然喝道:“小心背後!”


    淫魔一驚,霍地撤掌、翻腕、旋身。三者幾乎同一動作,不愧是三魔之一的身手。


    沒有人由後麵搗鬼呀!淫魔倉卒應變,一則是武林中人本能反應;二則因剛才與鐵木基鬧翻了,心中有病,所以上當。


    鐵木基一撇大嘴,哂笑道:“真是活見鬼了!”


    淫魔大怒,翻身又向葛品揚撲出,雙掌一翻,就是看家殺手追魂煞手印。


    葛品揚虛晃一掌,扭身就跑。


    淫魔怒吼:“臭小子,你還想溜,給老夫站住!”


    他騰身就追,幾個起落,就是二十多丈外。


    無情翁忖道:“葛小子人小鬼大,不會這樣不濟。明明是誘敵之計,不安好心。老淫蟲雖然該死,卻還有可利用的剩餘價值。”


    於是,他忙冷聲喝道:“老嚴,小心上當!”


    然而,卻隻聽淫魔吼叫連連,一前一後,眨眼間追出百十丈外去了。


    鐵木堅哼道:“膿包,一個小孩子也擺布不了。”


    這話當然是說給無情翁和金槍神判聽的,意思是:你們中原人物都不行。


    無情翁懶得搭訕,寒著臉,一聲不吭。


    狄於明剛一瞪眼,也被無情翁冷冷眼色止住。


    鳳儀殿前又恢複了沉寂。


    鐵木花在殿中喝問:“怎麽樣了?”


    鐵木堅嘿嘿一笑:“好笑,五鳳幫死絕的人了,讓一個小子出來現世,又不經打,隻會跑,姓嚴的追下去啦!”


    突然,有人振吭大呼:“姥姥,你在哪裏?”


    無情翁一驚,自語道:“好強的中氣!”


    除了山壁回音,無人應聲。


    大呼繼起:“大姑!二姑!”


    仍無回應。


    鐵木堅忍不住哈哈怪笑:“鬼叫什麽?佛爺在這裏。”


    無情翁哼了一聲:“好教尊者得知,好像是那小子!”


    一聲怒嘯,越來越近,眨眼已到了舉目可見的一座孤崖之上。


    鐵木堅大喝一聲:“好極了,果然是那小雜種。法王吩咐過,可別再讓他溜了!”


    人已飛身撲去。


    現身孤崖之上的,正是唐繼烈。


    無情翁和金槍神判交換一瞥眼光,動也不動。


    猛聽鐵木基喝道:“你二人呆個什麽?”


    無情翁冷森森地道:“咱們是膿包,對付一個小子,有鐵木堅尊者足夠了。”


    鐵木基剛一沉蠻臉,猛聽孤崖上一聲大喝:“該死的蕃狗!”


    轟!唐繼烈挾居高臨下之勢,淩空吐掌,一記“大漠金沙手”,猛撲鐵木堅。


    鐵木堅雙掌一圈,卷出車輪大的兩團勁氣。


    雙方掌力空際接實,鐵木堅連退三步,唐繼烈也一個淩空跟鬥,翻回孤崖之上。


    無情翁失聲道:“好小子,剛才已吃了一掌,不過相隔一頓飯的時候,又這麽狠!”


    鐵木基冷笑一聲:“看佛爺舉手拿下!”


    他轉身向鐵木花招呼一聲:“擒下那小子很有用,咱去一趟。”


    人已飛身撲向孤崖。孤崖之上,唐繼烈紫麵煞白,嘴角含血,滿麵煞氣。他不停地向鐵木堅等瘋狂猛攻,全是拚命重手。


    鐵木堅的空手道無法施展,被逼得連連後退,眼看就要逼落孤崖之下。


    鐵木基適時撲到,獰笑一聲:“小子,佛爺送你見姥姥去好啦!”雙掌一圈,由側麵搶攻。


    唐繼烈嗔目大吼,麵如惡鬼,揮掌橫截,力敵二人。


    鐵木堅緩過一口氣來,凶威又振,和鐵木基聯手夾擊,唐繼烈立時陷入困境。


    由於蕃僧的掌風是一圈一圈的急旋,而唐繼烈的掌力也是急轉如車輪。三方麵鐵掌交擊之下,隻見漫空盡是旋轉如漩渦的狂飆,翻翻滾滾,好看已極,也險惡已極。


    兩個蕃僧眼看得手在即,發出震天厲笑,加上唐繼烈的怒極狂嘯,與掌風交雜,匯為潮水決堤之勢態,使人目震心懸,有風雲變色,天昏地暗之感。


    驀地,一聲如雷大喝:“住手,藍公烈在此!”


    聲出,人現,好像由崖底突然冒出,有如奇兵天降!


    無情翁驚咦出聲:“果有埋伏,藍老兒也在這裏,可見五鳳幫早有布置!咱們中計了,老二,小心點!”


    狄子明何等人,一點就透,已準備一發覺不妙,立即抽身。


    天龍老人一現身,兩個蕃僧都是一驚。


    天龍老人須眉皆戟,張目大喝:“以二對一,欺淩一個小輩,豈有此理,小心了!”


    鐵木堅剛要抽身應付。


    修地身形一震,悶吼一聲,噴血如雨,踉蹌栽倒,如倒了一座牆。


    無情翁吃了一驚,失聲道:“一元指!”


    天龍絕學,獨步九州。


    藍公烈怒極出手,一元指下,蕃僧飛魂。


    鐵木基膽寒之下,欲待脫身,無奈唐繼烈已怒極拚命,在突來大援之下,大奮神威,把鐵木基一連逼退丈外。


    鐵木基連展三圈連環,幻成九團狂旋,力阻唐繼烈淩厲攻勢。


    同時,他又發出三聲淒厲的吹竹怪嘯。


    這是喇嘛傳警求援的訊號。


    果然,嘯聲相應,此伏彼起,由四麵傳至,越來越近。


    鐵木基眼看援手快到,拚命反擊。


    畫角聲起


    一聲,二聲,飆發於四麵八方。


    “刷刷刷”,如萬蝗過境,盡是怒箭,集中向來援的喇嘛攢射。


    忽聽一片高呼:“五鳳來儀,九州俯首!”


    起於鳳儀殿四麵牆壁上突然揭開的鬥形石洞裏。


    原來,五鳳幫的人藏身在複壁之內。


    飛蝗箭陣,諸葛神弩,都是由鳳儀殿和附近樓閣複壁中射出。


    眾喇嘛驚駭之下,在怒箭如雨中狠奔豕突,狼狽不堪。


    這時,他們才知道,五鳳幫的人一個也沒有逃走,現在,才正式出麵了,卻苦於不見人現身,在強弩勁矢之下,都忙於自保,四散奔逃。


    這是驚心的場麵。


    也是混亂的場麵。


    無情翁自箭雨一起,便向金槍神判出聲低喝:“咱們走,脫身再說,不值得給這些蕃禿陪葬。”


    兩人掉頭便跑,落荒而去。


    這時最尷尬的要算冒充法王的鐵木花了。他想:以法王身份出麵吧,在這種形勢下,徒然引起同黨驚疑,瞞不過同黨的眼睛。如以自己本來身份出麵,又恐呼拉法王突然現身,違令之罪,承當不了。


    一聲慘號,使他飛身搶出鳳儀殿。


    孤崖上,如殞星下墜,翻滾而下,赫然竟是鐵木基。


    他驚征之下,呆住了。


    驟雨般的亂箭,使他欲前又卻。


    偶然回顧,被閉了穴道、躺在鳳儀殿裏的雅文、雅素二女不見了。


    一切落入人家計算中。


    他空自急怒,無可奈何!


    於是,他隻好橫了心,以法王身份,振聲大喝:“大家聯手應敵,本座在此,集中到本座這邊來!”


    他想收鎮定人心之效,隻要是同黨聽話,集中到他的身邊,人多,膽壯,便可鼓勇一戰,可合力突圍。


    大約他那一身金線飛黃、烈火烘雲的法王所禦服飾引得眾喇嘛注目,慌亂中有七八個喇嘛掉頭過來,一齊大呼:“呼……


    拉!”


    “呼……啦!”


    宗教信仰的力量,使那些喇嘛不顧生死,衝破箭雨蜂擁而來。


    這麽一來,反而減少了被各個擊破的險機,單靠鳳儀殿正麵的箭手,擋不住眾多喇嘛,一下子就湧到了十多個。


    隻是,當他們一看清法王麵目時,卻都愕然怔住。


    俱皆驚訝、憤怒。因為頭大如鬥、眼如銅鈴的呼拉法王為何換了鐵木花呢?


    一個白衣喇嘛喝道:“鐵木花尊者你幹麽?法王法駕何在?”


    鐵木花沉聲急喝:“不準開口,且聽本座號令,毀了五鳳幫再說!”


    他一瞪眼,按在胸前的右手向外一翻,喝道:“聽令!”


    原來,他手中多了一塊長約三寸、滿布雕縷符象的紫金法牌。


    這是代表呼拉法王親臨之信物,見牌如見人,眾喇嘛頓時啞口無聲,肅立聽令。


    鐵木花振吭大喝:“本座在此,請五鳳幫太上幫主冷心韻出麵答話!”


    倒也煞有介事。


    沒有回應。


    前麵那座孤崖上,卻有栗人的場麵。


    唐繼烈屹立不動,雙目圓睜。胸前起伏如潮,嘴邊不住溢血。雙腳陷入石中寸許。


    他負傷了,不止於負傷,快要真氣消竭。


    因為,他在來路上,先被鐵木堅截擊,繼之又與奉呼拉法王之令趕到的無情翁、淫魔、金槍神判苦鬥。在這四位高手的圍攻之下,他被鐵木堅打了一記“黃教大手印”。他脫困遁走,全仗功力深湛,護住內腑。


    為了找尋九子魔母,帶傷而來,又複被鐵木堅和鐵木基合力夾攻,激發了他剛強性格,拚命惡鬥,真力消耗過度,牽動內傷。


    他在涸澤而漁、傾力以赴的情形下,把鐵木基震落孤崖,然而,他自己也接近油盡燈枯了。


    剛烈的個性,倔強的心理,支持著他不倒下。


    可是,人全憑一口氣活著。真氣一散,力盡氣竭,生命之火,也就隨之熄滅!


    眼看他眼神漸漸黯淡下去,嘴角滴滴而下的鮮血,一滴一滴地滴落襟前,滴落岩石之上。


    天龍老人藍公烈卻如泥塑木雕,一動也不動。


    隻有一雙眼神,一瞬也不瞬地注視在唐繼烈慘白如紙的臉上。


    以天龍老人身份心性,剛才曾經出手施援,擊斃鐵木堅,這時豈有見死不救之理?


    誰又知道老人此時的心情?


    當時他含怒出手,大展神威,隻是看不慣以三對一的局麵,他並不知道這突然而來、功力奇高的少年是誰,扶弱鋤強是英雄本色。


    後來一對一,唐繼烈不但沒有敗象,且攻勢淩厲,他又好奇地旁觀欣賞這少年的詭奧身手。


    直到唐繼烈掌震鐵木基,現出身形時,老人一眼看清了唐繼烈的真正麵目,這才突然心神大震!


    血在凍結。心也似停止跳動了。


    什麽事能使天龍老人如此?


    天大的事,也不足使他如此震驚忘形。


    隻因唐繼烈的五官麵目,使老人突然想到少年時代的自己。人心不同,各如其麵,天下形貌酷肖者,唯父與子,兄與弟,姐與妹。


    老人立時想到,這少年剛才曾經呼叫“姥姥”,現在,老人確定他是呼喚白發魔母。


    白發魔母是這少年的“姥姥”!那麽,昔日孽緣終一夢,往事隻堪哀,對景難排,眼前少年,該是自己親骨肉了!


    父子相逢,咫尺不識,直到兒子和強敵拚到真氣消竭方才發覺,老人在痛悔、驚駭、狂喜之下,幾乎忘了一切,也忘了自身的存在。


    終於,老人由心底叫出舐犢情深的顫抖聲音:“我兒,我兒!”


    他迅速地上前,一掌托住唐繼烈背心命門,把唐繼烈抱起,閉了唐繼烈奇經脈主穴。


    唐維烈雙目一閉,鼻孔大張,出氣多,入氣少,隻要一斷就完了。


    老人兩行老淚滴落在唐繼烈失血的麵頰上。


    這是人性、至情。也是父子天性,骨肉親情。


    老人小心翼翼地把唐繼烈扶坐地上。


    老人也躍坐下來,一手按在唐繼烈百會穴上,一手按住命門穴上。


    老人閉目調息,凝聚一元神功,立時麵紅如血,全身熱氣騰騰。


    他渾忘身外一切,完全不顧本身安危。


    為的是爭取一瞬生死時機,拚耗本身真元,為愛子療傷續氣,也即為了挽救愛子的生命。


    箭雨仍在激射。


    強敵仍在逼近。


    這些,老人都如不見不聞。


    他唯一專注的是愛子的生命!


    孤崖上,一片死寂。


    在老人身後數丈外的石穴口,悄然地現出聯翩人影,是冒充牯老的龍門棋士,小聖手趙冠,還有四海神乞樂十方與四大長老,及七大舵主。


    他們都因意外之變,現身出來,為天龍老人護法。


    誰也不知道,這座孤崖裏麵近乎中空,全是人工鑿成的石室。


    在石穴裏麵幽深處,龍女和黃鳳以下,圍繞著一座石榻,相對愁眉。


    石榻上,躺臥著太上幫主冷心韻。


    冷麵仙子的心氣病又發作了。她剛服下醫聖毒王司徒求的靈丹,在熟睡中。


    黃鳳等以下,都心中明白,黃鷹冷必威的喪心病狂,叛幫投敵,使麵冷心熱、倔強好勝的太上傷透了心,躺下了!雅凡等四女也被安置在隔室中。


    她們五鳳都無心情管外麵的事。反正有預先的布置,有龍門棋士等暗中主持大局。


    這座地室之下,有地道可通鳳儀殿。


    令鳳此刻就在鳳儀殿的地道中指揮全幫青、紫、藍三鷹和眾鷹士進退。


    在另一間石室裏,醫聖毒王司徒求正在為弄月老人調藥。


    弄月老人已經奄奄一息,陷於昏迷如死的狀態中。


    天山胖瘦雙魔又在另一間石室。二人功力已被九子魔母廢去,琵琶骨洞穿,等於成了半個廢人。


    整個五鳳幫,就在這種微妙複雜的情況下外禦強敵,內護傷病。


    每個人的心情是沉重的。


    在今天這種形勢下,除了如此而外,也別無善策。


    鳳儀殿前,鐵木花掃視了一下先後集中的喇嘛,不多不少,除了已死的鐵木堅和鐵木基,以及無情翁、老毒物、淫魔、金槍神判四人不見外,連他自己在內,及鐵木落加上先到的二十四個同黨,共有二十六之眾。


    箭陣威力,隻能使眾喇嘛手忙腳亂,卻無法傷害他們,都在近身時,被他們掌力震落。


    即使射中身上,由於他們都有外門橫練,最多皮肉之傷,亦無大礙。


    眾喇嘛定定神,又驚、又怒、又氣!


    驚的是不知呼拉法王為何不見現身?


    怒的是沒有看到五鳳幫的主要人物,卻先被箭陣所困,折了兩個同伴。


    氣的是無情翁等私自開溜。


    這些蕃僧,在域外橫行霸道已慣,無一不是暴躁乖張的心性,吃了大虧,心中恨毒,有的主張放火,有的主張把牆壁震倒,慘殺隱藏在複壁中的五鳳幫眾泄很。


    終於,隨著曙光明朗,被他們看清了孤崖上的情況。


    鐵木花手執紫金法牌,大喝:“上,一概格殺!”


    眾喇嘛盛怒之下,分出一半人推牆拆柱,對付複壁中弓箭手。


    另一半分組散開,先後向孤崖撲去。


    鐵木花手捧法牌,發號施令,好不神氣。


    小聖手趙冠忍不住促聲道:“師父,可以了吧?”


    龍門棋士哼了一聲:“可以讓你出手了,是不?”


    小聖手急翻了眼道:“冠兒是說,可以讓那老婆子和那兩個女人出來了,難道她們還要同咱們作對不成?”


    龍門棋士“唔”了一聲:“也罷,事急了,就再行一次險吧!”


    幾句話間,已有十多個喇嘛搶到孤崖之下。


    龍門棋士一頭大汗,叫道:“樂老化子,要看你的了!”


    四海神乞沉聲道:“還用說,拚著全幫好手毀在這裏,老化子決不含糊!”一揮手,大喝:“上!本幫能否經得起考驗,就在現在!”


    七大舵主紛紛彈身截敵。


    懶丐向天龍老人數丈外的左側一站。


    殘丐走向右側。


    風雷、烈火二老協同七大舵主出擊。


    四海神乞站在天龍老人身邊,紋風不動。


    小聖手熱血衝心,緊緊咬住下唇,雙手緊握著大把銀棋子。


    黃鳳率領青鳳以下,悄然現身。


    她從容地向四海神乞一福道:“本幫之事,勞動幫主,隻有永銘於心。”


    神乞忙道:“大幫主不必出麵,護住貴太上要緊,彼此關係非淺,不須客氣。”


    黃鳳向青、紫、藍、紅四鳳一揮手:“四位賢妹。今日是本幫生死存亡關頭,你們的責任,是護衛太上,愚姐須代表本幫出戰!”


    又聲色俱厲地加了一句:“這是命令!”


    青鳳等星眸泛紅,默然退入石洞中。


    慘嗥、狂笑聲中,丐幫七大舵主,已有二人中了“黃教大手印”,橫屍崖下。


    就在這時,一陣狂風過處,孤崖正中的三百六十支丈許長青竹突然現出。


    接著,現出當中跌坐著的三個人。


    正是九子魔母和那兩個中年婦人。


    如果,那些縱橫交錯的青竹是一副棋枰的話,九子魔母等三人正跌坐在天元位置。這就是奇門遁甲的奧妙。


    進入專門陣圖的人,如不能洞悉其奧妙,破陣而出的話,就隻有為陣中卦象所迷。被困陣中武功毫無作用,陣法一撤,禁製失效。


    九號魔母等三人一躍而起。


    大約眼前的景況,也使魔母等困惑莫名。


    龍門棋士沉聲道:“唐老婆子,你看到沒有?”抬手向身旁一指。


    魔母剛怒喝了一聲:“老鬼……”一眼看到了天龍老人,也看到了唐繼烈。


    魔母是何等人?立時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她悲呼一聲:“阿烈……”緊接著,滿頭白發剛豎,喝道:“是誰?”


    龍門棋士冷聲道:“還不是幫你逞凶的那些域外蕃狗。”


    魔母怪叫一聲,淩空而起,雙臂飛舞,十指箕張,一抓之下,兩聲慘嗥,首當其衝、快要撲上孤崖的兩個黑衣喇嘛仰麵栽落。


    血雨飛濺,兩人胸前各有五個血洞。


    眾喇嘛睹狀之下,魂飛魄散,四散奔逃。


    那兩個中年女人一左、一右分頭追截。


    魔母形同瘋狂,電射追逐之下,先後又有八個喇嘛濺血亡魂。


    鐵木花自魔母一現身,就一聲不響悄然遁去。


    轟!隆隆!鳳儀殿被十多個喇嘛抽梁拆柱,倒塌大半。


    他們剛飛身出殿,正好碰著魔母追到。


    連聲慘呼之下,又先後倒下六個!餘者心膽皆裂,沒命逃竄。


    一下子,如風卷殘雲。魔母還要追殺,倏地,一聲牛吼,“哞、哞”然,震耳欲聾,四山回應,魔母聞聲,如夢初覺,收住身形。


    龍門棋士張大了口,呆住了。


    隻聽一聲:“老婆子,你醒了沒有?明白了嗎?”


    一條人影,出現在山徑上,施施然走來,卻是快得不可形容,每跨一步,就是幾丈遠。


    龍門棋士脫口大叫:“牯老!”


    飛身下了孤崖。


    魔母定定神,死瞪著兩個相貌、衣著幾乎一模一樣的老頭,戟指喝道:“老鬼你弄什麽玄虛?”


    龍門棋士手忙腳亂地在頭麵上一陣亂抓亂扯,抓下了大把大把的麵糊,差不多現出他的本來麵目。


    原來如此,為了化裝得像,竟以麵糊糊成一個大腦袋。


    牯老一伸旱煙管,敲在龍門棋士老頭上,罵道:“好大膽子,竟敢冒充我老人家!”又歎了一口氣:“可惜,糟蹋了幾斤麵粉。”


    龍門棋士黯然道:“你老人家為何不早來一步?幾乎一敗塗地……?”


    牯老瞪眼道:“說得好輕鬆,為了呼拉蕃禿,我老人家無法分身,結果,還是被他溜了,我老人家正心煩。”


    四海神乞樂十方慘笑而下:“樂花子自愧無能,折了兩個兄弟,能免去一場大劫,兩位老弟也算死得其所了。”牯老看了橫屍在孤崖之下的兩個丐幫分舵主一眼,一閉老眼道:


    “百密一疏,遲了一步,老夫隻有道一聲歉。”


    神乞低首道:“不敢當!”


    魔母叱道:“老鬼,你自說自話,老身要討個明白!”


    牯老咳了一聲,自己敲敲背,道:“你這老糊塗,你的女兒被呼拉蕃僧派人暗算,卻遷怒冷氏,說來,皆由你老悖……”向四麵一指,喝道:“你看,死了這多人,弄得亂七八糟,都是你一手造成,一點也不自愧?真是人老臉厚!”


    魔母老臉一沉,全身抖顫,叫道:“老鬼,你有什麽證據?”


    牯老緩緩道:“證據?有的是,但必須等老夫出關一行,隻不知,到時候你的這張老臉要往何處放?”


    魔母默然。


    黃鳳盈盈上前,向牯老拜下,道:“您老援手之德,謹代全幫一拜致謝。”


    牯老點頭道:“好了!不怪老夫來遲一步就好。你身為一幫之主,快料理善後吧!”


    黃鳳起立,頰有淚痕,躬身退下。


    魔母飄身上了孤崖。


    天龍老人微啟雙目,麵色發白,好像又老了十年。


    唐繼烈呼吸急促,隻是麵色漸紅,似在半昏迷狀態中。


    魔母一聲長歎:“賢婿,生受你了!阿烈總算經老身一手養大,也有吾女一半的骨血,就此交付你了!”說著,伸出幹癟的老手,摸著唐繼烈的頭,老眼一閉,摘下老淚。


    天龍老人霍地起立,向魔母躬身一拜,低聲道:“嶽母!往事痛心,小婿無話可說!隻有追證懲凶以慰泉下幽魂!”


    魔母抖顫著雙手,扶起藍公烈,叫了一聲:“賢婿……”語不能竟,隻有老淚涔涔而下。


    一代女魔,這時,竟軟弱如一風燭殘年的老祖母。


    那兩個中年婦人忙上前左右攙扶著。


    黃鳳已命全幫鷹士葬死扶傷,料理一切,請大家入後院休歇。


    牯老搖頭一歎:“我老人家,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掉眼淚。咳咳,弈可忘憂,酒可消愁,給我老人家準備吧!”


    小聖手趙冠叫了一聲:“品揚呢?怎麽不見了?”


    牯老徐徐道:“小鬼,陪我老人家殺一盤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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